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何太爺病重算起來。一直到這喪禮結束,差不多持續了半個月的光景,陳霜降也已經苦熬了半個多月,只覺得撐不住,連后面的宴席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就帶著何如玉先回了家,幾乎是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地只想睡。
累得有些狠了,之后的好幾天陳霜降都有些精神懨懨的,連那么精神的何金寶似乎也有些低落,猶豫了很久才小聲地跟陳霜降商量著要錢。
“老爺要做用?”陳霜降有些奇怪,何金寶這才回來幾天,這幾天他又都在那邊何家忙活著,也沒遇上特別的人,一下子的能遇上著急用錢的事。
等何金寶扭扭捏捏地說了,陳霜降才知道,原來在她走之后,何夫人就拿出賬本,把這半個月來的帳目算了一算,一開始何金寶還沒覺出來,這跟他有關系。到最后,何夫人卻是直接對著何金寶哭窮,這突然地一大筆錢支出去,家里已經是捉衿見肘,周轉不濟了,何金寶既然跟太爺這么多年,太爺喪禮的錢,他也該出上一部分。
于是何金寶就回來找陳霜降要錢了。
還真沒見過這么無恥的!陳霜降氣得手都快抖了,叫了一聲,不給,突然又想到這話太生硬,怕何金寶聽得不高興,稍微緩了一下語氣說:“那邊的房子是這里出錢租了一年,伺候的丫鬟,下人也是這邊出錢賣的,老爺覺得家里還有多幾個余錢可以拿出來用呢?”
“可是太爺他…”這些賬陳霜降一向記得清楚,隨便拿出來翻一翻就能知道家里究竟還有多少錢剩下,何金寶也覺得是有些為難陳霜降了,只不過一想到何太爺,何金寶就有些不忍,這個何家里,真心對他好的人不多,何金寶自然是念著何太爺的好。
陳霜降卻是恨恨地說:“活著也沒見她過來探望過幾次,人都死了,這身后事做的再繁華,太爺也是再看不到,到現在還說這么沒有的。”
何金寶也嘆氣了。陳霜降的話說的并不大中聽,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不待見何夫人,不愿意見她,但是陳霜降可是從來沒有說不讓她見何太爺,只不過何夫人一次也沒有來過而已。
“該我們出的,一點都不會少,不該我們出的,一個鐵銖我也不會拿出來的。”
何夫人那里不敢說,陳霜降這里說不過,何金寶夾雜這中間,只覺得痛苦無比,想著還是在河工那邊的就日子更輕松一些。好不容易熬到三七做完,何金寶就跟逃一樣,趕緊避到工地去不理事了,何夫人找不到何金寶,陳霜降又是根本不見她,只能悻悻地忍了下來。
這邊何太爺的七還沒有做完,何家就又收到一份白請貼,李蘭佩家夫婿突然病逝了。
陳霜降跟李蘭佩沒來往,只不過在京城親戚并不多。李蘭佩也有給來給何太爺送喪,請貼又是送上了門,陳霜降想著就禮尚往來,她也該去一趟。
送葬的日子是三月份,何金寶送信回來說,修筑工作差不多已經是做完了,不過有些善后,要遲兩天回來,李蘭佩那里是趕不上了。陳霜降只得一個人去了。
李蘭佩夫家姓應,家里還算富裕,職位并不算高,只是一個小官吏,李蘭佩嫁的也不是很情愿,不過當時戰亂,周綠荷怕牽連到女兒,就匆匆地給她找了戶老實的人家,只沒想到,才沒幾年的功夫,應家小子突然地就病死了,看來李蘭佩也是個苦命的。
等陳霜降到應家的時候,就看到一身素白的李蘭佩,正倒在一個婦人懷里面痛哭,陳霜降上去點了柱香,說聲節哀,才認出來原來這是何夫人妹妹,李蘭佩親娘,周綠荷。
也不知道李蘭佩有沒有看到陳霜降,她只捂著臉哭,一邊還斷斷續續地說:“…沒法過了。娘帶我回家…我要回家…”
周綠荷沒有辦法只能輕輕拍著李蘭佩的后背,小聲地安慰著。
旁邊一個同樣穿著孝服的夫人卻是冷著臉滿含著怨恨地瞪了一眼,忍著氣往火盆里面丟了一刀紙錢,看著那火苗躥起來,忍不住還是嘀咕了一句:“你丈夫還尸骨未寒,你就想著離家,摸一摸自個的胸膛看看,還有沒有良心在里面!”
