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明時分,慧珠梳洗過半,忽有宮人來報:“裕嬪娘娘、安貴人前來求見主子。”慧珠微咦一聲,剛想召了二人進了內堂,卻又打住道:“素心,你去正殿張羅些茶點作陪,本宮梳了妝,就過來。”素心聽言,眼里閃過一抹欣慰,忙福身退下。
視線從晃動的簾帳出調至水銀鏡上,溢出一聲輕嘆。素心眼里的歡喜,她又怎會不明白,自她封為熹妃以來,素心時常耳提面命,讓她與耿,安二人保持距離,不可越過分位相交。今日她讓二人留于正殿等候,卻并未有心為難,不過是梳洗屬為私事,有了外人在場她多有不自在罷了。
“主子,這是祿公公前日讓送來的芳香蜜膏,今日可是用了它?”說話的是慧珠近月才提拔到身邊的兩名大宮女之一,年芳十八,喚作玉姚。
輕嚀嚀的嗓音打斷慧珠的思緒,循著聲音看去,就見玉姚手里捧著的朱漆盤里放著兩寸略大的剔黑牡丹紋漆盒,想了一下動手揭開盒蓋,頓時一股淡淡的芳香縈繞一室。
慧珠望著色美如玉的蜜膏,眼前一亮,伸出一指沾了半指甲蓋大小,便在手心里勻開,注目而視。
另一邊的玉嬈略大玉姚半歲,今年十九,為人細心謹慎。這會兒見慧珠凝目注視,輕聲笑道:“主子安心,這盒芳香蜜膏是用玉簪花提制出來的,未有添加其它物什。”聞言,慧珠欣然接受,對著水銀鏡面,細細的往臉上涂抹,心里卻不無感嘆,宮里調教出來的人,確實比她身邊的小娟,阿杏用起得手。
晨妝畢,慧珠來到正殿,耿,安二人見慧珠過來,忙位上起身恭候,待慧珠上位坐定,方行禮齊聲言道:“恭賀熹妃娘娘腳傷痊愈,娘娘萬福。”慧珠不大喜歡這一套,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倒也笑應道:“起來說話,一大早就來,想必久等了吧。”
二人搖頭,安氏小心的看了眼慧珠,低頭解釋道:“上月關心娘娘的人較多,婢妾們也沒多來打擾娘娘,所以便尋了今日早早的前來恭賀。”
耿氏笑容不變,抬了抬眼,似想往安氏那瞟上一眼,但沒予動作,只是輕聲附和。
位至高坐的好處,這刻慧珠親身體驗了一把,無需刻意留心,底下人的一舉一動自會盡歸眼底。安氏幾年如一的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可安氏卻不知,越是這番模樣,越是讓她心有隔閡;而耿氏亦如當初,雖然現在與安氏同處一座宮室,可面和心不合,不過是在她面前一團和氣樣兒。
想到這里,心里升起一絲疑惑,她從未有何舉動表明了與安氏的親近,那安氏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讓得所有人,甚至是耿氏也認為她已收安氏為己用?
思忖無果,慧珠又不想因了安氏的問題壞了她傷愈的心情,便暫歇心思,另尋了無傷大雅的話題,說了半回話,后起身笑道:“快二月未去儲秀宮請安了,今個兒還是早去的為好。”耿、安二人會意,忙起身相陪,伴左右而行。
路上揀了話什,不咸不淡的說笑閑談,不覺到了儲秀宮里。宮門宮監揚聲通傳,殿外伺候的宮人忙爭先相迎,慧珠挑挑眉,由著眾人簇擁進了正殿內,常在以上的妃嬪皆已到齊,或兩兩相攜而笑,或三五做堆小談,嬌笑連連,聲聲悅耳,妍妍怡目。慧珠跨著門檻子的腳步一停,回望了望晴日方好的碧天浮云,暗暗想道:“外面的自然風光也比不上一屋的美貌佳人,或清雅、或明媚、或嬌俏…實屬各有千秋…且大多為二十出頭的麗人,真是環肥燕瘦,任君挑選。”
心想著,慧珠已向烏喇那拉氏行了禮,于左側坐下,凝目四顧。她對面位坐有年氏,其次是李氏,再后便是宋氏,以及品級往下眾嬪妃…
這一看去,慧珠回應眾人的寒暄聲,不由慢下來,視線在正對面的年氏身上停住下來,目光里帶著幾分疑惑。今日有何重要場合,還是什么大日子,要不然年氏豈會精心打扮一番,身上頭飾一應穿戴無不是細細琢磨過的,把面有病容,年逾三十的年氏,裝扮成了一名婷婷女子。
李氏順著慧珠的視線尋去,見目光所營處果然是年氏,暗下嘴角撇了撇,手里攪這帕子,似笑非笑的看向慧珠道:“熹妃娘娘養傷景仁宮,想是還不知道這件大事!青海羅布藏丹津的反叛,昨日初二的時候,年妃娘娘的大哥已被皇上欽定為撫遠大將軍,坐鎮西寧指揮平叛。
慧珠前兩日對此已有耳聞,青海局勢大亂,西陲再起戰火。當時她就想過禛會派何人平叛,其中最可用之人有二,一為同母胞弟禵,一為新貴臣子年羹堯。但好不容易才將禵囚之湯山,禵決計不會再 用;對于年羹堯,禛也已下必除之心,多方收集罪證,同樣不會允用。可萬萬不想,昨日禛卻已決定讓年羹堯取代了禵為撫遠大將軍。
如此,禛前面所做的功夫不是白費了!
