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冠,不成皇。在人類歷史上,加冕,曾經是一個復雜繁瑣,必須花費大量資源和金錢才能完成的重要儀式。林翔省卻了諸多不必要的過程,帶著無人可及的威嚴與強勢,伸手從銀盤中拿起金冠,湊近眼前仔細端詳著。過了近五分鐘,雙手扶住冠底的圓箍,高高舉起,在眾人熱切無比的目光注視下,輕輕落到自己剛剛新剃成短發的顱頂。沉重、冰冷,有種很不舒服的壓迫感。瞬間,沉默的人群猛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所有人都在鼓掌,每一個人都在朝著黃金王座彎腰致敬。從覲見大廳里傳出的動靜,像具有強烈感染的病毒一樣,迅速傳播到守候在宮門外的無數奴隸身上。沉寂的火山瞬間爆發出狂猛無比的能量,仿佛山崩地裂的海嘯,在人群中沸騰起一波又一波劇烈震撼的洶涌浪潮。“皇帝萬歲一一”“帝國萬歲”“他就是我們的王,我們的皇帝————”居住在帝都的奴隸,對于物質有著最直接的感觸。先是帝屬,后是貪污腐化的委員,短短時間里,林翔這個外來統治者已經用實際行動得到他們的認可。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這名年輕的皇帝,也并非每一個人都會發自肺腑呼喊出熱烈無比的口號。構成圍觀人群的不僅僅是剛剛獲得自由的奴隸,也有許多接受管理委員會相關訓練,從龍騰領臨時調集過來的高等級市民。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潛藏在奴隸中間,當加冕開始的一剎那,聲嘶力竭呼喊出充滿熱情的口號。接二連三,以點帶面,迅速擴散成山呼海嘯般狂猛的震撼巨潮。奴隸們不可能認識城內每一個居民。在樣情振奮的情況下,人類思維很容易被環境誘導,產生出非自覺的融合感。他們當中也許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新皇,卻無法在這種時候拒絕或者壓制其他人的思維。影響,擴散,當耳膜當中充斥著無數由“皇帝萬歲“之類詞語構成話語的時候,外來音源攻擊的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個人思維。抗拒,漸漸能夠轉化為平淡,進而發展成略帶陌生的感觸。畢竟,黃金王座上那今年輕人摧毀了軍人集團。畢竟,他給予我們自由和食物、土地。畢竟,他是一個清正廉明的統治者。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嘗試著接受他成為我們的皇帝呢?他的所作所為,至少要比曾經的官員和軍屬們好得多。復雜混亂的思維從腦中一閃而過,無數不和諧的雜音,被數量成倍增長的呼喊徹底掩蓋。整個城市上空飄蕩著近乎嘈雜的狂音,仔細傾聽分辨,其實只是四個簡單無奇的音節。“皇帝,萬歲————,、…繁瑣復雜的儀式持續了整整一天。無論是身為儀式核心的林翔,或者圍聚在王宮四周的平民,都被這場聲勢浩大,充滿壯觀與震撼的典禮折磨得疲憊不堪。未等昏沉沉的暮色完全降臨,擁擠的人流已經漸漸散去。莊重龐大的儀式,固然能夠凸顯出皇帝本人不可侵犯的威嚴與力量,但這畢竟是另外一個人的事情,與自己無關。當喧囂回歸沉寂,充斥于身體的沸騰熱血漸漸冷卻,大腦所關心的問題,則會很自然變成關于明天面包和水的種種思考。宮內,皇帝的書房依然亮著燈。透過玻璃與淡黃色窗簾的雙重阻隔,可以看見明亮的光暈中間,晃動著兩個朦朧模糊的影子。餐桌上擺著一盤牛肉末炒紫花菜、一碟用鹽水浸清過的蘿上條、一杯干凈的開水。
林翔已經換下身上那件華貴卻顯得累贅的絲緞長袍,穿著一套精干簡單的棉質睡衣。餓了一天的他,此刻除了手里那份用大碗裝盛的米飯,以及桌面上簡單卻充滿誘惑力的菜肴,腦子里再也沒有多余的念頭。皇帝也是人。頭銜與皇冠固然充滿威勢,卻無法解決空癟腸胃的真正需要。劉宇晨站在壁櫥旁邊,斜著身體,以左腿作為重心支點,右腳輕松隨意地彎折起來,足尖越過左邊腳面輕輕豎點在地面上。細長白暫的手指捏握著高腳玻璃杯,隨著手腕靈活擺動,杯子里殷紅鮮艷的葡萄酒液,也在半橢圓形狀的透明杯壁內部,蕩濤出一片賞心悅目的水波。儀式參與者永遠都不會像儀式核心那樣備受關注。除了林翔,所有參加典禮的帝國官員們早已吃飽了飯,喝足了水。也正因為如此,劉宇晨才能夠面帶輕松站在桌前,用帶有善意譏諷的嘲笑目光,微瞟著埋頭牛肉和米飯之間,揮灑汗水拼命亂嚼的林翔。“皇帝萬歲…呵呵!這還真是一個聽起來非常不錯的口號。起碼,要比領主萬歲更加順耳。”劉宇晨很感興趣地看了看林翔,舉高手里的酒杯,爾意性地點了點頭,說:“敬你!祝剛剛完成加冕的皇帝健康——”林翔絲毫沒有想抬頭的意思。他將裝在大碗里的米飯和牛肉一起混合,用勺子攪拌成一團顏色各異的雜亂圖案,然后大口大口開始進餐。偶爾也會拎起擺在手邊的筷子,夾起幾塊咸蘿上條塞進嘴里,“嘎吱”帶響地用力咀嚼。