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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翔一直注意著洛克的動作。他靈活地調整著自己的方位。每一次舉槍,隧道盡頭總會響起異常清晰的慘叫和爆裂聲。這種敏銳的感知能力使圍聚在附近的雇傭兵們震驚無比,盡管沒有從林翔身上感受到任何異能者的氣息,傭兵們早已在潛意識里把他當成最強大的隊友。
走近一只身體被炸得只剩下半邊,卻仍然躺在地上抽搐的蛙形活尸殘體。林翔蹲下身,從腰間的皮帶上摸出幾只消毒針管,順序插進活尸胸腔里還在微弱跳動的心臟,把尚在溫熱的暗紅色血液抽出,用密封膠套塞住針口。徐徐站起身來,迅速與洛克交換了一個顏色,徑自朝著遠處的通道走去。
昆尼爾的小隊已經接近了隧道盡頭。密集的彈雨和熾熱的火焰籠罩了變異人進攻的每一個方向,它們只能畏縮著向后退去,把越來越多的空間和瀕臨死亡的受傷同伴留給這群野蠻的武裝勘探者。
林翔與洛克的小隊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與昆尼爾小隊保持差不多百米左右的距離。三名身材魁梧的雇傭兵把機槍腳架高托在與腰部齊平的位置,只要一聲令下,隨時能夠進入發射狀態。
其余的幾名雇傭兵分散在通道的橫截面上,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半米。黑暗籠罩之下,根本無法看清楚他們臉上顯露的表情。偶爾有火光從透明的氧氣面罩上瞬閃而過,照出的卻是他們眼中異樣的冰冷目光。
林翔深吸了一口從面罩中透出,帶有橡膠味道的氧氣,望著正前方槍聲激烈的戰場。淡淡地說了句:“差不多了。”
在這個距離,已經可以看清楚隧道盡頭有一扇暗灰色的鋼鐵閘門。它的出現,越發刺激著傭兵們血管里對財富的強烈占有欲望。沒有人催促,包括昆尼爾在內的所有小隊成員頓時爆發出狂熱的呼喊和口哨聲。他們加快了手中武器的射速和腳下的步伐,像一輛輛加足油料的坦克,興奮不已地朝著倉皇逃竄的變異人重重碾壓過去。腦子里甚至已經在幻想著一疊疊厚厚的鈔票,還有酒吧里身材曼妙的女人和各種價錢昂貴的奢侈品。
“嗖————”
一道貼伏在墻壁上的黑影猛然竄下,伴隨著低低的咆哮,距離最近的傭兵未及轉身,鋒利的角質利爪已經透穿了他的喉嚨,力量之強勁,幾乎把整個脖子徹底扭斷。
昆尼爾驚異地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抬起頭來仰望頂壁。他震驚地發現————這是一個與隧道連通,面積和高度更加寬闊的空間。由于兩段地面完全齊平,加上沒有足夠的光線,很難發現與外部在的構造上區分。在隧道里損失慘重的蛙形活尸紛紛撤回到這里,它們緊貼在高出地面五米多的頂壁上,用紅色的妖異之眼死死盯著地面,默默地等候著狂熱的攻擊者自己走進預定的埋伏圈。
一道道黑影從頂壁上落下,已經略微適應光亮的變異人在傭兵群間竄行。鋒利的爪尖從脆弱的人體表面劃過,帶起一片凄厲的慘叫聲。驚慌失措的雇傭兵們再也無法像剛才那樣形成有效的火力攻擊面,潛藏在黑暗中的死亡威脅使他們陡然突生出難以遏制的恐懼。他們拼命叫喊著,手中的突擊步槍朝著所有可能出現活尸的方向猛烈掃射,散亂的子彈在墻壁上碰撞出無數耀眼的火星,卻沒有起到半點應有的作用。
一頭活尸從趴伏的地面猛撲上來,鋒利爪子閃電般刺進一名傭兵的胸口,它瘋狂地撕扯著獵物的身體。用破裂的腹腔里挖出柔軟鮮嫩的肝臟,帶著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滿足的嗥叫,敏捷地飛竄回高高的洞頂深處,大口吞嚙著自己最喜歡的食物。
