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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二章 歸來(下)

  官居一品第九二二章歸來(下)

  這個說法,又得到了許多致仕官員的證實,他們紛紛通過報章,向民眾講述起陳年舊事來。

  他們說,當時的京官都知道,當年隆慶皇帝鼻崩、首相高拱遭到驅逐,都是由馮保和當時還是貴妃的李太后一手策劃的。兩人先是合謀用春藥加速已經中風的先帝死亡,然后又以皇帝的語氣寫出了遺詔,將馮保這個死太監,加入輔政大臣的行列。然后又在第一次早朝上,悍然驅逐了首相高拱,眼看就要把朝政歸于閹寺和后宮了。

  這時候幸虧時任次輔的沈太傅足智多謀,用一招“空城計,虛張聲勢,詐住了李貴妃,杖斃了馮保,奪回了朝廷的權力。但之后兩人便結了粱子,李太后還曾經在宮廷夜宴上發動過刺殺,沈太傅險些喪命。但是李太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又派出刺客刺殺了沈太傅的老父,逼他不得不丁憂…

  對故事的講述七分真三分假,最能糊弄不知情內者。關鍵是所有的報紙眾口一詞,三人成虎,由不得民眾不信。這樣一來,又給沈閣老的身上,披上了一層悲情色彩,更增加了民眾對他的好感度。

  商品經濟發展到現在,炒作和策劃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起義的領導者一合計,何不借此機會,大張旗鼓的操辦一番,一來提振一下日見萎靡的民心士氣:二來,也給沈閣老歸來造勢,為他力挽狂瀾創造條件。

  于是報業行會發起了“萬舸爭流迎太傅,的行動號召,各行各業紛紛響應,愿意提供出海所需的物資。至于出海的船只…各地碼頭上停滿了久舶的航船,早就渾身生倚的船老大們紛紛表態,不需要報酬,只要給補充物資,招募水手便可效勞。

  水手們也從報紙上看到了行動的號召,紛紛跑到報社去報名,不用報酬管飯就行!

  短短半月之內便有兩千多艘大船整裝待發,最后考慮到成本和安全,將一千艘太大和太小的船留下,組建了一支千船艦隊。

  出發那天,外灘碼頭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各行各業的代表在民眾的歡呼聲中登船,去迎接他們心中的救世主。

  大部隊出發前一天,已經有幾艘快船先行出發打前站。不然這么多船突然駕到,琉球國下都嚇死了,還談什么接待。

  上海距離琉球很近只需三天航程而已,便抵達琉球群島,一艘船駛向了首里那霸港,向琉球國王通氣。但大部隊卻轉向北方的東南水師琉球基地。

  這個基地位于琉球群島北端的奄美大島,面積要比本島還要廣闊,萬歷二年,兵部向琉球王發出照會,要求在琉球興建海軍基地,以加強對領海的控制。琉球是大明最忠誠的屬國自然無不照辦,便將北部條件優越的奄美大島,交給了東南水師。

  琉球位于臺灣與日本之間,以東北亞和東南亞貿易的中轉站著稱,貿易發達,號稱“萬國津粱”這一區域的海上貿易向來由五峰船隊壟斷,就算東南水師也得靠邊站,現在朝廷卻要在五峰船隊的腰上楔一根釘子,自然引起毛海峰們的警惕和反感。

  然而東南水師似乎只是單純駐軍,并未有插手航運的意思。而且有了這個緩沖日本的“毛派,和臺灣的“葉王派”不再像以前針鋒相對,又警惕內訌會被漁翁得利,故而主動緩和了關系,使這一海域的黑吃黑大大減少。這一奇怪的平衡一直延續至今,這個基地也不聲不響的發展了十年…

  直到最近為了尋找沈默,本土的人們窮搜海上,才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水師基地己經發展成為一個龐然大物。

