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武館中,萬歷皇帝沒有來。陳思寶一行人也沒有來,王通把裝著短火銃的小木箱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每到課間和中間的時候,就去把銅管中的火媒點燃換芯,今天下午黃洋和俞大猷的課程也和往日不太一樣,講兵法,講推演,將各項注意歸程之外,經常感慨著說句對大家的期望。
這倒頗為符合兩位老人的心態,只是少年們聽的不太耐煩,看來果然有針對自己的事情發生了。
京師的勛貴消息靈通,那襄誠伯家肯定不愿意讓自家孩子摻乎進來,老太監和老將的講述自然也可以從離別的角度去想。
王通想到此處,如何也冷靜不下來,到底沒有犯任何錯誤,為什么突然就要這么對自己,難道自己努力的榮華富貴和精彩人生馬上就要成空了嗎?
下午王通沒有講奇聞軼事,也沒有陳思寶他們講京師的風光名物,少年們聚在一起興奮的議論家里捎來的口信和特產,已經快要年關,武館的少年們倒沒有什么思鄉的心情,反倒是為能在外面過年雀躍不已。
歷韜和孫鑫以及十幾個老成些的少年整日里則是議論。在這個武學中走出去之后,自己能有個什么樣的官職出身。
如果不是教習們三令五申不得結拜,這武館中大家恐怕都是義兄義弟,王通則少不得做個大哥。
等到晚飯時分,也沒有什么動靜,和往常一樣,王通沉默的拎著木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本以為冷清無人的宅院卻還亮著燈,走進一看,卻發現馬三標正在屋中等候,李文遠居然也在,本以為回家的李虎頭在院子里拿著一桿比他高許多的長矛正在練習。
看到他們,王通有些發愣,李虎頭興奮的放下長矛說道:
“王大哥,我師兄在振興樓叫了好幾個菜,就等你回來吃呢,快點快點,這大槍練的太累胳膊了。”
“老爺回來了,我娘非要過來,我和張大哥好歹勸住,我娘又把我給打發過來,要不是莊子那邊要有人盯著,張大哥和譚管家他們也要過來呢!”
李文遠也走出來,先是瞪了李虎頭一眼,李虎頭立刻時老鼠見貓一般,又拿起大槍練了起來,李文遠臉上沒什么表情。沉聲抱拳說道:
“大人,我等跟隨大人共享富貴,自然也要同歷患難,大人這般對待,未免太讓下面的人寒心。“
邊上馬三標扯著嗓門說道:
“俺師傅說得對,吃肉喝酒的時候喊快活,遇到難事也不能就叫苦,大人你先里面暖暖,我去振興樓那邊催催飯菜。“
王通點點頭,李文遠搖頭看著馬三標的背影感慨道:
“三標叫我師傅,虎頭叫我爹,屬下還要稱呼您為大人,虎頭卻叫您大哥,真真是亂了輩分,虎頭,刺的時候力氣不能用盡!”
說完就下去指點李虎頭的練習,王通低著頭走進了屋中,屋中燒了爐子,炭火盆上還架著個壺在燒水,燈火很明亮,王通突然覺得自己眼眶一陣濕潤。用手捂住不敢松開,停了會才放下手來。
患難之中見真情,或許就是這說這種了,剛在屋中坐下,打開木箱開始整理火銃,沒多久,聽到外面門響動,聽著馬三標的大嗓門響起:
“師傅,虎頭,快進屋吃飯吧,等一下就涼了!”
李虎頭跟著歡呼一聲,快步沖了進來,馬三標一手拎著一個大食盒,走進屋子放下,卻沒有急忙打開布菜,而是翻出來了一個信封走了過來。
“老爺,剛才走在半路上,黑燈瞎火的和一個人碰了下,那人連聲陪著不是,一邊說俺掉了封信,把這信放在食盒上就跑了,等俺琢磨過來這信是他的,人已經看不見蹤影,這事情蹊蹺,特意拿來給老爺看看。”
非常時節卻有這樣的詭異事,王通接過信來,信封上自然見不到文字,打開信一看,上面說的是:
“風大雨大。兄弟當小心謹慎,安定門戍卒老董,生性貪財,若要出城,十兩足矣,珍重。”
沒有落款,但這字跡王通卻有些熟悉,記得有日閑談,通判呂萬才曾經說過,官府可以依靠筆跡定罪,如果稍加練習,用左手也能寫出字來,這個筆跡卻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官府也不會從這上面下手。
當時興之所至,呂萬才還用左手寫了幾個示范,現在想來,這呂通判估計也是為了有今日這樣的場面做個準備,因為信上的字和那天寫的太像了。
守城門的官兵都是五城兵馬司的士卒,這些兵丁平日里就靠著敲詐進出城門的行人客商賺錢,呂萬才單獨點名這戍卒老董,想來有些特殊的門道。
順天府這幾個王通交好的人,從前都是每日來溜達一次,沒話也要找些話說。可今日卻未曾登門,不過能送這封信來,王通也不好說他們涼薄,畢竟呂萬才是順天府的通判,文官出身,牽扯到這種事,不管王通能否善了,他今后都不要在官場上打混了,那王四和李貴更是京師土著,有家有業,不敢牽扯。
老實說。那邊的人能送來這封信,已經算是冒了好大的風險,這個朋友也沒有白交。
不過這局面下,那個安定門的老董可信不可信也實在難說,還要讓人打聽下才好,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匆匆忙忙過去,卻碰了個圈套,那可就不值得了。
幾個人都已經走進屋子,王通手里那封信也沒有人敢來打擾,卻都對這封信中的內容感興趣,王通看完之后揉成一團丟進前面的炭火盆中,笑著說道:
“無事,無事,肚子餓了,咱們快些吃飯吧!”
