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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情義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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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妍有點慍惱的瞪了秦慕白一眼:“你能不能不這么輕浮與隨性,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么?”

  “世上有些人就是奇怪,明明是認真的承諾偏卻不信;明明是虛假的敷衍就要當真。”秦慕白說道,“我以為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我特意對你敷衍一點。”

  “男人,別那么小器!”陳妍自知有點理虧,恨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又走回來,靠著那根柱子,說道,“現在輪到我問你幾個問題了。你若答得好,我就相信你,自然也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你若答得不好,我今日就是橫尸如此也絕不會輕易吐露半個字。”

  “那還等什么,問吧!”

  陳妍說道:“你們準備深查張天賜一案么?”

  “自然。”秦慕白說道,“實不瞞你,我與吳王是奉了皇命出來徹查稷山一案的。原本我們也不知道事情會如此之復雜,更不知道稷山縣令會突然暴死,從而牽引出一系列的大案。從一開始,我們也是很無辜的就被卷入了進來,而且身不由己越陷越深。其實我們也沒想窮追猛打或是刻意針對誰,更不想更多的人因此而遭殃。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盡量的減少這一次案件帶來的危機,除了那些罪惡滔天的元兇小人,其他人盡量不要去波及才好。當然,這也包括我們自己。所以,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救人、自救,以及力圖讓朝堂社稷少受一點震蕩。”

  “看你說得誠懇又順理成章,我姑且信你。”陳妍說道,“第二個問題,你們將如何處置張天賜?”

  “現在他一定不能死。”秦慕白言簡意賅的說道,“就是因為,他的死期必須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

  “那意思就是張天賜必死了?”陳妍點了點頭,“這個我也相信。其實對于案情,我也許比你們知道得更多。我之前的確是騙了你。在我與夫君的往來信件之中,他對我傾吐了許多的苦水,尤其是稷山湖洪防衛大堤開始修建的時候開始。我與他之間,向來是無話不談的。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許多時候都會顧及他人的利益與顏面,而寧愿自己付出與犧牲。所以他很痛苦很彷徨,不知如何是好。說了無數次想要辭官歸田與我雙宿雙棲,卻又實在放不下寒窗十年才辛辛苦苦博來的功名與官職。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討厭官場,討厭做官的人。”

  “你終于說了一點實話了。”秦慕白微然一笑,“實話聽起來的感覺都不同。”

  “我還沒問完。”陳妍冷冷的斜睨了秦慕白一眼,說道,“如果你們將此案一路深查下去,查出了某些你們意料不到的大人物…對你們而言的大人物,自然是非比尋常——那你們會怎么辦?”

  “你是指…”秦慕白詭譎的一笑,心忖她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我何不詐她一詐?

  刻意拉開語調賣了一下關子后,秦慕白說道:“你是指,比吳王還要‘大’的人物么?”

  陳妍不動聲色不置可否:“你先回答問題。”

  “酌情辦事。”秦慕白說道,“我只能這么回答。說什么秉公處理或是現在就做下什么承諾,那就太假了。”

  “那意思就是,看對方是誰,再決定如何處置,對吧?”陳妍說道。

  “對。”

  陳妍開始了沉默,不再說話。

  半晌后,秦慕白說道:“你問完了?現在可以開始跟我說實話,告訴我你的秘密了么?”

  陳妍杏眼略抬看了秦慕白一眼,眼角中流露出些許彷徨與猶豫的神色。

  “我不逼你。”秦慕白說道,“其實許多事情你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只是我沒有確鑿的證據無法落實而已,但我可以大膽一猜。”

  “你猜吧。”陳妍淡淡道,“反正不是從我口里說出的,都證明不了什么。”

  “此言在理,那我便猜了。”秦慕白說道,“其實祝成文的確是寫下了一本機密的賬薄,而且他可能意識到了自己會有危險,于是提前將這本賬薄寄到了你那里,以備他日不時之需。這本賬薄上記載了許多朝廷撥款的去向與用途,那其中必然有一些是見不得光的,比喻向某些人行賄。”

  陳妍靜靜的聽著不置可否,連表情都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繼續說下去:“后來祝成文就死了,于是你立刻就想到他是被人打擊報復或是殺人滅口,然后你就來報仇。但是你又有諸多顧忌,就是因為這本賬本上牽涉到了某些人,讓你感覺十分為難。他或許是對祝成文有恩,或是對你有恩,或是跟你們二人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讓你一時兩難。同時,你又知道了我與吳王前來稷山賑災并在調查這件案子。于是你很想知道我們查到了什么程度。接下來,你想辦法混入到了我們一起。”

  陳妍依舊沉默,一言不發。

  “就在昨天下午,你看到張天賜來到了軍屯,吳王還接待了他并給予賞賜。”秦慕白說道,“也許正因如此,你便認為我們與張天賜是一丘之貉,這讓你很惱怒也很焦急。一來你感覺被我利用與欺騙了,二來你急于報仇,三來…你非常想要立刻殺了張天賜,殺人滅口,目的就是為了掩護那個賬薄上記載了的——那個人。我說的,對么?”

