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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希望有轉角

  第一次沉入水底,第二次沉入水底,第三次…

  許樂已經數不清楚,這個過程究竟重復了多少次。那天在帝國戰艦上被俘,他被重擊昏迷,醒來時,便已經到了這個陌生的太空飛船上,艱難的受刑過程之前,他曾仔細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被曠大的飛船內部和那些難以想像的設施震驚的難以言語,然而當受刑正式開始后,他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看這些出現在太空中的碧湖銀沙青樹,被迫將全部的體力、精神以及意志,投身到對抗水的過程之中。

  他以前就知道,任何普通的事物一旦超過某種限度出現在生物面前,總會對生物的神經造成極大沖擊,比如某些視覺效果上極惡心的圖,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無時無刻不能離開的柔弱的水,自四面八方無聲壓來,竟能讓人感到如此恐懼,那種與死亡一線之隔,甚至身處寂靜死域之中的冰涼感覺,想必沒有任何人愿意第二次體會。

  他感受了無數次。

  殘酷的水刑最開始的時候令許樂異常痛苦,似要爆炸的肺,似要裂開的皮膚,似要突出的眼球,竭力呼吸卻只有咸水灌入的絕望無助感,揉合在一起,再加上絕對的死寂環境,很恐怖。

  正如席勒大師戲劇中經常出現的令觀眾精神大振、樹立正確善惡報應觀點、奇峰陡轉的橋段,人類的潛力總是令人意想不到,他們總能從絕望中看到希望,直至找到希望。

  他的神經比正常人要粗很多,這不僅僅是一個生理解剖方面的結論,也是某種強悍精神意志力的體現,在這樣的絕境中,他苦苦支撐,精神偶爾會出現恍惚,卻始終不曾崩潰。

  不曾崩潰,則是枯燥的重復,這種重復令人麻木。

  浩劫前有一種遠古酷刑叫做凌遲,在千刀萬剮的最后,那些木架上奄奄一息的受刑者,大概不會對落在自己胸大肌上的鋒利小刀,再有任何痛楚的反應。

  沉入水底,然后拉起,被監控生理指標,打營養針,催醒針,例行審問,被俘后的每一天,他都在重復這種過程。

  就在這種麻木殘酷的受刑過程中,終于有變化發生。

  某天當全身赤裸的他再一次頹然撞進冰冷堅硬的千萬噸咸水,窒息昏迷再一次來臨,他體內那些受創嚴重的神秘線條,似乎受到了某種喚醒,竟開始逐漸聯結,而那些微弱的熱流完全無視身周冰冷的咸水,開始在那些線條里緩緩流淌起來,雖然速度極慢,但終究動了!

  自從發現這個事實,許樂對窒息水刑的恐懼變輕了很多,也只有在深深的水底,他才能緩緩恢復體力,而不擔心讓那些帝國人發現。當體內的神秘力量逐漸恢復到接近三分之一時,他甚至有些期待每天十余次的落水,因為水底不再僅僅是死亡,還有希望…

  與此同時,許樂憑借著工程師的縝密計算能力和對時間尺度的先天敏感,開始偽裝昏迷,嘗試著用體內神秘力量去瞞過帝國人敏銳的監控儀器。

  他不知道帝國人為什么沒有殺死自己,但只要活著,便有希望,然而身邊沒有邰之源,沒有周玉,沒有白玉蘭,更沒有無所不能,推算超群的憲章電腦,他遲遲無法找到一個完整而可行的逃亡計劃——身處幽寂太空的帝國飛船之中,縱使暴起殺了那兩個帝國審訊專家,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沙礫踩在腳下或許是細膩溫柔的,但在被水泡的快要潰爛的臉部肌膚旁磨擦,卻是無比痛楚,許樂埋在沙中的那張蒼白面容卻沒有絲毫表情反應,他只是瞇著雙眼,貪婪卻又悲傷地望著透明艙壁外那片浩翰無盡的黑色太空…

  這艘豪奢到極點的巨型飛船內部,遍布著各式各樣的監控設備,設計者卻沒有想過從飛船外的太空角度去監控艙壁,只有此時此刻沉于沙中,許樂才能睜開眼。

  腳步的黑色線索忽然一緊,粗糙金屬嵌絲磨擦潰爛腳踝的刺痛感,讓他從逃亡思考和望風般的眺望中醒了過來,馬上緊緊閉上了眼睛,放松了全部身體,任由身后那根黑色線索拉著自己和那個沉重的金屬塊,快速沖向水面。

  高速上浮,冰冷的咸水就像是一道倒懸的瀑布不停地沖刷著他滿是傷口的赤裸身軀,絲絲痛入骨髓。

  他依然閉著雙眼,在心中默默說道:拼了。

  在西林落日州的七組營地里,他曾經突擊學習過帝國語,然而帝國的方言太多,剛才刑后受審時,那兩名帝國刑訊專家的話,他只聽懂了極少的一部分,然而正是這部分,讓他心生栗然,決定把逃亡的計劃提前。

  手鐲里的秘密不能讓帝國人知道,自己的左胳膊當然更不能讓敵人砍掉,那么除了搏一把之外,還能有什么選擇?

  沒有搏,也沒有搏斗,因為事情再次發生了變化。當他渾身淌著水再次躺于冰冷的金屬臺上,準備擺出練習了無數次所以非常純熟的昏迷癱軟姿式時,卻發現有人正在擦拭自己的身體。

  很柔軟的半長纖維布吸水性能極好,擦拭身體的人肯定不是那個變態專家,那個人沒有這么溫柔細心,許樂閉著眼睛在心中默默分析道。

  緊接著有人開始替他治療傷口,當然,只是極為簡略地處理一下了他臉上難看的潰爛皮膚,根本沒有進行深層次的真正醫治,看上去似乎更像是化妝,似乎只是不想讓他這張臉太難看。

  一件寬大的類似袍子的衣物穿到身上,監控儀器上的心電圖依舊平穩如前,佯裝昏迷的許樂內心深處卻是涌起了無數震驚的疑問,對于這些殘酷冷血的帝國人而言,無論是砍手還是殺頭,似乎都沒有必要讓自己穿上衣服,臨死前的尊嚴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在聯邦和帝國軍人之間。

  脖子上被打了一針,應該是催醒針吧?他這般想道,然后發現自己被人抬到了某種可移動裝置上,被推出了審訊室,向著未知的某處前進。

  滾輪與地面咯吱磨擦作響,十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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