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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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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烏鴉嘴  交址那邊突然打發了一個信使過來,結果第二天張越的父親張倬就帶著十幾個人匆匆離去,這自然瞞不過廣東布政司上下的屬官。盡管他們并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但向來平易近人的張越一下子沉默了許多,甚至會常常發呆,眾人自然是全都看在眼里。于是,議論了幾天,不少人的猜測就漸漸接近了那個真相。

  能驚動家里的老大人親自跑一趟,必定是那位總兵官陽武伯出事了!

  對于旁人的揣測,張越看在眼里,卻一個字都沒提,只是默默地升堂理事,晨昏定省的時候都少不得安慰一番憂心忡忡的母親。須臾就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交址那兒再沒有打發人過來送信,倒是父親和袁方早就鋪好的來自京城的消息渠道異常暢通,每兩三日就會有訊息傳來。從朝中已經派出一員太醫和張超一起飛速南下;到廷議眾說紛紜,安遠侯柳升任總兵官呼聲最高;再到英國公張輔自動請纓,朝野嘩然…間中還有不會看眼色的大臣提什么天子膝下荒涼,該當選淑女充實后宮綿延國嗣,結果卻被申飭降職。總之,大事就是久議不下。

  以前朱棣還在的時候他沒有太大感覺,現在想想,和開國那批功臣相比,靖難功臣中真正的大將之才實在是太少了。成國公朱能算一個,但可惜英年早逝;淇國公丘福曾經也算一個,但北征大敗卻證明那不過是矮子里拔高子;英國公張輔崛起于三征交址,謀勇雙全又善于為人處事,可如今竟是難能再當一軍主帥。至于其余侯爵伯爵,第一代的不是老了就是死了,第二代第三代則是遠遜色于前代,至于此次交址總兵官一職眾望所歸的安遠侯柳升…

  他實在是怕這位勇武有余謀略不足的世交長輩因輕敵捅出什么漏子來,史書上可是有前車之鑒的!

  “老師。”

  正在批公文的張越正在失神,突然聽到幾聲低低的呼喚,立刻回神抬頭。見眼前是李國修,他這才放下筆問道:“什么事?”

  “外頭皂隸來報,廣西那邊有人來了,來人聲稱是總兵府的信使,正在泊水廳東邊的耳房里頭等候。”因見張越皺起了眉頭,他連忙補充了一句,“我剛剛瞧見老師正在思量,就過去從木棱窗瞧了一眼。來的總共是三個人,兩個仿佛是隨從,而為首的那個身材健碩闊眉大眼,瞧著很有氣勢,不像是平常的信使。”

  瞄了李國修一眼,張越不禁笑道:“你倒是機靈。”

  雖說當初和安遠侯柳升很有些交情,但自從柳升調任廣西,兩人反而沒什么往來。柳升卻不像顧興祖那樣處處要昭顯總兵權威,很少有移文咨議這等事情,派信使更是前所未有第一次。仔細想了想,他就對李國修吩咐道:“你留在這兒,待會和子欽把這些公文一一看過,留下你們的夾片,回頭我瞧過再作計較。若有人來,一定要我決斷的就讓他們等一等,其余的讓他們去找項大人。”

  出了三堂,張越沿著布政司前衙的中軸線穿過二堂,又繞過旁邊一扇角門,這才是那邊專用來接待四方信使的三間泊水廳。往日總有皂隸雜役在這兒張羅茶水等等,可這一次兩個皂隸卻都站在院子門口張望。一瞧見他,兩人慌忙上前賠罪,道是來人架子大,竟是把他們趕了出來。聽到這種奇聞,張越頓時更是狐疑。

  待到了耳房門口,他就瞧見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正猶如一根標桿似的站在門口,依稀有些眼熟。走到近前,見那人二話不說就打起了簾子,又彎了彎腰行禮,他一下子就想起曾經在京城安遠侯府見過此人,目光頓時往屋內看去。雖說乍然從明到暗眼睛有些不慣,可他仍是一下子就看清了居中而坐的那個人,頓時大吃一驚。

  “安…”他把到了嘴邊的另兩個字吞了回去,快步走上前長揖為禮,隨即才苦笑道,“伯父怎得親自來了?”