“難道還要我留在這里任你這老貨欺凌?”李蘭佩也不甘示弱,抹了把眼淚立刻就翻唇相譏,一雙眼睛更是亮的跟頭野獸一般。
這兩婆媳居然不顧場合地爭相斗起嘴來,害的還留在靈堂上的陳霜降頗為尷尬,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繼續對著靈堂拜,還是該趕緊走得遠一些。
正為難,后面卻是另外有吊唁的人進來,陳霜降趕緊趁著這機會退后了幾步,還沒等她退出門,卻是被一把被李蘭佩拉住了手,就聽到她略用有些委屈地聲音說:“總該能叫讓別人來評評理的,表嫂你說說看。”
“這位可是開國文成侯爺夫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丫鬟,異常口齒伶俐地接口說,哽得應家婆婆一愣,悄悄地望了陳霜降一眼,氣勢立刻弱了許多。
陳霜降也是跟著愣了一下。摔了李蘭佩的手,心里不住地冷笑,這場景怕是李蘭佩早就料到的了吧,所以才眼巴巴地特地給何金寶這邊送了請貼發了訃文。這次還真是被李蘭佩算計了,陳霜降不禁覺得有些惱怒,只不過畢竟還顧著親戚情面,不好甩手就去,只能含糊地應了幾句。
應家婆婆卻是很懷疑地盯著瞧了好幾眼,陳霜降穿得一向簡樸,沒首飾,這天是來參加葬禮的。自然又是比平常更素凈幾分,加上帶著帷帽遮擋著面容,就算是見過面的人也不一定能認出來,更別說根本沒有見過的應家婆婆,會懷疑也是自然的。
只不過這一個侯爺夫人的名號,在應家似乎也是相當的有用,聽到李蘭佩對著陳霜降叫表嫂,應家婆婆的氣勢立刻弱了幾分,完全地被李蘭佩壓制了過去。
被李蘭佩抓著手一時間不能掙脫,陳霜降的火氣漸漸也起來了,要不是顧忌著這里人來人往發作起來不好看,陳霜降都要想著對李蘭佩吼上一聲了。
正這時候,忽然又是一陣的喪樂響起,來的居然就是何夫人,李蘭佩一喜,大概是覺得多了一個人助陣。陳霜降卻是將臉色一沉,趁著李蘭佩不注意,終于把自己的手給抽了出來,說了一句:“既然有事,那我就不打攪,改日再來拜訪了。”
“表嫂…”李蘭佩還不死心地叫了一聲,陳霜降卻是已經快步走到門口,剛好跟進來的何夫人錯身而過,陳霜降是目不斜視地過了去,何夫人卻是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沒規矩之類的話,李蘭佩總算是想起來了,這婆媳兩個的關系鬧得也是相當的僵,難怪一聽到何夫人來,陳霜降就著急要走。
這還真是一場混亂,趁著沒人注意到她,陳霜降也不想著送葬的了,趕緊告辭了出來,上了車。
打聽消息這一類的,陳霜降一直被人盯著沒空,反而是不如春紅知道的多,這丫頭又是口齒伶俐的。趁著回家的路上,就專門地講給陳霜降聽。
這事情其實也很簡單,那一對婆媳不和已久,在李蘭佩夫婿死之后,更是大動干戈地吵了好幾次,李蘭佩就是哭喊著要回娘家,應家婆婆還要李蘭佩為她兒子守寡的,自然是不肯,于是李蘭佩就想著找個有份量的娘家人來給她撐腰,所以才算計到了陳霜降身上。
清官難斷家務事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本來就是說不清楚的,要是真摻合了進去,肯定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陳霜降嘆了口氣,只覺得這日子真是越過越覺得麻煩了。
沒捱上幾日,何金寶就回了家,那邊的河工總算是告了一段落,勉強地趕在雨季值錢修完了,不過蘇幕卻在上書說提及,堤壩損傷嚴重,為了穩妥還是大幅修整。這一整條飛鳳江幾乎是穿越了整個周朝國土,已經不是一兩年就能完成的工程,司馬子夏也沒辦法,只把折子留下了。
等何金寶回來,臉色卻是難看的很,陳霜降還以為他是在那邊累得狠了,準備了熱水給何金寶洗澡,何金寶卻是身體一晃,差點沒直接摔倒,陳霜降扶了一下,卻是沾了一手粘糊的血跡。
何金寶卻是堵著陳霜降的嘴,低聲說了句:“別聲張!”
