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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斧劈出個將來(下)

  首都特區十三大道公寓樓林立,高級公寓桔黃色燈光籠罩的大門外,出租車時停時走,捧著花的女士,表情落寞地進出其間。街畔時能看見卷著報紙匆忙行路的中年男人,被幾條大狗遛的步履蹣跚的老太太。被熱植物油面包香味吸引過來的野貓,在公寓旁的鐵欄桿下伏低身子,散放著楚楚可憐的眼神。

  這是一座充滿了權力味道的都市,十三大道的公寓租金極高,住戶大多數都是聯邦政府里的工作人員,或者是大公司的上層主管,也只有這些人才會不在乎每年支付給局飼養寵物所需要的大筆稅金。

  最近這些年,聯邦的高級妓女們也開始進駐十三大街,因為她們清楚,這里的治安與環境,以及生活在這里的大人物們,才能為她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客戶。

  許樂從街口的地下停車場里走了上來,感覺天氣有些微熱,脫下了外套挽在胳膊上,雖然他現在依然保留著文職少尉的軍職,但已經進入白水公司,不需要每天都穿軍服。

  從那些矗立入云的高級公寓樓下沉默走過,忽然間他笑了起來,想到去年在臨海州夜店外面,施清海諷刺鄒郁用的香水,只有十三大道的高級妓女才會那樣用,沒想到日子過的并不如何迅速,那對似乎將永遠不共戴天的男女,卻因為一夜瘋狂,有了一個孩子。

  看著一家高級公寓樓的門牌號碼,確認是一百八十七號,許樂走了進去,在前臺保安處報了一個臨時通行證數字,被那位頭發花白的管家禮貌地帶到了電梯的門口。

  電梯打開,一位服務員將許樂引領著向右邊的長廊走去。越走許樂越發沉默,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幢高級公寓樓的頂部三層居然被完全打通了,長廊一側一片安靜,頭頂的穹頂卻全部是由透明的強化玻璃構成,這樣的改造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長廊盡頭是一間面積并不大的房間,綠枝間花的壁紙鋪滿了所有的空間,墻上掛著一幅油畫,畫上是一朵金黃而刺眼的向日葵,油畫的對面是一玻璃窗,窗臺之上密密麻麻擺放著綠色的植物,植物間的花朵正在盛放。

  入眼皆是花,一覽無遺盡是花,偏生這些秾艷堆積的花色卻沒讓人很難生出繁瑣厭惡的感覺,反而只覺得色彩明快,令人心情為之一振。

  就像青藤園那間臥室一樣,利孝通的身邊總是充斥著花朵,似乎只有這樣,這位利家的七少爺才會說服自己,自己僅僅是一個花花公子而已。

  許樂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那個站著便像一朵梅,冷冽里透著與眾不同的利孝通,而是利孝通身后那個沉默的中年保鏢曾哥,曾哥此時站在利孝通椅后,雙手平靜負于身后,看上去就像一把被粗布緊緊縛了無數層的槍,寒芒盡斂,殺意全在未發時。

  利孝通看見許樂走了進來,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伸出了手:“你能來讓我很意外,也很開心。”

  許樂有些笨拙的伸出手去,與他握了握。他這些年見過的大人物很多,去過的高級地方也不少,被莫愁后山那片如畫江山震撼過的心,本不應該被利孝通這三層空樓所震懾,但他畢竟骨子里還只是一個小人物,而且今天來此地,是第一次以平等的身份,與聯邦里的大人物們正面對話,所以他有些不適應。

  夜訪青藤園,許樂手中的刀沒有斬落利孝通的大好頭顱,一方面是他知道樸志鎬不是這位利家七少爺派來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個一直沉默的曾哥顯得太過強悍,在那夜的談話之后,利孝通幫助他把樸志鎬的死訊隱瞞了一段時間,雖然做的不多,但畢竟也是幫了許樂一把。

  今天清晨在郊區的道路上,許樂接到了此人的電話,一直思考了整整一天,他才決定來赴宴,只是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要和自己見面,按道理來講,所有人都以為他在實驗室數據的爭奪中失敗,他不應該還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價值。

  許樂相信邰家的保密工作,就算是利家的少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依然掌握著關鍵數據。