  “全是猜測,沒一點證據。”陳妍淡淡的道。

  “我的確是沒有,但不代表我查不到。”秦慕白說道,“我拿你沒辦法,不代表我拿張天賜沒辦法。你是恪守俠義之道的好人,他卻是徹頭徹尾的小人。小人貪生怕死起來,是什么也能出賣的。”

  “所以,我必須提前殺了他!”陳妍忿然的低喝道。

  秦慕白輕吁一口氣婉爾一笑:“你終于承認了!”

  陳妍柳眉輕顰似怒似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扭過頭去沉默不言。

  “其實…你要掩護的那個人,也許就是我們也想幫助的那個人。”秦慕白說道,“興許他也是無辜的,只是一時糊涂收了人家一些錢財,然后被人利用了。縱有小過,卻不該受這等大罪的殃及。陳妍,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為那個人與張天賜是同一路人,是主謀是幫兇,此案查下去一定會不得善果,于是你一廂情愿的為他鏟除知情人。殊不知,你這樣非但幫不了他,反而在害他——我說了這么多,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么吧?”

  這時,陳妍才惶然一驚:“你…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猜測,沒有絲毫證據。”秦慕白微然一笑,“但我的猜測絕非空穴來風,是有道理的。這道理你不會明白,你也肯定想像不到,我怎么會猜出這些,對么?”

  “不錯…你太可怕了!你怎么會想到這么多東西?雖然你沒有半點證據,可是現實居然與你所猜的幾乎沒有任何出入!”陳妍十分驚詫的看著秦慕白,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中頭一次流露出帶有驚悸的神色。

  “這也許就是你看不起當官之人的原因吧!”秦慕白自嘲的笑了笑,“當官的人,滿肚子的鬼點子餿主意,做任何事情都思前想后,一些前因后果都會尋思個遍。這種事情干得多了,就會練出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來。”

  “你鬼扯!”陳妍依舊很驚訝,同時又有點迷惑,“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想到——江夏王李道宗么?”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

  “呃!…”陳妍兀自一驚,“你真的知道了?!”

  “果然如此。”秦慕白微笑道,“其實我們早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因為不管是吳王還是我,都對江夏王素來極為景仰與敬重。吳王對他更是了解。他曾跟我說,他這個皇叔堪稱完美,唯有一個怪癖,那就是貪財,而且是單純的貪財,絕不貪贓枉法,因為他想獲得財富總是非常之容易。因此我們一直在猜測,在張天賜的背后應該還有大人物給他提供方便。這個大人物,很有可能就是現今的晉州都督江夏王李道宗。張天賜借著太子這一層關系,很容易就結識李道宗,然后投其所好給他行賄。再然后,他們打著他的旗號在外面掛羊頭賣狗肉,開始了男資女娼。這些,江夏王肯定是被蒙在鼓里的。否則,以他的個性絕不會縱容一個小小的侯爺如此敗壞他的名聲,并給他惹禍。”

  “是這樣么?”陳妍訝然的道,“我一直以為,江夏王也與張天賜一伙的!”

  “是祝成文告訴你的么?”秦慕白笑了笑,“像他那樣的小吏,畢竟對官場上的事情了解得不是太深。再或者,是張天賜、成松年等人對祝成文進行了蒙騙,讓他誤以為真。陳妍,其實我有一句對亡者不敬的話,一直沒有說。現在我想問問你,所以首先要請你原諒。”

  “嗯,你說。”

  “祝成文,生前其實是與張天賜等人一伙的吧?”秦慕白說道,“否則,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機密,也不會被殺了滅口。我猜測,他是出于無奈或是為某種感情所困,才不得已加入了張天賜等人當中,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同時,他又有著自己的道理底線與良知報負,因此內心一直十分的掙扎。他痛苦萬分無處傾吐,因此將這些都跟你說了。而讓他造成這些痛苦的原因,我想應該就是江夏王李道宗。陳妍,你能告訴我,祝成文與江夏王有什么關系么?”

  陳妍的臉色變得有些白了,銀牙緊咬避開秦慕白的眼神,緩緩的點了點頭:“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你好可怕,這都可以猜到!”

