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籠罩下來,樹林中靜俏俏的,雨已經停了,但樹葉滴下水滴,無聲無息的落在濕潤的泥土上,空氣中的土腥氣更濃烈了。
朱大牛脫下橡膠面的雨披,從口袋里取出那頂船形帽,當做毛巾一般先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后才一本正經的戴到了頭上,現在共和軍還沒有完成換裝,只有第一師和第二師換上了新式軍裝,而第二師留守湖北,所以,入川西征的共和軍部隊里,也就只有朱大牛的特戰營和第一師的官兵戴上了船形帽,除此之外,只有趙北的警衛營是這種打扮。
起這種船型帽,部隊里的意見還是不統一,支持的和反對的都大有人在,反對的人說這帽子難看,而且沒有帽檐遮陽,支持的人則說這帽子樣子奇特,特立獨行,很符合共和軍的形象,而且制造簡單,攜帶方便。
對于這場“軍帽之爭”,朱大牛完全沒有自己的看法,他堅決認為總司令叫戴什么帽子就戴什么帽子,哪里那么多廢話?軍人就是應該將上級的命令堅決的執行下去,既然總司令命令戴船型帽,那么,就老老實實的戴上,反正軍人不靠帽子獲得戰斗力。
朱大牛唯一關心的事情就是打仗。
此次西征四川,特戰營作為先頭部隊走在最前面,充當大部隊的尖兵,并進行一些小規的滲透和前沿火力偵察,一路之上沒有打過什么象樣的硬仗,這讓特戰營上上下下都憋著一股火,雖然明知這是“特種作戰”,但就連朱大牛也不得不承認,這種仗打得相當沒勁,而且把特戰營當尖兵用,這也不符合特種作戰的原則。
西征軍走到州停了下來,準備發起州戰役,趙北也將特戰營從前方調了回來,讓他們好好休整幾天,如果戰役發起,特戰營很有可能作為尖刀部隊插向敵軍防線縱深,實施破壞任務,打亂敵軍部署,并為大部隊的正面進攻提供掩護。
這一休整就是五天,直到從下游運來的炮彈堆成了山,袁世凱許諾的無線電臺也到了位,趙北才點了頭,特戰營猶如出籠猛虎,帶著一部電臺,“嗷嗷”叫著從州上游五十里處的渡口渡過烏江,來了一個深遠迂回,從烏江上游直搗州背后,然后就在距離州城墻不到二十里的河谷里潛伏下來,一邊派出偵察分隊偵察地形,一邊等待著新地命令。
按照約定,特戰營電臺與總臺之間每隔兩個小時聯絡一次,但從昨天潛伏到現在,每一次通訊,特戰營得到地命令都是“原地待命”,這讓朱大牛急得上火,再加上這兩天吃得都是炒面,嘴角起了好幾個泡。
上了火就得消火,朱大牛帶著戰士在樹林里轉悠,尋找著可以吃的野菜、蘑菇,好歹為部隊改善一下伙食。
野菜和蘑菇采了一大筐。抬著繡筐。朱大牛帶著幾個戰士摸回了河谷營地。將橡膠面地雨披往帳篷架上一掛。摸出掛表瞧了瞧。大步流星走到一座帳篷前。掀起帳篷。沖著里頭問道:“聯系了沒?啥時候進攻?”
帳篷里那兩個身穿北洋軍軍裝地電報官戰戰兢兢地回答:“命令還是‘原地待命’。”
“你們是不是譯錯電報碼了?咋每次都是‘原地待命’?”朱大牛急吼吼地問道。對于袁世凱派來地電報官。他有一種強烈地不信任感。不然地話。也不會派兩個戰士專門跟隨左右進行“保護”了。
“沒譯錯。咱們好歹是北洋電報學堂出來地。”
一個電報官壯著膽子說道。看了眼另一個電報官。遞過去一張電報紙。又說道:“剛才地電報里。總臺還命我部繼續監視清軍動向。柏旅長已經帶著部隊渡過烏江了。正向這邊趕來。
“柏文蔚?他現在才過來?就他一個旅?”朱大牛咂了咂嘴,沒接那張電報紙,因為他不識字,雖說一直想學習文化,可是近來軍務繁忙,實在顧不上,平時部隊地公文全靠幾個參謀,部隊的訓練和戰術也全靠那幾個喝過墨水的軍官協助。
黃泥港起義之后,趙北論功行賞,凡是在起義中表現出色的軍人都賞了個官,雖然共和軍整編之后,一部分革命意識不強、對趙北陽奉陰違的軍官被開革,但多數人仍是共和軍的軍官,柏文蔚就是其中之一,只是由于他地同盟會身份,所以官不算很大,只是第二師的旅長,后來因為跟人爭奪師長地位置,被總司令調到第一師,還是擔任旅長,至于第一師的師長,原本是趙北兼任,蔣方震到武漢后,由他暫代師長,但由于蔣方震太年輕,又不似趙北那樣是在鐵血中沖殺出來地,缺乏威望,在部隊里又無根基,所以這個師長的位子恐怕坐不穩,手下 長都盯著那師長地位子流口水,柏文蔚也不例外,蔣子,心里透亮,在考量了一番之后,就向趙北推薦了柏文蔚繼任,不過趙北沒有一口答應,說是要考察考察。
