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在店外聽得分明,忽然想起桐英當初就是手臂受傷追兵,但這幾個人明顯是蒙古打扮,她記得蒙古與清朝朝廷關系挺好,為什么要追捕清宗室出身的桐英呢?不過他是老哥的朋友,她自然是站在他那邊了,于是便不動聲色,冷眼看著那些人逼問藥店掌柜。
那些蒙古人在藥店里得不到答案,便又往別的醫館藥店去了。淑寧聽得旁邊幾個三姑六婆在那里小聲八卦:“那幾個蒙古人聽說昨天也在鄰鎮查問過有沒有這么一個人呢。”
“可不是,聽說那個人偷了他們的錢,他們要把那人殺掉呢。”
“哎喲喲,這些蒙古老爺可真大膽啊,說殺人就殺人。”
“那是當然了,他們可都是大貴人。聽說鎮上客棧的小二,因為說話伶俐,被賞了個大元寶呢。”
“一個大元寶,哎喲喲,那可真夠大方的…”
冬青小心地扯了扯淑寧的袖子,道:“姑娘,這些人怪可怕的,咱們快走了吧。”那仆役也猛地點頭。
淑寧想了想,道:“咱們離得遠些就是了。你們出來一趟不容易,就這么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冬青與那仆役對望一眼,便也同意了,隨淑寧走到二十步外的另一個攤子上挑東西。淑寧仍時不時地留意那些蒙古人的行動。
等得冬青買了一個鐲子、幾色絲線和一本薄薄的繡花樣子,那仆役也給自家婆娘買了兩朵絨花。給孩子買了個面人,一行人才慢慢往馬車所在地方向走。
路過那群蒙古人時,淑寧留神聽了幾句他們的交談。雖然說的是蒙古語,但她跟著哥哥也學過幾個詞,只大概聽得“京城”“大道”“阻止”“殺死”等幾個字,正待聽得更清楚些,卻發覺那個穿藍袍的頭領似乎有所發覺,往自己方向望了過來。淑寧忙轉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了馬車上。
她心里嘭嘭直跳。吩咐車夫出發。又時不時地留意后頭,等離開鎮外二里地,確信沒有人跟上來,才松了口氣。
一回到別院,淑寧匆匆交待幾聲,便帶著重絹與筆墨沖到園子里頭,將今天遇到那幾個蒙古人的事告訴了端寧與桐英。又追問道:“桐英哥,那些人是來追你的么?你怎么會惹上蒙古人的?你不是跟他們交情很好么?”
端寧與桐英對望一眼,前者開口道:“妹妹,蒙古人也有分好壞地。你放心,桐英絕不是做了什么壞事。這事我們心里有數,你不必擔心。”
淑寧有些悶悶地:“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那就算了。”她偏了頭,遠遠看到臨淵閣那頭,虎子正在向這邊揮手。口里還叫著少爺。便道:“虎子哥不知有什么事,我過。”然后便走了。
桐英對端寧道:“你妹子似乎生氣了,她一定是怪我們不肯告訴她。其實讓她知道一些也沒什么。她不會說出去地。”端寧搖搖頭:“過一會兒就沒事了,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女孩子家知道的好。說起來,那些追兵居然敢在京師附近逗留那么久,可見他們對你是勢在必得。”桐英沉聲道:“不用說,一定是那個‘藍狐貍’!此人本名叫藍和理,是葛爾丹的親信,狡詐如狐,我一路上沒少吃他的虧,沒想到現在還陰魂不散!”
端寧拍拍他的肩,望向外頭:“虎子我是留在京里等你們府里的信了,他現在回來,不知是有什么事?”
正說著,淑寧回來了,道:“虎子哥說,京城簡親王府的人告訴他,皇上要修盛京城,因此福晉不日就要帶著幾位小王爺和表姑娘南下進京了。”端寧與桐英俱是一愣,后者眉頭一皺,眼中已帶了怒意。
端寧見狀便讓妹妹去準備午飯,淑寧看了他們幾眼,悶悶地離開了枕霞閣。
桐英瞇了瞇眼,道:“我入關前,曾托人向家里報過平安,本來是打算不讓阿瑪太過擔心地,繼母一定早已知道我沒事了。皇上要修盛京城,跟我們府里有什么關系?她忽然南下,還帶了陵雪那丫頭來,八成是想讓宮里下旨指婚,讓我推脫不掉。她倒是打得好算盤!”
