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中期開始的俺答禍邊,東南倭患,耗盡了二十年天下人的精神,然后的禁海和鎖邊都是情理之中,大明各省的士紳百姓也都想要安定,維持目前這樣的秩序不變。
隆慶和俺答部議和,開海禁,這些都沒什么大的影響,畢竟北方邊境的貿易僅僅是幾個口子,南方也是幾個港口,不說官方,就連私下見不得光的都算上,范圍也都是有限,影響不大,人心安定的很。
江南豪商和兩淮鹽商僅僅通過在大明的騰挪就足可以賺到巨大的財富,地主安心做地主,百姓安心做百姓。
無論南北東西,大家都是心思平定,在朝中的文官,在野的士人依舊是鼓噪萬端,將任何不利于他們的法令策略剝除,彼此政爭不休。
但在萬歷五年之后,一切都有了改變,原本僅僅是天津衛的開海,讓人發現將塞外和大江南北通過陸路、水路、海路溝通起來,會有這樣大的利潤產生。
俺答部的覆滅讓商人們發現穿著盔甲拿著火器做生意,好像比從前的本份能賺到更多的財富,甚至都不需要本錢。
虎威軍的開疆拓土讓大明的勛貴和富人士紳們發現,原來天下間富饒的土地并不只是在大明境內,河套也有,白山黑水也有,在那里耕種,不用繳納賦稅,還有更多的可能,有各項特產,有各種的貿易。
平民百姓們也是發現,他們可以有更多的出路,遭了饑荒未必就是要去乞討,成為流民作亂,他們可以去各處的墾殖農莊種耕種采集,有勇力的人可以去做護衛,靠著自己的氣魄和勇力打下衣食溫飽和一片天地。
所有人都突然眼界開闊,突然間感覺這個天下,并不只是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大海之外,九邊的北方,還有無限廣闊的天地,那些地方有無限的財富,那些地方的有眾多的奴隸,都等著你去開發,你去搶奪。
在萬歷五年之前,大明上下嘴上說的硬氣,可也知道邊墻之外的韃虜,東南的倭寇都是強敵,但萬歷五年之后,裝備了鎧甲和火器,用大車作為屏障的漢人們,發現那些禽獸狼虎原來這樣的不堪一擊,原來不過是待宰的牛羊。
這是個人心浮動的大時代….
看著身邊許多人因為抓住了一個小小的機會而發財,聽到許多人碰到了奇跡然后身家豪富,那些人不如自己,當年或許還求過自己,被自己鄙視過,但現在一個個都比自己要強了,這個誰也不會甘心。
他們行,我為何不行,他們能抓住機會,我為什么不能,現在機會這么多,只要留心,只要敢于冒險,就一定能成。
平民百姓有這個想法,豪商勛貴更有這個想法,越是有身份地位,對這等高下比較之事就越發的在意,比如說南京城內,正風光的伯爵卻整天氣得要命,為什么,還不是因為那家快要敗落的伯爵家一下發達起來了,怎么發達的,就是松江開埠,早早的跟上,結果發了大財。
兩淮鹽商那都是憑借特權坐地發財的,即便是這樣,都有人因為在松江開埠上早下手而大獲好處。
有這么幾個例子在身邊,再加上這一干人行事本就張揚,更是刺激的人心不寧,浮躁異常,都是盯緊了各處,一有商機就準備跟上。
萬歷十七年三月之后,各處的說書先生所說的評話,除卻傳統的段子外,都開始講本朝的戰事典故。
大明太祖成祖之后,對外的戰績上都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勝利,正德年的一些戰斗又是被有意掩蓋,說這些一點意思也無,也沒人聽,不過這一代可以講的東西卻是不少,聽著也讓人振奮提氣。
說書先生說起這個,總是有人愿意聽,而且這評話除卻那些天子圣明、武將英勇的精彩之外,還總是加不少典故,什么某某人在歸化城,在遼鎮邊墻外,得了大莊子,奴隸幾百幾千,牲畜上萬之類的。
江南商業氣氛濃厚,聽到這種發財的故事總是讓人激動,有那聰明的說書人,索性不說這等東征西討的,專說這等去外域異鄉發財的,結果更加受歡迎,這樣白身離鄉,在外面敢打敢拼,結果發了大財的故事,從上到下都是歡迎,甚至連挑夫乞丐都愿意聽這樣的故事。
