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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紅英看到這個跪地的女子之后,險些嚇的叫出聲來,但在這邊住著,膽子也大了不少,知道沒有什么賊人敢來這邊。
定定神一看,這女子身上穿著的衣衫樣式,綢緞的面料,還有那皮毛的外襯,都是自己從未見過卻能感覺到一定是好東西的,而且天氣寒冷,那女子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掌盡管被凍的通紅,卻能看出來白皙異常。
外面這女子想來是聽到門響動才跪下的,這時候抬起頭來,頗為疑惑的看了張紅英幾眼,恭恭敬敬的說道:
“王夫人,妾身有要事求見王大人。”
一看這相貌,年紀雖然二十朝上,但這美麗的相貌中自有一種慵懶的風情,格外的有氣質,張紅英楞了楞神,卻被這聲“王夫人”叫的面紅耳赤,心里嘭嘭直跳,剛才出門的時候沒有嚇倒,卻被這句話叫的慌了。
連忙跳到一邊,連連擺手說道:
“我不是,我不是,這邊不是王老爺家,王老爺家在隔壁!”
地上跪著的那女子神色一滯,臉色有些發紅,嘴里低聲叨咕了句什么,手腳并用的爬了起來,不確定的用手指著美味館問道:
“是這間?”
實際上在美味館另一邊的胡同才是現在王通家宅院的門,張紅英不知道為何,對這個來跪拜的女子提防之心很重,很不愿意告訴王通家的位置,這時候,王通卻也起來了,自從不去田百戶那邊點卯之后,他每曰早期的習慣就是去自己的各處產業逛逛。
一到南街上,就看到張紅英和那個女子,美味館門口已經有伙計在那里打掃,看到王通連忙的殷勤的招呼問好。
這一問候,那早早跪在外面的女子立刻知覺,連忙提起裙子小跑了過來,到了跟前,撲通一聲跪下,舉起了幾張紙,懇切的說道:
“奴婢宋嬋嬋,懇請王大人收留,做牛做馬,寧死不辭。”
本來還有點迷糊的王通頓時清醒了過來,他當然沒聽到張紅英在不遠處嘟囔的那句“也不害臊”,王通低頭納悶的問宋嬋嬋說道:
“這是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張瀚倒臺了,秦館那邊沒個后臺,早晚那生意連帶老娘自己,都要被人吞掉,與其被人吞,不如老娘自己選個靠山,王大人你辦事公平公道,所以姑奶…小女子特來投奔。”
這態度那里是投奔人的態度,王通有點哭笑不得,至于這宋姑娘為什么找上門來他心里倒也有數,在京師之中,秦館這樣的生意不知道有多少人窺伺,張瀚一走,連個庇護都沒有,更成了散發著香氣的美味。
“王大人,每年秦館的入賬,小女子拿五,大人拿五,一切運轉開銷,姑娘伙計們的分賬都由小女子這邊艸心,秦館這邊知道的消息也可以第一時間告訴大人,秦館又是個迎來送往的好去處,大人若要招待同僚…”
這宋嬋嬋有一種這個時代女姓少有的潑辣姓格,這種喋喋不休與其說是為了投靠,倒不如說是在哪里埋怨。
對這個宋嬋嬋的表現,王通覺得很有趣,秦館拿到手中,有種種的好處,至于閑話也沒什么,大家都會以為這不過是張瀚倒臺后,另一方收割的戰利品。
王通隨手接過了宋嬋嬋雙手奉上的那幾張地契契約的,翻看了下,笑著說道:
“秦館我收下了,契約地契找官府的中人做個見證,換成我的名字,把帳記清楚,有人若來找你的麻煩,來找我就是。”
說完這些話,王通就朝著振興樓的方向走去,宋嬋嬋沒想到這件事這般的簡單,抬起頭愣愣的看著王通的背影,剛要磕頭下去,就聽前面的王通沒有轉身,擺擺手說道:
“天氣冷,快些回去吧,文書契約的找個人過來辦就是。”
這宋姑娘的動作僵在那里,楞了會,臉上卻帶了笑意,緩緩站了起來,這時候聽見后面有一聲冷哼,扭頭看過去,那張紅英一直沒有挪動地方,看到宋嬋嬋回頭,張紅英的臉一下子紅了,女孩匆匆忙忙的走進美味館。
張居正被奪情之后,朝中的一切都是恢復到從前的樣子,朝會之后若是有時間,內閣首輔張居正例行給萬歷皇帝講課。
這樣的課程,說是大明帝國最核心的會議也說的上,司禮監的第一第二號人物馮保和張誠都要來陪讀的,講課的老師是張居正,聽課的學生是萬歷皇帝,這幾個人幾乎可以決定大明帝國所有的事情了。
萬歷小皇帝在丁憂奪情一事上的表現,那種準確的判斷和堅定的堅持,讓張居正和馮保認為小皇帝長大了不少。
所以現在的課程,除了講述圣賢道理,歷朝歷代的得失之外,有時候也會議論下政務,也會拿出某地官員的升遷獎懲,由萬歷皇帝做決斷。
“常州府知府自清丈土地開始以來,府中土地未多增一畝,但府中多人都曾寫密信來京告狀,嚴明某某戶名下有投獻土地多少畝,某某戶侵占多少畝,陛下,這該如何處置?”
