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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傻鳥不飛

  梅嶺之上有三人,三人或站或坐,目光注視著遠方,看著那些小光點散落在夜幕的帷腳下,才下意識里同聲嘆了一口氣。

  嘆氣之聲起,陳叔平幽幽說道:“上三天已經被你們毀了,以后這些羅漢轉世之后,我堂堂仙官又要開始重操殺手大業。”

  易天行也嘆了口氣,說道:“你作殺手,我作保鏢,看來真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說這又何必呢?”

  “是啊。”陳叔平誠摯說道:“何苦呢?”

  情真意切之時,雷霆之聲大作!

  轟的一聲巨響。

  梅嶺山頭泥土如雨般翻起,空氣激蕩不停,本已傾倒的大樹民宅,此時被勁風震的更加破碎,露出慘兮兮的墻基和快變成軟漿的樹根。

  易天行手握金棍,雙眼微咪,死死盯著陳叔平,將葉相僧護在自己身后。

  陳叔平一陣劇咳,右手在夜空中急急一召,收回仙訣。

  共同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一直將小副心神放在對方身上的這禽獸二人組同時發難!

  “看來你留了不少力。”易天行手中緊緊握著金棍,盯著陳叔平微抖的雙手。

  陳叔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就露了壓箱底?”

  “今天是二打一。”易天行微笑望著他,說的很平淡,卻有些很隱秘的威脅氣息。

  陳叔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身后那位好象站不起來了。”

  被易天行護在身后的葉相僧盤膝坐著,面上慘白,聽見這話,不由苦苦一笑,和梅嶺老僧的一戰,確實已經榨光了他如今所有的神通。

  易天行眉梢一挑,狠狠咧牙說道:“那咱們試試?”

  陳叔平冷冷看著他,他也冷冷看著陳叔平,一時無語。

  接著二人卻同時一捂胸口,噗的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易天行吐出來的血落在濕土之上迅疾燃起,陳叔平吐出來的血不知道有什么祛邪的功效。

  天上的云早被這場大戰震成了水霧之煙絲,漸漸遁入夜空不見,露出上方滿天繁星和那輪明晃晃的月亮來。

  月亮忽然暗了一下。

  在九江的時候,陳叔平曾經使用過一招仙訣便曾經有這個效果。易天行心頭一震,凝神以待。

  陳叔平卻臉色驟然一變,露出一絲迷惘之意,微微偏頭,忽然間身子一顫急聲說道:“我得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根本不理持金棍立峰頂的易天行,整個人往地面上一俯,雙手著地,整個人的身子極奇妙地化作一道黑影,像條…狗…一樣地嗤嗤刨土,往遠方疾奔而去!

  “傻鳥別飛。”

  陳叔平最后說出的這四個字,還在梅嶺的峰頂盤旋著,而他的人已經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跑出了幾公里去,化作了遠處夜幕下一個快速沖刺的小黑點。

  “怎么跑的如此猥瑣?”

  易天行摸著腦袋看著那條遠方的賽狗,很是納悶,下意識里他抬頭望天,望那純凈柔美的月兒。

  明明什么都看不見,但總感覺月亮上有什么問題。

  他咪咪眼睛,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低下頭來,右手一伸,就把葉相僧像捉小雞兒一樣從地上捉了起來,一甩手背在自己背上,左手一招,不知從何處抓出來了小易朱的書包,接著對著太平道觀某角落里喊了聲:“莫殺,跟上來!”

  說話的當兒,他的腳尖已經深深地插進了地面,刨起一大片泥土,轟的一聲,隨著反震之力,他背著葉相僧就像是個火箭一樣,往山下沖去!

  只留下身后一連串的土龍灰跡,還有一個裊裊跟著的紅火影子,三人人影立馬消失無蹤,好快的速度!

  不過剎那,先前還是殺氣盈峰,佛氣沖天的梅嶺峰頂,便回復了平常安靜模樣,一切重被夜色籠罩,空無一人。

  山腰間的太平道觀中,那些一直在沉睡的梅嶺老僧后人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看著滿目瘡痍,看著殘墻斷壁,不由齊聲驚呼起來。

  道觀后方的那株千年銀杏樹也憑空消失了。

  眾人驚慌失措,惶然呼喊著老祖宗的名字,四處凄苦尋找著。

  正此時。

  月光輕拂一動,世界為之大動,一僧飄然自月而下,輕立于梅嶺峰頂一樹枝頭,隨清風上下輕輕搖晃,看著滿嶺苦人,不由合什輕道:“阿彌陀佛。”

  —————————————————

  易天行跑的很快,縱使背上背著一個百來斤的大和尚,仍然比劉易斯強很多很多很多,臨到鄱陽湖之時,他便吩咐莫殺與己等分了手,分路回省城。

  湖畔小路被易天行踩出一道筆直的傷痕,腳印入土極深,他的速度極快,凡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聽得見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的臉上十分緊張。

