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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夜長大或腐朽(中)

  看到新聞畫面上捧著遺像緩慢前行的簡水兒,許樂的眼睛再次瞇了起來,下意識里取過水杯喝了一口。

  聯邦從來不知道這位曾經紅遍全宇宙的國民偶像真實的家世,更不知道當年為什么兒童基金會要和聯邦23頻道打那么一場官司,今天她終于在葬禮上表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最隱秘的那層身份依然沒有人能夠猜到。

  相信在葬禮結束之后,簡水兒身著黑衣懷抱軍神遺像的畫面會馬上傳遍整個宇宙。無數的新聞媒體必然要去挖掘她和費城李家之間的關系,民眾的好奇會給她帶去很大的壓力,但再多的因素都不可能阻止她從前線趕回來參加這場葬禮,因為她曾經叫簡木子,是費城老李家從宇宙那邊揀回來,并且用寬容與家細心呵護長大的女兒。

  許樂有些天沒有與她見面,平常只是通過郵件聯系,知道她趕回費城,他發去了一封表示安慰的信件,除此之外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此時看著新聞畫面上她微微泛紅的眼眶、憔悴悲傷的臉龐,他很擔心她。

  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沉默地看著葬禮直播,沉默地等到葬禮結束,聯邦新聞頻道開始重新播放那部《費城來的男人》,許樂低頭揉了揉眉心,關掉了電視,然后再次沉默地坐了很長時間,才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如同以往通信那般,電話鈴聲精確地響了三聲后被接通,然后響起商秋平靜如常,有那么一絲暖意卻沒有什么驚喜之態的聲音:“有什么事?”

  “測試結束了?”許樂問道。

  “嗯,電磁束集群陣設置難度并不大,你知道的,關鍵是基準定位和地殼曲度的契合公式,科學院七所的那些老人們折騰了半輩子還是沒有折騰清楚。”

  許樂仿佛能看到商秋在電話那頭很無所謂的聳肩,豐滿胸部顫顫巍巍可愛迷人,有些自責地撓撓頭,說道:“這個研究本來就有難度,更何況要適合軍用。”

  “所以我沒有指責什么,如果當年我在首大能把數學再弄明白點,或者說時間再多點,我也就自己做了。”商秋說道:“聽說你最近很空,有沒有興趣幫著做一下,不要忘了果殼工程部還一直給你留著位置。”

  “還是算了。”許樂說出口后才發現自己的拒絕有些生硬,擔心對方有些別的什么敏感想法,趕緊解釋道:“你知道我在理論方面很弱智,尤其和你比較起來。”

  很明顯電話那頭的天才女工程師對于這些事情的敏感度基本為零,平靜說道:“計算我來做,模型你來做。”

  許樂想想后說道:“好,等你回來后,我們見面談談。”

  “我已經回來了。”商秋說道:“要等實彈數據回饋,所以整個實驗小組都撤了回來。”

  “你現在在金星酒店?”許樂驚訝問道,想到她離緯二老宅的路程很近,不自覺地便緊張起來。

  “怎么?要來見我?”

  商秋頓了頓后,膩著聲音說道,開始像很多年前首都大學旁那個夜總會里一樣,有些笨拙生硬地挑逗或是戲弄他,只是年輕的人們啊,往往都不明白,挑逗和戲弄對方經常只能讓自己感到羞澀難堪。

  “呃,我倒確實有些事情想當面和你說。”

  許樂的腦海里浮現出簡水兒那張憔悴悲傷的臉,雖不是梨花帶雨,卻格外惹人憐惜,然后手里握著發熱的話筒,卻發現有很多事情應該說,他卻不知該怎么說,或者往男人內心最深處去挖,潛意識里他根本不想說。

  從他的語氣中,商秋隱約明白了一些什么,沉默片刻后說道:“我們之間不需要太文藝腔,你也不用因為我逃婚而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許樂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商秋下面的話來的很快很直接,很符合她的性格。

  “不過我是真認為你是我丈夫的最好人選,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許樂覺得這個問題比果殼春季招募考試要難很多,像個傻瓜一樣盯著早關閉一片黑暗的光幕,想了很長時間之后很直接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喜歡。”

  “這是很好的事。”商秋在電話那頭平靜說道:“那么現在的問題就是,你喜歡很多個,怎么辦?從生物學角度出發,雄性動物一發情就會滿宇宙去噴射精液,而雄性男人常年處于發情期…可問題是戀愛婚姻這種事情,不是簡單的發情。”

  “我明白,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辦。”許樂撓了撓三天沒有洗的頭發,覺得頭皮一陣麻癢,“我是不是很無恥。”

  “你像所有男人一樣無恥。”商秋評論道。

  電話兩頭長時間的沉默,時間長到讓空氣都感覺非常窘迫,就在這個時候,商秋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生個孩子,會不會成為歷史上最了不起的工程學天才?”