  至于電話里面利孝通那句跟著自己混的話,許樂連笑都笑不出來。

  聯邦七大家中最有錢的,就是鐵算利家,按鄒郁所說,利孝通雖然在這一代里排行第七,實際上卻是第二順序繼承者,這樣的牛人要跟著自己混?這已經可笑到不像是個笑話。

  事實上從許樂走進這個房間之后,利家七少爺便也像是忘了自己在電話里曾經說過那樣一句話,只是溫和地與他聊著天,介紹著房間里的花樹油畫。

  “林半山說過一句話,聯邦里面的老頭子們已經腐朽了,做事情總喜歡在茶水的陪伴下,在溫泉的熱氣中,互相琢磨著個十年二十年,才會袒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菜肴已經擺到了桌上,香味并不如何濃重,但看上去口感似乎極為不錯,或許是不想讓菜肴的香氣混了房間里的花香?這些世家子弟們在細節方面總是如此挑剔,許樂喝了一口水,瞇著眼睛聽利孝通說話。

  關于林半山這個名字,他已經聽說了很多次,只知道這個人是七大家林家中的另類,許樂去過兩次的林園就是此人的產業。令他感到一絲怪異的是,無論是利孝通還是鄒郁,提到林半山這個名字時,都會表現出相當程度的尊敬還有一絲怪異的情緒。

  “我那位大哥眼中無余子,只有林半山。”

  利孝通切著盤中的菜,微低著的臉上,那股袒誠的笑容,并沒有讓那絲陰鶩的味道完全消失,“他甚至連你那位朋友,邰家的太子爺都瞧不上眼。雖然我一直認為我那位大哥空有一副好皮囊,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林半山的警惕與尊敬,我也一樣。”

  許樂不知道林半山究竟是何許神圣,至少在此時他也不需要知道。

  “林半山說過,開門便要見山,見山自己便是山,便可自巋然不動,任八面來風。”

  利孝通放下刀叉,看著桌子對面的許樂說道:“所以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不理會家族與你,與你身后那位夫人之間有什么問題,我想與你建立起某種私人的友誼,這便是我今天專程請你前來的原因。”

  在青藤園的夜晚里,利孝通便曾經向許樂表示過類似的意思,只是沒有時間來得及說的比較透徹。聽到這句話,許樂怔怔了,他低頭看著自己身邊椅上那件普通的外套,不怎么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

  那天夜里,利孝通請許樂在合適的機會,介紹他與邰之源認識,但許樂相信,僅僅是這么一點利益,不足以讓對方如此正式地與自己見面。

  “我想你應該知道,實驗室的數據已經到了聯邦科學院,就算你想破壞利家大少爺的大計,我也沒有什么用處了。”

  許樂回答道,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直到今日,他就像在莫愁后山的露臺上一樣,實在是很不適應這種說話的氣氛,既然對方愿意開門見山,他也沒有什么好猶豫的。

  如果說沈大秘書愿意與許樂合作,是因為邰之源的關系,是因為他很清楚許樂手中握著可能影響總統大選的機甲數據,那么利孝通呢?許樂可不認為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有什么資格可以贏得對方的私人友誼。

  “這確實是件很遺憾的事情,我那位大兄被麥德林議員那頭老狐貍說動,一頭鉆進了總統大選里面,他認為這是一個很美味的蛋糕,在我看來,他卻是不務正業。”

  利孝通笑了笑,眉宇間的陰戾色卻依然濃郁。

  “不過那天夜里我就對你說過,我根本不關心什么總統大選,聯邦總統再怎么換,七大家還是七大家,這是歷史早就證明了的事情。”

  “但我畢竟是你家里人很不喜歡的那類人。”許樂說道。

  “我喜歡就行了。”利孝通小口抿著杯中的香檳酒,緩緩說道:“我們利家向來是做生意的,我那位大哥這些年順風順水,家里老頭子們都很喜歡他,居然由得他越界…卻不知道越界越深,風險越大,我卻不想這樣做,做生意只為謀財,何必管那些東西。”

  許樂感覺到對方將要說到正題。

  “我不是利修竹,我是是商人,就只做商人應該做的事情。”利孝通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想投資你。”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潛在的價值值得利家的七少爺投資。”

  “你低估自己了。”利孝通靜靜地看著他,說道:“沒有數據,你還有這個人,可以輕松地突破青藤園的防御,突破研究所的三層掃描,這樣深不可測的家伙,我可不能隨便放過。”

  “當然,我肯定不會把你當成一個殺手來投資。”