  縱使跑的快,但畢竟腳尖與泥土的接觸要產生很大的反震力,本來就傷后虛弱的葉相僧在他的背后被顛的不善,腦袋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下意識嘀咕道:“飛吧。”

  易天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腿,聽著耳邊的這句話,輕聲回答道:“不能飛,狗說了的。”

  “別信他,他恨不得你死。”葉相僧苦苦一笑。

  他自然知道易天行怕的是什么,先前在梅嶺一場大戰,如果天上那人還沒感應到,也就不是菩薩了。

  易天行發力跑著,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處的一緊一松,極快速地貼地而行。

  “傻和尚,狗希望我死,卻不希望你死。”

  葉相若也死了,這須彌山的力量就真的全盤嗝屁了,天庭雖然出手幫西天凈土除羅漢,但肯定不希望西天凈土一家獨尊。

  政治這玩意兒,說復雜就復雜,說簡單也就簡單。

  夜風像刀一樣割著高速行進中的二人,易天行鐵臉皮,自然不怕,葉相僧卻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將頭縮向易天行的身后。

  “忍忍,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易天行皺眉狂奔著,他確實不敢飛回去,如果大勢至菩薩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人間,如果自己在高空飛行,那等于就是個顯眼的活靶子。

  總隱約覺得身后遙遠處,有一個極為強大的力量正在注視著自己。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的心頭微寒,漸生懼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注視。

  蹬蹬的腳步聲,在夜里的鄱陽湖邊響著,咚咚作響,似乎是遠古巨人在敲打著巨鼓。

  “對不住,把你拖進這件事情里面來。”葉相僧將頭埋在他的頸后,輕聲說著,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僧袍垂在他的胸前,迎風作響。

  “傻了吧。”易天行雙眼咪著盯著前路,“上梅嶺是我的命。”他頓了一頓又道:“也是別人的安排,不管怎么樣,我看今兒晚上這一戰是必須打的,只是沒想到你個蠢貨居然也跟著跑了過來。”

  葉相僧呵呵一笑,卻被勁風將這笑聲灌了回去。

  “是斌苦喊你來的?”易天行鐵青著臉問道,腳下卻沒有減速,“你也真蠢,喊你來你就來了。”

  “他是師傅,讓我來,我自然便來了。”

  “你不來,大勢至不見得會找我麻煩,懂嗎?”易天行沒好氣道。

  葉相僧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山路的起伏,有些無力應道:“他還在后面,你放我下來便罷。”

  “喲,你這個陰酸的家伙,明知道老子不可能放你下來,給我來這套。”易天行臉也不回,快速的語調譏嘲著葉相僧。

  葉相僧埋頭,笑了笑,緊了緊自己抱著他的雙手。

  “我知道你為什么上梅嶺,以師兄你的性格,絕對不會管這些閑事兒。”

  葉相僧狀作無意說著。

  易天行與梅嶺老僧無仇無怨,除了佛指舍利這種在易天行眼中的破爛兒之爭。

  他之所以上梅嶺大鬧,為的自然是須彌山那些可憐的諸天羅漢。

  而他之所以去救這些諸天羅漢,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葉相僧悲傷的模樣。

  他們一家子人從西藏回來后,葉相僧便一直想上梅嶺,易天行卻是一直沒有答應,雖然葉相僧沒有要求過什么,但那隱隱的哀愁,卻讓易天行很受不了。

  所以借著佛指舍利的名頭,他上了梅嶺,只是沒想到葉相僧也隨著來了,沒想到佛指舍利居然重新種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更想不到,這會引來了大勢至菩薩的第二次下凡。

  “我不是為你上的梅嶺!”

  易天行嘴很硬,他驕傲道:“老子是佛宗護法,救羅漢是份內的工作,怎么說和你也扯不上關系,你這次來幫忙,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葉相僧俯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十分快意。

  笑聲之末,卻是又被顛了一下,變成了一聲微痛呼聲。

  —————————————————————————

  翻山越嶺,遇河跳河,盡走人跡罕至之處,沿著直線,易天行背著葉相僧往省城疾奔。

  如寒芒一樣注視在他身后的那兩道目光,卻似乎毫不受山脈阻擋,遠遠投向他的背后,令得他的后背一陣發麻。

  他后背上還有個生的清俊不似凡人的大和尚,大和尚好象不大在意那兩道目光。

  小易朱的書包在易天行的胸前擺著,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上。

  “師兄,幫我把書包拎著。”

  葉相僧有些勉強地伸手到他胸前,把書包帶子挽了起來,好奇道:“你走的時候,我就想問,易朱的書包你帶來做什么?”

