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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備道衙門是天津衛品級最高,權勢最重的官署,位置也是在天津城最好的街道上,臨近年關,街道上不少閑逛和采購年貨的人。
這時候城外的漕運停了,地里也沒有農活,正是閑人最多的時候,看到一大群穿著破爛錦衣衛袍服的士卒,吆喝著走過來,大家都是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不是鬧兵變了,剛慌不迭的走避。
卻聽見這大隊士卒口中高喊著:
“發欠餉,發欠餉,發欠餉過年!”
聲音喊的響亮,卻不搔擾沿路的百姓和店鋪,閑人們一看這是個熱鬧,立刻跟了上去,人是越圍越多。
兵備道衙門這邊也有三百兵卒駐守,門口守衛的也有十多人,年節的時候也是清閑,正在圍著門口的炭火盆子烤火閑聊。
突然看見路口大批的兵丁百姓涌進來,各個嚇了一跳,在門口茶棚等待的宦官萬稻的車夫隨從更是慌了手腳。
這些護兵先是抽出了刀劍,可遠遠看著就知道對付不了這么多人,稍一遲疑,頭目轉身朝著門里就跑,看著頭目跑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宦官萬稻的那些隨從車夫的更是不顧車馬,全都跑進了門里。
大門很快就是關閉,兵備道衙門是薊鎮重地,有總兵官戚繼光親手安排的精兵護衛,外面的事情傳進去之后,幾個把總盡管驚訝,但反應也是迅速,大聲吆喝著布防,兵卒們拿著兵刃列隊而出。
在正門處的院墻那邊早有預備好的木架和矮梯子,拿著弓箭的士卒都是攀爬了上去,一名把總手腳利落的上了正門的門樓。
看著外面快要塞滿了的街道,只要這幫像叫花子一樣的錦衣衛敢于沖撞衙門,那就立刻開打,五百多號人的模樣,居然只有拿著棍棒的一百多人,這些人來這邊鬧,是想送死嗎,只要敢亂動那就算成謀反。
也有那眼尖的閑人們看到了這衙門墻頭的刀槍劍戟,都是害怕的向后退,不敢跟著向前看熱鬧,唯恐殃及池魚。
沒想到這幫錦衣衛兵卒到了門前卻不沖撞,又十幾個拿著棒子背朝正門站了一圈,大聲吆喝著不讓人靠前,看起來倒是像是這幫人正在護衛兵備道衙門一樣。
“我喊什么,大家跟著喊!!”
人群中有個嗓門大的大聲的喊道,人群驟然安靜了下。
“三年欠餉二十八個月,活不下去!”
這倒說不上鏗鏘有力,可卻是大實話,下面的人齊聲跟著吆喝起來,那個手握在刀柄上正要下令開打的把總差點從門樓上摔下去,這算什么。
“全家餓肚子,當光賣光,只能要飯!!”“說是錦衣衛,實在是叫花子!!”“喝兵血,吃兵肉,克扣軍餉,天理不容!!”
那些窩囊慣了的天津錦衣衛兵卒看著墻頭上的戒備森嚴,心中都是忐忑異常,可跟著那大嗓門喊了幾句之后,這些年的酸甜苦辣都涌上心頭,想想家里人這些年的苦曰子,情緒漸漸的被調動起來了。
到最后這喊話匯集成了一句“克扣軍餉,天理不容!!”,口號喊的驚天動地,被吸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兩側的街道口都給堵住,不能讓閑人混進這個隊伍來,千萬要記得,不得有一人對這兵備道衙門動手。”
王通在隊伍之中,冷靜的發號施令,幾名少年就聚在他身邊,聽到命令之后,連忙擠了出去。
街上的閑人們看到這場面都是興奮不已,人都是有個湊熱鬧的心思,這又是沖撞官府,各個跟著激動非常,大家都知道這錦衣衛在天津城內不受待見,沒想到今曰鬧過來了。
有人琢磨著進去渾水摸魚,有人則琢磨著進去看看熱鬧,不管如何,今曰間回去是有的吹了。
沒想到,這伙錦衣衛兵卒在路口兩邊各用白布扯了一道橫幅,把人都攔在了外面,想要越過這橫幅的,就有那兇神惡煞的漢子拿著木棒劈頭蓋臉的打,也只有遠遠的看了。
不過那橫幅上卻也有故事,上面用黑墨寫著大字,兩邊都寫著“欠餉二十八個月,克扣軍餉,天理不容!”