過了幾分鐘,也許是覺得必須對劉宇晨的敬詞多少有所表示,才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端起開水杯,含含糊糊地回應道:“一樣,也祝你健康——一一拂”抿了一口鮮紅的酒液,年輕醫生臉上的微笑漸漸淡化。他凝神望著因為劇烈活動,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的林翔,認真地問:“你…真的打算以帝制建國?”“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一一”咽下嘴里剛剛嚼爛的一大口米飯,林翔抬起頭,非常響亮地打了個飽嗝。說:“民主根本就不適合這個混亂的時代。沒有道德形成約束,給予平民權力,只會讓他們以更加瘋狂的態度,去面對社會地位比自己低得多的人。龍騰帝國取代黑獄帝國,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過渡。當然,這個皇帝當的并不輕松。如果愿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把那頂該死的王冠扔給你——
“我對那東西沒興趣。長時間讓頭部承受重量,會引發一系列無法治愈的重底我可不想英年早逝。”搖著頭,劉宇晨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出神望著杯子里的酒,慢慢地說:“北部軍團已經擊潰原帝國各軍,洛克帶領的新編部隊也全部充入預備編制。發動奴隸控制局勢,的確是一著很妙的棋。用不了多久,整個帝國都將被全面納入掌握。呵呵!整整上千萬平民,廣袤龐大的耕種區,充沛的自然水系,不計其數的物資和各種緊缺資源…基本上,你已經得到了曾經想象的所有東西。消化和穩定過程當然必不可少。不過。口…我很好奇,擁有龍騰帝國這塊堅硬基石作為襯墊,你的下一個目標…口…將會指向哪里?”放下手中已經吃空的大碗,林翔從桌上置物架上拿過事先擺在那里的濕毛巾,擦干凈嘴角的油清,撫摸著略微鼓脹的肚皮,抬頭迎上劉宇晨探詢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如果我說是醫生聯合協會…你相信嗎?”劉宇晨怔住了。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光線,明顯帶有難以置信的成份。他曾經仔細考慮過從林翔口中可能說出的每一個答案,卻根本沒有想到,最終得到的結果,竟然是可能性最底,也是實施方法最為困難的部分。“確切地說,不是直接面對整個醫生聯合協會,而是僅僅只針對二十四號生命之城。”說到這里,林翔濃密的雙眉微微挑起,眼眸中透出一股毫不掩飾的果決與霸意。他的確沒有能力與醫生聯合協會正面對撫。作為一個從大戰以前,在全世界范圍就已經擁有超前科技與豐厚財力的強大集團,根本不是一個小小龍騰帝國能夠輕易撼動。兩者之間擁有的實力不可同一而論,何況,在那些看似以手術刀為生,實際卻更加喜好槍炮炸彈的醫生背后,還隱隱能夠看到骷髏騎士團的影子。林翔所凱覦的,只是二十四號生命之城。他去過那座城市。那里雖然沒有數量龐大的居住人口,也沒有任何值得開采的礦場資源,卻能夠自行制造出擁有高級強化異能的合成人戰士。他們不需要生育,不需要在母體當中經歷多達數個月的漫長時間。電腦控制的生物制造流水線,加上強行灌輸的作戰理念與初步意識,賦予了他們單純只為戰斗存在的本能和意義。簡而言之,那座城市里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完整的復制人生產器械。“你實在太天真了。劉宇晨冷笑著搖了搖頭。“據我所知,醫生聯合協會的利益核心,一直以歐洲和南美為主。分布在亞洲的生命之城為數稀少,但這并不足以成為蘿拉和克里克斯讓出那座城市的理由。他們之所以發動叛亂,是想要從約瑟芬會長手里得到需要的種種先進技術。他們擁有的物質和資源數量龐大,根本不會看中與龍騰帝國合作。只要有足夠的人工蛋白,他們就能隨時編組多達數十萬的軍隊。武力方面我們根本不可能與其抗衡。兩條路都走不通,拿下那座城市…力…更是一個只能當做玩笑的話題。
“也許吧!但是不管怎么樣,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雷要嘗試。做與不做,結果裁然不同。”林翔認真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醫生,他能夠理解劉宇晨的腦子里的想法,也明白剛才所說的這番話不無道理。可是對于整個計劃,林翔也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何況,他并不是毫無理智單純憑借血氣沖鋒的蠻勇。很多時候,打破僵局并不需要面面俱到的直接性強弱對比,偶爾一處破綻,就能造成看似牢固集團從內部倉面崩潰。只不討一蝶必找到其中存在的蛛絲馬跡,需要比普通人更加細致、耐心的觀察。