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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金梁橋前談氣數(下)

夢想島中文    宋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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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住八一,精彩。

  蔡京內室當中,安氣凝神的香煙繚繞。而蔡京頭纏藥布,再戴一頂風帽,身擁重裘。斜斜靠在榻上。老態龍鐘,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原來環繞在他身邊的姬妾侍女,這個時侯都已然遣了出去。和他對坐之人,氣度閑雅,風流倜儻,今夜亂事如此,仍然是一副云淡風輕不經意的模樣。

  此人正是方騰。

  今夜之事,雖然看似順利。可側身其間,四下奔走。操弄如許多的人心,卷起如許大的風潮。蕭言也是賭上了性命。

  這等冒萬死,賭運數,拼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是蕭言做了。他走到如今地步,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危險的時刻,他的身影,永遠是在最前面。

  而方騰這個士大夫團體的異數,蕭言手下難得一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智囊的人物。就是要在亂定之后出場,作為蕭言與文臣士大夫團體討價還價,收拾局面的重要棋子。

  亂起之前,方騰也潛入了汴梁,尋一個偏僻安靜的地方守著。同樣緊張的關注著在這汴梁城中所發生的一切。身邊只有寥寥幾名貂帽都親衛羽翼。

  到了這個時侯,自家安危,已然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今夜當中,方騰在暫時側身的院中登高而望,看著亂事掀起,看著亂事蔓延,看著大宋君王太子文臣武將無數禁軍在隨著蕭言的指揮棒起舞,看著大宋幾乎就為蕭言一人之力改變。看著這看似繁華都麗,而且還以為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庶景象會長久不變的汴梁。終于暴露出她其實一觸即碎的本質。

  方騰胸中澎湃,何堪復言?

  我早就說過!我早就說過!

  宋承五代亂世之后,藝祖得國于孤兒寡母之手。立國之時,伏莽遍地。不敢有大的興革,將五代末世所有混亂的政治制度幾乎全盤繼承了下來。

  而又要防范其他人師陳橋故事,再來一個黃袍加身。所以刻意扶植五代時做小伏低,只是看武人臉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階層,用以壓制武夫輩。加恩之厚,百世莫及。

  如此冗官絕癥成矣。但凡士大夫,總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祿極厚。士大夫們拿著公使錢悠游終日,卻沒想到他們在日復一日的消耗著大宋的元氣!

  這些冗官,若能盡責于事,能讓統治機構順利運轉,也還罷了。然則因為大宋開國時侯的先天缺陷,官制之混亂,也是歷代絕無。服官為何,和實際做的事情是截然不相干的。到了最后不僅是人浮于事,而是找不到人負責。但凡有事,一個個臨時生造出來的差遣變出來以權宜勾當,一代代傳襲下來,更加劇了這種混亂扭曲程度。到了最后,不管官制如何更改,已經是無藥可醫!畢竟總不可能將這塞滿了各個位置的冗官盡數掃干凈罷?

  武臣雖受壓制,可總要安撫。不僅設計出空前多的武階用以武臣超轉以消磨他們的精力意志。百余年下來,武臣官數之煩冗,絕不下于文臣。且在控制軍隊規模上,大宋也從來都是軟弱武力。

  削減軍隊,就是削弱軍隊的組織基礎。這又如何談得上安撫武臣?軍隊規模益大,則武臣上下其手之處益多。軍隊又廢弛不堪用。

  不僅收不到兵多之效,反而盡受冗兵之害。白白在都門養著幾十萬的軍隊,臨敵這幾十萬人卻一點用場也派不上。反而要征發什么蕃兵,強壯,弓箭社,募敢戰士之類。平時養兵為難,臨敵用兵更為難。冗兵絕癥,神仙也束手!

  至于冗費,就不必提了。有了冗官冗兵,這冗費自然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大宋這些絕癥,病因就是自開國時侯種下。到了難以為繼的時侯,才硬著頭皮行變法事。希望能死中求生。王安石變法——這說起來輕巧的五個字。卻不知道,那時不行變法,大宋已然在危急存亡之秋!財政已然破產,遼人雖然未曾大舉犯邊。可是對西夏這小國都是屢戰屢敗,養的百萬軍馬派不上用場。而要募新軍,實邊防,又拿不出錢來。這般下去,給遼人覷出虛實,大舉而南,到時候就是滅國命運!

