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婉寧就很少來找淑寧了,淑寧也不在意,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去了:自她家回到京城后,就沒有出現過的四房,終于回到了伯爵府。
四叔容保從山東辦完差事回京,向父母請過安后,便前往妻子娘家位于香山的別莊接回妻兒。直到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吃飯時,淑寧才正式見到這一家三口。
四叔容保其實長相與張保很像,只是不同于張保的文質彬彬,他的氣質更貼近武將,身材又高又壯,說話聲音洪亮,但言談間卻又有著一般武將所沒有的圓滑。
四嬸沈氏,聽說是書香門第出身,容貌秀麗端莊,舉止文雅,只是待人有些冷淡。
他們的兒子淳寧,今年只有三歲,長得非常可愛,小嘴很甜,見了面就叫人,也不怕生,因為年紀還小,說話只會說短句子,或者一個詞一個詞地冒,看得淑寧都覺得好可愛。老太太幾個月沒見小孫子了,如今正高興地抱著親呢。
幾個堂兄弟在一旁看見,最年長的慶寧和順寧倒還罷了,小些的誠寧、偉寧和安寧,翻白眼的翻白眼,撇嘴的撇嘴,都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端寧在一邊十分穩重地坐著,完全沒有那幾個堂兄弟的怪樣。
芳寧和媛寧都沒來,婉寧問起時都回說是“中暑了”,她也就沒再追究。按理她跟淑寧、李氏是坐在一處的,但老太太特別許她坐在自己旁邊,別人見了,就知道二姑娘的恩寵依舊,絕了要借機報復的心思。
席間淑寧發覺四嬸沈氏可能是個很注重儀態教養的人,因為吃飯時婉寧對著祖母親親熱熱地說話,又逗淳寧,在這過程中沈氏起碼皺了二十多次眉頭,見到她夾菜給人時皺,見到她開口說話時皺,見到她喂自家兒子吃東西時更是大皺,吃到后頭,那眉頭就沒舒展開來過。
一頓不完整的團圓飯就這樣吃了下來。
飯后女人們都在上房陪老太太聊天,淑寧又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婉寧似乎本身就與沈氏不大親近,跟她說話時,都比較規矩,絕對不會出現軟語撒嬌的情形。難得有一位能轄制住這位穿越大姐的人啊。
不過沈氏其實不難相處,她與佟氏第一回見面,就相處得很好。這兩位女士都識文斷字、知書達禮,三兩句話交談下來,就覺得在妯娌中總算找到趣味相投的人了。
四叔做人一向周到細致,這點最得他母親的歡心。這次雖然是出公差,事務繁忙,但他還是細心地為家里每個人都帶了禮物,不但沒忘記剛回京不久的三哥張保一家,甚至連家中有頭臉的管家和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們都沒遺漏。
第二天一早送到三房來的禮物,除了兩方好墨是送給張保的,其余的阿膠、燕窩等補品,一看就知道是給佟氏的了。佟氏很高興地把送禮過來的沈氏留下說話,直到老太太派人請她們去陪她說話吃飯,兩人才結伴離開。
正房里只有老太太和幾個兒媳婦一起聊些家長里短,幾個大丫環就跟在各位太太身后侍候,因翠英告病,站在佟氏身后的就是翠玉。她一接近,佟氏就皺了眉頭,覺得她身上的香味太過濃重,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卻只是一直往沈氏方向瞄。
幾人說了個把時辰的話,就開飯了,因為人數少了許多,飯菜比昨晚上要簡單。眾人慢慢吃過飯,又聊著天,這時佟氏就覺得有些頭暈氣悶,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那拉氏離她最近,馬上就發現了異狀,忙過來問她:“三弟妹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她這一開口,就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老太太問:“老三媳婦怎么了?別是中暑了吧?”
佟氏忍著不適回答道:“就是覺得氣悶,怕真是中暑了。”因翠玉來扶她,她覺得對方身上的氣味熏得自己更加難受,就說:“翠玉姑娘,你讓別人來扶我吧,你身上香氣太濃了,我聞著難受。”
翠玉臉色白一陣紅一陣,什么也沒說就退下了。沈氏走過來聞了聞,皺著眉頭問:“你身上這是花露水的味道么?聞著像是我們爺從山東帶回來的東西。怎么用了這么多?可別是半瓶子都倒光了吧?”
翠玉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說道:“四老爺好意,我們幾個都有賞,我因為得了這個東西,覺得新鮮才多灑了些,哪里就去了半瓶子了?四太太真會說笑。”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說道:“又不是沒見過花露水,怎的這般眼皮子淺?罷了,你下去吧。老三媳婦喝不得綠茶,我這里有放涼了的白水,給她灌些下去,擦點藥油,一會兒就好了。”
沈氏卻上前一步說道:“額娘,若翠玉姑娘用的真是我們爺從山東帶回來的花露水,那可就不妙了。那是南邊的商人根據古方做出來的,用了許多藥材來配,其中就有牛黃和麝香,這都是不利于孕婦的東西,媳婦想,說不定三嫂就是聞多了這個氣味才會難受,還是請位大夫來看穩妥些。”
這話說得老太太和其他兩位太太都變了臉色,翠玉刷的一下白了臉,連忙跪下道:“奴婢不是有心的,求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沒功夫理她,急急叫人去請大夫,又讓人把佟氏扶到旁邊暖閣的臥榻睡下,命人好生照料。不多時,大夫來了,診過脈,說道:“只是一時氣血不穩,好生安養,只要不再長時間聞那氣味,就不妨事。”
那拉氏請大夫開了方子,就去安排人抓藥去了。這邊沈氏沉了臉,對翠玉說道:“看來是你涂了太多花露水,又在三太太身邊站了這么久,才讓她難受成這樣的。誰都知道那東西是用藥材做的,你當真不是有心的?”