  曾哥依然平靜而沉默地站在利孝通的身后,就憑這一點,許樂便知道利孝通這個人很不尋常,家族派到他身邊的強力保鏢,居然不用防備,此人的能力可見一斑。

  “或許這是一種賭博,但我愿意賭一下。”利孝通繼續說道:“我想連邰夫人都愿意親自見一見的人,我在他的身上下注,即便虧,也不會虧太多。”

  許樂微微一怔,沒有想到給予利孝通信心的,居然是昨天莫愁后山的那次見面。

  “有長者領路于前,我要是不懂跟著來撈一碗湯吃,那我就不配做個商人。”

  “投資當然是有風險的,可正是這種風險才會帶來利益。”

  “你不知道邰夫人很少見人,但我愿意在你身上下注,卻不僅僅因為這一點,還因為你在這件事情里表現出來的東西。”利孝通忽然笑了起來:“聯邦是一個有規矩的地方,無論是我家那幾個老頭子,還是邰家那位夫人,甚至是西林那位鐘司令,其實都要按照某種規矩來做事,但你不一樣。”

  利孝通的眼睛瞇了起來,極為認真地盯著他的臉龐,說道:“你身上有種不拘一格的東西,蠻不講理的那幾斧子,居然劈的我那位大哥還有科學院那些偽君子如此狼狽…在這個必須講規矩的世界里,你不講規矩,這點注定你將來要不死的無比凄慘,要不就是會打出一片完全不一樣的將來。”

  “這個圈子里前一個如此不講規矩的,就是林半山。”

  “李家那個小瘋子再如何囂張,但還有個老爺子死死壓住他。除了林半山和你之外,我再也看不到這個圈子里還有誰,頭頂上竟找不到可以壓住你們的東西。”

  “我也必須講規矩,所以明知道樸志鎬一頭扎進了大哥的懷抱,我卻不能做什么,他也正是瞧準了這一點,才會如此放肆。”

  “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幫我殺了他。”利孝通的語調淡了起來,“可眼下的問題是,如果我也要講規矩的話,這個家將永遠不可能是我的,所以我必須投資一個完全不講規矩的人。”

  “前幾天我還沒有下定決心。”利孝通像梅花一樣冷漠倔傲的臉上,露出一絲幽然的神情,“但你在實驗室里蠻不講理的幾斧子,實在是劈中了我的要害。”

  這種幽怨表情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施清海如果流露出這種表情,大概會有幾分誘惑力,那個傳言中漂亮近妖的利家大少爺利修竹擺出這種表情來,大概也有幾分迷人,唯有利孝通一身陰沉,四周皆花,卻幽然嘆息,不免就像是雪下壓著的松柏忽然如溫室里花朵一般嬌嫩起來,令人頓生無措之感。

  用鄒郁的話講,許樂是一個自己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便渾不講理,懵懂無知,一頭撞進這個圈子的外來者,在機修方面,他有天才,在識人方面,他有天份,在冷靜方面,他有天賦,但終究還是一塊未加打磨的頑石,一味執著,卻略顯粗拙,很多方面他都不懂。

  在餐桌旁沉默了很久,許樂用工程師的頭腦仔細排列著自己計劃里所需要的東西,然后發現不論對面那位利家七少爺說的是不是真的,好像自己在這個聯邦里,真的已經沒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東西。

  于是他露齒而笑,認真地說道:“我需要很多錢。”

  首都特區西南角郊區,數條高速公路在此地匯集,然后向著聯邦1星球的各州延展開去。

  此時是夜里九點鐘,那些高速公路上燈火通明,來往行駛的車輛卻并不多。相反在這片高速公路旁的一座山頭之后,一條沒有路燈的公路兩側,卻是人聲鼎沸,熱鬧異常。無數的名牌跑車匯聚于此,被改裝后的大燈發射著耀眼的光芒,將這條平時安靜異常,近似廢棄的公路照的一片光明。

  一列由四輛車組成的車隊下了出城高速,繞過這片山丘。公路兩側喇叭亂鳴的景象,因為這個車隊的到來而變得安靜了許多,無數雙目光投了過來,很多人認出了那輛幽藍色的銀色幽靈,銀色幽靈是聯邦里最名貴的跑車,然而這輛不是銀色的銀色幽靈,在這片山丘公路旁,則更有名氣。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輛銀色幽靈屬于鐵算利家的二號繼承人,但所有人都知道這輛車的主人性情陰冷,是一個極不好惹的大人物。

