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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節 規矩

  www.52bqg.info,廢土!

  這是一個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他個子不高。很瘦,上身穿著一件灰綠色的棉質大衣,膝蓋以下的部位胡亂纏著幾塊骯臟的破布條,頭發幾乎已經掉光,手里杵著一根略彎的鋼筋,支撐著疲憊的身體不至于摔倒。

  流民營地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火藥槍口和尖銳的鋼筋對準了新的不速之客。不過,人們臉上的神情沒有像對待林翔一樣警惕。狙擊步槍和普通的金屬棍棒,前者的威懾力顯然遠遠強于后者。

  男人伸長脖子,使勁兒聞著鐵鍋里飄散開的肉湯濃香,喉嚨里的三角形骨節順著食道上下來回滑動,干瘦的身體不受控制般在劇烈顫抖,眼睛里同時釋放出饑餓與興奮的目光,枯柴一樣的手臂死死纂緊斜插在地面的鋼筋,臉上的神情有些猶豫,又仿佛是在掙扎。

  過了半天,他蹣跚著走上前來,舔著半干的嘴唇,用近乎呻吟的語調向流民當中為首的中年人企求道:“求求你能,能給我一碗湯嗎?”

  中年人掂了掂手中的厚背砍刀,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對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他圍繞著男子轉了一圈。走到背后的時候,探出身子,把鼻孔湊到與對方肩膀同高的位置,皺起眉頭使勁兒嗅了嗅,確定對方身上沒有散發出輻射病特有的腐臭之后,面色又重新恢復到原本的冷漠狀態,說:“你用什么做交換?”

  “我,我什么也沒有。”男子凄然地搖著頭,翻開衣服所有的口袋,又解開大衣的扣子,露出裹在里面瘦骨嶙峋的赤/裸/身軀,苦苦哀求道:“我吃的不多。半碗湯不,一口,只要給我一口,一口就夠了。求你!”

  中年人清了清喉嚨,一口濃痰吐在男子面前,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身坐回到火堆前。

  生銹發黑的金屬飯盒、半朽的木碗、豁口的杯子、甚至還有一個略微有些變形,倒扣過來當作碗用的軍用鋼盔各種不同形狀的容器,擠擠挨挨地放在鐵鍋旁邊。掌勺的婦女解開滿是油污的圍兜,從里面取出一個半舊的塑料袋子,拉開用繩子扎緊的封口,用三只手指撮出幾粒像沙子一樣的粗鹽放進鍋里,用鐵勺來回攪動著,等到湯水再次沸騰后,這才舀起近乎透明的清湯,慢慢盛到早已放好的各個容器里。

  林翔一面擺手拒絕婦女給自己盛湯。一面從火堆前拿起煨熱的水壺,眼角的余光不時從守候的營地外面的男子身上瞟過。

  這是一個普通人。從他的身上,林翔沒有察覺到任何進化人或者強化人的氣息。

  “求你了,只要一口湯。我,我實在太餓了”

  分湯的舉動,越發刺激著男子劇烈蠕動的空癟腸胃。忽然,他雙腿一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望著營地里開始進餐的人們連聲哀求著:“給我一口湯吧!求求你們,再不吃東西,我會餓死的”

  為首的中年人慢慢轉過頭來,臉上滿是氳怒的神情。他朝著男子狠狠啐了一口,完全沒有預兆地厲聲喝道:“滾————”

  突如其來的變化,把男子嚇得連連后縮幾步。圍坐在火堆前的流民卻爆發出戲謔的哄笑聲。

  林翔就著壺里溫熱的水,慢慢嚼著自己的玉米餅,冷冷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男子沒有離開,他遠遠地站在能夠看到火堆光亮的地方,滿是凄然的眼睛無助地望向這邊。過了很久,他仿佛是下定決心,快步走了過來。在流民們詫異冷漠的目光注視下,咬牙脫下身上僅有的大衣。用干瘦的胳膊托起,遞到中年人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氣,萬分不舍卻又極其無奈地說:“我我用這個交換。”

