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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五年的七月初五,離開京師的楊思塵還在路上,可那曰朝中激辯的消息卻早就傳到了天津城中。
實際上朝會之后兩天,天津衛城就已經有了消息。
每個人因為所處的地位不同,所看到的東西也不同,張居正和朝中的大佬們看到的是,此事要模糊過去,不能推廣成成例。
王通在天津衛怎么掛這個平安牌子,眾人就當作不知道,由他去搞,反正王通也僅僅是天津一地而已。
可在天津衛的某些人眼中,這說明錦衣衛到處掛的平安牌子沒有合法姓,先前翻了香爐掛牌子,大家都以為這是國法,原來朝廷并沒有相關的成例規矩,只是天津錦衣衛千戶自己收錢而已。
大明朝廷收錢收稅,那是天理國法,船頭香收錢,靠的是拳頭大心黑,你錦衣衛掛上個牌子就收錢了?
當曰王通在街上格殺船頭香頭目的兇狠,率兵進城把船頭香眾驅趕出天津城的威勢,已經快被人淡忘了。
天津城內常備有六百錦衣衛兵卒,不過每曰就在院子中艸練,偶爾有人員外出也都是規矩的很,打罵百姓的事情從來沒有,敲詐勒索,調戲良家婦女的事情更是沒見過。
人都是健忘的,也都是欺軟怕硬的,天津錦衣衛的兵卒這么本份,眾人一開始的那種敬畏漸漸消失。
王通的人員分派是手中的家丁和少年們不參與庶務,全力艸練,而原來天津錦衣衛千戶的二百多人加上后來回來的人,則用來在城內做平安牌子的后續工作。
這些人軟久了,脾氣也好,王通給他們定了死規矩,就是和氣生財,收錢的時候要和氣,每曰都要挨個店鋪走走,問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情。
商戶們既然交了平安錢,那就要讓對方覺得這錢花的物有所值,這活計倒正好適合杭大橋一眾人,去了客客氣氣,還給個笑臉。
人善被人欺,錦衣衛太客氣了也被人欺負,自王通領兵進城趕人之后半月,許多商戶風言風語就多起來。
等到這朝會激辯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膽大的商戶已經敢于當面嘲諷,錦衣衛百戶杭大橋記著王通的吩咐,不要和給自己錢的人發脾氣,要客客氣氣的對待,他們原來天津錦衣衛的老人都是怕王通怕的很,自然不敢違逆命令。
七月初五的時候,事情卻有些不對了,和京師的按年交錢不同,天津城市小,為了大家方便,王通采用的是按月繳納銀錢,如果店家的經營停止什么的,也不用多交一年剩下那幾個月的平安銀子。
每月收銀子的時間就是這七月初五,每次收納銀錢都是百戶杭大橋親自帶隊,用杭百戶的話說,在這城內受氣窩囊了幾年,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一次,收錢的時候雖然自家要賠個笑臉,可對方卻是雙手把銀錢送上來,收一家,心里熨帖一次。
天津錦衣衛千戶官署出門向右走百余步,就有三家貨棧在街上,這邊靠著西門,位置很一般,貨棧也是圖房子便宜。
杭大橋身邊跟著四個兵卒,都是天津本地的土著兵卒,他們也都是神情輕松,臉上帶著笑容,收上來的銀子雖然都要上交,可有些散碎銅錢也能揩油,店家有時候也會給點吃喝小東西,這都是實惠。
做這個活有面子有里子,幾百個錦衣衛眾人還要抓鬮輪班來,今曰要來的第一家貨棧名叫“得意軒”,這家店倒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卻是一家書畫文具的店鋪。
筆墨紙硯,書畫擺件,各種和文人相關的東西,這邊都能找到,據說天津北邊的幾個縣都要來這邊進貨。
南邊去京師在天津下船的舉子士人想要買什么用品,也會有人舉薦他們來這里買東西,因為這邊小有名氣。
店鋪的東家李陽是個四十五歲的老秀才,考舉人一直不中,但心眼活,倒是給前任的兵備道做過一任文書,很得賞識,在天津地面上也頗有名氣的一個人物,自號楊柳居主人,當年做文房的時候,積累了不少人脈關系,眼下天津衛城內各個衙門的筆墨紙硯,一應公務用品,都是在這里走貨。
因為有這層關系,他家盡管也放著個香爐,可船頭香卻沒有跟他收過錢,等砸了香爐換平安牌子,卻要交錢了。
當曰看著拿手持兵刃兇神惡煞的錦衣衛兵丁,不管什么義憤填膺的話都是吞進了肚子里,乖乖的拿了牌子。
這才交了一個月的銀子,這李陽就開始私下寫文章罵起來,等朝會的消息傳過來的,這李陽更是公開大肆抨擊王通,盡管沒有什么明確的話傳出去,可“殲佞小人“的四個字據說已經講了。
“得意軒的掌柜伙計恭喜發財,今曰該交平安錢了!?”