  被這輛銀色幽靈吸引住目光,沒有幾個人注意到車隊里那輛沒有標志的,看上去極為普通的黑色汽車。

  車隊一直開到了山路盡頭,那一片安靜至極的高地,才緩緩停了下來。利孝通和許樂分別從自己的車上走了下來,看著腳下不遠處公路上的熱鬧景象,保鏢曾哥冷漠地站在他們二人的身后。

  用各自心懷鬼胎來形容此時的許樂和利孝通,絕對不是太合適,許樂在這些世家子弟面前,根本談不上有什么算計人的本事,而像利家七少爺這種大人物,降尊屈貴與許樂交往,自然有所圖謀,但所圖謀的尚在遠處,根本不在眼前利益之中。

  既然利孝通決定要和這個年輕少尉建立私人友誼,自然需要相處,看看彼此的性情,一席飯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帶著許樂來到了首都西郊,這處不要命的飆車黨的天堂圣地。

  “我知道你的女朋友死了半年了。”利孝通看了一眼身旁許樂的臉色,平靜說道:“我在十三大道有很多產業,那些高級妓女都要看我的臉色,可你不愿意接受,我也只好帶你來這里看看。”

  許樂默然無語,他不知道利孝通提到張小萌的死有沒有什么深意,那些隱藏在聯邦政治黑幕之后的生死別離,他從來沒有忘記,他強力奪取沈老教授留下來的數據,此時與利家七少站在一起,一方面是要替沈老教授爭取他應得的榮譽,另一方面他也是要為自己的計劃做安排。

  很奇妙的是,利家七少爺這個人雖然錢多的可以砸死人,但卻沒有太多令人不喜的作派,許樂現在也漸漸明白了這些所謂的世家子弟,越有錢越有權的人反而越低調,只是令他感到有些詫異的是,利孝通一身陰沉冷漠,在與自己的對話時,卻極為注意說話的語氣。

  這在方面,利孝通甚至比邰之源做的更好一些,絕對沒有流露出一絲天然的優越感,這本來應該是世家子弟們骨子里藏著的東西,利孝通卻能藏的如此之好,許樂默默想著,心想利修竹那位正牌繼承人,只怕真的要小心一些才是。

  許樂一直沉默,利孝通卻沒有什么意見,他指著公路上的那些跑車,笑著說道:“青山公園路口與你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不喜歡富家子們飆車,視人命如無物的作派。不過這里不同,這里本來是首京高速公路,后來新路修成,老路被廢,向來極少有車輛行人經過,而且賽車的家伙都是些專業人士,安全性有把握。”

  “我對賽車沒有什么興趣。”許樂搖了搖頭。

  “是嗎?那天在二號高速公路上,你把我和鄒郁追的可有些狼狽。”利孝通笑了笑,說道:“當然,你現在開慣了太子爺那輛特制的車,再看這些所謂名牌跑車,自然有些不入眼。”

  許樂又搖了搖頭,他注意到公路旁邊有一個臨時搭成的活動板房,板房里隱約有電腦光屏的藍光透出,略一琢磨,他便猜到了那里在做什么,帶著一絲驚訝說道:“下賭注也做的這么專業?”

  “不要小看這里的賭注,十二年前,林半山便是從這里起家的。”

  利孝通的表情平靜了下來,提到那個人的名字的時候,他也不禁有了一絲神往,悠悠說道:“當年林家就和我們利家現在一樣,幾個子弟都很優秀,為了爭奪上面一代的認可,各自忙的不亦樂乎,林半山是他們那一代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是最被看好的一個。”

  他忽然搖了搖頭,贊嘆著說道:“結果十八歲生日那天,林半山當著滿院落的客人與家族長輩,冷笑著說道,這等狗屎一樣的家業,我懶得要。說完這句話,他吃了一塊蛋糕,給自己的爸媽叩了三個響頭,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林家。”

  聽到這段故事,許樂的眼睛忍不住瞇了起來。

  “林半山驕傲卻不愚蠢,只是那時的他骨子里太過叛逆,看著那幾個哥哥日日愁眉不展便覺不屑,他不屑要這家業,瀟灑離開,卻是要自己去打一片江山。”

  “脫離林家之后,林半山的第一站便是放在這里,當時首京新高速剛剛開通,他便在這里開了賭場,賭的就是飆車,不過半年,他便掙了第一桶金。”