  于是,火堆前又多了一個人。

  流民們沒有吝嗇。一只體積差不多足球大小,底部被撞得癟縮進去的搪瓷茶缸遞到了男子手中。里面裝著滾燙的肉湯,幾乎快要漫到缸邊。

  男子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回味半天,才慢慢咽下。沉落在缸底的幾絲肉渣,被他用滿是污垢的手指攏起,一點不剩的全部塞進嘴里。最后,他伸出舌頭,吝惜地舔著殘留在缸壁上的剩湯,直到把所有東西全部吃盡,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茶缸,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默默地坐在火堆旁邊,望著已經見底的鐵鍋出神。

  “好了,湯也喝完了。你走吧!”中年人撿起一根放在手邊的木柴扔進火里,淡淡地說。

  男子猛然轉過身,驚懼的雙眼死死瞪著對方,顫聲道:“你,你讓我去哪兒?”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著。”中年人目光一厲,右手順勢抓起斜靠在腳邊的砍刀:“那件衣服只能換一碗湯。你已經得到需要的東西,這里不歡迎陌生人過夜。”

  “得得得得————”

  男子的牙齒在不由自主地打顫,滿面恐懼地苦苦企求道:“我,我只有那一件衣服。現在又是晚上,求求你,讓我x著火堆過一夜。天亮我就離開,行嗎?”

  他的身上幾近赤/裸。除了幾根骯臟的爛布條,再也沒有任何能夠抵擋寒冷的東西。

  “在荒野上流浪的人,都應該遵守規矩。”拎起砍刀的中年人面孔顯得有些猙獰:“那件衣服只夠喝湯,不夠過夜。要么我現在就砍下你的腦袋,要么你自己滾蛋————”

  整個營地變得異常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男子身上。鄙夷、不屑、譏諷、冷漠唯獨沒有同情。甚至就連小孩子的眼睛里,都充滿了像石頭一樣的冰冷。

  男子徹底絕望了。

  他從火堆前慢慢站起,兩只手臂緊緊抱在胸前,痛苦而無奈地最后看了一眼石灶里不斷跳動的火焰,拖著腳步從中年人身邊挪過。

沒有衣服,沒有火,除了活活凍死,他再也沒有第二種結局  “等一下————”

  忽然,坐在火前的林翔站了起來,從背包里取出一塊從愛瑪城買到的厚絨毯,大步走到男子跟前,迎著寒冷的夜風把絨毯使勁兒抖開,輕輕披在他赤/裸顫抖的肩膀上。

  “我你這是”

  男子翕張著凍得一片青紫的嘴唇,想要說話,卻沒能說出一個字。過了半天,他強忍組內心的激動和緊張,不安地望著林翔身上質地優良的黑色戰斗服,囁嚅著說道:“我,我沒有任何東西能用來交換。我。我實在是”

  “這是我送給你的。”

  說著,他溫和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把他扶到火堆前。轉身從背包里又取出一塊玉米餅扔給中年人:“這塊餅,應該夠他過夜了。”

  這樣的舉動在流民當中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人們望向他的目光不再友好,甚至,帶有毫不掩飾的敵意。同時,也充滿了難以理解的驚訝和迷惑。

  荒野上的人,只存在赤/裸裸/的利益。

  這個時代,不存在什么所謂的友情和幫助。

  中年人皺著眉,接過餅干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面色陰沉地看了看林翔。又看了看他背在身后的槍,說:“你不應該這樣,我們都應該遵守規矩。”

  “我知道。”林翔淡淡地點著頭,從上衣口袋里取出幾張索斯比亞元,直接塞進對方的手心:“把衣服還給他,再給他一碗湯。我來付錢,一個子兒也不會少————”