  所以才用王安石,而此次變法。雖然在財政動員手段上有些進步,卻也激起黨爭,深刻割裂了本來尚算團結的士大夫階層。黨爭隨之而起,到了末世,已然是給大宋再添一重絕癥。雖然變法多掙了點錢,但是冗官冗兵冗費卻絲毫未減,將這些增長盡數吃了下去。

  財政手段擴張總有極限,到了最后,無非就是重復老路。再加上以重金養出來,已然為朝廷所忌憚的邊軍,更多的冗官,更無用的都門禁軍!而大宋,士風大壞之下,已然無人能如王荊公一般不計毀譽,不惜身敗名裂也要來為大宋續一口氣了!

  天下資源集中傾斜而養出來的富貴汴梁,內里就是這般末世氣數。明眼人能看到,有人如宇文虛中般寄望于太子即位,還有如方騰一般佯狂遁世,自我發配到邊塞戰地度日。

  既然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決心打碎這黑沉沉的屋子。那么就在窮邊絕域與草木同腐也罷。

  結果,卻為他撞上了蕭言。

  這個與大宋所有人都不同,滿滿的都是英風銳氣。別人眼中不可觸碰的龐然大物,在他眼中只是笑話。也同樣深刻看到大宋末世景象,而且還有能力有膽色打破這一切的人!

  方騰自然明白,自己追隨蕭言行事。就要將大宋最后這自欺欺人的寧靜打破,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風波,不知道要讓多少人在其間沒頂。可是就眼睜睜的看著大宋在將來的血火當中轟然崩塌,如遼地的末日景象么?

  不得不說,方騰溫文儒雅的面目背后,是有著頗為激烈的性子。不然以他的出身,大可在汴梁悠游度日,哪怕不服官隱于市井,也是一途。他卻偏偏到平燕戰場上走了一遭,還哪里危險就去哪里。

  既然選擇了要跟隨蕭言走這條道路,那么就義無反顧。

  今夜汴梁,今夜大宋,其所有的一切。局中當道諸公,包括圣人太子,正如他所預料一般。脆弱得已經不能承受任何風浪!

  你們不成,不如我來。

  蕭言有他的事情要做,方騰也有他的任務要完成。

  而這任務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與面前這個老態龍鐘,似乎下一刻就馬上要病弱而死的蔡京一席談。

  蔡京作態,半點也沒有欺住方騰。這個已然望八之年的老者,是經三朝,自崇寧元年以來,入東府幾二十年,其間三起三落。滿朝文武,無一人資歷都超過他。真正的可以為文武百官風向的元老重臣!

  所謂元老重臣,就是在此等大變之際,他們的態度,可以影響整個官僚體系之輩。

  而蔡京,不折不扣就是此等人物。雖然自從宣和四年復相以來,他已沒有了昔年最薰灼時的風光,已然被人視為過氣之人,只是養老等死而已。但是在這個時侯,他的份量卻比任何人都要重!

  方騰和蔡京對視良久,方騰突然一笑:“公相,新君已立矣。

  一語既出,室中仍然安安靜靜。蔡京老眼半閉半睜,好像沒聽見方騰這句話。又過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顯謨既然兵強馬壯,威懾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復何言?”

  方騰笑笑:“新君既定,人心尚亂。無老公相出面,這朝局何時能定?這般紛亂下去,大宋將來,更不堪言,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將破家。老公相難道愿意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蔡京閉目搖首:“某老矣……某受圣人深恩,不敢趨于三大王面前。蕭顯謨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就是。某既老且病,哪里也不去,就在金梁橋靜候。”

  方騰笑笑,輕輕道:“公相,今夜之事,已然若此。經此之后,敢問公相一句,大宋還能復往日格局么?而就算無今夜之事,內則財計竭蹶,外則軍鎮勢大難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計凋敝。更不必說滅遼之女真虎視眈眈在北,而大宋幾無兵以御之……無今夜事,大宋氣數,又能撐持多久?”

  蔡京雙眼一睜,老態盡去:“無今夜事,大宋氣數尚有多久,老夫實不敢言。則今夜事,無非是又一欲為可行篡逆事之權臣生亂!王莽之后,尚有東漢兩百年。曹操之后,漢祚猶有數十載。八王生亂,晉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猶百年。則莽操晉之八王,安史輩何在焉?”