扛著火焰器的傭兵雙眼如牛一般瞪圓,狂怒的他操縱著手中的武器,向四周拼命傾瀉著火焰。十幾頭遍體焦黑的活尸在地上慘嚎著來回翻滾,血腥和肉體被燒焦散發出的臭味,強烈刺激著傭兵狂亂的神經。就在他滿面猙獰地想要沖上前去,救出自己隊友的時候,一只潛伏在旁邊角落里的活尸突然躍起,揮舞著鋒利的爪子從其脖頸上斜向狠劈,戴著氧氣面罩的人頭連同眼睛里難以置信的最后目光,從肩膀上無力地滾落下來。失去控制的身體頓時雙膝一軟,重重向前撲倒在地。緊握在手中的火焰噴口也喪失了方向,熾熱的火焰轉而籠罩了距離最近的一名傭兵,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把完整的人體活活燒成干縮的焦碳。
望著前面損失慘重的昆尼爾小隊,洛克眼睛里充滿了煩躁和猶豫。按照計劃,對隧道盡頭地形變化一無所知的昆尼爾和他手下所有雇傭兵,都必須死在這個地方。即便他們僥幸能夠從活尸口中逃出,也會遭到尾隨其后洛克小隊的攻擊。
但是洛克顯然不想這么做。
只見他把突擊步槍舉至胸前瞄準背朝自己的昆尼爾。卻一直沒有扣下扳機。爆炸和火光照出他藏在氧氣面罩背后的緊張和猶豫。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內心充滿了劇烈的撞擊與糾結,握緊步槍的手臂也在微微顫抖。終于,他用力咬了咬牙齒,帶著壓抑而郁怒的表情放下武器,用復雜的目光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林翔,頹然道:“我下不了手。他畢竟是我的朋友。”
林翔了然地點了點頭,舉起手中已經更換為狙擊模式的AK100,把遠處那個奮力拼殺的男人背影,套進準星中央。
“呯————”
從槍出的子彈,順著預定的軌跡從昆尼爾肩頭飛過,準確地鉆進一只從洞壁上方竄下的活尸頭部,把那顆灰白色的丑陋腦袋炸得四分五裂。
“威弗列德威脅我的時候,他站在我這一邊。或多或少,我都欠他一個人情。至于最后有什么麻煩,那應該是葛利菲茲頭疼的事情。不是嗎?”看了一眼滿面驚訝的洛克,林翔微微一笑,把AK步槍重新調回掃射模式,縱身一躍,擬化成一陣風,敏捷地沖進正在激烈搏殺的隧道盡頭。
沉默已久的機槍再次爆發出狂熱的怒吼,突然加入戰斗的后續部隊,徹底扭轉了整個戰局。盡管活尸們瞪著通紅的雙眼,歇斯底里的吼叫著,發瘋般撲向這群突然而至的入侵者,卻只能在密集掃射的彈雨面前,被撕裂成散碎的肉團骨塊。
昆尼爾渾身上下掛滿了血肉殘渣,漂亮的奶油色頭發被血水粘凝成一綹綹粗硬的發結。他像一頭兇暴的獅子,高高掄起手中子彈已經打光的突擊步槍。照準迎面撲來的一頭活尸怒吼著砸下,右手飛快抽出腰間的匕首,一刀捅進被砸翻在地的活尸身體,拼盡所有的力氣,從側肋一直往下切割,把它活活剖分成兩片不對稱的肉塊。
整個大廳再次恢復沉寂,探照燈發出的熾白光芒,把這片本該黑暗的空間照的一片雪亮。散開的射線在隧道頂部形成一個光圈,周圍的亮光變得更廣,更分散。
黑暗深處偶爾傳來微弱無力的呻吟,即便隔著氧氣面罩,也能聽到人們口鼻間發出粗重的喘息。軍靴踩在散碎的肉塊和厚厚的淤血中,有種非常不舒服的粘重感。
渾身是血的昆尼爾站在大廳中央,睜大充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身后的隧道。在那個方向,洛克小隊的十余名傭兵形成一個半圓,把他嚴密地包圍在中間。
狠狠甩了甩散亂的頭發,昆尼爾用力扯下頭上的氧氣面罩,他望著站在幾米外的洛克,使勁兒清了清喉嚨,嗓音有些沙啞:“為什么你不殺了我?”