  “緊接著,他便用這筆錢把局那家招待所一般的餐廳買了下來,就是現在的林園。”

  “林園?”許樂知道林園是林半山的產業,但沒有想到多年之前,那個隱約已成傳奇的林半山,居然只憑非法賽車的收入,便能買下那一片土地。

  “所以不要低估這里的收入。”利孝通平靜說道:“都是世家子弟,都知道家族產業豐厚到了何種程度,林半山卻是說不要就不要,走的瀟灑囂張,我自幼也是含著金匙長大,卻沒有他這種魄力,一念便心生慚愧。”

  聯邦七大家不是一般的家族,不是一般的產業。即便爭奪繼承權失敗,留在家中,也能享有一世富貴,聯邦公民們想都想不到的特權利益,那位林半山卻在十八歲的時候便拍屁股走人,還留下不屑要的話語,走的如此囂張…

  “這個宇宙,這個聯邦,就是由無數的規矩組成的。神秘如邰夫人,強勢如總統閣下,崇高如軍神大人,依然要照顧各方面的利益,不停地妥協爭取,在那些的線條之間謀取著平衡。”利孝通漠然地說道:“林半山破了規矩,我想將來的一天,或許你也能破。”

  “我本來就不是這個圈子里的人,對我而言,自然也沒有什么規矩。”許樂如此回答道。

  改裝后的跑車大聲轟鳴著,在速度上斤斤計較的車主們,自然不愿意使用電動力或是混合動力這種廢柴發動力,強效汽油的刺鼻味道漸漸彌漫了公路四周。

  山腳下公路上曲線玲瓏的女郎正揮舞著旗幟,引領著賽車進入跑道,時不時有被撞毀的汽車被重型拖車拖了回來,公路下方一直有救護車在待命,一切看上去都是這樣的規矩,只有四周充斥著的謾罵聲和口哨聲,暴露了此地所隱藏著的黑暗與兇險。

  許樂在山上冷靜地看著這里發生的一幕幕,沒有關注這些跑車的勝負,只是在想那個叫做林半山的人以及利家七少帶自己來此地的用意。

  按照利孝通的說法,林半山很多年沒有回過這片山丘,這里的賭場早已轉手給了別人,但是此人十二年前定下的規矩還在,沒有人敢做任何改變,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公子哥敢觸犯這些規矩,數年不歸,余威猶自如此深重,不得不說那個林家的叛逆子,實在是個很不起的人物。

  “要不要下點小注玩一下。”

  利孝通看著沉默的許樂,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投資很妙,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年輕人,在這種荷爾蒙旺盛到極點的地方,還能如此冷靜,如果聯邦里都是像許樂這樣的人,只怕當年林半山再如何不可一世,也賺不到什么錢。

  “我如果有錢,就不會找你要錢了。”許樂笑著說道,眼睛卻瞇了起來,發現下方公路正在等待的跑車里,有一個身影他覺得有些眼熟。

  “投資是一回事,今天吃飯的那個房間,光裝修和那幾幅破畫,就花了我四百多萬,你要的錢我明天自然會打到你的帳上。”

  “是打到你給我辦的帳上。”許樂糾正道。

  利孝通微微一笑,身上那件黑色的外衣下擺在夜風里緩緩搖擺著,說道:“除了投資之外,朋友之間互通有無也是可以的,你手頭不方便,我借你一些下些小注,總是不妨。”

  “我不借錢,借了還錢還,就欠人情了,就像你說的那樣,這和投資不一樣。”

  “你大爺。”利孝通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年在大哥和家族長輩面前扮陰沉扮習慣了,就算此時怒笑而罵,依然有一股子陰冷的味道,笑罵道:“當我送你的行不行?”

  “為什么一定要我下注?”許樂好奇地看著他。

  利孝通平靜回答道:“做生意的人都很迷信,我也講究一個運道,如果不出意外,你大概是我這輩子所做的最冒險,也是最大的一次投資,今天晚上來這里試試運氣,圖個開門紅。”

  “如果我賭輸了,你一樣會繼續投資我。”許樂笑著說道:“那我們賭車又有什么意義?”

  “萬一贏了呢?”

