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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銀加額度三十萬兩,這是張居正和馮保議定的數目,并且已經報慈圣太后李氏得到同意。
不過這件事在張居正的爭取下,決定到萬歷皇帝大婚后再提出來下旨決定,因為那時候宮內的用度減少,或許還有再壓縮的可能。
慈圣太后李氏力求節儉,馮保又有其他撈錢的路子,張居正的這個建議他們二人自然是完全同意。
卻沒想到今天萬歷皇帝在朝會上提了出來,雖說國家大計是張居正定下,但在這個場合,天子說出,那就是旨意,上下就必須要認真對待。
張居正皺著眉頭又是看了馮保一眼,卻發現馮保也在詫異的看著小皇帝,他的目光倒是和邊上的張誠碰上,張誠也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來此事完全是小皇帝自己的主意,張居正肩膀動了動,站的更端正一些,皇帝不是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孩子,已經長大了,自己也越來越有決斷,或許應該用更慎重的態度對待。
聽到皇帝這句話,張居正還算是平靜,戶部尚書馬自強則膝行上前幾步,懇切的說道:
“陛下,天下財賦本是定數,宮中金花銀多用一些,宮外就少用一些,如今府庫充盈,只是收上了從前的積欠,花錢處還有很多,三十萬已經是戶部咬著牙擠出來的,請陛下慎思慎行啊!”
說完之后,重重磕頭,朝堂上的氣氛有些變了,張居正也顧不得什么君臣禮節,只是回頭掃視了一圈。
張居正雙眼極有神,被他眼光掃過,眾人都感覺心中顫了顫,張四維和申時行幾乎是同時出列拜下,激動的陳奏道:
“陛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如今國家中興,處處都是用錢之處,萬不能擅開惡例,搜刮民財為一家用啊!”
“加金花銀,江南江北平民百姓稅賦又重,天下必將不寧,或有外患內賊趁虛而入,請陛下慎思!!”
這兩個人說完,馬自強、李幼滋,不再內閣的各部尚書,都御史等等人都是出列跪下,言辭便給的就說幾句慷慨激昂的話,覺得言多必失的,就跪下磕頭。
萬歷皇帝臉上始終帶著笑容,眾人跪下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僅僅是稍微僵硬了下,但還在笑著。
這樣的笑容落入大臣們的眼中,更顯得莫測高深,張居正一撩朝服下擺,也是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肅聲說道:
“陛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天下臣民就是陛下的子女,陛下吃穿用度,俱是天下臣民供應,做長輩的多用一分,做子女的就少用一分,為天下計,請陛下愛惜子民,莫要奢侈用度。”
“寡人還沒說加多少銀子,為何諸位愛卿就這么懇切,都起來都起來,君臣議事,跪這么多話都沒有辦法說了。”
群臣們卻沒有起身,萬歷皇帝也不堅持,開口笑著說道:
“馬愛卿,寡人問你,這金花銀都是那里來的銀子?”
“回稟陛下,金花銀都是江南各省的賦稅折抵。”
“這些賦稅什么稅啊?”
“多是田賦。”
一問一答,眾臣漸漸直起身,目光交流,這個問題按說都是常識的東西,被萬歷皇帝拿出來講,眾人越發覺得詭異。
“田賦?也就是說寡人要加金花銀的額度,攤派還要攤派在下面的百姓身上是吧?”
“圣明天縱莫過于皇上,陛下多用一分,百姓農戶就少用一分,還請陛下體恤民生,不要增加金花銀。”
“寡人在裕王府的時候還小,不過也記得來府上的客人經常說什么江南豪富,資財聚斂不在田土出產,而是在工商貿易,既然農戶百姓的稅賦不能收,為何不去收取商稅?”
一聽萬歷皇帝提起商稅,屋中諸人齊齊色變,張居正抗聲說道:
“陛下,國之財賦正途在于土地,田賦徭役才是國家支柱,商稅乃是微末小道,若大用,定然敗壞江山社稷,陛下萬萬不可有此打算,請陛下三思,請陛下慎之!!”
“請陛下三思,請陛下慎之!!”
眾臣異口同聲的說了句,然后一同磕頭下去,屋中能聽到近乎整齊的悶響,萬歷皇帝眉角挑了挑,臉上笑意淡了些,又是開口問道:
“張先生,除卻鹽稅之外,大明一年的商稅能有少?”
“回稟陛下,天下商稅去年一共二十七萬,主要在運河上稅關所得,但祖制此稅須用來修繕河工,整飭漕船,不得挪用。”
這個問題卻是戶部尚書馬自強搶先回答,畢竟術業有專攻,朝臣們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不敢讓皇帝找出語病來。
萬歷皇帝笑著點點頭,開口說道:
“寡人想要把每年的金花銀額度定為二百二十萬兩,加一百二十萬兩,諸位臣工意下如何!?”