洛克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頗不自然。
“是葛利菲茲讓你這么做的?”昆尼爾猙獰的眼睛緊盯著他,仿佛想要從那張臉上尋找出真正的答案。
洛克猶豫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早該猜到是那個卑鄙該死的肥胖雜/種————”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昆尼爾把兇狠的面孔轉向林翔,怒不可遏地嘶聲咆哮:“那么你呢?漂亮的小白臉,別他/媽/的告訴我你是因為什么所謂的良心發現。那種下流的借口老子根本就不相信。”
“那天在餐廳的時候,如果你站在威弗列德一邊,那么你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林翔取下臉上的氧氣面罩,飛快更換著打空的彈匣,用腳踢了踢地上一具還在抽搐的活尸殘體,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我欠你一個人情,不過現在已經還給你了。”
昆尼爾面色一滯。顯然,這番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別傻站在那兒。我和洛克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至于你和葛利菲茲之間的問題。回去以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解決。”
“咔嚓”聲中,林翔用力拉上槍栓:“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個陰暗的地洞里究竟藏著些什么東西————”
暗灰色的門壁上長滿了青苔,密生的苔蘚順著潮濕的墻角層層疊疊覆蓋了大半地面。一條從洞頂上方貼著墻壁滴淌下來的水線,在隧道角落里形成一片淺凹的積淤。
閘門上的軍綠色油漆涂層幾乎完全剝落,大片銹漬和苔蘚相互交疊著,手指輕觸,有種潮濕的黏滑感。
整道大門已經徹底銹死,除非使用暴力手段或者啟動基地內部的控制設備,否則根本無法打開。
大廳右側的角落里,有一條寬度約莫四米左右的輔助通道,一道沉重的鋼閘橫攔在路面上。與正面隧道的閘門一樣,它的表面同樣被密集苔蘚和鐵銹所占據。幸運的是,它似乎在關閉過程中出現了某種故障,使得本該完全封閉的道路,還留有近三米寬的缺口。
空氣中的穢氣很重,遍地活尸殘體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林翔重新戴好面罩,深吸了一口夾雜在霉腐和橡膠味道中的氧氣,確認感知范圍內沒有任何危險生物存在后,平端著突擊步槍,輕輕躍過閘門旁邊的缺口,腳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與外面半拱形的隧道不同,閘口里面的通道呈現出規則的四方形狀,角度也朝著地底緩緩有些傾斜。這意味著已經越過了廢墟外部的承重部分,開始逐漸深入內部。
這應該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基地。沿著斜下通道前行了大約五百多米,腳下的水泥地面終于變得平緩起來。與此同時,一輛側翻在道路中央,占據了路面三分之二寬度的汽車殘骸,也隨之進入了林翔的視線。
那是一輛舊時代軍隊專用的卡車,歪倒在地的車頭頂端,還殘留著一塊模糊可辨的“東風”標志。車廂上的木制部分已經徹底腐爛,幾只類似蟑螂的小蟲子,躲在車底的潮濕角落里探頭探腦地晃動著觸角。附近的地面上散落著一些銹蝕的槍械零件,兩具表面布滿霉斑的人類骸骨綣縮在車輪旁邊,側翻的車廂里隨處可見空置的彈殼。
雇傭兵們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古老的遺物。這樣做倒不是出于尊敬死者。殘骸本身可能帶有病毒和未能完全釋放的污染源,隨意觸摸,很容易帶來不必要的傷害。
通道盡頭,是一扇完全敞開的金屬門。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可以看見門內是一片數百平米的寬大空間。數十只沉重的合金立柜被推倒在地面上,上百只金屬折疊椅堆積在朝向門壁的位置,彼此倚靠著形成一個簡單的工事。地面散落著十余顆表面留有清晰牙印的人類頭骨,一挺銹蝕嚴重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斜放在柜子頂端,旁邊的彈藥箱已經脆化。就在這些古代人類殘骸的旁邊,還有十余枝早已損壞的“九五式”突擊步槍和兩枝射空的80MM火箭筒。
除了散碎的人類骨胳,房間里數量最多的東西,就是密布在地面和角落的大量彈殼。
“這里應該有過一場激烈的戰斗。”
神情凝重的洛克走上前來,用手里的步槍撥了撥一顆裂開的頭骨,疑惑地自言自語:“他們的對手是誰?那些像跳蛙一樣的變異人嗎?”