  方騰仍然淡笑:“縱是如此,漢仍為漢,晉仍為晉,唐仍為唐否?數十年播遷,生民涂炭如何?且外敵如此,如今大宋軍馬,可及漢唐否?外敵之強,自遼以后,則遠邁前代!若無興革,大宋之事,則非亡一家一姓,則是有亡天下之禍!”

  蔡京冷笑:“危言聳聽,何至于此?”

  方騰又輕輕加了一句:“蕭顯謨春秋尚盛。”

  這句話語雖輕,卻是說得蔡京一震。忍不住就稍稍坐起來一些。

  對于一個走上權臣道路之人而言,年歲多大,的確是一個關系極重的問題。若然走上這權傾天下道路之時,歲數已然不淺了。然則就沒多少時間和這末世皇朝耗下去了,可以慢慢將這皇朝的根基,最后的人心所向熬干凈。而蕭言今年尚不足三十,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可以和大宋耗個三四十年。這三四十年時間,足夠他慢慢展布一切,將所有一切布置停當了。就算最后不能取而代之,要陪這一代權臣熬三四十年,對一家一族而言,也是再痛苦不過的事情!

  更不必說蕭言是以武功發家,現在大宋邊地多事。萬一給他統強軍,打贏了幾場對外戰事。則聲望更是如日中天,足夠讓陪他熬下去的人絕望。

  除了蕭某人的本事手段,對他忠心耿耿的一支強軍之外。他這歲數,也是他最大的優勢之一!

  而方騰口中吐出這句話,也代表了蕭言并不是因為被形勢所迫,才倉促行事。而是真的準備利用他的歲數優勢好好經營他現在已然在大宋擴張起來的勢力,和好不容易,翻動了汴梁才取得的優勢地位!

  也代表著以蕭言為首的這個團體,已然完全奉蕭言為主。準備和蕭言一路走下去!

  蕭言在朝中根基,自然淺薄得不值一提。可是他的確是握有一支強軍!只有這支強軍,這個團體,緊緊圍繞在蕭言身邊。以大宋現在軍力上破敗的模樣,就算文臣士大夫輩抱成一團鼓足唇舌與之相抗,又能濟得何事?

  而且還怕將蕭言真的惹毛了,放手讓這支強軍胡亂行事的話。就算是能扳倒蕭言,付出的代價也大得難以想象。

  承平日久,富貴日久。大宋文臣武將,都已然沒有舍棄現在生活的勇氣了。

  且蕭言練強兵的本事更是殆如天授,神武常勝軍用一年多時間就拉出來了。現在他又掌握這么多資源,又能練出多少強軍來?

  蕭言春秋尚盛!

  更有如此心機手腕,一支朝氣蓬勃的強軍甘心為他效死。又扶立了一個君王——不管這個君王是不是為滿朝文武所認可。可畢竟還是天家嫡脈,有著天然的身份。真論大義名分,蕭言至少也談不上匱乏!

  年輕若此的擁重兵的權臣,今后只要不突然倒下,至少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經營。

  而大宋經此一亂,控制力更為薄弱,外鎮亦有離心強軍。天家自己亂成一團。再有如此權臣,已經可以問問大宋氣數到底還有幾許,到底還能延續多久了。

  真實歷史上,當女真兵臨黃河。而大宋幾無御敵之策,這個時侯。大宋中人,才明白大宋已然是末世景象。

  在蕭言所改變的這個歷史當中,經過這一夜亂事,大宋顯露出其全部的軟弱分裂混亂,也讓局中人,恍然明白了,斯時大宋,其實已然有了末世的苗頭。

  至于這個末世到底會延續多久,而最后勝出的是誰,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想到此處,久經風浪如蔡京,也感到一絲蒼涼。

  今夜之事,他已老病,已然沒有進一步的余地。復起之后,全部所求也就是平安富貴終老而已,真不想再攙合什么事情了。更不必說今夜之后,必然混亂不堪的朝局!

  蕭言才擁立趙楷,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自己下手。說不得還得供起來以安定人心。

  自己還有幾年好活?就算對三大王,對蕭言都傲然不理。也是富貴終老之局。何苦還要提心吊膽的押上重注?

