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常德道:“事情的性質并不嚴重,秦清,雖然你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的責任,可在這種情況下,春陽的工作以后也很難進行下去,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打算讓你從春陽撤出來!”表面上是關心秦清,從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可實際上卻是奉勸秦清承擔礦難的責任,同時許常德又點出:“你放心,團市委的工作不會受到影響。×小說ち屋ち首ち發”
秦清有些委屈的抿起嘴唇,她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后道:“許書記,我不在乎是否要承擔責任,也不在乎承擔怎樣的責任,我在現場看到一百多名悲痛欲絕的遇難者親屬,而礦上說遇難者只有三個人,這件事是不是有人隱瞞,作為春陽縣的領導,我在位一天,是不是就應當為這些無辜的死難者討還公道?”
許常德皺了皺眉頭,他了解秦清骨子里的倔強,也聽出她這句話中對自己的抗拒。許常德雖然表面溫和,可實際上卻是一個霸道的人,他不喜歡別人違抗自己的意思,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決定既維護了多數人的利益,又盡可能的遏制事態的發展,應該算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秦清似乎并不滿意他的做法,許常德低聲道:“秦清,你對春陽的情況還不了解。”
“許書記,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在這場礦難中存在著瞞報實際情況的現象,那么有些人瞞報情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們又害怕什么?僅僅是責任嗎?”
許常德沉默了下去,過了好半天方才道:“工作組已經去了春陽,市里很快會拿出處理方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看似平靜的縣委縣政府大.院,正在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縣委書記楊守義無疑已經占盡了先機,在他確信十三名遇難礦工全都火化,其家屬也都得到了相應的賠償之后,楊守義長舒了一口氣,事情應該告一段落了,那些得到賠款的礦工家屬多數已經離去,江城市上層也全都保持了沉默,事情的影響控制在有效地范圍內是最關鍵的一步,至于追究責任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作為統管春陽縣工作的縣長,秦清無疑要承擔這個主要責任。
自從市里的工作組來到春陽調.查,秦清居然失蹤了。
現在的秦清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被摒棄于制度之外,在外人的眼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承擔應有的責任,根據許常德的暗示,這次事故的責任不會太大,只要秦清配合,對她的仕途應該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
車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吉普車停在空曠的.原野中,雨刮器并沒有打開,外面的世界顯得朦朧而神秘,秦清的目光同樣的朦朧,她凝望著遠方影影綽綽的煙囪,嘴唇緊緊抿起。她在猶豫,她在等待。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彷徨和迷惘,然而她的倔強仍然讓她繼續堅持下去。
張揚打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過來,拉開吉普.車,一股潮濕的雨氣撲了進來,他收起雨傘扔到后座上,接過秦清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低聲道:“查清楚了,負責司爐的是個姓鄭的老頭,他家就住在前面。”
秦清小聲道:“火葬場的情況怎么樣?”
張揚冷笑道:“幾個門口都有保安,進出都有檢查.人員登記,火葬場戒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秦清秀眉微顰,.火葬場的反常情況更證明其中有問題。
張揚啟動汽車,遠方的山溝中延伸出一條干枯的河床,河床以南是火葬場,前面是火葬爐區和靈堂區,后面是墓區,現在已經過了上班時間,除了存尸間對外開放以外,其他的地方已經關門,整個火葬場顯得越發的落寞和荒寂。河床的北岸有一排排低矮的小樓,老鄭頭的家就住在那里。
張揚和秦清是等到夜幕降臨之后才敲響老鄭頭的房門的。
老鄭頭望著眼前的兩個陌生人,顯得有些迷惘:“你們是誰?找我干啥?”
張揚一本正經道:“我們是張五樓礦難調查組的,現在特地來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老鄭頭的神情頓時變得慌張起來,他搖了搖頭道:“什么情況?我除了知道燒死人,其他的事兒跟我一概無關,我也不知道啥情況,你們兩個走吧!”他想要關上房門,房門卻被張揚一把頂住,張揚冷笑道:“老鄭頭,你抗拒組織調查就是違法,公然和國法作對后果你是知道的。”這廝忍不住威脅老鄭頭。
老鄭頭也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事實上整天和尸體打交道的人很少有膽小的,他不屑的看了張揚一眼道:“嚇我啊,我就是一平頭老百姓,你還能當真把我填到爐膛里燒了?”
秦清牽了牽張揚的手臂,臉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道:“大爺您好,這件事關系到礦難遇難人的賠償問題,我相信您老一定有同情心,您也不想那些工人得不到應得的賠償是不是?”
老鄭頭死死抵住房門道:“你們別問我,我也啥都不知道,每天燒得死人那么多,我上哪里去分清楚?”
秦清耐著性子勸道:“大爺我只想問你,這次礦難送來的尸體一共有多少具?”
老鄭頭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道:“三個,你們滿意了,快走吧!”
張揚忽然發力,老鄭頭再也抵不住房門,踉踉蹌蹌向后倒去,張揚第一時間沖到了房內,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兇神惡煞般大吼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實交代,到底多少?”
秦清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這廝從來都是這個脾氣。
老鄭頭頗為硬氣:“你別嚇我,私闖民宅是犯法,小心我告你!”