  就在此時,山丘高地旁邊的一群人忽然喧鬧了起來,似乎是下了大注,又極有信心,所以那些公子哥正在高聲地叫喊著什么。就像利孝通說的那樣,聯邦里處處都有規矩,公路兩旁擠滿了神情興奮的人們,而山丘上的人們卻不多,只有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來到這里。

  “是副議長家的公子,他不知道我是誰,我們也沒有說過話。”利孝通看了那邊一眼,對許樂說道。

  聯邦管理委員會副議長,毫無疑問是最有權力的大人物之一,即便是利孝通也不愿意去招惹對方那個白癡兒子。許樂看了那邊一眼,馬上收回了眼光。

  “下面那輛白色的跑車是他的,聽說車手是從3專門請過來的職業車手,贏的紅利倒談不上太多,因為賠率低的有些可憐。畢竟這里是野賽,沒有人敢奢望能夠贏職業車手。”

  利孝通指著腳下公路上那幾輛車說道:“這種玩法其實就很不講規矩了,但沒人愿意管他,只好把賠率調低了事。你看和那輛車并排的幾輛車,在圈子里都沒什么名氣,明顯是東家給副議長公子面子,讓他玩個高興。”

  這些年利家七少爺在他那位光彩奪目的大哥壓制下,一直在扮陰戾,扮花花公子,在聯邦各個星球之間玩著香車美人兒,對于這些事務都是非常清楚。

  “借我一百萬。”許樂瞇著眼睛,看著公路上,忽然開口說道。

  “借,不是送?”

  “送也是人情,借了我還你。”

  “這個地方不是天天都有傳奇出現,像你這種賭法,真會虧死。”利孝通倒不怎么在乎一百萬,他只是順著許樂的眼光,發現身旁之人正盯著一輛賽圖在看。

  “再怎么改裝,那輛賽圖永遠是個輸字。”利孝通說道:“就算十二年前的林半山親自來開,也是個輸。”

  “賭就肯定會輸,就像你投資我一樣。”許樂看著那輛有些不起眼的賽圖跑車,看著車旁那個像秀氣女人一樣的男子,瞇著眼睛說道:“這一百萬冒的風險,總沒有你賭我的風險更大。”

  “有道理。我一直認為你冷靜沉默的有些過分,年輕的身體里卻有老氣,有鐵銹的味道,難得瘋狂一把,我自然要看看。”

  利孝通笑了起來,讓手下去下注。

  許樂看著賽圖跑車旁的那個秀氣男人,表情平靜,心里卻在想著別的東西,他不是個好賭的男人,對于林半山這個響亮的名字有好奇心,對于這種飆車下注卻沒有絲毫興趣,他只是對那個秀氣男人感興趣,畢竟今后的日子還要和那個秀氣男人相處,他想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關心這一場賽車的人并不多,賠率差的太多,輸贏早已定了下來,下注的人都極少,除了山丘上那位議長公子百無聊賴扔了幾十萬進去,基本上沒有什么注額。忽然間,那間臨時板房外的光屏上,忽然多了一注壓賽圖的一百萬,頓時讓場間騷動起來。

  按照眼下的賠率,如果賽圖贏了,那議長公子便要掏出七百萬來,這樣大的賭注,即便是當年林半山親自壓陣的時候,也不多見。

  山丘那邊的人群,向著利孝通和許樂這邊投來了異樣的眼光,能夠一擲千金買個爽利的人不多,也只有山丘高地上的這兩拔人才有這種實力。

  只是那邊的人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手中的職業賽車手會輸,那位副議長公子甚至認為,這群人是不是故意輸自己一大筆錢,想結交自己。

  十幾分鐘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無比震驚的一幕。

  那輛被撞的似乎隨時可能散架的賽圖,緩緩地開了回來,速度慢的就像是遠古童話中被老牛拉著的破車。但問題在于,這輛賽圖的身后,根本沒有別的跑車,包括那輛被職業賽車手駕駛著的名牌跑車,也沒有蹤影。

  首京高速老路遠處的回轉點附近,隱約可以看見火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重型拖車與急救車急駛而去。

  公路兩旁一片死一般的安靜,直到那個秀氣的像個娘們兒一樣的男人,從賽圖里爬了出來后,才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尖叫與喝彩聲。

  利孝通冷漠地看著公路上的熱鬧,看著那個秀氣的駕駛員,緩緩回頭看了許樂一眼,說道:“看樣子,今天晚上又發現了一個不講規矩的家伙。”