這樣的故事說得多了,也有不少人慨嘆惋惜,后悔自己怎么沒有趕上這個時候,現在北地草原上,差不多已經被大商人和豪族們瓜分干凈,遼寧邊墻外,也都是北方的商人和貴人們劃分完畢,這種平地發財的機會已經沒了。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還有另外的小冊子流傳,這個小冊子也是所謂南洋筆記,內容倒是和京師流傳的那個大同小異。
對于南洋女子的描述少了不少,對于南洋的財富則是描述的詳細異常,說那里的金礦和銀礦容易開發,而且還沒有怎么開發,那里有香料和各種硬木,就地販賣給番人的商船那都是暴利,能販運回來,利潤會更高。
那里的稻田一年可以熟三季,土人們都是外強中干之輩,只要是能夠殺怕了他們,他們就是乖乖為你耕種的奴隸。
每一項都有例子舉出來,這也不用憑空編造,許多人去南洋發財了,在本地勤勞刻苦,如果不被人殺豬的話,積攢出身家很容易。
那小冊子上好死不死的還提到了一點,這些發財的都是要和本地的番人們繳稅,在萬丹和蘇祿以及滿剌加的還要給本地的土人豪酋繳稅,如果不交稅的話,那該有怎么樣的好處進賬。
所說的不只是這些,還有什么南洋每一處的番人都不多,不過是千人甚至是幾百人占據要點,依仗戰艦、堡壘和火器據守,小冊子上頗為輕蔑的提到,那些戰艦比起松江碼頭上停泊著的大船根本算不得什么,那些白人兵卒對付土人還算是精強,但比起遼國公的護衛,實在是差的太遠。
這冊子上還講了幾個典故,比如說某船到南洋某地,一時起意,看到岸上土人如何富庶,結果惡向膽邊生,去燒殺搶掠一番,大富回國,成了良善士紳云云,還似真似假的點出了幾人的名字,愈發的有真實性。
按說這個比較也沒什么不對的地方,寫這個小冊子的人雖然用的是號,可細究起來也能判斷出是松江府那邊的人,松江府那里的去過南洋的不少,整日里看到的又是王通的護衛和大船,自然會有這個比較。
但這冊子上的東西太撩撥人心了,大明說海外的東西不少,大都是類似于志怪的筆記,這個卻很詳細,問過那些去南洋的海商,說里面十成準說不上,八成總歸是有的。
那邊那么多財富,又沒有什么防備,這不就等于擺在那里等人拿嗎?大明北地的商人拿草原上的,拿白山黑水的,那我們為什么不能拿南洋的…
大家都聽說過北邊的商人們如何做,就算是沒聽說過的,也會有“有心人”主動提醒,你大搖大擺過去拿是不行的,你要有人有槍,要能嚇住別人,要是嚇不住了,就要動手廝殺,而且一家的力量不夠,還要群策群力的好,這不是一個生意,這是一國一地的財富,人去得多把握就大,每個人能分到的都足夠多了。
大家手里不缺閑錢,既然動心了,又有那么多成功的例子在前,那就動手去做,先是廣船的價錢高上去了,定做的人多,買的人多,自然價高,然后就是有人去王通的船廠那邊詢問炮艦這樣的船要多少錢。
也有人私下詢問,如果能給這船上裝上火炮有需要加多少銀子,有的大家搭伙,而兩淮有些富可敵國的商人們,則是一個人就要買一艘或者幾艘。
十海大艦,自然不是說造就能造出來的,遼國公果然是生意人,怎么都要想著賺錢,說一時造不出,但你們如果急用的話,我這里可以租。
大家心里有數,遼國公也是要發這個財的,只是身份貴重不便參與罷了,有他老人家指點,那肯定事倍功半,大家都是紛紛表示,租金也好說。
這炮艦歸炮艦,財貨還都是在陸上,弄不了大戰艦,弄到廣船把人拉上去也是可以的,亡命之徒好搞,但敢于漂洋過海在異國他鄉燒殺搶掠的人就不好找了,那些海盜自然是第一選擇。
很多海上的亡命之徒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香餑餑,到處有人開出高價請他們去充當護院鄉勇。
并不是只有商人加入了這個大潮之中,按照南京錦衣衛送來的消息,魏國公和幾位勛貴的家將家兵都是從家中除名開革,但隨即又都是投入了該勛貴家里某位近支子弟的產業,然后他們也買船雇人。
這的確是個浮躁的大時代….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