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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恨未一識吳屏東

  吳老微嘆一口氣:“默默無聞我不在乎,但你剛才說——就算這場拍賣沒有得逞,對方也會遮掩過去,否則沒法設下一局。又是怎么回事?”

  游方沉吟著答道:“江湖手段設局釣空子,可不止一道門檻,俗話說高手門檻十二道半,是一招接著一招。你攪黃了這場拍賣,只是拆了其中一道門檻而已,你出招他接招,你拆棚他不動聲色的再扳回下一場,這是很正常的情況。”

  吳老越聽越入神:“哦,那蘇富比或者策劃這一局的幕后賣家會怎么接招呢?”

  游方皺了皺眉:“這可說不準,但如果是我的話,第一是先咬牙把這場拍賣硬挺下來,就像剛才說的那樣,雖然外人看不出破綻,但圈內人肯定都有疑心,接下來就是再做一局,把這一場拍賣在圈內造成的負面影響扭轉過來。

  現在是2009年下半年,如果下個月的這場拍賣會讓您老給攪黃了,我估計對方還會安排另一場,最晚不會遲于2010年上半年。那時會再推出一枚玉璽來,而且是品相很好的精品,讓圈內的行家都挑不出毛病來,這才是挽回不利影響的最好手段。而地點,我認為十有八九會選擇在中國境內的香港特別行政區。”

  吳老感慨道:“有出招就有拆招,不是攪了一局就能解決,那些人也精通你所說的這些江湖手段嘍?”

  游方笑了笑:“他們可能聽不懂我講的這些江湖術語,但行事的道理是一樣的,不在乎是什么說法。…其實也不必太感嘆,有空子才能釣空子,假如都是您老這種明白人,這種江湖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吳老點頭道:“說的有道理,我們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但求從自己做起,從眼前做起,力所能及而已。今天多謝你,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你說的這位吳屏東教授,后來真的出手拆棚了嗎?”聽到這里,劉黎忍不住再一次開口,打斷了游方的回憶與講述。

  游方莫名嘆了一口氣:“后來具體的事情吳老沒對我說,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動手了。”

  劉黎一敲筷子贊道:“好,書卷不掩俠氣!聽你這么一說,我也很想結識此人。”

  游方低頭看著桌上杯盤中的殘羹冷炙,語氣低沉道:“可惜沒這個機會了,吳屏東先生已不在人世,他死在狂狐那伙人的手里,現在您明白我為何會殺人放火了嗎?”

  劉黎張著嘴怔住了,滿臉恍然與惋惜之色,過了半天才說:“難怪你這個江湖老油條,也會熱血沖動冒那么大的險,設局要殺狂狐那伙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那么做自有道理,但是吳屏東那樣一位大學里的先生,怎會與狂狐攪到一起?”

  游方看了看門口,提醒道:“您老還要聽下去嗎?午飯點早就過了。”

  劉黎一擺手:“無妨,來之前我不僅定了午飯,而且連晚飯也一起訂了,都是這間包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唉,遺憾吶,無緣一識吳屏東!我不多嘴了,你接著講吧。”

  老頭真是好算計,早就想到游方“交待”的時間不能短了,竟然連晚飯都訂好了。劉黎的表情并沒什么得意之色,顯然是被游方的故事吸引了,看這架式假如他不講完,老頭也不會放他走。

  倫敦蘇富比“八征耄念之寶”玉璽拍賣會的情況,正如游方所料,半個月后消息傳來,那枚玉璽以大約四千萬人民幣的價格,被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買家拍走,看上去這場拍賣會沒有什么異常,但不少圈內人都對此疑慮重重。

  內情是否真如游方的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說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另一件事游方推斷的很準,轉過年來到了2010年4月中旬,在香港果然又開了一場國際拍賣會,推出了另一枚玉璽。而且噱頭添了點新意,以往拍賣會上出現的大都是方璽,而這次隆重推出了一枚清乾隆白玉圓璽,品相很精美。——這些都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經過這件事,游方與吳老的關系親近了不少,當倫敦拍賣會的消息傳回之后,吳老還特意請游方到家里吃了一頓飯,象征性的開了一壇陳年花雕慶祝,至于為什么,一老一小都心照不宣。從此之后兩人在私下里的交流就多了,別看游方小小年紀就懂得江湖八大門的種種門道,但論學問和見識,他肚子里的那點貨連吳老的一個零頭都抵不上,自然是樂意虛心求教,屁顛屁顛的隨叫隨到。

  吳老對江湖八大門的種種門道,尤其是自古流傳的各種風水術非常感興趣。他老人家雖然學識淵博,但有些在民間以師徒世代傳承的東西,他也不是很了解。這里面的種種獨門講究,按老規矩是不會隨便對外人講述的,但游方卻毫不藏私,吳老問什么他就說什么。

  一方面是因為他敬重吳老,既然對方求教,他就不藏著掖著;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沒當回事,反正都是江湖上忽悠人的玩意,在吳老這種大學問家面前有什么好故弄玄虛的?但吳老的態度卻很認真,至少比游方本人要認真,從來不輕易下什么結論,總是試著以自己的知識去解構,并經常與游方一起探討。

  這段時間,游方除了在陰陽宅建筑結構方面很有收獲,在風水方面并沒有學到更多,但對以往所學的理解卻透徹多了。

  吳老也明白,游方這種毫不藏私的態度對于江湖人來說是很難得的,所以他也很感謝,沒事總把游方叫到家里來吃飯,平時的關照也很多。后來吳老發現游方手中有一面雷發宣用過的老羅盤,簡直是愛不釋手,沒事就叫游方帶著羅盤到他家去,以探討風水的名義拿過去把玩不已。