  “從六處那邊偷的軍火,準備今夜血洗梅嶺,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用,最后我抗不住了,準備掏幾枚雷光霹靂神佛怕怕彈,結果你就來了,阻止了我發威亞。”

  易天行不知道身后的大勢至菩薩離自己有多遠,到底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沒有,分外緊張。他咬咬牙,覺得那兩道目光的壓迫感讓自己有些受不了,下意識里開始和葉相僧斗嘴,緩解壓力。

  葉相僧兩只手臂擱在他的肩上,拎著書包,輕聲說道:“以后到天上打架再用好了。”

  “你現在到底醒了沒有?”易天行沒有回頭,悶聲問道:“天上到底是什么模樣的?”

  “師兄去了便知,我此時毫無記憶。”

  “嗯,還是別去的好。”易天行眼角余光瞥過葉相僧右手,看著他那根似乎很尋常的中指,苦著臉憂愁道:“俺以為俺就是天下第一了,結果今天被打的夠嗆,想往日,俺是俺們家里最能打的那個,如今看來,你的中指頭加上小易朱的噴火嘴,誰都比俺厲害,俺大概就比蕾蕾強點兒,可俺又不敢和她動手…動嘴也不敢啊。”

  “在人間就不夠人打的,還上天送給別人捶,我可沒那么蠢。”

  葉相僧笑道:“那你準備干嘛呢?”

  二人似乎刻意忽略著天地間的那股壓力,那股從他們身后遙遠處傳來的無上壓迫感,開始探討人生這種很沒有味道的事情。

  “人生沒目標,確實過的挺膩味兒的。”易天行說道,開始念天地之悠悠,腳底下卻毫不悠悠,如同虛影一般,快速奔跑著。

  “我看你去年就過的挺好。”葉相僧安慰他。

  “不好啊,你不知道我的苦處。”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雖然我有老婆,連兒子都生出來了…但你知不知,我還是CN啊。”

  葉相僧被悶的無話可說。

  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說我撒泡尿到別的地方,會不會讓大勢至菩薩跟錯方向?”

  “嗯…這個,基本上很難,菩薩又不是獵狗。”

  “那你說我把書包里的高高高級地雷拿出來埋在必經之路上,能不能把他炸上一炸,阻上一阻。”

  “這個…似乎也很難,而且萬一炸不到菩薩,把那些來晨練的老人炸了怎么辦?”

  二人辭窮,在緊張艱險的逃亡過程里面,一時找不到什么輕松話題來渲泄一下內心的緊張。

  沉默地奔跑著,像一道煙,像一道塵。

  “找點兒話說。”

  易天行咽了口唾沫,讓葉相僧找話題。

  葉相僧受傷之后有些虛弱,這時又被顛了許久,身子骨感覺都有些散了,勉強打起精神,攥緊了書包的帶子,想了半天,心想易師兄大概和老祖宗一樣,對打架比較感興趣,所以問道:

  “師兄現在和天犬一戰,勝負之數如何?”

  易天行一側身,避過山間一處巨石,腳尖一點,輕飄飄飛到數百米外的一株樹頂,接著身形一晃,又踏上了山路,險些將葉相僧顛了下來,他想了想說道:

  “論實力,大家現在差不多,不過我有金棍在手,占些便宜。最近兩年,陳狗狗精研化學武器,我在研究精確制導武器,雖然都是大火力的玩意兒,不過他那個殺傷面積太廣,肯定沒我偷…借的軍火厲害。”

  他把背上的葉相僧往上推了推,下了結論:“如果真要拼命,我現在能把他的命拼掉。”

  葉相僧本來就不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只是為了排遣逃亡途中的緊張,隨意說道:“那為什么不找機會去拼掉他?”

  易天行嘲諷他不識世務:“看竹不需問主人,這打狗是一定要看主人的,把狗打死了,他家少爺楊公子下凡來怎么辦?我師傅可沒辦法出寺,你打架水平又不中…”

  他忽然砰地一聲頓住了腳步,轟的一聲,腳掌踏碎了一塊山石。

  葉相僧被震的夠嗆,疑惑問道:“怎么了?”

  易天行緩緩轉頭,嚴肅說道:“你的中指頭去戮大勢至,能不能戮暈他?”

  葉相僧呆了呆,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唉。”易天行一聲苦笑,重又起步。

  “不管怎么說,今兒這一架算是打的痛快,羅漢們也救出來了,算是很成功,相當成功。”

  “那是。”

  “說起來啊,馬生和尚也是倒霉,運氣不好。”

  “怎么講?”

  葉相僧在學捧哏。

  “倒霉在于,馬生把自己的孩子們都催眠了,沒辦法幫忙,當然,他實力最強的那個孩子…叫什么親王來著?這名字取的不好,叫什么不行,叫親王,這就注定了他覆滅的悲慘下場。馬生和尚倒是厲害,可憐這個梅嶺老僧偏遇見你這個在佛祖身邊呆了幾千年的佛祖親衛隊…”

  晨光微露,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易天行精神一振,離省城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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