第一師師長的爭奪是個公開的秘密,高級軍官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眾人多半認為蔣方震當參謀合適,但說到帶兵上陣,就不那么看好他了,畢竟他才剛回國沒多久,以前也沒有指揮過實戰,不像趙北那樣可以靠著戰績壓服手下,細數一下,安慶首義奪門之功、黃泥港兵變、九江光復、蘄州易幟乃至湖北的全省光復,都是趙北趙總司令的功勞,可再看看這個蔣方震蔣百里,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功績?雖然總司令抬舉他、看重他,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看重這個紙上談兵的青年軍官,這年頭,當官還是得看資歷。
“論資排輩”,這是陋習,是趙北極其討厭的,不過這仗不是他一個人能打的,有的時候理想也必須向傳統妥協,唯才是舉固然是選拔人才的好途徑,可也不能不考慮到那些舊人的感受,畢竟,這支軍隊是靠他們支撐的,在時政宣講員成為部隊的靈魂之前,這些軍官仍然具有相當大的能量,必須予以拉攏。
趙北雖然沒有立即接受蔣方震的辭呈,但也口頭答應,在州之戰結束之后,從第一師的三個旅長中提拔一人當師長,而這,就要看三個旅長在州戰役中的表現了。
“論革命立場,柏文蔚不如彭漢遺啊。
可惜,彭漢遺嫩了點,不如柏文蔚胡子長,而且也不在第一師。”
朱大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琢磨著師長人選。現在他手下有六百多人,實際上是兩個步兵營的編制,趙北已經答應,西征結束之后,再給他增加一個營,擴充成特戰團,到時候,他朱大牛就是團長了,二十歲的團長,這也算相當年輕了,比那些清軍里的留日士官生提拔得都快,何況還是個文盲。
“無論如何,也得認字。”朱大牛看著那張電報紙,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總司令可是親口說過,如果兩年之內他不能認識兩千個漢字的話,那么,“團長”就是他能夠得到的最大官職。
“報告!我軍營地地勢較低,如果山洪爆發,有可能被洪水沖毀。”帳篷外傳來一個戰士的聲音,打斷了朱大牛的思緒。
朱大牛提起馬燈,挑起帳篷走了出來,看了那戰士一眼,說道:“蔣翊武,現在不歸你輪值吧,不去休息,到處亂跑,到時候打起來了,你別給我哈欠連天。”
那戰士正是蔣翊武,靠著總司令的條子和劉復基一同進了特戰營,他們是趙北開綠燈送到特戰營的“后門”兵,朱大牛從一開始就沒給他們好臉色看,對兩人平時的訓練要求也格外嚴酷,但是兩人到底是堅持了下來,沒有半途而廢,總算讓朱大牛另眼相看,對趙北的眼光也是越來越佩服了,唯一不滿的是,兩人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會“狗刨”,其它的游泳姿勢一概學不會,朱大牛到現在也沒拿定主意到底是趕不趕他們走,在他看來,不會游泳的特種兵根本就只能用來站崗。
特戰營的總參謀官柳耕春倒是一直攛掇朱大牛將這兩人趕出特戰營,因為在柳參謀官看來,這兩個青年人有勇有謀,呆在特戰營當大頭兵實在是屈才,應該推薦他們去軍官速成學堂,畢業之后可以為革命發揮更大作用,而且在柳參謀官看來,當初總司令派這兩人下來當兵,其真實用意可能只是為了鍛煉一下兩人的意志,畢竟,總司令重視知識青年的名聲在外,不可能讓兩個文化人長久的當大兵。
蔣武正色道:“總攻在即,睡不著,與其在帳篷里發呆,不如到處走走。剛才我發現,烏江江水渾濁,從上游漂來大量爛木頭,根據總司令和柳參謀官編寫的特種戰教材,這是山洪爆發的前兆,不可不防。”
朱大牛說道:“你不說我也要挪地方的,我是跑船出身,見識過山洪的厲害,我可不想把咱們六百多號人沖到烏江里去。”
“山洪一爆發,恐怕原定的戰役發起時間又要推后了。”蔣武皺了皺眉。
“那就多潛伏幾天,反正咱們的炮彈也運上來了,到時候隔著江轟就是。我就不信了,巡防營的那些木籬笆比大炮還厲害,韃子兵的腦袋比鐵疙瘩還硬。”
朱大牛哼了哼,手一擺,說道:“蔣武,去傳令,現在開始拆帳篷,二十分鐘內把窩給我挪到山腰去!別想糊弄我,我現在已經會看洋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