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府尹為尊,府丞為副,治中排在第三位,這三位算是高品,一般坐在這個位置上養資歷或者養老,再下面則是三名通判,這就是管實務的官員了。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權貴眾多,任何小事都可能變成大事,負責實務的通判們都是老辣異常,八面玲瓏,而且大都是舉人出身,在這個位置上多年不動。
進士做官,只求親貴,就算外放到地方上,也是直接去地方上做道員、參政這樣的高官,然后得了品級,高升回京,自然不愿意做通判這等事務繁瑣,品級不高的庶務,而且這些清流士子們的政務經驗很淺,也應付不來地方上千絲萬縷的局面。
舉人入仕,很多都是從九品、八品的品級一步步做上來,呆的久了,見得多了,層層磨練,和老吏一般的經驗豐富,老奸巨滑,才能熬到順天府通判這個位置上,在這個位置和各方搞好關系,消息靈通,八面玲瓏,各處都能維護的好,京師大小事情都能讓各方滿意,給個交待。
這樣的人物換上一個,要成為熟手還要幾年,所以從來不會輕易調換,順天府府尹有時候一年換三任都不稀奇,可順天府的通判往往是一個人一坐二三十年,盡管不合吏部的法度,卻是個默認的成規。
這位置雖然不顯赫,卻油水極大,權力不小,京師權貴人家有些事還真要靠著順天府的通判才能做到,也算跺腳京城動的實權人物。
而且做一任通判,子侄親眷都是大有好處,各方照拂,子弟科舉之路都是暢通無阻,更別說在這任上積攢下的大筆財富,幾輩子吃用不盡的產業。
以呂萬才的資歷,三十多歲才坐到推官的位置上,熬上十年才有可能成為這通判的候選,基本沒什么可能被提拔成通判。
不過,天降鴻運,機緣巧合認識了王通,接下來就順理成章的被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知道,他的名字也傳到了萬歷皇帝的耳中。
王通離開京師之前,立起了治安司的架子,呂萬才作為這個圈子很親近的人,有懂得吏務,又是勤勉辦差,不光是在治安司得了做事的位置,而且還在關照下,步步高升,幸運無比的坐到了通判的位置上。
嘉靖六年之前,順天府的通判本有六名,后來被裁撤成三名,這三名雖說共管,不過各有擔當的方向,有負責京師貴人的,有的負責田畝稅賦,還有負責刑名的。
稍有官場知識的人都能看出來,負責權貴富人的,可以與權勢結交,負責田畝稅賦的可以發財,這刑名就是苦差事了。
雖說有人照拂,可官場規矩卻不是那么容易輕易改的,呂萬才理所當然的負責了苦差事。
治安司大筆的銀子,王通手下的生意又給他分紅,何況這呂萬才本身就是通州土豪,自然不在乎這點小錢,反倒是因為這刑名之責,可以更多對京師的各個階層,以及牛鬼蛇神保持關注,他樂于坐在這個位置上。
且不提這個位置為治安司提供不少便利,呂萬才身上的責任也是不小,京師這等地方和別處不同,死了個人或許能置之不理,但傳聞消息如果到了那位大佬耳中,他興之所至問起,順天府若不給個回答的話,也是煩,所以出現案件,順天府總是比其他地方更盡心盡力一些。
小吏進了值房稟報,說是南城那邊又有謀財害命的案子,呂萬才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肅聲開口問道:
“還不是京師本地的住戶嗎?”
“回大人的話,不是,看了隨身帶的路引,是福建那邊來的茶商,住在南城外寶泉嶺的大福客棧中,店里的人說他中午吃酒多了些,出去散心,一晚上沒回來,若咱們不找過去,他們還不知道呢?”
“前日山東臨清州的兄弟兩個,大前日還有個杭州來游學的秀才…”
“大人記得清楚,六日前真定府一個馬販子被用刀砍殺,五日還有一個通州的商人。”
呂萬才把手中的折扇翻轉了下,拿扇骨敲打了下桌面,又問道:
“這樁事該是大興縣那邊先知道,仵作驗過尸首了嗎?”
“驗過了,是被長矛戳在胸間死的。”
聽到這話,呂萬才臉色一凝,開口說道:
“用矛戳死的?南城外這些日子謀財害命的案子,好像是除了一例棒殺之外,其余的都是用兵刃致死…你去大興縣那邊把案子叫過來,跟李貴說,來我這邊!”