那信和信封燒成灰燼,大家也知道閉口不問,等到吃完馬三標去送還食盒的時候,王通才對李文遠低聲說道:
“明日勞煩李大哥去安定門那邊打聽下,有個老董的守門士卒如何,一定要謹慎小心,不要聲張。”
李文遠點頭答應,李文遠做事沉著,而且因為李虎頭的原因不會有什么風險,正可以用他做這等事。
王通的很多準備還沒有完成,李文遠還沒有去安定門那邊打聽,第二天,王通家的門就嘭嘭的拍響。
沒怎么睡的王通手立刻朝著枕頭下面伸去,掏出了已經裝填好彈藥的火銃,拿著火繩湊在屋中的香爐中點燃了火繩,能聽到外面的說話聲音,起身開門的馬三標嗓門大的很:
“這不是蔡公公嗎,今天這么早!”
“三哥啊,快些喊王大人起來吧,有圣旨呢!”
“圣旨…圣旨!老爺!!老爺!!!”
在馬三標的腦海中顯然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這聲音都發顫了。在外面簡直是吼了出來。
聽外面的說話的語調,圣旨應該不是問罪的,要不然這蔡楠不會這么和氣,王通沉吟了下,抽出短刀削斷了火繩,把燃燒的那頭用靴底踩滅,王通沒有脫衣服睡覺,他把火銃和火繩放在堂屋一處角落,然后又點了根蠟燭。
這才打開屋門,卻看到鄒義穿著黑袍緊袖的袍服手捧著圣旨,正站在院中,在他身后是兩名錦衣衛,小宦官蔡楠和另外一個更小的,站在邊上。
錦衣衛是來抓自己的?王通很快就否認了這一點,因為那兩名錦衣衛身材高大挺拔,穿著的也是嶄新的飛魚服,連挎著的繡春刀刀鞘都是擦的發亮,這樣的身形打扮,錦衣衛只有一種人,那就是負責儀仗出行的“大漢將軍”,純粹看著威風的擺設,卻不出什么正式任務的。
大漢將軍一般會跟著宦官們在京師宣旨,這應該不是來捉拿的,王通反應過來這個才把目光看向蔡楠那邊,看到那邊卻是一愣,還沒等他這邊說話,揉著眼睛擠出來的李虎頭卻歡叫出聲:
“小亮,你怎么來了,在宮里過得好不好!”
那小宦官居然是趙金亮,穿著一身青袍,低頭躬身的站在蔡楠的邊上,可看到王通和李虎頭,他臉上也露出激動的神色。
“王百戶,圣旨到,你…”
后面那兩名錦衣衛看這院子亂成一團,那里有個接旨的體統,這王通不過是個小小百戶,就有心訓斥下,鄒義回頭擺擺手,和氣的說道:
“王百戶,接旨吧!!”
又把趙金亮帶來,蔡楠和鄒義的態度又是這般的和氣,王通心里也是糊涂了,這好像和前面的風向不太對。
王通在那里發怔,下面的鄒義又是柔聲提醒了句:
“王百戶…”
王通這才反應過來,可動了一步,馬上又是愣住,他不知道如何接旨,看王通的神色,鄒義也就明白,回頭對那兩名錦衣衛說道:
“二位校尉,幫著王百戶布置下接旨的場面吧,他這邊也是不熟。”
那兩個錦衣衛完全糊涂了,這是什么規矩,去誰家宣旨銀子要的少都算看得起對方了,怎么在這個百戶家里連布置都要宣旨的動手。
腹誹歸腹誹,但鄒義他們得罪不起,只得照做。
各項準備停當,王通和一干人跪在香案前,鄒義展開了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任命錦衣衛百戶王通為天津三衛錦衣衛提刑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