陳霜降勉強定了定神,總算是把那一聲驚呼給壓了下去,趕緊讓人退了下去,把何金寶扶倒了床上,掀開衣服一看,腰上好大的一處傷,雖然是包扎了過,但是何金寶可是騎馬回來的,一用力傷口就又迸開了,只是何金寶的衣服顏色比較深,所以一時間也看不大出來。
何金寶也不讓陳霜降去請大夫,陳霜降只能是找了一些干凈的布,蘸著熱水,幫何金寶把傷口清洗干凈,又敷上田七粉,總算是把傷口的血給止住了,倒是把陳霜降狠狠地累出一身的汗水。
雖然是受了傷,不過何金寶的精神還好,只是不大好動,任著陳霜降幫他收拾好,躺在床上,臉色雖然有些蒼白,精神卻還好,就把事情的經過慢慢地跟陳霜降說了一遍。
原來何金寶遲歸的那幾天,并不是工地上有事情沒了,而是司馬子夏微服去了那里訪看,本來這個事情應該是屬于機密沒人知道,連何金寶也都是臨到頭看見的時候大吃了一驚。但是在中途卻是不知道怎么的來了一隊刺客,何金寶就為了護著司馬子夏被刺了一刀,刺客也不好過,止逃走了一個,其他的不是被殺,就是被擒拿之后自殺的,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個事情,司馬子夏有他的計較,不想太張揚,所以何金寶的傷自然就要瞞著。
“就因為這樣?”不知道怎么的,陳霜降總感覺這個事情處理起來,司馬子夏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或者說皇帝家里沒有小事。
這么一想,再看看何金寶也沒有大礙的樣子,知道之前還有御醫給他看過,陳霜降這才放心了,把沾了血的布條都收拾了一下,只不過她不好去扔。想著既然是皇帝家的事情,就叫了皇后娘娘送干過來的方嬤嬤,小心地把這些東西給處理了,何金寶也只是看著,沒有說多余的話。
雖然受了傷,但是何金寶卻沒有休息的日子,第二天還是一早起來去上朝,陳霜降看著覺得心疼,特地早起熬了些小米粥給何金寶,送他出門的時候,還包了一些紅棗糕給他帶上,說:“這個你自己帶著,餓了吃點,備用的藥我也交給了小廝,撐不住就吃點。”
何金寶都一一地應了,跟陳霜降交待在家小心一些,這才出了門。
這天陳霜降打算在家做些針線,突然又想到,萬一何夫人李蘭佩來的話,見還是不見都是個不大好的事情,想著也是很好些日子沒有去順心坊了,而且因為何太爺去了,何如玉也是有好些日子不大開心,陳霜降就把何如玉一并帶了出去。
順心坊的生意還是同往前一樣,不是太好,也不能算壞,秋蘭跟小桃做的熟練了,現在也是非常有模有樣了,順心坊的顧客漸漸地也固定了下來,一個月下來也有不菲的收入了。
花了一個早上看了下賬本,基本沒發現太大的問題,在附近的茶樓吃了飯,陳霜降看何如玉還是沒精神的樣子,就帶著她去街上逛了逛,看著滿眼玲瑯的商品,這才慢慢地有了些笑容。
何如玉還拿了兩個綴著銀鈴鐺的的手鐲說:“要是何珗帶上了,一動就鈴鐺鈴鐺響,就不怕他亂跑了。”
難得看到何如玉喜歡,又是銀制的,也不算是太貴,何如玉正想著說好,忽然就聽到邊上有人很不客氣地插了一句說:“這又不是小貓小狗的,帶鈴鐺!”
