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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丑弟子也得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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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門房五品官,說的正是這達官顯貴門房的輝煌。雖說他們不是什么尊貴人物,雖說他們甚至只是別人的奴才下人,雖說他們按理只有微薄的月錢…但若是不能把他們打點好了,要想登堂入室見到權貴那就是癡心妄想。于是,主子們有的,門房全都有。無論是門包還是其他孝敬,都使得門房成為了一個大宅門中炙手可熱的職位之一。

  別人家如此,杜家也是如此。只不過杜楨重新步入仕途也才半年,家里的幾房家人都是從浙東剛剛上京,深知主子能拋開妻兒在外頭一逛就是七八年,端得是冷面冷心,這會兒清苦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他們倒是還沒那么強烈的功利心念頭,只是驟然貴甚,他們的臉上便自然而然地帶出了幾分驕矜來。

  于是,當看到三騎人在門前停下,兩個門房便有些愛理不理——有自家老爺那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吩咐在,他們也不知道放跑了多少送上嘴邊的食,這會兒當然是意興闌珊。甚至沒聽清楚來人開口說了句什么,其中一個便開腔發了話。

  “這位公子爺,不是小的駁您的面子,實是我家老爺有吩咐在先,今兒個在家里接待幾位友人,不見外客,您還是請回吧。”

  面對這種公式化的回絕,張越卻只是微微一笑。想起那時候在榆樹巷子里那座簡樸的住宅,想到那時候杜楨只有兩個書童和一個老仆,他不由得對滄海桑田這四個字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不過是區區幾個月,他的啟蒙恩師就一躍成為了炙手可熱之人,而他那位曾經有權有勢的大伯父卻被關進了錦衣衛詔獄之中,這人生還真的如同一場戲一般。

  “煩請通報一聲,就說是杜先生…杜大人舊日故人來訪。”

  他本想直接說弟子的,可想到自己很可能給人家惹了麻煩,只好含含糊糊改成了故人。然而,這一說不打緊,那門房端詳著他卻是露出了譏誚的表情。

  “公子爺,看您的模樣頂多不過十四五吧,怎么可能和咱家老爺有故?小的說一句實誠話,這些天登門要和咱家老爺攀什么同鄉同年同宗的多了,可小的當年在鄉里頭的時候一個都沒見過!這就算真是同鄉同年同宗,當初老爺困頓蹉跎的時候都上哪兒去了?公子爺請回吧,這會兒大小兩位沈學士都在里頭,縱使您說是老爺的門生弟子,那也是沒空見的。”

  自己可不就是杜楨的弟子?張越被那門房一通話說得哭笑不得,然而,人家不過是發牢騷而不是狗眼看人低,于是他一把將準備上前理論的連生拖到了身后,沉思片刻便又開口問道:“既然杜大人不見外客,那么可否捎個信給貴府的墨玉、鳴鏑,我是他們的同鄉。”

  門房岳山正是浙東張偃人,所以起初對一個口音奇怪的貴公子跑出來和自家老爺攀交情,他自有一種說不出的膩味。可聽到人家說是和墨玉鳴鏑是同鄉,他漸漸犯了嘀咕。這家里人大多是從浙東過來的,只那兩個書童是老爺在開封那邊買的人,據說老爺在河南那一帶盤桓了許久,難道眼前的人真和老爺有舊?

  于是,多生了一個心眼的他吩咐另一個門房老魏好好在門口守著,自己就一溜煙地跑了進去。他這個門房不能登堂入室,只不過他算得上是杜家的老人了,因此一個大丫頭聽說他要找墨玉或是鳴鏑,雖埋怨了幾句,也倒是盡心竭力幫忙去找人,不多時便帶了鳴鏑來。

  岳山才解釋了兩句,鳴鏑就一下子驚呼出聲,竟是來不及解釋什么就往外頭沖。眼見得這般情景,岳山愈發覺得外頭那貴公子來歷不凡,心中好一陣慶幸,連忙也追了上去。倒是那找了人來的大丫頭看著這情形古怪,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

  “三少爺,還真的是你!”