初登大寶不到一年,兄弟闔墻,邊防大亂,國庫微平,親信異心,樣樣都是心頭刺!
不期然地,慧珠憶起前日禛過景仁宮小坐的情節,來時面色陰沉,滿目冰霜,離開時卻又黯然 無聲。怕是那時短短的一個時辰靜坐,禛已下定決心,兩相其害取其輕,暫且放過年羹堯,只為此人是平叛唯一人選!
年氏心性敏感,在慧珠目光投注的瞬間,已有察覺。且她自慧珠進殿之時,便存與其暗中較勁之心,不過,她原本還不忿禛對慧珠以及娘家人的恩寵,現在見慧珠面有失色,忽覺她今早四更天就起身梳妝,完全是正確的…
念頭閃過,年氏未去深究心里的比較之心,只是眼含譏諷的鄙睨了眼無心插柳卻柳成蔭的李氏,再向著慧珠喚道:“熹妃妹妹,似乎面色不大好,可是腳傷未好的全。若真是如此,熹妃妹妹還是好好待在你的景仁宮為是。”
慧珠勉強一笑,還未答言,只聽耿氏借口道:“四阿哥從小就是孝順,熹妃娘娘受傷這段日子里,每日晨昏問安決不含糊,在四阿哥孝心面前,娘娘的腳傷那是叫好的快。”說著,掩嘴一笑,又道:“年妃娘娘上慰圣心,嫡長兄又為皇上朝廷盡心竭力。尤其是現在年大人又被封為撫遠大將軍平叛,想是高升不遠。臣妾在這事先祝賀娘娘了。”
耿氏向來沉默不言,就是幫言說話,也是秉承人人皆不得罪。這一番話說來,即解了慧珠之圍,又讓年氏聽著服帖。不過,盡管如此,慧珠還是朝下坐著的耿氏含謝一笑。
年氏知道耿氏是站到慧珠一方的,但耿氏這話說的確實合情合理,又討了她的喜,她也懶得終究,遂目光在慧珠、耿氏身上繞了一圈,勾唇一笑,確也揭過不提。
武氏無子,能在宮中站住腳,位至寧嬪,除了自有手段外,不外乎仰年氏之鼻息而生存。于是,只見武氏順著耿氏的話,接著道:“年大人已被先后受封三等公和二等公,此處戰役過后,又是軍功赫赫,年妃娘娘一家可謂一門忠烈。”話落,眾人各掩心思,應聲附和…
年氏不在意的但笑不語,但被武氏如此一贊,心里自是為胞兄驕傲,盈盈閃動的水睦隱隱透出驕傲之色,直直看向慧珠。
慧珠自明白禛所想,便起了遠避年氏之心。此時,對年氏看過來的目光,只當未有察覺,和著身旁的耿氏說起弘歷弘晝哥倆的事。
談性正濃,只聽含笑沉默良久的烏拉那拉氏輕咳一聲,引了眾人注意后,方言道:“近幾年,西陲戰事不斷,境內又遇多處天災,咱們八旗將士百姓布衣,生活難有依靠。如今,戰事又起,我們姐妹雖為女子,可也不能袖手旁觀,安于自樂。本宮決定,儲秀宮每月用度減半,或用于戰事物資,或救濟百姓皆行。”
宋氏響應道:“臣妾人微力薄,所能挪開的錢銀,對于朝廷大事,不過杯水車薪,但臣妾也愿意盡綿薄之力。”
李氏恨瞪了眼宋氏,她現在手頭的現銀大多挪給了弘時交際大臣王親所用,這下又得減了月例,心里大為不快。面上也就輕哼幾聲,表示附和烏拉那拉氏的提議。
見狀,余下嬪妃也不甘為人后,紛紛出言響應。慧珠作為四妃之一,自是當其沖,不但月例減半,還捐出白銀兩千兩以表示支持。
隨后,眾人就著減份例捐銀錢又說了大上午,方各自告辭回宮。慧珠也相攜耿氏、安氏一起離開,路上想起方才在儲秀宮的事,不由莞爾一笑,真沒想到,腳傷痊愈的一日,也是復又請安的一日,迎接她的是減了月例,還要捐了銀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