  “你說吧!相信我,我會保守這個秘密,讓死去的祝成文保留最后的一絲尊嚴!”秦慕白說道。

  陳妍點點頭,說道:“江夏王,是我夫君的大恩人。當年進京趕考時,我夫君窮困僚倒連客棧都住不起,每日窩在長安的里坊街道之中,借灑肆的夜燈之光讀書。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了江夏王。江夏王見一個書生如此窮苦卻依舊發奮用功,因此十分感動。當即贈送給他一些錢物,讓他住進了官棧安心備考。然后,江夏王這個有心之人還特意向戶部與吏部的人打了招呼,說自己有個門生要參加今年的科考。”

  “如此說來,江夏王的確是對祝成文有大恩。”秦慕白說道,“我朝的科考,若能投個好門庭有個好出身,在貴族大臣舉薦便是投了‘行卷’,這樣登科及第的機會能大大增加。而且從此他就算是江夏王的門生了,到了哪里,也是一塊金字招牌。”

  “是的。”陳妍說道,“可是我夫君對此一無所知,還自己糊里糊涂的向禮部投了公卷(意思是以平民的身份參加考試,沒有利用江夏王‘門生’的這一層關系)。他被錄取之后方才聽禮部官員說起江夏王舉薦提攜一事,自己后悔不矣,并從此對江夏王感恩戴德奉若再生父母。”

  “那的確是值得可惜。”秦慕白說道,“他若是以投‘行卷’的方式登科入仕,在仕途上的起點會很高,甚至有可能以寒門仕子的身份在京城做官,將來前途無量。正因為是投了禮部公卷,便只是一名普通的進士,能做到七品知縣已經算不錯了。江夏王是檢校禮部尚書,雖說不會親自主持禮部的事務,但在那里還是有權威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就完全改變了祝成文一生的命運。也難怪,祝成文對他感恩戴德。”

  “其實在遇到江夏王之前,我夫君就將他奉若心中的神明一般。”陳妍說道,“我曾不止一次的聽他提起江夏王,聽說他江夏王當年的豐功偉績,說他如何少年英雄,如何愛民如子道德崇高,是一個堪稱完美的人物。若能有生之年見他一回,此生也便不再枉然。萬沒有想到,他長安一行居然就真的遇到了江夏王,還受了他的大恩…這也就難怪,我夫君到了稷山遇到那些事情之后,會如此的痛苦與掙扎。”

  秦慕白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看來那本賬薄真的存在,而且其中肯定記錄了一部分修堤款的去向,大約就是拿去送給了江夏王。看到江夏王如此受賄貪財,祝成文一定痛苦萬分。與此同時,張天賜與成松年就利用祝成文的這個心理弱點,來威逼利誘他一起入伙。萬般無奈之下,祝成文為了不出賣江夏王,只好茍且偷生委曲求全答應了他們,幫著做了一些傷天害理之事。在恩情與道義之間掙扎,我可以想像祝成文的痛苦。可是最后湖洪的爆發,打破了他內心深處的這一平衡,他決定檢舉揭發。哪怕是被世人唾罵他忘恩負義,他也要將這次洪災的真實面目公之于眾。是這要么?”

  “不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被廖立榮殺了滅口。”陳妍說道,“其實我可以想像我夫君死的當時,是何等的解脫。他那樣活著,可能會比死了更加痛苦。只是可惜,他若能多活一些日子,能夠見到你,聽你說江夏王也只是受人蒙騙與利用,他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說到此處,陳妍眼圈泛紅,聲音也有了一些哽咽。她急忙伸手捂嘴,強迫自己沒有哭出聲來。

  “那是不是他在信中跟你說,如果他死了,無論如何也不要出賣江夏王?”秦慕白說道。

  “是。這是他留給我最后的、唯一的遺愿。”陳妍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傻,他到最后都已經決冒著被唾罵忘恩負義之名,將此案真相公之于眾了,卻在最后留給我這樣一道遺愿?”

  秦慕白喟嘆一聲,悠然嘆息道:“情與義,難兩全。祝成文是個不錯的人。他有著一顆感恩之心,也有一顆正義為公之心。但這兩顆心偏卻在不能相融,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猜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已經預料到自己可能面對殺生之禍,他也豁然開朗了。在其位謀其事,他身為一縣之令有這個責任維護王法正義。可他當死了之后,他便不再是稷山縣令,會另外有人來處理這棕公案,也會有人接替他縣令之職。這時候,他的心中終于只剩下一顆感恩之心,他希望江夏王平安無事…雖然他不知道,江夏王是否真的無辜受殃在遭人利用。他只是單純的在…感恩!”

  “那是他唯一的遺愿。不管他說什么,我一定奮不顧身的去做。”陳妍說道,“就這樣,我來到了稷山。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秦慕白沉默了。

  祝成文,一個大唐仕子當中再尋常普通過的一員,在情與血、恩與義的考驗之下,活得痛苦萬分。正如陳妍所說,死對他來說真是一種解脫。

  他的痛苦,來自于自己的無雙情義!

  若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安能如此痛苦、甚至最近送命?

  而陳妍,更是一個快意恩仇簡單直爽的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為一言而不惜死,不問成敗與對錯,一往無前。

  一樣的重情重義。

  情與義,為何在這世間會有如此多的版本?究竟哪一種,才是對,才是錯?

  或者說,究竟該不該用簡單的、絕對的“對”與“錯”,來衡量情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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