  眼見得一個敏捷的人影迅速從杜府門里頭竄了出來,又聽得這個熟悉的嚷嚷聲,張越不禁莞爾。幾個月不見,鳴鏑身上的粗布衣裳變成了干凈的青緞袍子,雖說不上奢華,卻比以前體面了許多,就連人也顯得高大健壯。見人家屈膝要拜,他連忙拽起人來,笑呵呵地低聲說:“先生家的大門難進,我說和先生有故別人不信,當然就只好把你搬出來了!”

  “三少爺,先生剛剛還在和兩位沈學士說到你呢,要是知道你來,別提多高興呢!”鳴鏑和張越差不多年紀,這些年服侍杜楨,不但能讀書寫字,而且見識也大大見漲,眼珠子一轉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門上這倆人好對付得很,且看我的!”

  追出來的岳山看到鳴鏑朝人家下拜,就知道這回怕是攔錯了人,于是當鳴鏑走上前要開口解釋的時候,他滿臉堆笑二話沒說就通融放行。直到那邊四個人都進去了,他方才對錯愕的老魏搖了搖頭:“今兒個這位和別人不同,再說有鳴鏑作保,咱們就甭擔心了。”

  張越跟著鳴鏑,進了屏門邁入外院,看到那兩棵足有四人合抱的通天大槐樹,他不禁為之微微一愣,心想這房子的規制固然比不上英國公府那樣的世家公門,但整齊大氣卻是一點不缺,尤其是這兩棵大槐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這一路上鳴鏑嘰嘰喳喳話語不斷,不外乎是說老爺初入京的時候如何,現在又如何,將來還會如何…聽著這熟悉的感慨聲,張越不禁想起了跟著杜楨學習經史的那段歲月,少不得戲謔地調笑了幾句。待到了那廳堂前,鳴鏑進去通報,他便等候在了臺階下頭。

  “那位公子是誰?”

  “不知道呢!人是鳴鏑帶進來的,剛剛門上岳老頭還為著他特意把鳴鏑叫了出去。”

  “看那身上的皮裘,決計不是小門小戶的出身,而且進來之后也不曾左顧右盼的。”

  “不會是咱家老爺在外頭…咳咳,話說回來,老爺當年也真狠心,把太太和大小姐一撂就是十年。”

  張越的耳朵極其靈敏,那邊廊下幾個丫頭的竊竊私語聲,他全都收入了耳底,心中不禁苦笑。他一直都以為杜先生學問好智力高,而且基于那種冷面人的姿態,他想當然地認為人家就是一單身漢,或者是什么鰥夫,怎么會想到杜楨原本是有家小的?結果倒好,這會兒他巴巴地跑過來,倒是成了別人閑話八卦的對象。

  好在這種被人品頭論足的時間并不長,鳴鏑不多時就笑嘻嘻地轉了出來,擺出了一個請的姿勢。于是他就把連生連虎交托了出去,自己整了整衣冠上了臺階。

  此時早有一個丫頭近前打起了門簾,他彎腰跨過門檻,一眼就看見站在正中的杜楨。雖說幾個月沒見,但那張招牌式的冰山臉并沒有多大變化,見了他也沒露出多大的歡喜,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仿佛師生倆根本就不曾分別過。

  見張越上前俯身下拜,杜楨終于露出了微微笑意,又點頭示意道:“小沈學士你之前見過了,大沈學士你應該還是第一回得見,這位是楊閣老。他們都是你的師執長輩,還不上前拜見?”

  沈度和沈粲這大小學士張越算是聞名久矣,可一聽說那個安坐一旁的半百老人居然是內閣中某位楊姓高人,張越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樣位卑權卻重的達人,竟然就這般輕易地讓他見著了?恰在他懵懵懂懂上前行禮拜見的時候,他便聽到了杜楨輕飄飄的一句話。

  “士奇兄,民則兄,民望賢弟,這便是我曾經和你們提過的張越。我雖是半吊子水平,卻一手包辦了他的經學啟蒙和史學教授,以后少不得還要請你們提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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