小吏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時外面有人恭敬的通報,已經是順天府副總捕頭的李貴客客氣氣的進了值房見禮。
如今的李貴在京師地面上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京師各處買賣家,誰不知道又是捕頭,又是治安司頭目的李大爺,這可是要小心奉承的,不過李貴也知道自家的威風怎么來的,在呂萬才那邊比從前還要恭敬許多。
“大人,您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最近你的人都在做什么?”
“回大人的話,順天府這邊的各自做各自的差事,治安司那邊的人手除了正常辦差之外,還在查三陽教的勾當。”
“查到什么了嗎?”
“小人無能,和去年一樣,還是沒什么音信,京師放印子錢,給院子里倒賣女人的,都在咱們這邊有報備,賭坊那邊李大人那里也盯得緊,都查不出什么。”
呂萬才沉吟了下,把手中的折扇展開又合上,肅聲說道:
“把能調動的人都放到南城外去,查這些殺人的案子!”
他這一下令,李貴剛躬身要聽令,卻遲疑著抬頭問道:
“呂大人,這個…王大人那邊吩咐要查,把人抽調過去,這個恐怕是…”
呂萬才把手上的折扇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怒聲喝道:
“不去查南城外的搶劫殺人案子,被有心人揪出來,咱們這個差事還不能繼續做下去都說不好,還談什么給王大人做事,王大人那邊我來寫信解釋,把王四那邊的人一塊用上,再不查就要出大事了!!”
被呂萬才這么一陳述利害,李貴打了個激靈,他也不是當年那個貪財的捕快,如今又是副總捕頭,又是治安司的管事,市面見了不少,也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連忙躬身說道:
“小的知道了,小人今日就帶著人去城外,一定把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先去查,今日我就去找錦衣衛和宮里,看看他們那邊派出人給你幫忙。”
歷來官府查案,只有不想查的,很少有查不到的,順天府通判呂萬才下了命令,又動用了順天府和治安司兩處的力量,這就相當于,順天府的捕快差役、部分錦衣衛的兵卒和東廠番子都要參與其中。
這樣的人力組織,說是京師最強查案的隊伍也不算夸張了,這樣的人到了南城外那邊,什么事情都查的出來。
李貴穿著便裝,裝備成一個富貴員外模樣,直接就在南城外的大福客棧定了個客房,自己在那里坐鎮,辦差辦案的人在外面來回奔走,得了什么消息就回來稟報。
京師城外并不是荒涼田地,除卻城墻下有一里多強制清出的空地之外,都是綿延連接的繁華市鎮。
“李頭,有街坊見到那馬販子去九玄娘娘廟那邊…“
“李爺,石頭街的熟肉店,說最近有樁怪事,九玄娘娘廟那邊的無名白闊綽了很多,以前都是門口等著丟出來的肉骨頭,這幾日卻大塊的大塊的買,小的覺得不對,去附近的酒食鋪子問了問,也說無名白整壇的賣好酒…”
“李大人,方才去問過本地兩個潑皮頭目,他們說,最近有人用男孩子假扮女孩出來設局,但都是在偏僻地方,他們也懶得理會。”
一個個差役把打聽來的消息過來稟報,李貴這也是衙門里當差多年,已經明白了個大概,他琢磨了會,開口說道:
“附近各處的兵器私坊可做什么不知道賣家來歷的生意!?”
“回李爺的話,那邊東廠和錦衣衛都有坐探,有這樣的事早就揭出來了。”
“無名白,無名白,直娘賊,和這些沒卵子的貨色牽扯上,事情倒麻煩了,你們先去盯著,我這就去城內知會。”
聽到和無名白有牽扯,李貴忍不住罵了娘,這些人最卑賤,可處置上稍有不對,就要得罪宮內的宦官,那就是天大的麻煩,想要辦案,必須層層報到宮內去,而且刀矛之類的兵器,價錢昂貴,無名白都是身無分文,那里來的錢買,更讓人奇怪的是,他們這種卑賤殘疾,要這么多兵刃作甚!
順天府辦差的人在京師這邊,深知有些事不能多問,不能多猜,只是陳述實情就是,可李貴卻實在辦差,也只能去上面請示了。
兩名差役穿著便裝走到了死人的地方,這邊也是南城外,路上卻見不到人,突然聽到草叢響動,十幾個人拿著各色兵刃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