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唐律來大宋的律例在各方面都縝密得多上至親王宗室下至文武百官犯了刑律一樣會受到懲治。而與此同時由于自太祖便立下了優待士大夫的規矩所以除非謀逆否則士大夫犯法絕對不會致死貶謫編管便已經算是最大的懲罰了。然而自從熙豐年間呂惠卿之流主政開始構陷的齷齪勾當便漸漸有了抬頭的趨勢。而蘇軾的烏臺詩案更是讓大宋頭一次開了刑訊士大夫的先例。當然這些當年舊事如今朝廷都是諱莫如深等閑決不會有人提起。
接到詔命之后刑部侍郎周鼎著實是心中忐忑但是這天大的擔子壓下來他卻不得不勉力接著。京城里已經因為饜鎮之事而議論紛紛人心惶惶不管他順藤摸瓜查到什么上面可以想見必然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到那個時候怕是他這個刑部侍郎也當不下去了。
管不了這么多了查了之后再說 周鼎終究是個有擔待的人掂量許久之后終于還是咬咬牙立刻著手準備。此時皇后宮中內侍宮人私闖淑寧殿的兩個小黃門再加上起火當夜宣和殿附近的所有相干人等已經全部下獄甚至趙佶在旨意上言明只要有需要周鼎盡可提審宮中之人而如有所得可以即刻進宮面見。這對于如今尚在休養期之內少見外臣的趙佶來說已經是最大限度的支持了。
然而開查之后周鼎才知道這件事有多么麻煩。經過查證。兩個私闖淑寧殿的小黃門并不屬于后宮任何一個嬪妃而是執雜役地尋常內侍而他們更是一口咬定當日是慌不擇路方才闖了淑寧殿。并沒有半點存心。而皇后宮中的那些內侍宮人則是還未審理便連呼冤枉甚至直言不諱地嚷嚷著是宮中其他嬪妃蓄意構陷。至于宣和殿失火一事。更是問不出半點所以然來。眼見時間一天天過去朝中宰執和宗室百官全都盯著自己周鼎幾乎感到如坐針氈偏偏就是想不出任何解決的法子。
這一日焦頭爛額地他終于決定向人求助。由于舉薦他的人是蔡京。因此他第一個便找上了蔡府誰知道門房一本正經地甩出一句相爺連日勞累早已歇下竟連半點通融地意思都沒有。情急之下病急亂投醫的他也顧不得自己和高俅沒有多少往來直接吩咐馬車駛往高府誰知竟在門口遇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周大人周鼎和王恩對視了一眼目光中同時閃過了一絲詫異。周鼎是因為接了這樁棘手大案而無可奈何而初上任的王恩則是因為整個京城的治安而憂心忡忡。開封府雖然設權知府一員但這權知府卻向來是不管事地真正管事的兩個推官又因為官卑職小。在大事上難以決斷因此他這個新任殿帥肩上的擔子不可謂不重。僅僅是這三天之內他便抓到了數十個蓄意散布謠言的人。但審理之權卻歸開封府如今連個結果都沒有這怎能叫他安心得下 兩人素日并無交情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兩句。此時見彼此都是滿臉憂色自然不約而同地擠出了一絲苦笑。他們相繼到門房報了身份之后這一次總算沒聽到婉拒心下頓時松了一口氣。
周鼎畢竟是文官見王恩臉色有異再想到先前關于王恩是蔡京舉薦的事實不免出言試探道:王帥莫非你也是在蔡相府上吃了閉門羹咦王恩臉色一變立刻醒悟到了周鼎的言下之意如此說來周大人也是 呵呵蔡相這閉門謝客看來擋的不止是我一人啊。周鼎搖頭暗嘆了一聲見一個仆人匆匆迎了出來立刻便不再多言。
周大人王帥請二位至書房相爺在里面等你們。
竟是一起見 周鼎和王恩聞言同時一驚但隨即恍然大悟。從深處說兩人的來意其實是為了一件事這么一來高俅同時見兩個也就很正常了。兩人不露痕跡地互視一眼便立刻起步跟在那仆人后頭順著一條青石小路進了院子。
對于頭一次來到這座高府的周鼎王恩而言這一路走來除了見識到那股真真切切的富貴氣象還能夠感受到其中地治家嚴謹遇上的十幾個灑掃和雜役仆人之中竟全都是目不斜視沒有一個朝他們看上半眼的。再聯想到天子官家欽賜府邸以及一門三誥封地榮耀誰不是觸動了心中那根緊繃的弦 及至到了書房門口那仆人便立即躬身告退。王恩自忖乃是武階便抬手示意周鼎先入自己緊緊跟在了后面誰知一進房門他便瞧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影。