這里一直有個說法,小孩的魂魄還沒長成容易被鬼怪的勾走,而銀飾鈴鐺的響聲都是能驅魔辟邪的,能嚇走勾魂的小鬼,所以時常會給小孩帶這些飾品。
這些事情何如玉并不大清楚,她是真心對著何珗好,看到有好看的東西自然就想著要留著給何珗,卻是沒想到突然被說了這么一句,何如玉當然能覺察到這是在說她不好,頓時就有些悻悻地放下了那一對銀鐲子。
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紅色衣裳,滿頭珠翠,裝扮異常華麗的婦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這店里面,連帷帽都沒有帶,露出一張精致艷麗的臉龐。
陳霜降看了看,覺得這人陌生的很,沒覺得以前見過面的,也就沒理會她,拿了何如玉剛才選中的那一對鐲子,看著也是蠻中意的,問了價格,付了錢就讓掌柜包了起來。
感覺自己被無視了,那婦人似乎是很不高興,冷哼了一聲,狠狠地往柜臺上拍了一掌,一邊還罵著:“不識抬舉!”
那一掌下去,正好碰上一個白玉鐲子,嗑到地上,就碎成了兩半,害的掌柜驚叫了一聲,也顧不得其他,看那婦人要走,趕緊扯住了她的袖子,跟她理論起來,頓時熱鬧的很。
趁著亂趕緊從這店里出了來,何如玉還有些忐忑地拉著陳霜降的手說:“嫂嫂,那個…”
“如玉喜歡就好,旁人說得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空一一理會過來的?”
回到家跟劉大山打聽了一下,今天果然還真有不少人上門來,何夫人帶著妹妹周綠荷一起來過,想來應該是為了李蘭佩的事情,陳霜降也是嘆氣,這種事情,就算是想幫忙,那也是有心無力,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而令人吃驚的是,居然還有人來找王姨娘,因為是陳霜降吩咐過的,劉大山特別地留心了下,據說是王姨娘長年不見的表親,老家遭了災,特地來投奔的。
陳霜降只奇怪,這王姨娘,或者是王姨娘表親究竟是怎么找到彼此的,王姨娘基本不出門,而且也沒聽說她有往外面帶口信的?
這邊剛坐下,就有說王姨娘帶著表親來見陳霜降了,陳霜降剛說讓他們進來,卻是看到春花臉色有些難看,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霜降覺得奇怪就問:“怎么了,這丫頭怎么這么個怪臉色的?”
春紅猶豫了下,小聲地說了一句:“太太你真要見他們,這可不大好吧,那個…是個男人。”
男人?陳霜降愣了好一回,才反應過來,春紅這是在說王姨娘那個表親,王姨娘那一個表親居然是個男人。
也不是陳霜降遲鈍,實在是王姨娘這事做的太沒有譜了,跟鄉下地方不同,京城里面對所謂的男女大防看的十分的嚴重,這后院一般都是女眷居住的地方,連劉大山有事都是只能到了二門,找丫鬟婆子代為傳話的,沒事根本就不會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