  “你以為我想來?”安遠侯柳升向來是直來直去的脾性,聽了這話就沒好氣地說,“要不是因為在廣西處處不安生,左一個又一個消息讓人心煩意亂,我何必改頭換面悄悄走這么一趟,還得冒著御史彈劾錦衣衛上報的險?”

  他說著就招手讓張越走近些,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又埋怨道:“我說小張越,這回我可得和你算算賬。當初漢王謀反,我自動請纓,結果你沒帶多少人跑了一趟把事情解決了,搶了我活動筋骨的機會。等我如今準備安生頤養天年了,你好端端的把顧興祖拉下了馬,我只能放下右軍都督府的都督不做,跑到廣西這四處是蠻子的地方鎮守;這一回你家二伯父出事,你要是舉薦我上交址,我可和你沒完!砍那幫安南蠻子的腦袋換不了多少軍功,沒意思!”

  柳升當年還未封爵的時候,就曾經從張輔征交址,自然是比別的勛貴更適合出鎮,可他自己卻絕不樂意。他說話直來直去,心底卻透亮。當初永樂皇帝朱棣還在的時候,他掌總京營,除卻英國公張輔,寵信就得算他了。而且他已經是侯爵,這回再去交址,別說進爵必定無望,而且猴年馬月才能回朝?在那種不是叢林就是大河的地方打仗,實在是不痛快!

  哪怕是想破腦袋,張越也沒想到柳升竟是這么來興師問罪的,頓時唯有苦笑。這世上沒有功利心的人原本就是鳳毛麟角,而柳升能一路升遷到侯爵,也絕不是什么純粹的粗人。因此,在聽明白柳升的意思之后,他就索性一攤手撂下了大實話。

  “伯父當初曾經幫了我不少忙,咱們兩家又是世交又是姻親,那些含含糊糊的話我也就不說了。得到交址的消息之后,我就向皇上遞了奏疏,提了兩條措置。一是請英國公領總兵銜征交址。”

  說了一大通話,這會兒柳升正在喝水潤嗓子,一聽到這話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放下茶盞就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居然薦英國公?你難道不知道你家大堂伯已經是太師?他放著其余軍國大事不謀,眼巴巴跑一趟交址,你不覺得這是小題大做?”

  “試問伯父,如今天下還有何處為亂?”

  張越見柳升聞之一愣,便掰著手指頭數道:“北邊瓦剌三部時而內訌,時而一致對抗阿魯臺,兩邊打得沒個消停亂成一鍋粥,雖說時而也有寇開平大寧的,但畢竟比從前攻勢小了;遼東女直在奴兒干都司也太平得很;自打神威艦往日本去過之后,沿海各地沒再鬧過倭寇;西域冊封法王佛子等等眾多,亦是穩穩當當。至于各地,雖說也有蠻亂或是叛逆,但終究只是零星的火點子。相比之下,交址那邊就算是近期最大的軍國大事了…不是我多慮,恐怕那兒真得出大亂子。既然交人畏英國公如虎,那么,就派他們最怕的人去!”

  話已至此,柳升頓時啞然。而張越想起之前那信使曾經提過掌兵權的換成了和張攸有隙的榮昌伯陳智,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其實,交址局勢理當不至于如此,只要戒備固守,未必真要英國公去。只是,我聽說副總兵榮昌伯如今接管兵權,忍不住就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如今交址駐軍多在交州府沿線,就怕榮昌伯為了貪功帶兵貿然出擊,萬一中了埋伏…伯父,自永樂朝以來,我朝用兵敗績的那幾次,不是敵眾我寡被圍困兵敗,就是因為冒進而中了埋伏,因而才最終潰敗!”

  柳升打過交址,戰過倭寇,又領中軍從北征,向來不屑于和文官談用兵。只不過,張越畢竟和那些紙上談兵的文官不同,剛剛這番話他倒是聽進去了。榮昌伯陳智這樣的二代勛貴他并不放在眼里,想想從前見過陳智的膿包樣,他甚至還點了點頭。

  “你倒是沒說錯,單單是你二伯父重傷和黃福重病,倒是未必需要這么緊張,可要是擱著那么個家伙領兵,興許還真的會壞事…不過,不是我潑你涼水,朝廷多半不會同意讓你大堂伯出征!”

