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說身體不舒服了嗎?今日連朝會都沒有去。回母后那邊,朕不過去了!
萬歷皇帝在御書房中焦躁的回答道,張誠心中嘆了口氣,又是向后退了一小步,沒過多少時候,外面就有人揚聲說道:
萬歲爺,慈圣太后娘娘說了,萬歲爺就算不舒服,也請去慈寧宮那邊養病。
萬歷皇帝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回頭看看張誠,有些遲疑的問道:
張伴伴?
萬歲爺,既然是太后娘娘相召,還是過去。
張誠輕聲的回答說道,看到萬歷皇帝隱約帶著點恐懼的神色,忍不住上前用更低的聲音說道:
太后娘娘是陛下的娘親,不會如何的。
萬歷猶豫的起身,張誠走在他身前打開了御書房的門,門外有十幾名宦官滿臉恭謹的等待,其中一人正是慈寧宮的管事宦官,一見皇帝出門,齊齊跪下問安。那管事宦官起身撩起轎簾笑著說道:
請萬歲爺上轎,太后娘娘正等著萬歲爺呢!
萬歷皇帝此時表現的倒是頗為鎮定矜持,舉步上了軟轎,慈寧宮的宦官和跟出來的張誠交換了下眼色,彼此點點頭。
慈寧宮萬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從轎子上走下來的時候,一切禮儀都是如常,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可萬歷心中卻非常不安。
左右看看,不管是陪著自己來的宦官,還是跟隨的帶刀舍人,盡管是熟悉面孔,但卻沒有一個放心的人,趙金亮在養傷,這是他唯一可以托付事情的貼心人,至于那傷的原因,不說也罷。
萬歷皇帝走過,宦官、宮女紛紛跪下問安,有人高聲通傳,有人推開了慈寧宮的大門,萬歷皇帝走了進去。
殿堂寬大華麗,萬歷皇帝走進,身后大門關上,向前一看,慈圣太后李氏正襟危坐在正中,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和御馬監太監張鯨垂手侍立在兩旁,此外就是慈寧宮中幾個頭面的女官。
萬歷對慈圣太后這個親娘是從小就敬畏異常。看到這個場面心中已經膽怯了三分,再仔細一看,慈圣太后李氏身上穿著的居然是朝服。
宮中一切都有禮制,嬪妃貴人們的衣衫也有朝服、禮服、常服等等說法,這朝服都是在莊重場合傳出,所講的都是公事。
萬歲見太后,請行跪拜問安之禮!
皇帝在那里有些發愣,卻有悠長的聲音在宮中發出,萬歷一愣,這聲音卻是馮保的,抬眼一看,馮保的臉色也是嚴肅異常。萬歷皇帝從小是張居正做他的老師,但啟蒙和陪伴卻都是馮保。
馮保在萬歷皇帝眼中,一直是一個不茍言笑的長輩,萬歷對馮保的畏懼也就是僅僅遜于李太后而已,看到馮保這個樣子,萬歷皇帝心里打了個突,什么天子風度儀態都是丟在了一旁,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叩見母后。
若按照往日的規矩,皇帝一跪。李太后那邊就說請起,不過走個形式,可今日萬歷皇帝跪下,李太后卻沒有說請起。
慈寧宮正殿中沉默了一會,慈圣太后李氏沉聲說道:
張鯨,孫海可曾逮治。
回太后娘娘的話,孫海昨夜已被下獄,待圣諭定罪后處治。
聽到孫海被抓,萬歷皇帝立刻急了,抬起頭剛要說話,卻正好和慈圣太后李氏森冷的目光對上,卻不敢對視,急忙又是低下了頭。
先帝把這大明江山社稷托付給皇上,是讓皇上盡心勤力,治理天下,可不是讓皇上整日在西苑胡為,演那亡國之戲!
萬歷皇帝聽到這里,忍不住抬頭申辯道:
母后,寡人已經是成人,每日朝會,處理政務并未耽擱一點,至于去西苑如何,難道兒子作為大明天子,還做不得嗎?
每日間在朝會上瞌睡不奈,心不在焉,數次提早散朝,這已經是荒廢政事,還說什么并未耽擱一點,先帝辛苦經營的江山。難道你要敗壞掉他嗎?
李太后的聲音很冷,跪在那里的萬歷皇帝卻心中越來越怒,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誤,自家是天子,為什么還要跪在這里聽訓,昨夜的疲憊,今日的焦躁,層層疊加了起來,腦子開始發熱。
母后,父皇臨朝的時候,內閣不也說讓父皇多生子嗣,繁興皇室,政務不必操心嗎,內閣有張先生在,內廷有馮大伴在,又有母后你掌舵抓總,寡人還要做什么,孫海體恤圣意,為寡人分憂,那有什么罪過,還請母后開恩,放了孫海…….