  去的次數多了,游方也不好意思總是白蹭人家的飯,經常揣著羅盤、買好菜、拎著酒上吳老家報到。但兩人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還是因為一只贗品元青花梅瓶。

  時間轉眼就到了年底,在校學生們男男女女過新年,各班級的活動很多,大多是聚眾娛樂、集體吃喝等等。游方在陳軍那里淘了一臺七成新的二手電腦,租的房子里也接了寬帶,沒事蹭蹭課、練練拳、打打坐、上網查查資料再去圖書館讀讀書,日子過的很充實。

  這天游方正在網上看一個名叫“徐公子”的網絡作者寫的仙俠小說,手機突然響了,吳老要他過去一趟有點事情,順便一起吃個晚飯。游方出門,在增光路上買了一只西北風味的烤羊腿,拎著去了吳老家。

  反正是熟門熟路,進門也沒什么好客套的。然而剛放下東西游方的臉就有點發燒,因為茶幾上放著一只精美的青花梅瓶,旁邊還有幾枚碎瓷片。那梅瓶無論從紋飾、釉面、造形各方面看都是元青花的特征,幾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傳世完整的元青花器物可是太少見了,假如這件東西是真品,國際拍賣行特意設局炒出來的價可以上億,若真的在收藏界內部交易,上千萬也不稀奇。

  游方臉上發燒是因為他認出這件東西的來歷了,不是真品,而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品,出自他的父親游祖銘之手。這個瓶子上有父親的獨家標記,他一眼就能認出來。游祖銘這個習慣據說是效仿古代某位琢玉大師,經常在自己制作的器物上留下明顯的印記,不明底細的人卻看不出來。

  吳屏東見游方的臉色有異,笑著招呼道:“怎么樣,就算你見多識廣、眼力活一流,也沒見過多少元青花整器吧?過來看看這個瓶子還有這些瓷片,幫我鑒定鑒定。”

  游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來,盡量不去看那只梅瓶,拿起碎瓷片端詳了半天道:“瓷片應該是真的,斷茬的特點比較明顯,那時的胎質火侯比明清時代的瓷器要差點,元青花雖然炒的貴,但論燒造工藝并不是最好。…至于這個瓶子嘛,您老能不能告訴我是從哪來的?”

  吳老:“你怎么是這個表情?這些東西是一個晚輩拿來的,我要她幫我搜集一些元青花瓷片樣本,結果她還送來一個瓶子。我和一些同事都看了,挑不出毛病來,但又感覺不像真的,所以請你掌掌眼,這一方面的眼力活你比我強。”

  游方松了一口氣:“不是您老自己淘來的?”

  吳老笑了:“這些瓷片我倒能買得起,但這個瓶子如果是真的,你認為我能買得起嗎?如果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工藝品,倒還有些收藏價值。”

  游方的語氣閃爍:“它不是真的,如果在市場上論價錢,幾百萬到幾萬都有可能。”

  這話說的有趣,高防贗品也是有生產成本的,但在市場中出手的價格卻非常不確定,比如同樣的瓶子,一只可能賣到上百萬,另一只可能幾萬塊錢就出手了,而且都是同一個人賣的,外行人往往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桌上放的梅瓶代表著游祖銘仿造工藝的最高水準,燒造時完全以古法建窯,特地從南方千里迢迢運回的瓷土,專門搜羅來釉料,經過多次實驗才燒造成功,燒制過程中“廢品”很多,真正成器的比例很小。這么算下來,燒制一批器物的成本很高。

  假如一共燒出來十件,平均每件仿品的成本是十萬,那么是否在市場中都是以十萬以上的價錢出手呢?那倒未必!因為這種東西被人收走流入市場,大多是冒充真品賣的,假如其中一件賣出高價賺回了成本,其它幾件就是添頭,再出手都是凈賺,可以便宜的多。所以古玩市場當中贗品的價格非常不確定,不能單純以仿制成本來衡量。

  這個瓶子的做胚、畫工、上釉、燒造都是游祖銘親手為之,游方有印象,因為燒成這一件東西非常不容易,記得是在幾年前被一位土耳其籍華人買走了,游祖銘要價二十萬,是當時家中很大的一筆買賣了。它今天怎會出現在吳老家里?雖然搞古玩的有一個老規矩,就是不追問持有者東西的來歷,但游方還是忍不住想問清楚,又不好開口。

  吳老聞言有些疑惑:“聽你的口氣,已經斷定它是贗品,可你剛才根本沒怎么看,眼神也不大對勁,到底怎么了?”

  游方顧左右言他:“您老為什么不做個檢測?”

  吳老呵呵一笑,看著游方表情似有深意:“我倒想做個光譜分析,但元青花的樣本數據太少,結論還不夠權威,所以最近國家文物局也在搜集元青花瓷片,我幫著做些工作,桌上這些瓷片就是這么來的。…小游,我怎么總覺得你有事瞞著我,是不是有話不方便說?”

  游方想了想答道:“我還是想問清楚這件東西的來歷,它的確是贗品,不知您老的那位晚輩或其他朋友有沒有被打眼?”

  吳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眼倒是有的,連我都看不出真假,但是你放心,沒人上當受騙,這東西也不是高價買來的。至于具體的來歷,不太方便告訴你,但現在它就是我的。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既然一口咬定它是贗品,總得講出個道道來,可別連我都坑了。”

  游方甩了甩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瞞吳老,硬著頭皮道:“給我一支鉛筆和一張白紙。”

  紙筆拿來之后,游方趴在茶幾上描摹梅瓶上的一小塊圖案,就是梅花樹干虬結彎曲處的紋路。他沒有把原圖全描下來,只是把樹干中間某一團看似很精細復雜的勾連曲筆畫在紙上,然后在旁邊又寫了一個“游”字,將這張紙推到了吳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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