  雖然已經通過情報,對這里的船塢密布、戰艦如云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他們在水師艦船的引導下,緩緩靠近軍港時,還是被嚇了一跳。只見長不見首尾的碼頭上,停泊著一艘、一艘、接一艘的最新式戰艦粗略一數,不下五十艘。而這據說只是基地的二號碼頭,臨近島上還有三個碼頭,停泊的戰艦比這里只多不少。

  “都說東南水師贏弱,比不了那些海商的船隊。”距離這些戰艦越近,也就越能感受到那種遮天蔽日帶來的壓迫感,拄著拐杖的吳逢源,臉色有些發白道:“但要是加上這些戰船的話,強弱就要逆轉了吧?”“東南水師還會有這樣的家底,怎么之前從不拿出來?”呂正升也驚訝道。

  “拿出來干什么,讓人惦記?”王夢祥笑道:“水師總督姚萇子,是個有大智慧的,你看當年沈太傅麾下的六大總兵紛紛下課,他這個把兄弟卻能巋然不倒,這得多大的道行?”

  “不是說,因為西班牙要進犯大明,所以才沒換他這個水師統領么?”呂家畢竟是新加入的,對之前的內情不是很了解。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王夢祥道:“之所以會有這個基地,

  是因為那時楊博還在,晉黨已經把手伸到東南水師了,想通過控制這一力量,在海上貿易中分一杯羹。當時他們也確實有手段,順利的把第一任總督俞大猷調走。這時候,才有了西班牙人要進犯大明的傳聞,而晉黨的人也發現,東南水師只有幾十條像樣的艦船,根本沒法跟那些大海商相比,更不要說對抗天下第一的西班牙海軍了。未免引火上身,所以才放棄了對水師的控制。”

  “你是說,東南水師把大部分軍艦轉移到這兒來了?”呂正升訝異道:“這可不是藏幾個人,如何能做到瞞天過海?”“當時東南水師草創,艦船是由各省的船廠分別建造,許多艦船還是由地方士紳出資,當時全都掛靠在各大商行,防的就是晉黨。”呂正升道:“鼻時我們家名下,就有二十七艘軍艦,但從沒見過影兒。”“當時充其量只有百余艘,而且和這些戰艦一比,只能算是小玩意兒。”吳逢源目光復雜道:“看來這些年東南水師的力氣全都用在這兒了。”

  “他們哪來的錢?”呂正個還是不解道,這一艘艘的吞金獸,絕不可能是東南水師能偷偷養得起的。

  “奧秘在南京。”吳逢源嘆口氣道:“這也是沈太傅一直沒揭開的一張底牌。”

  “現在既然讓婁們看到這些軍艦,自然是要開牌了。”周毖也嘆口氣道:“南京那幫子留都官員,終于要走上前臺了”

  “大勢所趨,無可阻擋。”見眾人都有些低落,王夢祥出聲安慰:“就像教訓小輩說的,我們要知難而上,為九大家搏出個明天來!”

  “不錯!”吳逢源也振奮精神道:“為了家族的未來,忘掉那些無謂的自尊吧…”

  船只靠岸,水師的人詢問,需要多少輛馬車。

  吳逢源道:“只要兩輛足矣。”

  水師的人沒多說什么,就槽兩輛寬敝的軍用馬車開過來。

  除了吳逢源八個,只有兩個后輩跟著,其余人等都留在了碼頭。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馬路上,往北一刻鐘,離開了軍港,窗外便展現出唯美的田園風光。時維三月,春花爛漫,水稻桑田,翠綠玉滴。

  令看厭了海水的幾位老者精神一振,不由暗暗感嘆,這人真會選地方隱居,想不到這千里之外的海島之上,還有這般海上江南。

  在山野間行了小半個時辰,眾人遠遠望見一片掩映于山間綠樹從中的村寨建筑,帶路的兵士告訴他們,那里就是他們要找的歸云山莊了。

  望著那片極具鄉野氣息的稻草屋頂,眾人不禁有些錯愕,他們本以為,這位不動聲色間,掀動中國天翻地覆的大豪,應該會住在一座氣度恢弘的城堡中呢。

  馬車在山下山門處便停住,引導他們的軍官道:“所有的外來車輛,必須在這里下車,接受衛兵的檢查。這不是莊主的意思,而是我們總督大人的命令。”他還以為客人會誤會此間的莊主呢。