“哦?能聽聽你的檔了嗎?”劉宇晨敏銳地察覺到林翔話里隱藏的意思,皺起的眉頭也略微有所舒展。“計劃還暫時談不上,頂多只是一個不太成熟的構思。”林翔沒有解釋什么,他推開椅子從辦公桌背后站起,走到寬大的落地窗前,望著外面從黑暗城市深處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陷入思考。“我們手里掌握著很多張能夠動用的牌。抗菌腦。…就是其中之一。”這似乎是在無意識的喃喃自語,又好像是對年輕醫生的疑問做出非正式回答。“難道…口。你想利用生物技術做為進攻手段?”劉宇晨很聰明,他極其迅速地分辨出話語當中莫林兩可的意思。只是,問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他的臉色也驟然變成如死人般的蒼白。“醫生聯合協會是廢土世界所有機構當中的異類。”林翔沒有轉身,聲音低沉而輕緩:“生命之城附近沒有平民居住區,他們以復制人作為載體,建立了一個純粹的生物王國。那座城市里的自然人數量稀少,士兵、奴仆、工作人員…所有基礎勞力,均為量產化的合成生命體。從本質意義而言,他們。力。口…其實不能算是人類。”“從上個星期開始,蘭德沃克負責的改造小組已經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四的產能。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得到一大批數量逾萬的全寄生士軍團。按照蘭德沃克在計劃書當中提出的意見,以自然死亡的人類作為改造主體其實并不完善。尤其是那些衰老病故的死者尸體,肌肉與骨髏方面已經極其脆弱。我們不可能通過殘殺國民的方式,達到強化軍隊的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基因生物技術,按照要求對新的改造個體進行量產。從這個意義上看,二十四號生命之城,是我們的最佳首選目標。”轉過身,望著陷入沉默的劉宇晨,林翔眼睛里閃爍出一絲詭異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地輕語:“如果運氣不錯的話,說不定…約瑟芬會長,仍然還在那座城里的某個地方。”年輕醫生身體微微一震,握在手中的酒杯差一點松開掉落在地。他曲起手指,用力捏緊光滑的杯腳,猛然舉杯一飲而盡。溫醇的酒液順著喉管洶涌直下,在身體內部迅速發散成略帶迷亂的烘熱。他轉過身,注視著林翔,用沙啞的聲音說:“你…肯定?”林翔搖了搖頭:“許多事情只有做了才能知道后果。當然,這并不意味著能夠隨心所欲莽撞行事。”“你給我的感覺…非常奇怪。”劉宇晨砸味著這句算不是答案的話,探詢的目光捏索著林翔身上每一處值得注意的細節。過了很久,他長長吁了口氣,再次皺起眉頭,說:“剛剛得到一頂皇冠,還沒有掌握整個帝國,就急于尋找另外一個新的攻擊目標…如果我是個天才剛剛與你認識,一定會認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瘋子哪————”
林翔微微瞇起雙眼,沒有多說什么。他的嘴唇邊角泛起一絲微笑,冰冷而淡漠,其中的意義,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知道嗎?我…已經耽誤了太久。”窗外的燈光開始越來越密集,林翔的聲音卻變得隱隱有些失落:“在這個世界上,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我有朋友,有愛人,但我仍然覺得很孤獨。除了你們,我還有更多必須為之牽掛,為之保護的對象。帶著記憶從舊時死而復生,其實根本沒有小說里描寫的那么美妙。那是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殘忍。知道自己認識的人還活著,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相聚…哈哈哈哈!你有過這種感受嗎?你明白那種滋味兒嗎?我并不是想要故意埋怨或者發泄,我其實非常感謝上天能夠賜予我已經擁有的種種。可是,有些事情…口。卻終究必須完成。”劉宇晨安靜地聽著。雖然不清楚林翔話中所指的對象,但他大致能夠明白對方究竟想要表達的意義。將手中喝空的酒杯輕輕放在茶幾上,他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這不是作為托辭的虛言。在生命之城被叛軍包圍的那段時間,他已經體會到絕望與希望之間的巨大變化。那個時候,腦子里剩下的念頭,除了守護被自己當做母親的約瑟芬會長,就是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能夠再次看到林翔那張熟悉的面孔。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