端寧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加快些好,必須爭取在你繼母進宮前晉見皇上。”桐英點點頭,然后又道:“其實未整理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只是有許多零碎活。我想,讓你妹妹幫著打個下手,也能讓咱們倆空出時間來做正事。”端寧想想也對,便同意了。
淑寧聽完兩人的話,才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但還有個疑問:“他們殺死使臣,差不多算是跟朝廷翻臉了,怎么還這樣大膽,在天子腳下到處晃蕩?”
桐英道:“其實蒙古各部族,衣著都有些不同。他們現在是漠南人的打扮,那邊的貴族與皇家滿洲聯姻者眾,一般百姓是不會招惹他們的。只要他們不鬧出什么大事來,地方官員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一帶蒙古人很少來,他們也不怕會露餡。”
原來如此。那些人出手闊綽,大概也是想讓人相信他們是王公貴族吧?
淑寧當天下午就開始加入他們的工作。其實她要做地就是磨磨墨、裁裁絹、收拾廢品,并且將寫好地紙張裝訂成冊,加上封皮。的確是很零碎的“下手”活。
活不多,她做完手頭地工作后,見到端寧與桐英二人埋頭苦干,尤其后者用腦厲害,便想在飲食上變些花樣,給他們補補腦。
早飯時,她特地做了一碗雜糧粥,可惜兩人都吃不慣,她只好把自己早晚的兩份羊奶 出來,又添了各式糕餅點心。
午飯晚飯。她頓頓都保證有肉有菜,因天氣漸涼,還統統改用燉法,用一只小瓦鍋盛著送去,熱著吃。雞鴨魚豬牛肉是天天都有,蔬菜大豆水果也必不可少,她甚至還煲了豬腦湯,喝得兩個大男孩面有菜色。紛紛勸說這種東西做起來太麻煩了。妹妹不必太過勞累云云。
不過她偶爾做的一道松子玉米胡蘿卜糕炒雞丁倒是大受歡迎。桐英甚至還道:“好妹妹,你就多煮幾遍這個吧,我都多少年沒吃過了。”
淑寧倒是沒好氣,這道菜可花不少功夫,他以為那些丁啊粒啊是那么好切地么?對于她這個近兩年才開始自己動刀子切菜的人而言,這可是大工程呢!更別說還要剝松子和玉米粒了。
至于晚上的宵夜,以前她疏忽了。只是讓兩個大男孩吃些點心混過去,現在她要做點有益的食品。
頭一天,她做了核桃寧說好吃,只是有些太甜了,桐英卻道:“味還行,可惜我不愛吃核桃,一股子怪味。”
淑寧怒目以對。哪里來的亂挑食的臭小子!
第二天。她做了芝麻糊,只放了一點糖,端寧吃得很滿意。桐英卻道:“真香啊,可惜味道有些淡。”
淑寧僵住,咬咬牙,收了碗走人。
端寧瞥了好友一眼:“行啊你,我妹妹辛辛苦苦給你做宵夜,你不說聲謝就罷了,居然還嫌三嫌四?”
桐英笑笑:“她生氣了,就不會再費這些功夫。其實晚上吃什么都行,何必弄這許多花樣,你妹妹的事已經夠多的了。”
果然,淑寧被他激到,索性將收拾干凈地各色果仁和方便存放地糕餅點心分別用兩只大匣子裝了,放在房間里,他們肚子餓時,隨手就可以拿來吃,她也就不必再多費功夫了。
我是三天后地分割線 整理抄寫情報的工作終于做完了。桐英寫完最后一個字,把筆一扔,就往長椅上一躺,攤開四肢吁了口氣,道:“可算完了。”
淑寧跟著端寧將最后幾頁紙裝訂好,點算清楚,也松了一口氣,回頭望見桐英,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淑寧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色,與越加瘦削的身體,起了一點憐意。這些天他的腦力耗費最嚴重,幸虧身體素質好,不然早就累垮了。金大俠筆下過目不忘的東邪夫人,不就是因為默書導致心力交瘁而死的么?