所謂“投獻”,是和大明的有功名之人不用繳納賦稅有關,沒有功名的人家將自家的土地托付在有功名人家的名下,付給被托付者很少一筆錢,卻省下了大筆的賦稅,這侵占往往是那有功名的人家借機吞下投獻的土地。
不說別人,張居正在湖廣江陵老家,自家有地三十頃,可卻有當地張姓大族投獻土地近六百余頃,張居正秉公處置,已經給他獲得了公正的美譽。
萬歷皇帝聽到發問,放下手中的書本,沉吟了下說道:
“常州知府罰俸祿一年,調任萊州府任知府,派戶部主事去往常州府主辦此事。”
馮保和張居正對視了眼,邊上的張誠也是微微點頭,張居正笑著問道:
“臣敢問陛下,清丈天下田畝,山西幾個清丈不力的都已經免官問罪,河南兩個參與到隱蔽田畝的知縣已經被殺頭,為何這常州府知府卻僅僅罰俸一年,還調任到萊州府去?”
“朝中四品以上官員,有七成以上是南直隸江南各府出身,在江南富庶府縣擔任地方官,必然束手束腳,在街上碰到個行人沒準都是京師中那位大人的親戚,如何能管,徐閣老家在松江府有良田四十多萬畝,海剛峰過去清查,還不是丟官回鄉,連海瑞都管不得,他一個小小知府,又如何能管得,這就是不降職的道理。”
說到海瑞和徐階這個典故,張居正卻有些尷尬,嘉靖朝和隆慶朝兩代的內閣首輔徐階,回鄉之后大肆侵占田地,置辦下偌大的基業,海瑞過去查辦,責令退還侵占田地,沒想到徐階卻買通了當時的吏部都給事中戴鳳翔,反倒參劾海瑞殘害士紳,這件事張居正其中頗有關節,聽到萬歷提起,很是不自在。
“但朝廷布置下去的差事,身為牧民官員,卻沒有寸進,調任到萊州府這等偏僻之地,罰俸一年就是懲罰,同時派戶部的主事去督查,如果再辦理不利,那寡人就要用宮中的宦官和錦衣衛的差人了!”
萬歷皇帝邊思索邊說,很快就說出了一套,在書房中的幾位大佬對視了幾眼,張居正笑著稱頌道:
“陛下的處置可以說公斷,不過臣要說明一點,這知府調往萊州府罰俸一年卻不是懲罰,要真是下旨了,那反而是大大的獎賞。”
萬歷皇帝一愣,馮保在邊上柔聲說道:
“萬歲爺,常州府知府沒什么油水,下面處處都是官員家眷家屬,又要應付朝廷的差事,他要一動手搜刮,官位立刻難保,可調到萊州府這位置上,地方盡管窮困,可也沒有大家大族,反倒是可以放手搜刮撈錢,俸祿不算什么,馬上就肥了。”
“拿著朝廷的俸祿,居然還要貪墨,朕也要學太祖爺把他們剝皮充草。”
萬歷皇帝被說的有點火氣上來,在那里惡狠狠的說了句,屋中幾位大佬相視一笑,把話題轉了開來,一省巡撫一年才賺不到二百兩銀子,不去貪墨怎么養活一家老小,怎么進行官場交際。
不過萬歷皇帝卻也有別的心思,話題轉開,他卻笑嘻嘻的提道:
“張先生,錦衣衛百戶王通勤謹可靠,最近又有功勞,朕琢磨著升他個千戶,先生覺得如何?”
張居正臉上的笑意仍在,溫和的問道:
“臣敢問陛下,王通有什么功勞,臣并未耳聞。”
萬歷皇帝被問的一愣,遲疑了下卻想到了什么,略有點興奮的說道:
“先生前段時間丁憂奪情,朝野議論紛紛,這王通卻是第一個建言朕,說張先生勞苦功高,大明不可一曰或缺,他這說法,正合了朕的心思,下詔奪情,留下先生,這王通也有不少的功勞,升到指揮僉事的確快了些,可給個千戶,那是應該。”
張居正臉上笑意漸漸的淡了,一直站在邊上的張誠不為人注意的嘆了口氣,微微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