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兒走到他身前坐下,將餐盤拿開,饒有興趣的看著他此刻的表情:“喂,大木頭,你現在看起來沒有最開始的時候那么冷冰冰的嚇人了。你平時就是那個樣子嗎?是不是對誰都那個樣子呀?唔…你的性格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還有哦,葉無辰為什么要帶你進來呢?你是他的什么人?嗯嗯…你和我講講你的事好不好?我現在很想聽聽。”
她連珠一般的問出了一大堆的問題,但根本不等冷崖回答就問起下一個,顯然根本就沒指望冷崖會回答她。而問完最后一句話時,她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托腮,一眨不眨的看著,這次他,她是認真的在等他回答。
冷崖的回答,唯有沉默。
“哼,木頭就是木頭…那這樣好了,我告訴你我的過去,你再告訴我你的過去,我們交換,這樣就誰都不吃虧了,好不好?”
冷崖:“…”
屏兒根本沒等冷崖回答,就開始自顧自的說起來:“我現在的名字呢,叫炎屏兒,其實,我以前的名字不叫這個,而是叫方屏。當年,我的父親是個規規矩矩的商人,我母親很溫柔賢惠,每天幫著父親打理一切。呼…以前的事好多都已經變得很模糊,就說現在,我已經差不多忘記了我父母的樣子。”
冷崖:“…”
“后來呢,我的父母惹了一個仇家,被追殺上門來…唉,說起來,這些仇啊恨啊的真煩人,我是那個樣子,小姐也是那個樣子…就那樣咯,我的父母被害死了。我逃了出來,然后沒有了家,我逃了很遠很遠,到了一個離家很遠的地方,因為那時候不好意思乞討,所以每天都只能撿別人丟掉的東西吃,然后就那個樣子活了兩個多月…哼,那時候吃的東西要比你現在吃的差多了。”屏兒扁了扁嘴,輕哼一聲道。
冷崖的目光變得呆滯,怔怔的看著屏兒。她的講述是那般的隨意自然,仿佛不是在講述自己那悲慘伶仃的過去,而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沒有悲傷、沒有怨恨、沒有痛苦…但,冷崖的腦海之中,清晰的映出一個少女一夜之間悲慘的失去了父母,家庭支離破碎,成為孤兒的她獨自一人在他人的冷眼和唾棄中孤苦掙扎著生存。心,忽然閃過一瞬刺痛。
“后來的一個傍晚,我躲在一個小草堆里睡覺,遇到了小姐。小姐知道了我的事情以后,要我跟著她,她會帶我去一個地方。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小姐的父母也被別人害死了,我們都是同樣的人…然后,小姐就把我帶到了這里。這里的人要我發誓永遠不離開這個地方,才讓我留了下來。于是咯,我就成了北帝宗中的一個人,也就成為了小姐的侍女和姐妹,每天都跟在她的身邊。那一年,小姐才十五歲,我才十歲。后來,一個很喜歡我的葵花奶奶開始教我北帝宗的炎魂訣,不過我天生很笨,進境很慢很慢。葵花奶奶沒有后人,在臨死的時候,就把她的炎魂之力都傳給了我…要不然,我一定是這個最最最不厲害的人。當年,也就不能幫小姐逃走了呢。”
屏兒沒有任何停頓的將她想要說的說完,那個過去,此時已經離她很遙遠很遙遠。傷與痛已經抹平,即使回憶起來,也不會覺得有什么。或許,這和她樂天的性格有關。
“小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看看都已經變成了什么樣子,好想找到小姐,看到她和她的小寶寶沒事,也讓她知道我一直都沒事。你一定不知道的,這里北帝宗里有一大半的人是一輩子都出不去的。好啦,我要說的都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屏兒話音一轉,笑瞇瞇的看著冷崖:“男人要說話算話,我可是都說了的,你也一定要都說出來。”
冷崖:“…我父母,也都死了。”他看著她,很久,才說出一句話。
氣氛一下子凝結,屏兒的表情凝住,然后展眉一笑:“原來,我們都是同樣的人呢,過早的沒有了父母…你的性格,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冷崖的性格的來源很復雜,最直接的,是他出生之后所處的壞境和對父親風朝陽復雜的恨意,最根源的,是他的血殺魔瞳注定著他的這個性格走向。
屏兒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認,像個大姐一樣一拍他的肩膀:“嘿,大木頭,不是真的是這樣吧?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覺得你像個小孩子。看,你應該看看我,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忽然死掉,我很愛他們,當初也很傷心,很難過。但我以后的時間里每天都自由自在,從來不去想不開心的事。就像現在,我就算是被關在這里這么多年,也從來是開開心心的,無聊的時候還會故意去欺負可憐的小八小九。你知道嗎,人死了之后,都會去天上,然后在天上看著下面的人。我的父親母親也一定都在天上看著我。所以,我必須每天都過的很好,只有我每天都開心了,看著我的父親母親也才會高興…對不對呢?哎,你的父母也是一樣的,你要是每天都板著一張臉,你的父母就算死了也每天都不安心,像我一樣多好嘛。”
冷崖:“…”
