巫頌鳳大約也是知道,并沒有強求,只說:“以前我也是常常到宮中吃飯,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個膏蟹包子,那時候御廚手藝更好,這餡簡直就跟黃玉一樣,光看著就是覺得好吃。”
“只是那個御廚早就是死了,再也找不到能做出那般好滋味的御廚了,畢竟是十幾年了,總是物是人非了…”
陳霜降看著巫頌鳳沒有說話,巫頌鳳似乎也是沒想著她回答,仿佛是為了找個人說話一般,絮絮叨叨地說著巫家曾經的繁華,說著這些年的艱辛,更多時候則是在訴說當年逃難的歷程。
挖野菜時候意外抓到一只野兔時不經意露出欣喜的笑容,雨天路滑連著板車一塊摔下坡忍痛緊咬的牙關,防人防賊夜不成寐也要抓緊雙手無人望見時才能垂下眼臉的黯淡。
許多甚至是陳霜降自己都早已經遺忘的細節,巫頌鳳都是記得分明,一閉眼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陳霜降當時的樣子,篳路藍縷,憔悴枯槁,但卻是從來沒有想過拋下肩上背負的包袱,偶然還會微微搖頭帶著笑說著沒事。
那種溫柔堅強,足以支撐巫頌鳳獨自走過這么多年的艱難困苦,風刀霜劍。
好不容易才是走到今天這一步,距離著巫家復辟不過咫尺之遙,那個被他心心念念記掛了十二年的女人卻是說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有那一剎那,巫頌鳳只覺得這天塌地也陷了,心如死灰。
又是望望陳霜降,云為青絲,花做顏,比早些年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但唯一沒有變的,卻是陳霜降的那一雙眼,黝黑晶亮,仿佛燃燒著兩簇小小的火焰,恬靜溫暖,時常又會是暴躁憤怒。
“陳霜降。”巫頌鳳忽然往前踏一步,陳霜降不由地退了一步。
“待我拱手江山討你歡,如何?”
陳霜降也拿不準巫頌鳳想做什么,只覺得害怕地很,雖然知道不大有用處,但她還是忍不住悄悄伸手去摸索袖子中的那一支銅簪,牢牢地抓在手里,這一走神,陳霜降就是沒聽清巫頌鳳在說什么,心不在焉地反問一聲:“什么?”
巫頌鳳頓時就是有些氣惱,步步緊逼,直到把陳霜降逼到墻角再無處可退,巫頌鳳才是抓著陳霜降肩膀,一字一字地異常清晰地說了一遍:“我為帝,你來為后,這萬里江山分你一半,可好?”
陳霜降吃驚地瞪大眼睛望了巫頌鳳很久,半天才能確定,不是自己聽錯,巫頌鳳是異常認真在說,陳霜降掙扎兩下,巫頌鳳抓得緊,半點都是掙脫不開,只搖頭說:“這些我不想要。”
巫頌鳳眼一冷,抓著陳霜降的雙手越發地用力,都快是掐到肉里面,疼的陳霜降冷汗刷的下來,拼命咬著牙關才是忍住沒有喊出聲來。
正在這會,突然就是傳來了兩下敲門聲,見里面沒回答,又是叫了一聲皇帝,聲音有些急切。
頓了一下,巫頌鳳才是開口應了一聲,松了手,一下摔門而出。
巫頌鳳那一付樣子,總覺得頗有幾分瘋狂,無端地讓陳霜降生出了幾分惶恐,只覺得巫頌鳳的這一份莫名感情,太沉重炙熱,仿佛總要給人帶來滅頂之災般。
扶著墻走幾步,坐了一會,陳霜降才是慢慢地恢復了些氣力,想想現下的情況,又是生出了幾分氣惱,抓起剛才只吃了一般的包子,大咬了一口,惡狠狠地想,總有辦法的,大不了就是賠了這一條命進去!