誰也沒有想到話鋒一轉居然直接說到了額度,這額度也太過驚人駭目,一百二十萬兩,大明的財賦一年才有多少兩銀子。
首輔張居正眉頭緊鎖,滿臉都是肅然之色,又是磕頭說道:
“陛下,這數目太過匪夷所思,若真頒行天下,則百官不知所以,則百姓惶恐振怖,太平時節必然動蕩,社稷也有傾覆之險,陛下,此情此景,列祖列宗可愿意見到,先帝的在天之靈可愿意見到,太后娘娘又可愿意見到!!?”
開始還是苦勸,后來腔調已經越來越嚴厲,萬歷皇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左看看右看看,咬牙上前湊在萬歷皇帝耳邊說道:
“萬歲爺,奴婢們省省,宮內的用度還能再擠出來些,和諸位大人再這么爭下去,太后娘娘非得發脾氣不可,萬歲爺忘了跪太廟的事情了嗎?”
萬歷皇帝跪太廟,慈圣太后穿著正裝要祭告祖宗,行廢立之事,這是萬歷皇帝最怕的事情。
按照馮保的估計,說出這句話來,小皇帝也就見好就收了,不過這次卻有不同,萬歷皇帝卻給了他一個笑容,低聲說道:
“馮伴伴不必擔心,朕懂得分寸。”
馮保一愣,突然感覺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那個孩子了,那熟悉的圓臉上充滿了自信和從容,隱隱有一種氣勢散發出來,這位小祖宗真的已經是皇帝。
也不知道是感傷還是什么情緒,馮保卻下意識的后退一步,低聲說道:
“老奴孟浪了,請萬歲爺恕罪。”
萬歷笑著點點頭,轉過去對表情依舊嚴肅異常的張居正說道:
“張先生說的這般,那寡人讓一步,加一百萬兩如何。”
張居正神情肅然已經有些怒意,他有點搞不懂,萬事都在自己把握的小皇帝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莫名的議題,難道是朝中有人攛掇,可真要如此,馮保那邊的東廠和自己掌控的錦衣衛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陛下,一百萬兩亦是太多,請陛下慎思!!”
張居正也不磕頭,只是在那里朗聲說道,聲音已經有些高,文淵閣外門那邊的簾子被人掀起一個角,幾名侍衛看了眼,又是放下簾子。
“朕加這一百萬兩,若是不加田賦,不加商稅,那又如何?”
本來磕頭在地的眾臣齊齊抬頭,愕然的看向小皇帝,天子莫非是喝酒了怎么說出這等癲狂的話語來,就連張居正都是愕然瞠目,馬自強反應的倒快,連忙說道:
“陛下,鹽稅亦是根本,萬不可涸澤而漁…”
“馬愛卿考慮的周到,朕也不在鹽稅上打主意。”
“若加稅賦名目,還是苦了黎民百姓…”
“朕不會新加稅賦名目。”
文淵閣中完全安靜了下來,無論是大臣還是太監都盯著坐在龍椅上的萬歷皇帝,這位十五歲的天子老神在在繼續說道:
“不加稅,不開捐,不去擠占國庫公款,既然定下這一百萬的額度,朕自籌就是,不過朕的事就是天下事,朕的行為就是規矩法度,說這個不過是預先知會列位臣工,各位都起來吧!”
安靜了會,眾臣們紛紛起身,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馬自強年紀大了,此時昏頭漲腦的問了一句:
“陛下,稅賦不加,不開新捐納,不擠占國庫公款,宮內又從何處去籌措這多出來的一百萬兩金花銀?”
張居正突然開口說道:
“皇莊皇店乃是擾民之舉,太后娘娘斷不會容許此事。”
“朕不會在這上面做文章。”
此時就連張居正也糊涂了,剛要繼續追問,就聽到身后張四維輕咳了一聲,申時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閣老,這是天子!”
張居正這才深呼吸了一口,覺得自己逼迫太過,但還是把話說死的好,免得今后生出是非來,當下說道:
“既然陛下如此說,臣等自當遵從,不過不加稅,不開捐,不擠占國庫公款,不開皇莊皇店,這些內閣都要寫進票擬之中,不知道司禮監能不能批紅?”
“朕說的,朕自然會準,司禮監又怎么會不批紅。”
話說到這般,不管怎么匪夷所思,都要給個了結,張居正嘆了口氣,和眾臣一起拜下。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