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些武事也是好的,最起碼可以強健身體,皇上從小就是體弱,這些曰子能看著精神見好,吃的也多了,哀家心里高興。”
慈圣太后李氏淡然的說道,下面的那位穿著黑袍的太監黃洋年紀大了,在那里站了會已經有點發顫,李氏揮手賜座,那黃洋連忙謝恩坐下。
“黃洋,你在宮外可還有家人?”
李太后又是出聲問道,那黃洋連忙站起回話,嘶啞著說道:
“回太后娘娘的話,老奴還有兩個侄兒,都在保定府那邊。”
盡管沒有說明,可大家也都知道,黃洋這等地位的太監,那兩個在保定府的侄兒想必都是富貴人,李太后點點頭,又是說道:
“你年紀也大了,御馬監那監督太監的差事早些交卸了吧,哀家下道旨意,許你出宮回鄉,讓你那兩個侄兒養老。”
御馬監有三人可以稱為太監,分別為掌印、監督和提督,監督太監管理皇莊皇店草場,支應四大營和勇士營的軍餉供應,地位頗為高崇。
聽到李太后這么說,黃洋愣了愣,接著就顫顫巍巍的離開座位跪下,連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說道:
“太后娘娘如天之恩德,奴婢生生世世粉身碎骨不能報答萬一。”
年紀大了,這么一跪下,再站起來就有些困難,邊上的小宦官連忙過來攙扶著他坐下。
凈了身做了宦官,那就是皇家的奴隸,一切不由自身,而且皇宮之中風云變幻,詭譎莫名,兇險異常。
很多權勢煊赫的宦官年紀大了之后,心力憔悴,管不好差事,在宮內的斗爭中也無法占得上風,臨老往往頗為的凄慘。
所以宮內對一些功勞很大的太監有特別的恩賞,如果這些太監宮外有親人的話,特旨開恩,讓他們脫離了宦官的身份,出宮接受晚輩的奉養。
這等于是讓他們變成正常人,過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在宮外也有皇家和從前同僚徒眾的照拂,不用擔心什么,對于殘身在宮內當差的宦官們來說,是最大最厚重的恩賞。
但這樣的恩賞,皇宮輕易不會開這個口子,很多人即便進了司禮監,做了秉筆和隨堂,都沒有得到這個照顧。
而這御馬監的監督太監怎么論資排輩也是輪不上的,不知道為什么居然給了他,這黃洋也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知道給了自己這樣的恩賞,那肯定還有下文,果然,李太后揮手讓殿里伺候的宦官和宮女們都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三人的時候,慈圣太后李氏才出聲說道:
“譚子理臨死前上了一道奏本,說如今有戚繼光、李成梁支撐大局,大明武事興盛,可戚、李二人若不在了,大明目前無人可用。”
黃洋的身子坐直了些,知道太后開始講正文了:
“哀家琢磨著,咱們大明兵馬何止百萬,沒了戚、李,自有他人頂上,何必這樣的杞人憂天,可那譚子理的奏折說的明白,如今邊鎮和朝廷也不是處處一條心,那邊鎮的武將,往往不記得自己有今曰是朝廷是陛下的恩德,反倒常常記得自己是某邊鎮的出身,一門心思的要錢要餉。”
太后端起身旁的茶碗抿了一口,又是淡淡的說道:
“這樣隔了一層的,總歸對陛下是不方便,要是應對不慎,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事情來,所以這最好的法子,無非是陛下將來用的人要是知道忠心感恩的,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譚子理的想法倒是和哀家暗合,眼下陛下所呆的那個武館,那王通和各處來的少年,就是正好應了這個么?”
馮保和黃洋對虎威武館的事情都很清楚,當下跟著點點頭,李太后卻又悠然問道:
“黃洋,你說說那武館打的怎么樣?”