她望望他身上單薄地夾衣,看看外頭的天氣,便到樓上臥星碎蒼穹sodu室取了一件斗篷下來,輕輕蓋在他身上,免得他受涼。端寧看了妹妹兩眼,將所有情報冊子放進木箱中,示意她跟自己先行離開,不去打攪桐英休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淑寧離開水閣的時候,似乎有個影子從她眼角掠過,但等她定睛去看,卻又什么都沒發現,心想大概是連日勞累,眼花了。
她卻沒料想到,他們兄妹二人前腳剛走,有一個人后腳就潛進了水閣。這人長著絡腮胡子,三四十歲模樣。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桐英,檢查了一下放東西的箱子,沉思片刻,便離開了。
桐英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過來時,早已餓得前胸貼后皮了,一見端寧淑寧拿來的飯菜,就急急往嘴里送。直到吃得七八分飽,手里的動作才開始慢下來。
端寧看到他這樣,倒放了心:“你這一覺可睡得夠沉的,怎么叫你都不醒。我阿瑪都被驚動了。如果不是確信你是睡著了,我們都要請大夫了。看來你這回是真累壞了…你慢點兒吃,沒有跟你搶。”
桐英吞下一口飯,道:“我明天就帶著東西回京,只是不知道那頭狐貍現在在哪兒,可要避開他才行。”
端寧與淑寧對視一眼,都笑了。桐英瞧得一頭霧水,最后還是端寧解開了謎底:“你睡覺地這一天一夜,可發生了不少事,外頭都傳得沸沸揚揚了。那頭狐貍似乎遇到一個行蹤可疑地人,懷疑是你,結果追到一家賭館里,莫名其妙地和一大幫流氓地痞摸黑打了一架,鬧得大了。連官府都來過問了。他們好不容易混了過去,卻又被人偷了錢財和馬匹。這下官府是一定要徹查的,無論如何,他們也是‘蒙古貴族’啊。”
桐英聽得笑了:“這可麻煩了,要是被人發現他們是假冒地,那可怎么辦呢?如果被人發現他們是準噶爾來地,那就更糟了。”
兩人擠眉弄眼,都笑得很歡。淑寧便道:“他們昨晚上就失蹤了。聽說現在人人都在找他們呢。官府那邊大概也開始懷疑了。再等兩天。他們一定走人了。”
桐英停住笑,搖頭道:“明天我就進京,不等了。”淑寧有些奇怪,但看到端寧也沒有說什么,便不再去問。
淑寧收拾了碗筷離開。端寧拿出一疊圖紙,道:“這些是你的地圖稿子,其實也能拿來當地圖了。我覺得就這樣燒掉有些可惜,不如作為副本收好吧,要是獻上去的圖出了什么差錯,也能拿來補上。”
桐英想了想,道:“也好,但我不打算把它們一起帶進京去,你先找個地方收好。要是我順利進京,日后自會回來取。”
端寧沉吟片刻。答應了。找了一只木匣把圖紙裝起來,又把自己那些稿紙一起裝進去,道:“我們家園子里有一處隱蔽的地方。就在陶然亭底下的山腹中,從亭邊大石后頭 下去就能進入。那里只有我們家幾口人知道,里面去動。我把這匣子放在里頭地一只半舊書箱中,再作些遮掩,應該可保萬無一失了。回頭我領你去把東西放好。”
桐英有些怔忡,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居然把自家地密室所在都告訴了我…”端寧愣了愣,忙道:“不是,那里只是前主人留下地,連我小弟都知道…”“你不用說了。”桐英阻止了他,“那種地方,對于任何人家而言都是只有最親信之人才會知道的所在。你就這樣告訴了我,可見你是真把我當兄弟。”
他猶豫了一會兒,回房去取了一件東西來,對端寧道:“這件事在我心頭壓了很久,我總是顧慮著不知該不該問你,但我現在不再猶豫了,免得總是疑心。我問你,這個是誰的?怎么會在這里?”
端寧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東西,那分明是條黃色腰帶,不是桐英的么?
桐英收到他的眼神,也有些疑慮了:“這不是我的東西。當日我離家,就沒打算打出宗室招牌來,怎么會把黃帶子帶在身上?這是我在床腳發現地,因有被子壓住了,大概是曾經的住客漏在那里的吧?”