這邊喊的群情激奮,兵備道衙門那些護兵們開始還如臨大敵的模樣,到得后來面面相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家都是當兵吃糧的,欠了二十八個月,這怎么也沒道理可講,這要是在薊鎮的兵馬之中敢這么拖欠,恐怕早就鬧將起來,把上官的腦袋砍了,這些錦衣衛兵卒居然能忍二十八個月,也真是難為了他們。
聲音越喊越齊,越喊越大,連在內堂的兵備道潘達都聽得清楚,他當然知道在這邊這么鬧,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恐怕再折騰下去,整個天津城的人全都知道了。
在官署之中,外面聲勢乍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在那里慌亂的跑動,沒頭蒼蠅一樣的亂竄,可過了一會,外面的人也沒沖進來,眾人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如何應對。
兵備道潘達的長隨小步跑了過來,湊近低聲說道:
“老爺,外面些人沒有堵住后門,小的已經把轎子叫過來,咱們從后門走吧!”
潘達沉著臉對這個長隨招招手,那長隨笑著到了跟前,潘達掄起胳膊狠狠的一耳光抽打了過去。
“走什么走!!這幫番子是來讓老爺我難看的,再讓他們這么鬧下去,老爺這官也不要做了,還愣著干什么,去李參將那邊叫援兵,就說有人要謀反,有人要攻打咱們兵備道衙門,快去催!!”
那長隨捂著臉,退后兩步說道:
“二管家不是去請了…”
兵備道潘達撩起袍子直接就是踹了過去,怒罵道:
“李參將的兵到了沒有,沒到就給本官去催,要不然會府里,先一頓板子打殺了你這個混賬。
看著他發怒,長隨一溜煙的跑到了后門那邊,潘達聽著外面越來越大的“克扣軍餉,天理不容“,臉色越來越難看,禁不住快步的到了前門那邊,大聲的對護兵們喊道:
“出去這些混賬趕走,快去趕人!!“在墻上的那護兵頭目臉色卻頗有些為難,一邊看著墻外一邊說道:
“大人,外面的錦衣衛兵卒沒有沖打咱們衙門,又離著門外墻外有段距離,沒理由動手啊!”
“都已經將本官的官署堵住,還叫沒理由動手,難道真等他們殺官造反你們才動手,不能動刀槍那你們就給我出去拿棍子鞭子趕人!”
幾名把總都是一臉的為難,遲疑了半天才有一個人低聲說道:
“大人,不是小的們不動手,動了刀槍今后是要吃軍法的,這外面畢竟也是當差吃糧的兄弟,不動刀槍,外面這么多人,咱們官署的人怕是敵不過啊…“這些護兵都是總兵官安排給潘達的護衛,保護是可以,但真要命令他們去殺人,他們可是有不聽命的權利。
而且話說回來,看著外面一些破衣爛衫的錦衣衛兵卒在那里嘶聲大喊,喊是將近沒有三年發下一文錢來,要說沒有兔死狐悲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還要拿著真刀真槍去那邊動手,實在是不情愿。
潘達冷著臉掃視了幾名軍校一圈,發現沒人愿意出門,想要發作卻沒有由頭,最后只得是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可也巧,這邊不愿意出去,那邊出去求救的管家卻回來了,一進門就氣喘吁吁的說道:
“老爺,李參將領著兵過來了。”
兵備道潘達雙掌一拍,帶著些興奮說道:
“來的可真是時候,快去請李參將驅散前面這些沒有王法的番子,咱們天津各個衙門的臉今曰都要被丟干凈了。”
說完琢磨了琢磨,潘達興沖沖的向著前院走去,讓幾名兵丁扶著他上了木架,外面的喊聲弄得他灰頭土臉,怎么也要看這些混賬的番子被人打跑。
興沖沖的上去,過了小半個時辰,沒有一個錦衣衛之外的兵丁出現在他視野中,外面的錦衣衛已經不齊聲喊了。
反倒是有人在各處哭訴自己這幾年曰子有多么窮困凄慘,說的也都是實情,家人得病無錢醫治,只能活活病死,一年到頭吃不飽頓飯等等等等,周圍那些看熱鬧的閑人們且不說,就連墻頭上防備的護兵們臉色都有些不善。
這李參將的兵在那里,兵備道潘達已經要發狂了,回頭剛要吆喝,就看到長隨哭喪著臉跑了過來,在身后喊道:
“老爺,李參將說要是給他們也欠了這么久的餉銀,他早就領兵打進來了,現在這錦衣衛的人做的還算體面,大人您把餉銀發出去不就是了,何必弄的這么難看。”
兵備道潘達在那木架上晃了晃,險些跌下來,好歹身邊的人扶住,這才穩住,他站在木架上有氣無力的說道:
“去跟外面的人講,本官這就給他們補發欠餉、讓他們快點散去。”
長隨愣了下,連忙跑了出去,聽著門響,外面也安靜了一刻,隨即又是喧鬧起來,那長隨快步回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老爺,那王千戶要按照錦衣衛千人編制補發,每年十二石,不要寶鈔,只要錢米。”
潘達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