“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呢?如果覺得我說的對,就笑一下好不好,我忽然很想知道你這個木頭笑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屏兒將眼睛睜大,滿臉狡笑的看著冷崖的臉,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冷崖內心動蕩了幾下,在她的目光注視下,他竟發現自己不忍拒絕她此刻的要求。和他一樣,她也是一個沒有了父母的人,而且,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失卻了家,她的父母還是被人殺害,相比之下,她的遭遇,比他還要悲慘的多。
一種同病相憐的特殊情感,將他們的距離在不經意間悄然的拉近。對面著她期待的目光,他扯了幾下嘴角,嘗試著想要笑出來…他已經忘記自己上次笑是在什么時候,總之,已經很久很久。而這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嘗試著想要笑出來。
“唉…唉!別動,別動!就這個樣子。”屏兒忽然激動的出聲,冷崖一呆,在她的聲音中保持著那有些僵硬的表情。屏兒笑嘻嘻的看著他:“你看你看,你明明可以笑的很好看的嗎…唔!你笑起來真的蠻好看的嘛,以后一定要多笑笑才可以,說不定,還能不小心迷倒很多女孩子呢。”
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冷崖會發現,他此時的表情其實是多么的僵硬難看。屏兒卻像是在看一張世界上最完美的笑顏,不停的用各種方式稱贊著,不時的還會偷偷笑幾下。
在她面前,冷崖的心里有一種東西在悄然的融化,又有一種東西在悄悄的形成…
夜幕降下。殘月當空,星辰遍布。
死寂的死亡之地,沒有任何的鳥獸蟲鳴,連偶爾吹過的風,都帶著一種陰冷的冷寂。天空的星辰看去,也仿佛隔著一層淡淡的灰黑煙霧,迷迷蒙蒙。
夜空之下,一個小小的影子偷偷的向另一個影子靠近,跪在他的旁邊,伸手將他搖醒。
“爹爹,我要靠著你睡…爹爹要抱著女兒睡覺的。”小沫撲閃著在夜空下依然晶亮如星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嗯,好啊。”葉無辰微笑一聲,攬過她的肩膀,讓她躺在自己的身邊。小沫的那間小屋子已經被破壞,他們玩了一天,一直玩到了筋疲力竭,露天躺在了那里。今天晚上,對他們來說與平時都有著太大的不同。
“嘻。”小沫不自禁的開心偷笑了一聲,在葉無辰身邊蜷縮著躺下。和他相處了一天,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已經真的不忍心再殺掉他。
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葉無辰仰頭看向了茫茫星空,久久難以入眠。
小沫的變化,他已經感覺到了。和他預想的相近,又比他預想的要更快,更順利了一些。
她是魔…但一個只有十幾歲心智的少女,又怎么會有真正的惡。她的惡,有著復雜的原因,就如瞳心,當年她殺了那么多無辜的生靈,并不是因為她存惡念,而是她在被詛咒之中失卻了心神,讓殺戮成了她的一種本能。當這種“本能”被他遏制住之后,她表現的是那般的單純,甚至還有著不輕的天然呆,根本無法把她和“惡”聯系起來。
這樣的女孩,想要的東西就和她們的心智一樣單純,雖然小沫有著很強的實力,但要對付起來,真的很簡單。就如現在…
真的要把她帶在身邊嗎?葉無辰在沉默中問著自己。
魔之女…帶著父母的命令,帶著魔兵尋找遺落在天辰大陸的十圣珠之四,她的父母,真的只是普通的魔嗎?
那么,將她帶在身邊,會不會終有一天,會引來魔…而且是很強的魔,甚至最強的魔。就如同凝雪與瞳心…
小沫一直都想回去,否則,她就不會在一個她苦盼了太久的時機取得了火龍珠,然后一直在嘗試著使用其中的力量。因為只有有了強大的力量,她才可以有回去的能力。
之前,他對小沫說的那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心知肚明。如果可以,他寧愿不要再遇見這個少女。他所說的一切,最直接的目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成功了。而此時,和她的一天相處之后,他發現自己的心開始搖擺。
她,其實是多么的像另一個凝雪。孤獨、寂寞、無助…當初的凝雪,是那般的柔弱,讓人心疼,而小沫…她褪下所有強撐起來的外衣,又何嘗不是如此。
小沫的呼吸聲變得均勻悠長,已經安靜的睡了過去。熟睡中,她并不是那么的安穩,而是動了動身體,循著感覺,貼到了葉無辰身邊,又在一點一點的移動間,將身體整個的縮到了他的懷中,這才擺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一動不動的熟睡著,不時的,有晶亮的津液從她的嘴角溢出,染濕著他的衣服。
葉無辰的手輕輕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沉默了許久,他輕聲說道:“以后,就留在我的身邊,做一個聽話,不任性的好孩子。”
小沫輕閉的雙目之上,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兩只小手默然的將他的衣服抓緊。放下了所有心神的她,這次是真的安穩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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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最近刻意刻畫冷崖和屏兒的感情交融,很多同學猜到了什么了吧。可憐的冷崖注定孤獨,他的覺醒需要各種讓他絕望的刺激…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