端寧笑了:“原來是這樣,你直接問就是。其實我雖然不想讓別人知道,卻沒打算瞞你,這大概是四阿哥的東西,他到附近的寺院禮佛時,曾在我們家留宿,多半是那時留下的。”
桐英有些意外,端寧便把事情來由說給他聽,又道:“你也知道四阿哥與我們家有親,但我們也留心避嫌,只在園子里招待他,而且我阿瑪絕不進園門,每次都是我跟額娘來陪四阿哥說說話,說的也都是些家常小事。比如家里的果林荷塘,我們兄弟地學業功課,還有弟弟們調皮搗蛋,卻被妹妹訓得很慘之類地。四阿哥有時會講講自己的家務事,但多數是聽我額娘說話。至于官面上的事,是一概不提地。”
桐英聽完后不禁嘆氣,道:“你這樣說,我倒覺得他越來越可憐了,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一般人都不會放在心上,他卻要到別人家里才能聽到。”
端寧道:“這話你說說就算了,可別當面講,他一定會生氣的。”桐英笑笑:“這是自然。”
我是第二天早上的分割線 全家人都起了個大早,套了車準備回京。家里人商量過后,決定全家出動給桐英打掩護,讓他坐淑寧的車子,當然不是孤男寡女,還有素馨跟車。
那車子先在后門停住,接了桐英后,再由虎子悄悄兒趕到前頭,再接了淑寧上車。端寧騎了馬跟在車邊,還另外安排了幾個身體強壯又機靈的仆役騎了馬跟上。
一路無事。桐英一路上抱著一個結實的書籠,里頭裝著他們多日來的成果。他很少說話,就算說也是小小聲的,盡可能不讓聲音傳到外頭去。淑寧知道他是想掩人耳目,便很合作地與素馨吱吱喳喳地說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車里只坐了兩個小姑娘。
走到半路,端寧覺得日頭挺曬,剛好前頭有個茶店,便讓眾人在那里喝口水歇歇腳。張保與氏本是先走一步的,卻已不見了人影,端寧只好吩咐眾人手腳快一些,盡快趕上去。
他下馬后一進那茶店,便萬分后悔。因為那店里正坐著幾個蒙古人,為首那人正穿著藍色袍子。
此時不能退,只怕一退就要惹人懷疑。他只好裝作無事地叫店家倒好茶來,另安排茶水給仆役們,然后才很自然地走到妹妹的馬車邊,說:“妹妹口渴么?我馬上就叫人送茶來。”然后低聲道:“狐貍在店里,別出聲。”
淑寧與桐英聽了都是一凜,淑寧用正常的聲量答道:“多謝哥哥,我不口渴,還是快快趕路吧。”端寧應著,又招呼仆役們動作快些。
也不知道那藍和理是不是見端寧的年紀身形有些可疑,找了個借口與端寧攀談起來。端寧坦坦蕩蕩地交待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他們的來歷。淑寧與桐英在車里聽著,都緊張得要死,素馨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端寧正與那藍和理東拉西扯,卻眼尖發現前面大路上來了幾個熟人,忙起身迎上去喊道:“馬兄!怎么這樣巧?居然能在這里碰上你!”
原來是他一個國子監的同窗,名喚馬龍的,和他的一大幫朋友——里頭還包括兩個蒙古貴族——聽說拒馬河那邊風景好,便去游覽一番。端寧熱情地招呼著他們,然后又說要為他們引見幾位剛認識的蒙古朋友,回頭時,卻發現藍和理一行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馬龍皺了眉:“這些人是誰啊?怎么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端寧便道:“我也不知道,聽他說似乎是巴林部的。”
旁邊一個蒙古貴族說:“我就是巴林部的,可我從沒見過他,別是冒充的吧?”另一個也跟著嚷嚷。
淑寧與桐英在車里聽到這些話,都死忍著笑。好不容易端寧跟這些人道別了,他們才又再踏上了回京的路,過了兩刻鐘,又追上了張保與氏的車馬。
一行人進了京城,又直走到正陽門前,停靠在路邊。淑寧與素馨下了車,上了氏的座車。桐英這才與他們告別,親自駕了馬車,往宗人府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