荒唐,荒唐。居然還有這般荒唐無稽的言語,皇上若是這般,哀家將來怎么去面對先帝,怎么去面對大明的列祖列宗。
沒想到萬歷皇帝這般頂嘴,慈圣太后李氏立刻是暴怒起來,聲音也尖利了許多,萬歷直著身子看著前面,但最終還是頂不住壓力,頹然的低下頭,雙手扶地,慈圣太后李氏胸口起伏。看著跪在那里的萬歷,厲聲說道:
罷了,罷了,今日哀家就去太廟,告祖宗社稷,不能因為一人之不德害得江山天下不靖……
這話說出,殿中馮保、張鯨,下面跪著的萬歷一起抬頭,兩位太監驚愕非常,萬歷皇帝則是臉色煞白,也不顧的什么膽怯害怕,結巴著問道:
母后,母后,這……這…….
結結巴巴的居然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太后去太廟告祖宗社稷,不能因一人不德害天下不靖,這話是在什么場合能說,這話只有在廢立皇帝的時候才能說,李太后這句話,就是想要廢掉萬歷皇帝了。
萬歷皇帝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樣的地步,難道皇位會不保,他顫抖著身子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李太后的目光依舊是森寒無比,冷冷的看著萬歷皇帝,萬歷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開口已經全是哭腔,磕頭哭求道:
母后,母后,孩兒知錯了,孩兒知錯了,孩兒今后再也不敢了,母后,孩兒是大統所在,若是……若是……那豈不是要落到旁支遠房上。
皇上不必操心。先帝的子嗣血脈也不光是皇上一人!
李太后淡淡的說道,這句話說出,萬歷皇帝身體一下子僵在了那里,隆慶的兒子有兩人,一個是萬歷朱翊鈞,一個就是潞王朱翊镠,在萬歷皇帝沒有子嗣的時候,按照法統血脈,潞王的確也有繼承的權力。
母后不光是要廢掉寡人,而且連繼位的人都已經選好,萬歷皇帝腦中電閃雷鳴一般,但此情此景,什么話他也不敢說,說了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馮保是內廷領袖,二十四衙門的總領,而張鯨是御馬監的掌印,控制著大內唯一的軍隊御馬監禁軍,這些人都是太后的體已親信,真要做什么,自己沒有一點的反抗之力,萬歷皇帝腦中急轉,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應對的策略。
直到此刻,萬歷皇帝才發現,自己以為大婚之后,自己長大了,可自己還是個孩子,在太后面前,還是那個早晚請安,受著管教的孩子。
沒有任何應對的策略,萬歷皇帝能做的就只有拼命磕頭,哭著說孩兒錯了。
躬身低頭的馮保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萬歷皇帝,看到小皇帝的額頭已經是磕的通紅,自己從小看大的萬歷這般,他心中頓時不忍,又瞥了眼坐在那里的李太后,發現李太后也是有些心疼。
太后娘娘,萬歲已然知錯,太后娘娘萬金之體,萬歲也是萬金之體,不要氣壞了身子,傷及國本,還請太后娘娘息怒。
張鯨和周圍幾個女官看到這個場面心下也是惴惴,見到馮保這般,也都是跟著跪了下來,一起磕頭說道:
請太后娘娘息怒!
李太后在那里沉默著不出聲,馮保等人連續說了幾遍之后,李太后才冷然開口說道:
皇上既然知道錯了,就回去反省幾天,想想自己為什么錯了,想想自己今后該如何做,想通了過來和哀家說,時候不早,皇上回自己那邊!!
孩兒多謝母后開恩,孩兒多謝母后開恩。
萬歷皇帝一邊哭著謝恩,一邊被馮保親手攙扶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的走出了宮門。
怎么能讓祖宗來看小的……
屋中兩名太醫恭謹的退出去,趙金亮卻掙扎著起身,張誠擺擺手上前按住了趙金亮,溫和的說道:
你是有功的人,身上又有傷,快躺在那里歇著!
趙金亮本就是咬牙忍著痛起身,被這么一說又是躺了回去,張誠坐在火炕邊上的椅子上,笑著慰問了幾句,開口問道:
昨夜你一直在萬歲爺身邊,消息是怎么傳到慈寧宮那邊的,不是說事情要先稟報咱家這邊嗎?
不是小的傳出消息,當時也沒有可信的人,小的準備萬歲爺就寢之后再去告訴祖宗的……
哦?不是你?
談了兩句,張誠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