林翔慢慢地走在潮濕冰冷的地面,平靜如水的面色,掩蓋了內心深處正在微微顫抖的悲傷。
洛克猜得沒錯,這些早已死亡的基地守衛者,他們所對抗的敵人,正是被病毒感染后產生變異的同類。殘留在骨頭表面的牙齒啃嚙印痕,已經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
林翔似乎看見————十余名守衛者正依托這道簡單的臨時工事,拼命地傾瀉著子彈。密集的變異人從無法關閉的大門外蜂擁而入,它們沖破了并不牢固的障礙,把滿面驚恐的守衛者狠狠撕碎,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張開銳利的牙齒瘋狂啃食著骨頭上附帶的肉大腦里沉封的記憶又被重新解開————被感染后嘶吼著要求自己砍掉腦袋的隊長、站在法院大樓上點燃汽油的謝治平將軍、國會大廈前被尸群吞沒的霍根少校、還有成都城內堆積如山的平民尸體,一個個被感染后變異的人類他們渾身是血,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來,越來越近,模糊的面孔也越來越清晰,那一雙雙眼睛里射出的目光,迷茫、恐懼、猙獰、絕望 “砍掉我的腦袋,求你,別讓我變成那種可怕的怪物————”
“再見了。如果有來世,老子還是要當兵————”
“大德意志萬歲,祖國,萬歲————”
面色蒼白的林翔倚靠在墻角,混身顫抖的他只覺得忍不住有些發冷。他想要從胸前的衣袋里拿出香煙,抖索的手指卻怎么也伸不進去。最終,只能無力地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默默地望著地面上那一顆顆空洞灰白的骷髏。
突然,他像瘋了一樣,拎起背包把里面所有裝著的東西全部傾倒出來。又抽出腰間的匕首,從昂貴的作戰服上狠狠割下一塊,半跪在地上,拿起距離最近的一顆頭骨,像珍寶一樣緊緊抱在懷里,用質地細滑的布料在滿是霉斑的骨胳表面,仔細地擦抹著。
“你怎么了?”見狀,洛克蹲下身來,奇怪地問。
“別管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林翔擦凈手里的頭骨,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倒空的背包,從旁邊又拿起另外一個。
雇傭兵們圍站在旁邊,用奇怪和不解的目光注視著他。
林翔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著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
過了很久,洛克終于站起身來,長長地吐了口氣,搖頭輕嘆道:“走吧!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
幾小時后。
夜幕,把世界籠罩成一片黑暗。
探查完整個基地的雇傭兵們聚集在山外隧道的入口前,望著遠處跪在野地里,正朝剛剛挖開土坑里輕輕擺放遺骨的林翔。
他擺的很慢,很輕。仿佛那不是一塊塊無生命的骨胳,而是一群沉睡的靈魂。
當背包里最后一塊遺骨放入坑里的時候,他雙手滿捧著泥土,高高舉過頭頂,從指縫間均勻地灑落下來。
他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就這樣把松散的土壤緩慢而堅定地覆蓋在上面。臉上的神情,莊重、安詳。
洛克站在林翔身后,抱著雙手看了很久。忽然走上前來,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像他一樣慢慢灑下。
漸漸的,昆尼爾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緊接著,是第四個人,第五個,第六個 “我得承認,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望著面前堆成小丘的墳墓,洛克認真地看了看林翔。順手遞給他一支點燃的香煙。
“這不奇怪。”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林翔輕吸了一口淡淡的煙氣:“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
“哦?”洛克有些意外:“那么你的選擇是什么呢?”
搓揉著手中滿是臟垢的布料,最后看了一眼繡在上面已經模糊不清的黑色骷髏圖案,林翔忽然想起一句舊時代流傳已久的話。
“上帝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