巫頌鳳其實也并沒有走遠,只在隔壁房間跟人說事,靠墻的時候,隱約能聽見一兩聲。
陳霜降一開始也沒在意,只覺得煩躁,起身去倒水,正回的時候,卻是聽到一些聲響,仔細地把耳朵貼了上去,還真是含糊地聽到了幾聲。
“那事…得手了…司馬狗賊死透了,等大軍…”
陳霜降愣一會才是想到,叛亂軍口中的司馬狗賊該就是嘉寧帝司馬子夏了,當時只覺得頭上一個悶雷落下,直炸得她倉皇失措,惶恐難安,不敢置信地捏緊拳頭,直把手心都是摳出血來,猶還不自覺。
司馬子夏死了,叛軍壓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司馬子夏系心社稷,膝下子女并不多,成年封王的也就只有浦親王司馬汜,沅親王司馬沂兩人而已。
佟皇后去后,司馬沂又是不明真相地與巫頌鳳相交,只差是掏心掏肺,實在不足為懼。
而至于浦親王司馬汜,卻是有些顯山不露水,民間最多只傳他風雅愛梅花,禮賢下士,名聲不壞,也未見多少顯,在朝堂也是一樣,雖說每日上朝議事,從不缺席,只是低調寡言,很少出頭。
巫頌鳳也是暗中與他接觸過,只覺得這司馬汜也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本想拉攏,卻是發現那人溜滑過人,只揣著明白當糊涂,滴水不漏,巫頌鳳也是熄了這份心,及時收了手。
這樣的人物若是放任不管,必定會是生出事端,所以起兵的那日夜里,巫頌鳳特地派了一隊人去圍剿了浦親王府。
只是司馬汜也是個機靈人,叛亂軍人手也是不夠調動,終究還只是燒了那一座浦親王府,而讓司馬汜安然逃了出去。
司馬汜不爭事,不出頭,并不是說他是真得無能,當初可是連佟皇后都要贊他一句城府深沉,大度容人,司馬汜只是看得清,司馬子夏才四十未到,年輕著呢,這會說皇位繼承什么的,還早了許多年,非但得不到什么好處,只會引發司馬子夏忌憚而已,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但司馬汜絕不是什么一事無成,他在司馬子夏所能允許的底線之內,小心翼翼地發展著自己的勢力,以跟司馬子夏全然不同的方式,專注著京城,專注著大周。
在第一次掘堤事件之后,最早覺察到不妥的其實就是司馬汜,只不過他并沒有太大的把握,所以試探一次后,就是把這事咽了下去。
七月末的這天,正好是司馬泂到司馬汜王府喝酒,城門被破的時候,這兩人還是沒睡,很快就是覺得事情不對,趕緊喚了人去查看。
才是剛出門口不久,浦王府家的人就是遭遇上了叛亂軍,鎩羽而歸。
司馬汜頓時就是覺得事情不對,立刻將家人護衛召集了起來,只殺出一條血路往皇宮方向行去。
這一路也是遇上不少人,或是出來打探情勢的,或是整備行裝預備上陣殺敵的,或者倉皇逃竄僥幸得生的,司馬汜特意叫人打出浦王的旗號,把這些人都是聚攏了起來。
這會叛亂軍已經成功沖破宮門,占據了皇城,也有幾個從宮中逃出來的,將這個消息帶了出來,再其他的他們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只不斷地說,很多很多人,沖進來殺了許多人。
司馬汜沉思了一會,只叫人停了下來,把他這支雜七雜八臨時拼湊的隊伍快速地清點了下,人數倒是不少,都有五六百了,只不過老的老,少的少,幾乎還有一半的女眷,唯一能派的上用場的就是匆匆趕來的一支城防軍,雖然是精銳,不過也只有百來人而已。
“調頭,我們出城!”半天,司馬汜才是咬牙艱難地說。
聽到這個決斷,司馬泂是頭一個反對的,直問:“我們不去皇宮了,那里頭可是京城最安全的地了?”
“那里已經被叛亂軍占據,我們人單勢薄,占不了好處。”
“可是宮里面還有那么多…”這回說話的卻是一直安靜地有些異常的浦王妃賈細眉,伸手指指上頭,無不擔憂地說,“只怕旁人會非議,說王爺見死不救。”
因為司馬子鈺之事,司馬泂小時候沒少受人欺侮,也就跟司馬汜一人交好一些,其他什么皇子皇孫從來就沒什么好印象,這會更是幸災樂禍地說:“有本事自個跑出來,他們不是很能么,不然死了也是…”
司馬汜狠瞪他一眼,司馬泂才是悻悻地閉了嘴,司馬汜頗有些疲憊地說:“我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帝還在城外,我們去跟他們匯合。”
進城雖難,出城這一路倒是走得比預期簡單,這會叛亂軍主力還在皇宮,城門口的戒備并不算太嚴,經過半點鐘的廝殺,總算是順利地打開了城門。
這會司馬泂卻是突然地停住了腳步,蹢躅著說:“我…還是留這里吧。”
看司馬泂主意已定,司馬汜也沒有多勸,只叫人從城防軍里面挑十幾個人給他,拍了拍他肩膀,千言萬語也都只化成了一句:“千萬小心,別沖動行事!”
司馬泂咧嘴笑了笑,對著司馬汜胸口輕打了一拳,說:“你就別跟老媽子一樣操心了,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啊,最是就怕死了,你也小心…”
再說幾句,就是在城門口分了手,看著司馬泂一行飛快地消失在京城黢黑的街道之中,司馬汜也是吐了一口氣,振臂一揮,說:“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