  自家一黨中人,現在都晾在外面。蔡京是真的不想再為他們這班人頂缸了。至于方騰求見蔡京召之入內,無非就是作為幾十年秉持國政一國宰相下意識的想弄明白一些今夜之事內情如何,將來又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而已。

  明白這些,提點下后人,讓他們能趨吉避兇,再保個十幾年平安富貴。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這么多了。

  蔡京神色變得有些懶懶的,慢慢又躺了回去,想再隨口敷衍幾句,就將這新貴送出去。

  他沉吟少頃,慢慢道:“圣人尚在?”

  方騰一笑:“如何不在?圣人是內禪,又不是有亂臣賊子欲弒君以代,圣人避居太上,尚有數十載清福可享,圣人潛心修煉,通玄圓滿,將來得登仙班,也是論不定的事情。”

  蔡京點點頭:“蕭顯謨欲盡誅舊黨輩否?就算不誅,也將盡數貶逐否?”

  方騰笑意仍然是淡淡的,卻轉而說起另外一個話題:“公相大才,舉世所見。木蘭陂數百年所蘊氣數,只怕全鐘于公相一身了……只是公相身后,蔡家子弟,公相以為尚能立得住家門否?公相聲名,能于身后不墮否?”

  蔡京白眉一軒,數十載來,何嘗有人敢于如此對他說話了?居然以自己家族來脅迫,蕭言有膽,盡管試試!若是蕭言只有這點本事,在權臣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新君才立,就敢凌迫元老重臣么?

  士大夫輩固然在強兵面前,一時唯諾,免得招禍。

  等著將來慢慢將這個權臣浸潤垮臺。可這權臣真的悍然動手,觸及了士大夫輩的根本利益,則士大夫輩也不惜和這南來子魚死網破!

  靖康末世,女真胡騎兵鋒之下,中原腹地千余萬戶,殺得只剩下八十七萬戶。在如此血腥野蠻的武力之下,與大宋緊緊攀附在一起的士大夫團體,才被掃蕩一空。剩下的也只能轉為民族融合唱贊歌。

  蕭言自然不能做這等事,他只能選擇另外一條艱難許多,也漫長許多的道路。

  這個時侯,還必須得安撫住這士大夫團體,漸漸將其化為己用。所幸這個被后世推崇到了天上的北宋士大夫群體,靖康之交也未曾有多少人死君王死社稷,或北奔南渡,或事偽楚偽齊,或束手就戮。千載之后,后人追思,唯李若水耳。抵抗最烈,與太原同殉,乃王稟楊可世等武臣輩!中興四大名帥,或起于草野,或起于邊軍,斯時斯境,汴梁士大夫,兗兗諸公安在?

  蕭言上位,畢竟還在體制內,焉知這些士大夫們是不是就等著蕭言開合適的價碼出來?

  方騰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開價。

  對于方騰動問話語,蔡京只是冷哼一聲:“老夫德薄,唯知忠孝節義而已,己身尚且不顧,如何還能謀及子孫?圣人若有不測,老夫唯與蕭顯謨決裂而已。斧鉞加之,在所不惜。既然三大王與蕭顯謨尚奉圣人為太上,老夫與圣人君臣數十年,也唯有在圣人修煉靜室之側,結廬而居,朝夕伺奉,以全臣節……至于其他,尚請方中散勿再復言!”

  說罷蔡京就想喚人入內,打發方騰出去。

  方騰卻輕輕一擊掌,微笑道:“蕭顯謨出于公相門下,然則公相猶如此。彼等奉東宮之舊黨清流輩,又如何能一心以對新君?這必然是要生事的,大宋時局艱危如此,哪里還經得起內亂?反正蕭顯謨是南歸之人,行事跋扈慣了。這般舊黨說不得就要從朝堂中貶斥一空,今夜倡亂之人,也說不得要殺幾個,以為后來者戒……朝堂為之一空,蕭顯謨也在所不惜!”

  蔡京嘿的一聲:“蕭言要自尋死路,盡管做去!老夫尚有幾年好活,老眼雖然昏花,勉強還能視物,還能看得見蕭言下場如何!”

  方騰撕破了臉,蔡京何等人,又豈會懼了?越是這個時侯,越不能表現出軟弱。不然就隨蕭言搓揉,還不知道是個什么結果!