不過愕然片刻周鼎王恩便雙雙行禮拜見道:蔡相高相任兩人事先如何猜測也沒有想到托辭早已休息的蔡京會在高俅地書房中。聯想到近來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當朝兩位宰相不和的傳聞兩人只覺背上生出了一股深重的寒意。倘若旁人真的聽信傳言那豈不是看二位如此神色大概是到我那里去過了蔡京是最會看臉色的人微微一抬眼便覺了其中端倪不由笑道這些時日閑雜人等太多我也是為了躲一個清靜倒也不是為了避開你們。如今你們來得正好我和伯章都在有什么事便直說好了 一旁的高俅也含笑點了點頭:兩位最近著實辛苦了一個要審理巨案一個要料理京畿治安。群臣的目光都盯在你們身上想必壓力巨大。
周鼎很快便從最初的驚愕之中恢復了過來連忙欠身道:圣上既然下詔令我徹查我自然應當盡心竭力。只是他略一沉吟終究還是沒有避忌旁邊的王恩一五一十地把現在遇到的困難全都訴說了一遍這才露出了深深的無奈。蔡相高相如今下獄的都是內侍宮人我又不敢動用嚴刑這樣下去根本查不出什么所以然。
動刑未嘗不可只是其中分寸須得掌握。聽了周鼎的話高俅自己也頗有幾分躊躇。當初在趙佶面前事先提了不能嚴刑逼供是為了防止有人使壞把事情殃及到自己身上但是今夜和蔡京一番長談之后他終于確定從中暗算的人竟似乎連蔡京也捎帶在了里頭這樣一來當初的很多顧忌便可以放開了。你既然執掌刑名便應當知道該從何種方面攻破這些人的弱點光是用刑不行那從心理上呢 弱點周鼎本就是玲瓏剔透的人此時立刻恍然大悟最最主要的是他的一個心結終于打開了。既然兩位宰相之間并無芥蒂那么他能夠做的事情就多了處置的時候也能夠從容一些不至于因為問出了什么而進退失據。
蔡京也同時點了點頭淡淡地說出了另一番話。待到他的話說完除了高俅尚可保持面容波瀾不驚之外其他兩人全都是悚然動容。
周鼎一直在觀察著蔡京高俅的臉色見兩人確實是心有默契自然無心再留在此地聽他們對王恩有何交待。打著知道的越少越好的主意他找了個借口便慌忙起身告辭誰知臨出門時背后卻輕飄飄地飛過了一句話。
周大人元長公今日在我這里的事情希望你能代為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蔡相高相放心這點分寸下官自然省得 見周鼎一人先行離去王恩只覺得頗為不自在。周鼎是文官況且如今遠未到頂而他卻是已經到了武臣的最高位升無可升。若不是正好遇到周鼎他壓根沒準備往里頭摻合也壓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蔡京。
澤之你如今管的是殿前司禁軍雖然前時的旨意讓你和開封府一同維持京城秩序卻并沒有說讓你一人負責。蔡京輕輕敲擊著扶手語帶雙關地道禁軍積弊已久你初掌殿帥府不妨用一些嚴厲的手段。
王恩已經被蔡京的話說糊涂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止息流言么怎么突然變成了清理禁軍積弊饒是他并非只知道廝殺的軍漢此時也不禁有些迷惑。
流言止于智者光是用高壓手段控制流言只會讓這些話傳得更廣。見王恩不明白高俅便順著蔡京的話頭提點道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大可以先放在一邊然后暗地查訪順藤摸瓜才能拎到打魚。澤之在戰場廝殺多年想必應該深悉擒賊擒王才對。至于元長公所說的慈不掌兵澤之回去之后不妨好好想一想。
直到王恩也起身告辭高俅方才嘆了一口氣目光炯炯地向蔡京問道:元長公你對于自己的判斷究竟有多少把握半成都沒有。蔡京此時完全褪下了鎮定自若的表象竟伸手去揉了揉太陽穴我只知道一旦有人挑起了圣上的疑忌之心那我倆誰都難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