  “如果不遺傳我相貌的話,那這孩子肯定還長的非常漂亮。”許樂在心中加了一句,而且身材肯定非常好。

  “那…要不然我們試著生一個?”電話那頭商秋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不定起來,“偷偷的那種。”

  聽見那個偷字,許樂的心臟不爭氣地顫栗起來,嘴巴驚愕地張開,無法閉攏也無法說話,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樓上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和一聲尖叫。

  鐘煙花小姑娘蹬蹬蹬蹬沖到樓梯旁,強行鎮靜咽下尖叫的俗望,提著睡裙下擺深深呼吸,望著樓下愕然的許樂,顫聲說道:“來了。”

  許樂怔了怔,然后反應了過來,霍然起身,看著她睡裙間細微的那抹紅漬,驚慌失措,大聲說道:“你才說自己可以處理!”

  覆蓋著鮮艷聯邦軍旗的黑色棺木,安靜地停放在聯邦英雄紀念館的正廳之中,此時天色已晚,絡驛不絕的悼念民眾無奈地被隔阻在大門之外,只能透過玻璃和光幕,遠遠望著那邊表達自己的哀思。

  總統先生和李在道將軍進行了一番秘密長談之后已經離開,畢竟聯邦和前線還有無數重要事務等待他做決定。緊接著,那些面帶戚容的將軍們也被李在道溫和地勸走,這些當年跟隨軍神李匹夫南征北戰的老將軍們也已蒼老,悲慟之余很難再禁受長時間的消耗。

  寧靜的夜晚,費城李家替老爺子守靈,說是李家,其實也只不過就是三個人而已。

  隨著夜色的逐漸深沉,被悲傷和疲憊雙重侵襲的簡水兒,終于撐不住靠著廊柱昏沉沉睡去,李在道看著后勤軍官替女孩兒搭在身上的綠色軍毯,揮手把李封喊了過來。

  “送你小姑去旁邊房間休息,另外給國防部文宣處說一聲,最近這些天不要讓記者打擾她。”

  李在道將軍溫和地請工作人員們前去休息,然后他走到兩邊的側門,輕輕將門關上,此時空曠的聯邦英雄紀念館內便只剩下他一個人。

  還有一副覆蓋著聯邦軍旗的黑棺。

  他搬了一把凳子放在黑棺邊上,取下軍帽很隨意地放在黑棺上,然后坐了下來,發出一聲低至不可聞的嘆息。

  空曠的大廳內燈光昏暗,李在道手掌輕輕放在黑色棺木之上,表情平靜,灰白的頭發,眼角的皺紋,疲憊的神情,與此間的氣氛漸漸融為一體。

  忽然間他回過頭,靜靜地看著黑棺,目光似乎想穿透厚厚的特制棺木,望向靜靜躺在軍旗中的父親。

  就這樣,李在道在棺材旁整整坐了一夜,沒有說話,沒有喝水,沒有進食,就是沉默地坐著,手掌一直平靜地擱在黑棺上。

  直到清晨,普通而又嶄新的一天來臨,窗外的天光透了進來,李在道的頭發似乎顯得又白了些,眼角的皺紋又深了些,愈發疲憊。

  然后他對黑色的棺木平靜說道:“父親,在您病榻之前,有些話還沒有來得及對您說,今天我想告訴您。”

  “再偉大的人也會有腐朽的那一天。就比如您,也許只是一夜,您的身體便已腐朽。”

  “能夠讓聯邦,讓您的精神永遠不朽的,只有制度,只有經歷變革后全新的制度。”

  “是的,這片宇宙里的人們害怕變革,被愚弄的民眾們不知道變革的必要性,那些附著在民眾腐爛尸骨之上吸食萬年的禿鷹痛恨變革,把持著議會的他們根本不會允許這種變革的發生。”

  “好在宇宙那邊的敵人給了我們非常好的理由,而您讓堅強勇敢的軍隊,在聯邦內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地位,得到了民眾的愛戴。當前的聯邦擁有最好的機會,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機會。”

  他站了起來,仔細地戴好軍帽,對著棺中的父親最后一次整理軍容,平靜而充滿決心說道:“父親,我準備這樣做。”

  “您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敬完軍禮,李在道轉身離去,幽暗的英雄紀念堂大廳內回蕩起單調的腳步聲,那副軍旗覆蓋的黑棺顯得格外孤單,棺內的老人不知道會不會驕傲,反正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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