  他的心中生出了層層疑惑,許樂為什么就知道賽圖里是一個不怕死,更不怕讓人死的瘋狂家伙?明明那個車手長的如此秀氣,就像一個處女般溫柔平靜。

  “聯邦里不講道理的事情很多,但巧合的事情也很多。”許樂看著正在向山丘上走來的秀氣男人,低著頭說道:“也許你都不相信,這個人我今天才見過,他是我的秘書。”

  車手能拿多少錢,全部看在自己身上下多少注,才能從里面分紅。白玉蘭需要錢,所以他今天晚上來搏命,但如果沒有那一百萬的下注,他今天就算把命拼掉,也只能從那名議長公子的手中拿到十一萬的花頭,距離他的目標還有很遠。

  所以他親自上山,要謝謝一下送了自己很多錢的金主,這和禮貌無關,他只尊敬能給自己錢的人。

  所以當白玉蘭看見幫自己掙了很多錢的金主,居然就是今天白天才見過的年輕技術主管時,他的臉色變的有些奇怪,但他沒有多說什么,對許樂說了一聲謝謝,便離開了山頭。

  “這種搏命的開法,不求傷人,先傷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了。”利孝通看著山路上那個秀氣的背影,提醒許樂道:“這種不講規矩的玩法,是很容易出事的,要不要派幾個人過去送他回家。”

  許樂沒有說話,只是想著那雙抱著文件夾的秀氣的手,就是這雙手把一輛賽圖開的如此瘋狂,就是這雙秀氣的手,把那名職業賽車手直接逼進了死路,擁有這樣一雙手的人物,是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利孝通向議長公子那邊走去。就算是聯邦副議長的公子,一下子輸掉了七百萬,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或者說難堪,但不知道利家七少爺說了幾句什么,議長公子便回復了平常的驕傲,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個敗家子輸的錢,我給你打到帳上。”利孝通走回了許樂的身邊,看著山腳下的混亂,說道:“看來我的投資一定會有很好的回報。”

  那夜之后,許樂的生活又回復到枯燥無味的境界之中,每天在望都的公寓里生活,在效區那個像農場一樣的白水公司總部里工作,偶爾和回到家里的鄒郁通兩個電話,偶爾和利孝通吃兩頓飯,看了看聯邦里的小明星在金錢財富面前的流露的直面目。

  和以前的生活大致一樣,又有些不一樣。他與周玉見過幾次面,將一部分數據模型傳遞了過去,卻將自己和沈教授研究出來的直接成果進行了保留。

  利孝通的大筆資金已經打到了帳上,許樂開始通過黑市途徑像螞蟻搬家一樣,購置著他所需要的儀器和元件。

  許樂不知道聯邦科學院那邊的工程進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沈秘書所說對果殼工程部的影響力究竟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工程部對聯邦新一代機甲的研究的細節,但他要求對方給自己數據回饋。

  該準備的資源已經準備好了,該有了的總成數據也已經到手,唯一需要的便是白水公司里那臺失敗原型機。

  秘書白玉蘭每天進他的辦公室報道一次,然后便再也找不到他,這個秀氣男人對許樂的態度,并沒有因為那天晚上的下注而有絲毫變化,依然無比溫柔,依然骨子里透著冷漠。

  就這樣十幾天過去了,許樂感覺到無比的疲累,在這一刻,他不禁想起了施清海,想起了當初和施公子配合著對抗聯邦調查局的日子。聯邦科學院與果殼工程部正在暗中進行著競賽,而掌握了核心數據的他,卻沒有辦法施展自己的手腳,他連邰家都不會完全信任,更何況是利孝通,白秘書那邊也一直冷漠,他身邊一個伙伴都沒有,這種壓力實在是太大。

  施清海一臉微笑看著門上的監控攝像頭,負在身后的雙手握著一把先前在樓道里揀的太平斧。

  然后他一斧子劈了下去,根本無視這間公寓完備的監控系統與報警系統,就這樣生生地將大門砸開。

  報警的聲音沒有響起。

  施清海一腳將門后那人踹倒在地,關上門后,拖著斧子向地上那人走去。

  公寓里的溫度開的極低,在這春末夏初的日子里,公寓的主人依然穿著一件合身的合成毛衫。

  施清海沒有和這個眼神閃爍的男人說一句話,直接一斧子砍下,砍掉了他的右手。

  鮮血狂噴,慘嚎聲大作。

  施清海輕輕吐了一口氣,那張英俊的臉上流露著滿足,贊嘆說道:“你丫讓小爺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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