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座送鉤春酒暖第二百九十章舌戰群僧 徐子陵還未及山門,便早有知客僧在門外。
“不知靜念院,數里入云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幕空潭曲,安禪制毒龍。”徐子陵眼中根本就沒有什么人在面前攔阻似的,一路拾階而上,一邊隨口吟詠,他看也不看面前兩個自山門處伸手阻攔自己的知客僧人。
“貴客留步。”一個年紀稍大的知客僧合十道:“本院近日有事閉院數日,不接世事,還請貴客速速離去。”
“我不能進去?”徐子陵奇道:“我沒有聽錯吧?這是寺院嗎?怎么你這個態度好像洛陽曼清院那看門的護院一般啊?是不是要銀子啊?要銀子你早就說啊!”
徐子陵慢吞吞地自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銀子,隨手灑在地上,帶點喃喃自語道:“我還不相信,有銀子還不能進不了你這間青樓…啊有銀子還進不了你這個破廟!“徐子陵雖然銀子灑了一地,可是兩位知客僧人卻像瞎子一般,仿佛什么也沒有看見,還是合十行禮,一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地上有什么?”徐子陵指著地上的銀子問。
“銀子。”年紀稍大的那位知客僧人淡淡地道:“貴客你的銀子。佛門寶地,還請貴客自重。”
“佛門寶地難道就不能有銀子?”徐子陵奇道:“你們敢說你們靜念禪院沒有受過百姓們給你們貢奉的香油錢?你們敢說你們沒有任何一個和尚受過任何一個人的銀子?這里面的一切不是由百姓們的香油錢建起來的難道是由兩們高僧的佛法神通變出來的?”
“不敢。”那個年紀稍大的知客僧一聽,馬上口宣佛號道:“靜念禪院由天下百姓虔誠之心所建,小僧只是代為看門,不敢妄言。”
“你們既然能夠接受別人的香油錢,”徐子陵更是奇道:“為什么你們不能接受我的香油錢?地上這些就是我對你們靜念禪院的一片心意,你們非但不多謝我的虔誠之心,反倒目露輕視,莫非大師佛法精深,高高在上而俯視天下人無物?莫非在大師的心目中,眾生不是平等的?”
“不敢。”年紀稍大的那位知客僧一看那個年紀小點的知客僧要分辯,連忙以手碰了他一下。又向徐子陵合十道:“小僧不敢,我等對貴客并無輕視之心,如果貴客怪責,小僧給貴客賠禮。”
“賠禮不必。”徐子陵指著地上的銀子道:“但是大師最少要接受本人的一番心意,你們最少要把我的香油錢撿起來,如果大師有足夠的心胸氣度,說聲多謝也無妨。”徐子陵這話一出,那名年紀稍小的知客僧的脖子也粗了起來,如果沒有年紀稍大的知客僧在,相信他早就出手狠狠地教訓徐子陵一頓了。
他不是沒有看過野蠻的來客,可是像徐子陵如此蠻不講理的還是頭一個。
“多謝施主的香油錢。”一位須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許的老和尚緩步由內而出,向徐子陵合十道:“老僧不嗔,見過小施主,小施主的一翻心意,不嗔收下了。”
“阿彌陀佛。”這個老和尚俯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散落的銀子,交給那個年輕的知客僧人,又向徐子陵合十行禮道:“小施主有心向佛,為佛塑像金身乃積德善舉,不嗔代全寺上下謝過小施主了。”
“錢收下了。”徐子陵微笑道:“你們不把我請進去喝杯齋茶?”
“近日院中有事,需閉院數日。”不嗔恭敬又歉意地合十道:“現在就不留小施主了,日后小施主再來做客。不嗔必為小施主奉上清茶一杯,以償今日之歉。”
“聞說天下之大,無物再有佛性之珍貴。”徐子陵轉移話題道:“請大師教我?”
“佛性一出,震動十方世界。”不嗔合十道:“如果一個人能在萬惡苦世里迷途知返,修佛涅盤彼岸,早登極樂,乃是世人解脫苦難的唯一之法。而修佛之心則全靠佛性顯現,可是雖然天下萬物皆有佛性,但真正能出佛性者。萬中無一。人性至迷,一個人若佛性一出,則心虔至上,將震動十方世界也!不嗔佛學淺薄,不敢言指引小施主。但望可與小施主共論禪聽。”
“我聽過一個佛家故事。”徐子陵笑道:“大師也要聽聽么?”
“小施主盡言無妨。”不嗔微微點頭,示意兩位知客僧入內稟報。他就是傻子也明白徐子陵是找碴來了。
“一位高僧有位徒弟。”徐子陵微笑道:“這位弟子悟性十足,不過定力卻不夠。一次,他師父派他出外處理一些世俗之事,結果迷在滾滾紅塵里,整天吃喝嫖賭,再不知返了。”
“罪過罪過。”不嗔一聽,馬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那個人是他的徒弟一般。
“可是有一天,”徐子陵又道:“這一個徒弟忽然記起了師父之前的教誨,他急急跑回寺院,求他師父原諒他。大師,如果你是他的師父,你會原諒他重收他為門下弟子嗎?”
“會。”不嗔點頭道:“浪子回頭,真金不換,有心悔改,善莫大焉。”
“可是,”徐子陵搖頭道:“如果那一位弟子又受不住紅塵之世的誘惑,又一次迷失了,他一下山,又恢復了以前那種吃喝嫖賭的生活,把山上的師父和教誨忘之腦后了。直到一天,他又在酒醉中偶爾清醒,又記起了師父以前的教訓,他又跑了回來。請問大師,你還會再次原諒他,重收他為門下的弟子嗎?”