  “理當如此。”幾位老者點點頭,都神色肅穆的下了車。

  “諸位既然有路條,就自行上去吧。”軍官撥轉碼馬頭:“我只能送到這了。”

  幾位老者都沒有說話,只有隨行的一個年輕人朝他笑笑,送到他手里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那軍官行出一段,一看手中那東西,竟然是顆龍眼大小的明珠,雖然認不清是哪種珠寶,但看這光鼻圓潤,就知道價值絕對昂貴。他驚奇的回望著那些青衣小帽,做奴仆裝扮的老頭子,卻見他們脫下鞋子,赤著腳,摘下帽子,披散頭發,排成兩排,五體投地、跪在了山門前…

  一條通山頂的小路蜿蜒曲折,綠樹成蔭,各種鮮花爭相怒放,無論你的目光投向何處,或觸手可及或從上方垂下,淡淡幽香飄忽在你的身旁。小溪流水,丁咚,植物茂盛,一道道小小的瀑布水花飛濺:一座座古樸典雅的木質草頂建筑,掩映在漫山的花樹中,就像神仙居所一樣。

  一間面朝著瀑布的兩層小樓,八面通風,卷簾低垂,木質的地板上鋪著一方編織精細的竹席。竹席旁是個紅泥小炭爐,爐上坐著銅壺,壺中燒著泉水。

  竹席上擺著一張小幾,小幾旁對坐一對氣度雍容的中年夫妻,正是人們千呼萬喚找不到的沈默、殷若菡夫fu。

  “他們到了”沈默穿一身白色的道袍,熟練的洗著茶杯,意態悠閑道。

  “讓他們候著吧”歲月沒有對殷若菡特別的恩賜,然而她卻將一個女人的氣質凝練到了大成若缺的地步。她也不需要造作,只是隨意的坐在那,就會讓你明白,女人的魅力,是可以與年齡成正比的。她隨意的調笑道:“你已經有多少年,沒為我泡茶了?十年還是八年。”

  “…”沈默搖搖頭,笑道:“我很慚愧。”

  “這次下山,又要多少年才回來呢?”若菡的問話,沒有一點幽怨,就像在詢問一位要遠行的好友,這是歲月洗練出的自信與從容。

  “這次很確定,十年。”沈默提起銅壺,穩穩將沸水注入茶壺道:“十年后,我必定會回來。”

  “這么篤定?”若菡慵懶的笑道:“你說話不太算數的。”

  “這次是真的”沈默斟上一杯黃亮亮的茶湯,送到夫人面前道:“因為我已經與那些人約法三章,其中第一條,就是首相只任兩屆,每屆五年。”

  “十年啊,我好像還能等得起。”若菡笑笑道:“不過要是再長的話,保不齊我就帶著鐘金去找柔娘,讓你做個老光棍。”

  聽她提起柔娘,沈默神情一黯道:“她在澳洲過得可好?”在他流放平常不久,柔娘擔心兒子,便也跟到了澳洲。

  “你還好意思問呢。”若菡嗔怪的看他一眼道:“他們娘倆在那里多艱難啊,這么些年了,你氣也消了,該讓他們回來了吧?”

  “有他兩個哥哥,和你這個嫡母照拂,我就不信他們能艱難到哪去。”沈默端起茶盞,輕呷一口。

  “是,平常這孩子有大才,在那里也做出了些事業,但那里終究不是家

  “那就是他的家。

  ”沈默輕輕一嘆道:“你也別總覺著我對平常狠心,其實對阿吉和十分,我不也是一樣?他倆一個在馬六甲,一個在蘇門答臘,哪個不是遠隔重洋。”說著計態愈加黯然道:“生為我的兒子,就只能接受這樣的命運。”

  “他們都當了父親,肯定能理解你”若菡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哪個父親不為自己的兒子考慮?你是為了保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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