  張越當然知道此事的艱難,就是照史書上宣德初的兩次敗績之后,太師英國公張輔同樣是沒能得到領兵出征的機會,于是在力爭不得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交址被棄。這還只是在開頭,其后棄開平,也沒見張輔發揮什么作用。英宗即位,張輔雖是勛臣之首,卻沒了謀劃之權,一代名將就此隕落土木堡,由此勛貴幾乎一蹶不振,大明朝從而成了文臣和宦官爭鋒的天下。

  然而,如今的朱瞻基待張輔畢竟親厚得多,而且他在奏疏上清清楚楚地表明,眼下若是認為殺雞不用牛刀,異日養雞成虎,養虎成患,則牛刀屠虎難矣。

  就在他和柳升相對無言之際,外頭突然響起了一聲喝問。下一刻,簾子就被掀起了一條縫,侍立在門外的那個家將探進腦袋來,低聲說道:“老爺,張大人,有來自交址的信使!”

  “把人叫到這兒來!”

  “快讓他進來!”

  盡管柳升是客人,但他這會兒卻反客為主,幾乎和張越同時吼了這么一句。沒過多久,一個風塵仆仆的人就跨過了門檻,恰是當時隨同張倬前去交址的一個長隨。他一進門瞧見有外人,頓時有些發愣,待到張越出言催促,他方才趕緊上前雙手呈上了一封信。張越也沒在意柳升湊上前來看,取出信箋展開來從左到右一瀏覽,臉色頓時僵了。

  “我說賢侄啊,你還真是烏鴉嘴…”

  聽到耳邊這么一聲說不清是感慨還是埋怨的話,張越不禁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陽穴,沒好氣地苦笑道:“我如今只后悔當初以為二伯父張攸在交址料理得諸事妥當,沒有再加把勁讓榮昌伯回京,換一個人任副總兵…想不到他這次竟然貿然出征,導致潰敗!他是伯爵,二伯父和黃老尚書還能壓著他,陳尚書他們幾個卻是沒法子!”

  “這還用說么?那些個只會磨嘴皮子的文官算什么!”

  盡管榮昌伯陳智此次招致大敗,但安遠侯柳升言談間卻仍是對那些文官不屑一顧。也難怪他如此,他當初那會兒隨同靖難起兵,之后又南征北戰的時候,那些文官不是在安全的地方籌劃,就是還在家里讀書備科舉,如今卻是一層層占據了實權位置,心里自然頗為不忿。

  惱怒地從張越身邊離開,他看也不看那個滿面驚疑的信使,背著手走了幾步就回轉身說:“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留,這就回去了。這回若是皇上派英國公,則是萬事大吉,要是我…我也不說什么別的,到時候必定點了你跟我這一遭就是!怎么樣,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

  二伯父張攸生死未卜,如今父親張倬又已經身在交州府,張越只覺得心里一團亂,聽柳升這么說,他幾乎是想都不想就答了一句。瞧見柳升一改之前的厲色,忽然笑瞇瞇地端詳著自己,他立刻醒悟了過來。

  “伯父何必用此激將法,我上的奏疏里頭原本就說,一則是用英國公領兵出征,二則是若另派總兵官,則我自請前往參贊軍務。”

  “果然不愧是張氏子弟,有擔當!”

  柳升大步走過來,滿意地在張越肩膀上一拍,隨即二話不說地出了門去。他這么一走,另兩個隨行家將也慌忙跟上,于是下一刻,這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那個回來報信的信使。張越問了幾句那邊的情形,得知張攸的狀況很不好,但虧得他之前請了都督方政主持交州軍務,總算是保著了一點元氣,他不禁更是深深嘆息。

  不消說,那些舉起叛旗的家伙恐怕是蓄勢多時了。

  瞧見張越站在那兒臉色變幻不定,那長隨終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少爺,您真的要請纓去交址?那兒已經完全亂套了,交州府還好,其余的地方可是賊兵橫行!”

  “去不去還難說得很。”張越淡淡地撂下一句,隨即看著那長隨,又吩咐道,“記住,剛剛見到的人不要往外去說。太太指不定待會也要見你,且讓人捎話進去,等有了信出來再歇著。你這一路辛苦了,功勞亦是不小,我也不賞你什么,異日自會提拔你家小子。”

  那長隨一路行來原只是滿心驚駭,此刻頓時大喜過望,忙跪下磕了頭,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等到他一走,張越方才輕輕拍了拍額頭,口中喃喃自語了一句。

  “只希望二伯父和父親平安無事,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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