  林翔無法用舊時代的規則來屆定究竟誰對誰錯。男子為了填飽肚子放棄了溫暖,流民按照承諾給予了對方需要的東西。他們不可能用文明時代的法律來衡量自己的行為。正如同中年所說的那樣————“在荒野上流浪的人,都必須遵守規矩。”

  他不可能像上帝一樣關照每一個人。這個時代有屬于它自己的規則,他既沒有參與制訂,也不想違背。

  林翔也有屬于他自己的規則。雖然不可能改變整個時代所有人的觀念,至少,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夜,很黑,很冷。

  呼嘯的風從荒野里瘋狂刮過,從火堆里帶起一團騰空四散的密集火星,仿佛要用無盡的黑暗與寒冷,把這點膽敢對抗自己的火焰徹底撲滅。

  流民們圍著篝火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圓環,用毛氈和布料裹在身上,感受在近在咫尺的溫暖進入了夢鄉。

  男子睡得很香,他綣曲著身體,裹著厚厚的絨毯和大衣。搖晃的火光映在黑瘦的臉上,照出一片仍然保留在皮膚表面的滿足。

  太陽從地平線上露出的第一縷曙光,映紅了人們沉睡的臉龐。

  揉著酸澀發干的眼皮,從睡夢中醒來的林翔非常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簡單的收拾好行李后,從附近地面上抓起幾把積雪,夾雜在臉龐和掌心之間搓揉著,被體溫融化的冰涼雪水,刺激著渾沌的頭腦再次恢復清醒。

  火堆只剩下一點微紅的余燼。隨著早起的人們添加進足夠的燃料,石頭圍成的灶圈里很快又飄出鮮紅的火舌。幾個女人抬著裝滿積雪的面盆和大碗從附近走來,把洗凈的鐵鍋重新裝滿,在旺火的不斷吞燎中,白色的冰冷結晶,很快化成半鍋混濁的熱水。

  醒來的男子一直站在林翔身邊。他顯然很想說點什么,可是和昨天一樣,除了感激和緊張,他實在無法用語言表露出自己的思想。

  林翔留下了一半玉餅。五百索斯比亞元,還有身上的手槍和兩匣子彈。

  男子睜大眼睛茫然地望著擺在面前的這些東西,他簡直難以置信。

  “為,為什么?”他大口喘著氣,盡量用簡單的詞語表達著內心的沖動和撞擊:“我,我什么也沒有,我沒有東西能夠和你交換。”

  “因為我們都是朋友。”猶豫片刻,林翔用上了“朋友”這個早已被埋入塵土和廢墟里的詞。

  男子呆呆地望著手里的東西,口中一直在重復著這兩個字。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林翔的背影已經走遠。

  神情復雜的中年人站在遠處,眉頭時而皺起,又慢慢舒展開來。似乎是在思索著,這個古老詞語所代表的真正意義。

  天空,厚厚的云層在不斷變幻著形狀,它們在來回涌動卻沒有任何水份。

  太陽,懶洋洋地躲在云層背后,偶爾從縫隙中露出一點金黃色的面孔,瞬間又被氣勢洶洶的遮蔽物所掩蓋。

  一路向東,道路遠處偶爾可以看到廢墟在天幕下的殘影,高大方直的混凝土建筑矗立在天地結合點上,像一顆顆凹凸整齊的牙齒,把兩塊時刻準備連接在一起的空間,硬生生地撕扯開來。

  這一帶很少遇到流民,相比之下,腐狼和鬣狗之類的生物卻頻頻出現。無法追上林翔的它們,只能在汽車殘骸與巖石縫隙中,努力搜尋著舊時代人類遺留下來的散碎骸骨,用這些輕輕一碰就變成粉末的東西,來填充自己饑餓的腸胃。