張揚忍不住罵:“你一個燒尸體的怎么這么嘴硬,信不信我把你填爐膛里燒了?”,他的手指在老鄭頭身上戳了一下,老鄭頭只感到身上如同有千萬只螞蟻不停爬來爬去,又麻又癢的感覺讓他痛不欲生。x小s說ち屋ち提ち供秦清從老鄭頭痛苦的表情已經猜到這廝一定在他身上做了手腳,本想開口阻止,可是轉念一想,這老鄭頭不吃點苦頭肯定不會說實話。
張揚的方法果然奏效,老鄭頭連一分鐘都沒忍到就開頭討饒,有氣無力道:“十三個…”
聽到這個數目,秦清和張揚都是吃了一驚,秦清驚聲道:“十三個?”
老鄭頭點了點頭,哀求道:“放開我,求你了!”
張揚低聲道:“為什么你要說三個?”
“有人給了我兩萬塊錢,讓我咬死口…只說三個…”
秦清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礦難事件果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對春陽這個小縣而言,十三人死亡的礦難已經是極其嚴重的事故,應該說不僅僅是春陽,這樣的事件對江城的政壇也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她忽然明白為何許常德要自己站出來承擔責任,從楊守義到許常德,江城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在想息事寧人,他們考慮到了每一個環節,他們要把整件事掩蓋起來。
張揚放開了老鄭頭,他已經確信除了那兩萬塊,老鄭頭連送錢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離開老鄭頭的小屋,秦清的俏臉變得越發蒼白,事情背后的黑幕比她想象的要濃重得多,假如她繼續堅持下去,勢必會面臨和整個江城領導層作對的結局。
張揚體貼的為她打著雨傘,自己的半邊身子卻露在外面,衣服已經被雨水淋濕。
一陣冷風吹來,秦清下意識的抱緊雙臂,抬頭尋找到張揚溫暖的目光,她忽然意識到,如果沒有張揚站在身邊,或許她已經屈服,或許她已經在強大的壓力面前崩潰,此刻她方才明白張揚對于自己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
張揚用身體為她擋住風雨,如果不是秦清的原因,他不會介入到這件事中,張大官人雖然有正義感,可是他對于和自己關系不大的事情并不會表現出這樣的熱心,除非是能夠獲得足夠的政績回報,否則他不會主動招惹麻煩,可是眼前的秦清儼然已經成為江城領導層眼中的棄卒,從她的身上,張揚或許得不到任何的回報,可是張揚仍然不可避免的產生要保護她幫助她的念頭。
回到車內,張揚脫下水淋淋的t恤,拿起一件干爽的藍色t恤套上,他冷靜分析道:“十三個人不是小數目,在我們調查之前,有人已經先行做好了每一步,這個人在春陽擁有著相當的影響力。”
不言自明,張揚所說的這個人就是縣委書記楊守義,只有他才擁有這樣的能力。
秦清比張揚了解的還要多一些,楊守義不但在春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就是江城方面,他也提前做好了應對之策,無論是即將離任的市委書記許常德還是市長黎國正,他們都已經認同了楊守義的做法,假如他們想要繼續調查下去并揭穿這件事,就等于和整個江城的領導層為敵。
張揚雖然混入體制的時間不久,可是也覺察到了這件事說要面臨的壓力,他低聲道:“假如這件事真的鬧出來,恐怕會有很大一批人倒霉。”
秦清輕輕舒了一口氣,黑長的睫毛閃動了一下,沾在上面的雨霧在黑暗中閃爍著晶瑩:“張揚,你怎么看?”
“我不建議你繼續追查下去,雖然這件事存在著很多的疑點,可是我感覺到你查下去會有危險…”張揚停頓了一下:“那些遇難者的家屬為什么會攻擊你?那是因為有人在背后挑唆。”
秦清搖了搖頭道:“我不怕!”可她的聲音卻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張揚啟動了引擎:“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秦清的心中感到一陣溫暖,假如沒有張揚,她無法想象現在自己會是什么樣子,當她意識到自己發現張揚身上越來越多閃光點的時候,她再度提起她的警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男子產生依賴心理,這發現讓她感到惶恐感到不安。她雖然不怕,可是她的理智卻告訴自己,繼續堅持調查下去等于面臨和整個江城市的領導層為敵,難道她要這樣放棄嗎?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繞過紅石谷的山路十分濕滑,加上道路狹窄,彎道眾多,張揚把車速減低到三十,前面一輛載重大貨慢慢悠悠的駛了過來,大貨車居然使用了遠光燈,強烈的光線射得張揚睜不開眼,突然間那輛大貨車加快了速度,朝向吉普車高速撞來。
秦清發出一聲驚呼,張揚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他迅速切入倒檔,一腳踩下油門,吉普車全速向后退去,左手掌控著方向盤,右手把秦清攬入懷抱中,在載重貨車撞上以前,用力扭斷了方向盤,后退座椅,帶著秦清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向上彈跳而起。
在張揚跳起的剎那,載重大貨撞在了吉普車上,張揚用身體撞開了吉普車的頂棚,抱著秦清越過載重大貨,沒等他們在地上站穩,就看到沖天的火光和爆炸聲在身后響起,秦清驚魂未定的呆在那里,她實在無法想象張揚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等我!”張揚大步向前追去,可載重大貨撞開吉普車繼續向遠方駛去,張揚追了兩步,忽然想到留下秦清一個人在這里并不安全,不得不停下腳步。
秦清咬著嘴唇,臉色蒼白的站在那里,顯得如此無助如此彷徨,張揚來到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秦清終于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我沒事…”
吉普車翻滾到了坡底,仍然熊熊燃燒著,張揚雙眼之中燃燒著更為熾熱的怒火,他可以斷定剛才的是一次蓄意謀殺,有人想利用車禍把他和秦清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