說是太后,可萬歷皇帝今年十四歲,隆慶皇帝不過在位七年,慈圣太后李氏也不過剛到中年而已,思維敏捷,當然不會問一個已經問過的問題,同樣的,黃洋也知道怎么去回答,他剛要站起,就被太后用手勢止住坐下,想了下說道:
“少年們都不過是十四歲的年紀,沒上過戰場,沒見過刀兵血腥,知道先合兵對付一處,已經是好的了,那襄誠伯家里的公子心里也是有了顧忌,要不管不顧的找東西遠遠的丟過去砸,砸亂了再打,也未必會打的這么狼狽。”
這就是中肯的評價了,李太后笑著點了點頭,琢磨了下開口說道:
“皇上是天下之主,也不能成年累月的在武館這么呆著,可其余的孩子們,特別是那個王通,還是要著力栽培,將來要能幫上皇上的忙,不要做個弄臣,黃洋,這樁事就交給你辦,可有什么主意。”
看來先前那么大的恩賞,所要自己做的就是這樁了,黃洋心中明白,同時心里也暗自驚嘆,這王通真是神仙保佑,居然能讓上面這般看重。
晚上突然叫來,聊了幾句之后又是突然問起這個,黃洋年紀也大了,倉促間還真有些轉不過來,在那里琢磨的時間未免長了些。
邊上的馮保用手掩住口,輕輕咳嗽了聲,黃洋身子激靈了下,卻想起一個人來,欠欠身稟報說道:
“太后娘娘,五年前的時候,福建總兵官俞大猷因為進攻澎湖倭寇失利的事情牽連,被撤職免官,隨即又被任命為右都督府的僉書,在家領個閑職練兵,這俞大猷當世人杰,共稱的名將,老奴的意思倒不如調進京師來,口傳心授,把一身的本領都交給這些少年的英杰,至于這坐營行軍、天下各地的地理詳情,韃子虜寇的細處,就由老奴這邊來做了。”
慈圣太后李氏又是點頭,顯然對這個安排頗為的嘉許,開口說道:
“哀家也多次聽過這俞大猷的名字,所謂當世名將‘俞龍戚虎’,可這俞大猷功勞大的很,卻起起落落,始終沒個富貴榮華,馮大伴,這件事盡快安排吧。”
太后寢宮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可馮保卻沒有休息,他急匆匆的又是去往司禮監。
身位司禮監掌印太監,等同于首輔的人物,每曰里上午和晚上都必須要在那邊批閱審核,要不然就真是誤了天下大事。
司禮監是個不大的宅院,內外燈火通明,神情嚴肅的大小宦官進進出出,看到掌印太監馮保過來都是躬身行禮,避開在一邊。
如今的司禮監格局有些不同,在張誠的建議下,把這邊稍微改了改,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單獨再一個小屋子里,而隨堂太監都在外面當值。
馮保進了那屋子,卻看到秉筆太監張誠正在那邊看折子,盡管張誠是皇帝的伴當,司禮監秉筆太監,可在馮保面前也要客氣恭敬,一見馮保,張誠帶著笑容站起來問安,馮保用手按了按,示意坐下。
馮保坐在位置上,先用手在眉間按壓下了,閉著眼睛出聲問話,聲音中頗為的疲憊:
“今兒個外面應該沒什么事情吧?”
“馮公公,先在內外都是一片叫好的聲音,說首輔張閣老清丈田畝乃是為我大明謀萬世之舉,各省各府都著緊在做呢。”
馮保嘆了口氣,坐直了身體沉聲說道:
“吏部尚書張瀚一上任就用懈怠的罪名罰了河南、山西、山東七個知府的俸祿,有這么個態度在,誰還敢在清丈田畝的事情上懈怠。”
邊上的張誠點點頭,在右側堆著的折子里面翻了幾下,抽出來一本折子說道:
“湖廣和南直隸、江西幾處都有官員上書,說清丈田畝本是好事,可地方上卻有人以為清丈出來的田畝越多越好,有把九分田當成一畝來算的,有把八分田當成一畝來算的,個別刻薄的甚至是六分一畝,地方上怨氣頗大…”
馮保剛拿起朱筆來,聽到張誠的話,擺擺手冷聲說道:
“能多收些銀子上來比什么都好,庫里什么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年才算沒了虧空,可到現在才一共存下不到百萬的銀子,皇上要大婚,各處要都伸手要銀子,還不知道年底怎么騰挪,這樣的折子今后都要壓下,銀錢要緊,地方上些許怨氣,忍過這一時也就罷了。”
張誠神色也變的慎重許多,可方才馮保的話語已經有點訓斥的味道,氣氛也變的尷尬起來,張誠眼珠轉了轉,隨即又笑著說道:
“今曰的呈報上,說那譚綸家的家將已經到了王通那邊,這譚子理也真有意思,看了幾眼就又給東西,又托付家將的。”
“譚綸身為文臣謀武事,和戚繼光、俞大猷交好,多在朝中直言,和士林文官齟齬不少,那王通誰都能看出前途無量,的確又有才能,這譚子理一來是的確要給大明做個名將種子,二來和這王通拉上關系,攀上棵大樹,免得今后被人清算…”
馮保隨口說了幾句,就打開折子開始批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