  新月之城,一座建立在荒野上的城市。

  和林翔先前見過的所有城市不同,它擁有一道足足高達二十余米的城墻,在暗淡陽光的照射下,傾斜的壁面呈現出一片冷淡的灰白。

  這是真正的鋼筋混凝土的建筑。望著這條把整個城市環繞包裹的防御型設施,林翔忽然有種恍然回到過去那個年代的錯覺。

  無數根十厘米見方的混凝土柱深埋在泥土里,高出地面五米左右的柱面上,整齊排列著二十余根手指粗細的鐵絲。密集的線狀金屬上分出一個個尖銳扎手的刺角,任何想要翻越它們突入背后區域的生物,都會被刺得頭破血流。

  擁有舊時代軍事經驗的林翔知道,這道鐵絲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只要通上強大的電流,它們釋放出的威力,遠比想象中可怕得多。

  城墻周圍沒有任何防御設施,林翔注意到————電網背后約莫二十米的地面上,泥土的新舊交替痕跡非常規則。從土壤松動的痕跡來看,似乎有某種東西會在固定時間從地底伸出。根據土壤新舊邊緣的大小面積推測,應該是自動射擊器之類的反步兵設備。

  一條寬敞的水泥路面,從城市邊緣一直延伸到荒野上。

  柔軟的鞋底剛剛接觸到路面,林翔立刻感覺到,至少有五支槍口從兩百多米的城墻上指向自己。操縱它們的人,已經把自己納入瞄準視線,對方會在最短的時間里根據經驗估測出自己的身份,以此決定射殺還是放行。

  這絕對不是恐懼導致的錯覺————附近的地面上橫躺著幾具面目猙獰的半腐尸體,從死者的體形和身上的衣著來看,應該是在荒野上游蕩,伺機準備洗劫流浪者并將其當作食物吃掉的暴民。

  林翔緊了緊背在肩上的狙擊步槍皮帶,邁著和平常一樣的步伐,朝著道路盡頭隱約可以看見的入口,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一道黑黃相間的金屬道桿橫攔在路面上,一個二十上下,鼻翼兩邊臉上布滿雀斑,身穿淺灰色制服,胸前和左臂貼有黑色骷髏標志,肩膀上挎著AK步槍的年輕衛兵走上前來,舉起右手示意林翔站在地面用黃色油漆畫出的警戒線外,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他懸掛在胸前的雇傭兵銘牌,警惕地問道:“有什么事?”

  “接受任務。”說著,林翔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索斯比亞公司開具的身份證明。末尾的落款處,有葛利菲茲的簽章,以及公司醒目的獨角獅圖案。

  衛兵沒有直接伸手去接,他從旁邊的哨位里拿出一個形狀類似吹風機的熱能探測器,把閃爍著紅光的條狀檢測口對準林翔頸部,確定讀數沒有顯示任何問題,這才接過文件,對應右上角的照片和林翔本人仔細辨別一番后,把手伸進哨位按下橫桿的啟動鈕。沉悶刻板的齒輪摩擦聲中,沉重的黃黑色橫桿朝著斜上方徐徐升起,衛兵冰冷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歡迎來到新月之城。”

  與愛瑪城相比,新月之城的占地面積顯然要大得多。然而,城內的居民數量卻很少。

  寬敞的街道兩邊,整齊排列著被紅頂白壁裝飾的兩層小樓。它們全部都是鋼筋混凝土制品。對朝街面的一側,墻壁上用黑色涂料寫著標準的數字編號。偶爾有幾個行人從身邊經過,卻都是身穿淺灰色制服,肩膀和胸口佩有對應階級的軍人。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里都不像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個龐大的軍營。

  順著街邊豎立的路標,林翔很容易地找到了五層高的中央大樓。足有上千平米的樓前廣場上,圍聚著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傭兵。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大樓前的入口處,站著兩排標準配備的骷髏戰士。一個身穿少尉服飾,卻顯然不是寄生士的軍官站在最前面,背著雙手,用冰冷的目光來回打量著表情興奮的傭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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