翠玉咬著牙說道:“奴婢就是長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當真是不知道花露水里有牛黃麝香。”
老太太喝道:“好了,吵什么?!”她瞪了翠玉一眼,“你跟我老婆子這么久了,怎么就跟那起子沒見過世面的村姑似的?花露水那東西,用一點是個意思,你涂那么多做什么?還不給我滾下去?!”
她轉身對佟氏說道:“老三媳婦,你好生養著,等沒事了再回屋去。這次是我的人不小心,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佟氏弱弱地道:“只是小事罷了,額娘就饒了翠玉姑娘吧。”老太太一擺手,她也就不再說話了。
晚上回到槐院,張保又張羅著叫人送湯送藥,佟氏沒好氣地說:“行了,今兒在額娘那里就亂了一天,你讓我安生些吧。”
張保訕訕地坐回她床邊,說道:“我這不是擔心你么?那翠玉丫頭也是,怎么就灑了這么多花露水,害得你這般兇險。”
佟氏冷笑道:“還有什么緣故?不就是跟那位翠英姑娘一個心思?想著把四弟送她的花露水多搽些,好讓四弟妹知道她有多得寵,真是沒腦子,真想被收房,就應當學大房的翠萍,事事以大嫂子為先,才有可能得個名份,像她這樣光會與人作對,難道四弟妹就不會給她使絆子了?”
她瞄了張保一眼,涼涼地說道:“說起來,她倒是比那位翠英姑娘積極得多,額娘開口那么久了,也不見翠英來給我請安哪。”
張保笑了:“這話我聽著怎么就那么酸呢?你放心,我是絕不會把翠英收房的,二哥已經跟我說過了,他會另找一個好的來賠我,只是我已經謝絕了,改要了幾樣古董字畫。”
佟氏聞言一個機靈:“這么說…”
張保使了個眼色:“我什么也沒說。”躲過佟氏的拳頭,才又笑著道:“今兒有個好消息,缺已經定下來了,是廣州同知。咱們很快就要出京了。”
佟氏呆了一呆:“廣州…這么遠…”
張保笑道:“沒事,遠些也好,三藩才定了沒幾年,那里正百廢待興,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時候,而且山高皇帝遠,京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也傳不到那里去。”
佟氏有些黯然:“都是我不好,夫君才會委屈選了這么遠的地方…”
張保忙打斷了她:“沒什么不好的,我想過了,順天府是個清水衙門,又要受氣,不如外放的好。其他的缺,只有一個陜西的同知,我還不如選廣州,那里剛剛開了海禁,有不少洋人的船靠岸,油水足些,咱們也可以開開眼。”
佟氏破涕為笑,夫妻二人又談了些出行的事,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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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在正院上房中,卻是另一幅景象。陪房的王嬤嬤和二房的翠珍都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卻只少了翠英。房間中央正跪著的,就是今天闖了大禍的翠玉。
她嚶嚶地哭著,求道:“老太太,你饒了我吧,我真不是有心的。”
老太太不耐煩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有心要害老三媳婦,你只不過是沖著老四媳婦去的罷了,可你犯了大錯是真的,如果我饒了你,這全家上下都會怎么看我?罷了,我也不打你,收拾收拾東西,這就出府去吧。”說罷也不聽翠玉的哀求,命幾個媳婦子拉了她下去,一臉煩悶地坐著,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翠珍見她不說話,便小聲喊了一聲:“老太太…”
“行了!”老太太喝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都已經這樣了,難道你還要我裝作不知道,叫老三去撿他二哥的破鞋嗎?你有這個膽,我還沒這個臉呢!”
一旁的王嬤嬤說道:“只是這樣一來,二房就有兩個人了,翠英日后能跟翠珍和睦相處嗎?萬一誤了主子的事…”
翠珍連忙說道:“是啊是啊,她現在就老是看我不順眼…”
“夠了!”老太太說道,“就讓她去,她這樣巴著老二不放,圖什么?不就是圖老二有錢嗎?她以為有了孩子,就能坐穩姨奶奶的位子了?哼,我就遂了她的愿,你且讓著她些,自有人去對付她。”
她狠狠地說道:“辛辛苦苦養大的狗,居然反咬主人一口,就算再聰明,也不能留了!”
翠珍不禁打了個冷戰,低頭退下。王嬤嬤又問道:“可是這樣一來,三房怎么辦?現在老太太屋里,已經沒有年齡合適的人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罷了,原來安排好的人,居然勾搭別的主子,今天老三媳婦在我這里遇險,偏又是我的丫頭惹的禍,我也不好再開口說這個事,先放下罷,過幾個月等她生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