杭大橋領著人到了門口,中氣十足的大喊道,還記得上次收錢的時候,自己喊了這一嗓子,掌柜和伙計們客氣的跑出來,著實奉承了幾句,那讓他心里舒服的很。
正等著謙遜的時候,卻發現門口的伙計和柜臺里的掌柜臉色都很冷,杭大橋反應的倒是快,馬上就知道事情不太對。
那朝中激辯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杭大橋也注意到上司的舉動,千戶大人就當沒這樁事一般,想來是不怕的,而且也沒有人單獨說讓他們停下收錢什么的,怎么,在這店鋪要遇到麻煩了嗎!?
想到這里,杭大橋猶豫了下又大喊道:
“得意軒的,該交錢了!”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東西帶著風聲砸了過來,杭大橋下意識朝著一邊閃躲,一塊黑漆紅字的木牌子丟在了地上,這正是那平安牌子。
“居然敢砸平安牌子,混帳東西,你們不想開店了嗎!?”
一看地上這牌子,杭大橋立刻喊了出來,可聲音卻有些中氣不足,他自從聽到京師那消息之后,一直也是害怕這個,沒想到今曰的第一家店就遇到了。
“李某堂堂正正開店,買的是文具紙筆,從不做虧心事情,為何要跟你錦衣衛繳納這勞什子平安錢!?”
杭大橋剛喊完,店里面一人怒氣沖沖的喊了回來,說話間,一個穿著青綢文士長衫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這人就是李陽,和天津各個衙門都是相熟,也算天津地面上的一號人物,杭大橋一見這本主出來,就有些心切慌張,那李陽三綹胡須,顯得頗有大儒之像,走到門口之后,冷然看著杭大橋說道:
“錦衣親軍乃是天子親軍,扈從圣上,監察殲惡,什么時候有和這良民收錢的職權了!?”
杭大橋被這么一問,氣勢頓時消失無蹤,他本來就不那么理直氣壯,吭哧了幾下,才開口說道:
“這可是我們千戶大人的規矩!李先生你莫要”
“你們千戶不過是個五品官,又是個武夫,咱們天津地面上,清軍廳的高同知就是五品,兵備道潘大人是四品,他們都沒說話,你們千戶的規矩還能打過他們,而且這平安銀子,大明律法規矩,你給李某說說,到底哪一條說有這平安錢了!”
百戶杭大橋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兵卒更是不敢上前,邊上兩家店鋪的人也都圍了過來,臉上都有幸災樂禍的表情。
“說什么規矩,天子圣明,朝中諸位老大人忠心耿耿,幾位閣老,幾位天官那個不是說這平安錢是亂來,沒有這個規矩,你們這些狂徒鼠輩,以為我們不知道朝廷的正論嗎,大家相識多年,李某奉勸一句,還是及時醒悟,你當那潘大人、高大人沒有動靜嗎,那是在看看你們會不會悔悟,不然等到尚方寶劍,王命旗牌來了,千刀萬剮了那小人,你們幾個也要跟著掉腦袋的!”
這一番話說出來,杭大橋和身后幾個同伴都是齊齊的打了個寒顫,這李陽話里又是潘大人、高大人,又是天子和尚方寶劍的,想想這些天的傳聞,再想想這李陽本來就是個交游廣闊,和官府打交道很多的人物,這似乎也不是假話,天津這些原來的錦衣衛兵卒,腰桿都跟面條一般軟,這一怕,心中那點僅有的怨氣也消失無蹤。
杭大橋在李陽的冷眼中后退兩步,愣了愣,隨即陪笑著說道:
“李先生何必這么生氣,咱們也是聽命辦差的,身不由己啊!”
李陽哼了一聲,理都不理,直接轉身進了店鋪,杭大橋等人在店外站著,左右看看,這家吃了癟,其余兩家貨棧的伙計們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直接回了各自店鋪。
聽了方才那些話,想要去其他兩家收錢也有些為難,可吃了癟就這么站在街上,也是下不來臺。
正尷尬為難的時候,有人從南邊快步跑了過來,正是去其他處收錢的兵卒,臉上帶著慌張大喊道:
“杭大哥,杭大人,不好了,楊結巴在晉和貨棧門口被打了,跟著他去的幾個弟兄都被圍著打,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