“不會。”不嗔微帶痛心道:“修佛之人不守戒律,屢屢犯下色賭諸多戒律,如何還能再修?再說他本來就定力不夠,入世而迷,現在多次經過色欲諸魔相誘,更加迷中不醒,如何能真正改過?他如有心改過,也許可以做一個世間向佛的居士或者善人。但離持律修佛相差太遠了。”
“唔。”徐子陵點點頭道:“那一位高僧也是像大師這般說的,他拒絕了那個迷在世間的徒弟重歸門下的請求。那個徒弟大哭,再三苦苦哀求也不得。最后問那位高僧,他要做什么才能證明自己有心改過,才能讓那位高僧重新收他為徒。那位高僧為了拒絕他,指著身下的蒲團和檀桌道:”除非蒲團再綠,檀桌開花。那個徒弟一聽,絕望地下山了,他因為覺得重歸佛門無望,最后偷偷跳澗而亡。“
“罪過,罪過。“不嗔額頭微微冒汗,忙合十口宣佛號。
“這不算罪過。”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個高僧第二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蒲團重新抽出了綠枝,而那檀桌開了一桌的檀花。可是當他明白到自己徒弟真心改過之時,再也找不到那個徒弟地人了。大師,你今天也要拒絕一個在迷世中彷徨而有心禮佛地我進你們這間靜念禪院么?”
“啊…”不嗔一下子呆住了,他沒有想到徐子陵轉彎抹角說了這么一大堆故事來教訓自己,最后的目的卻是要進靜念禪院。
不過有前面那個佛家故事壓住,他明知徐子陵不懷好意而來,可是如何能夠拒絕他進來?他一開口,馬上就會變成拒絕別人有心向佛,他難道也要弄一個檀桌開花?這可不是開玩笑地。人心誰也不知真假,如果拒絕佛性初現的人向佛那非但不是慈悲行為,那簡直就是下地獄的罪過,不嗔他這種虔誠修佛之人如何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
“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徐子陵不看額上冒汗的不嗔,淡淡地道:“遺經冀可冥,繕性何由熟?淡然離言說,吾悅心自足。”
“…”剩下那名年紀稍大的知客僧大驚,他想不到身為四大金剛護法之一。佛法高深,一身修為更是除卻了空主持之外最為深厚的不嗔大師也讓來人迫得額頭冒汗。
“既然大師嫌棄我等世俗之人,那么告辭。”徐子陵轉身就走,一路漫漫然吟詠道:“夕陽入古寺,落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簌此俱寂,惟聞鐘磬聲。”
“請小施主留步。”除子陵還未走出十余步,后面的不嗔那身形已經閃現徐子陵的面前。他合十鞠身,溫聲道:“小施主有心禮佛,不嗔如何敢阻攔?小施主出口成文,意境深遠,心中境界不比貪欲地俗世之人,老僧相信小施主的品行,請隨老僧來罷!”
“難道進去你們靜念禪院的人還非得是品德高尚的人才行嗎?”徐子陵失笑道:“看來你們這些四大皆空的和尚似乎空得不夠啊。佛經大師比我熟,佛學真理也比我明,難道區區俗世之事,大師還把它常掛心中而執念不放嗎?”
“老僧愚鈍。”不嗔這個時候絕對不會再跟徐子陵吵,因為他發覺自己不可能爭得過他,哪怕就在自己最擅長的佛學之上。
“愚鈍并不可怕,佛法可破迷。”徐子陵哈哈大笑道:“可是執迷不悟那就不是沙門高僧的所為了。”
“叱。”一個身材極其高大偉岸的黑壯和尚忽然手持一根碗口粗的鑌鐵禪杖閃現徐子陵的面前,他用獅子吼般地渾雄之音大喝道:“說人執迷不悟者,安知自己不迷?安知自己不執念不放?”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徐子陵好整以暇地挖了挖耳朵,最后微笑對沖著那個黑壯和尚道:“雖然也許那是你的習慣,不過你說話如果小聲些,我也聽得見。你拿著根禪杖攔在我的面前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聽我一說,就真的去做什么‘安禪制毒龍’吧?”
“小僧不貪。”一個高瘦的和尚合十道:“聞小施主與不嗔師兄論經,心喜之,特來聽教。”
“教你可不敢。”徐子陵呵呵笑道:“我聞佛法乃問自心而修,耳目清凈,不染一物,不貪大師想必比我這個少讀佛經寶典的人更加明白才對。”
“如果施主不為那和氏璧而來。”一個較年輕的和尚忍不住拿語言來擠兌徐子陵道:“那么小僧馬上灑水掃地把施主迎進里間奉茶。”
“灑水掃地不必,奉茶有心即好。”徐子陵笑道:“我聞佛家還有一個小趣事,我家宋家集有一位教書先生名蘇軾,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四鄉八里有些薄名。一次他進一間廟宇避雨,主持見他不凡,口出‘坐’字,又命人‘茶’;相談之下,發現他佛學精深,又口出‘請坐’,命人‘上茶’;及最后,聞說他就是蘇軾先生,馬上歡喜地口出‘請上坐’,又命人‘上好茶’。”
“最后主持請蘇軾先生寫廟宇門聯。”徐子陵看著那個年輕和尚笑道:“就有‘坐,請坐,請上坐’與‘茶,上茶,上好茶’這樣的一聯。難道我沒有蘇軾先生的名氣,茶不說了,你們就連坐也不讓坐了嗎?至于什么和氏璧,我什么時候偷了搶了你們的和氏璧了?這位小大師可不要無中生有疑鄰盜斧啊!要知道佛心見性!小大師你懷疑我,那就是表示你自己有那種…呵呵,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