  方騰嘿嘿笑出聲來,一副怒極反笑的模樣。站起身來,似乎就要拂袖不顧而去。而蔡京只是淡淡道:“不送。”

  方騰走了兩步,突然轉過頭來:“若是顯謨請公相勉為其難,出而保住這些舊黨輩,除太子心腹耿南仲宇文虛中等輩貶官為民之外,其余諸公,盡皆不動,各安其位。則公相意下如何?”

  如果說前面方騰所言,還全在蔡京料中,這奇峰突起的幾句話,卻徹底出乎他的意料!

  這就等于是讓整個士大夫團體,都團結在蔡京手中。將對士大夫團體的影響力,全盤送到了蔡京手中!

  蕭言以薄弱根基用事,必然是要對為龐然大物的士大夫團體,都門禁軍將門世家團體分化之,摧折之。激起反抗的話,少不得就要殺個尸山血海。縱然大宋因為動蕩播遷,元氣大傷,比起現今還要衰弱十倍。蕭言憑借手中的刀,敢于殺人的威名,至少自家權位可保。

  但是他現在偏偏將士大夫團體維系了下來,而且還想請蔡京出面,將這個四分五裂的士大夫團體團結起來!

  這南來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方騰語聲輕輕的,聽在蔡京耳中,一句句都是蠱惑。

  “……經此一事,則公相為天下士大夫之根本。公之門第,當為大宋士大夫門第第一。公之子弟,有公相德業蔭庇,何愁不能富貴傳家?無論如何,數十載內不會有人對蔡家出手。若顯謨有此心,則是與天下士大夫為敵。士大夫輩,也會竭力維系蔡家門第,以為標桿。公相子弟,只要稍知進退,百年世家亦是全在掌中……公相……這番事業遺澤,以為何如?”

  蔡京是真的動心了。

  富貴權位到他這等地步,歲數也到了風燭殘年。關于自家權位,已經沒太多奢望了。人之將去舔犢之情日深。想著的就是將這家門如何平安傳下去。局勢變幻莫測如此,自家那個大兒子是荒唐輕易之輩,其余數子,也都是紈绔。孫輩更無足論。稍不小心,就要破家!

  而在如此朝局變幻當中,挺身而為天下士大夫輩出。維系著他們利益在朝局如此劇烈變動中而不墜。則士大夫輩,自然就以蔡京為核心。蔡家門第也成為用事之人對天下士大夫態度如何的標桿。只要后人小心一些,幾十年的富貴是穩穩無人能夠動搖!

  此事最妙-的就是,自家是為士大夫團體出頭。而不是趕著去向趙楷與蕭言效忠。就算還在新君座前行禮,為的也不是自身權位而是士大夫團體利益。聲名無損而盡得好處,天下怎么會有這般便宜事情?

  而蕭言這等精明萬分的人,怎么就會將如此大的影響力雙手奉上。而留下這個對他權位有莫大威脅的隱患?

  斯時斯境作為純靠軍隊上位的權臣,就該放手殺人才是!

  蔡京目光炯炯的望向方騰,在他身上,哪里還有一點老態。雙目如電,如劍如刀,銳利萬分!

  這是為什么?

  方騰也沒了剛才故作輕松的姿態。輕輕嘆息了一聲:“強敵在側,大宋再亂不得了。須得盡早收拾局勢……蕭顯謨只是想安心統強軍逐胡虜。至于將來如何看氣數罷。”

  蔡京輕輕搖頭,只是覺得很難相信。

  方騰神色木然,又解釋了一句:“…,‘…,公相歲數業已高大,并無太多雄心。幾年之內縱然士大夫奉公相為首,公相也不會生出多少事端來……而顯謨就可安心與胡虜一戰了……至于公相身后,就看看這氣數,是不是還在大宋身上……這又誰說得準呢?總而言之公相兩邊都占著便宜就是了。”

  最后一句話,已然帶了嘲諷意味。方騰自家也不知道現在情緒到底是什么。蕭言做出了還是竭力維持大局不至決裂的決定而不是大破之后大立,以手中刀鋒殺出一條通往皇位的血路出來。

  作為蕭言謀主,忍不住就為他深憂。作為宋人,卻又下意識的松了一口氣。

  也許就是這樣,自家才甘心為蕭言所驅策奔走,為他忠心耿耿的效力罷?

  就如此罷……就如此罷……將來氣數如何……

  誰說得準呢?

  蔡京白眉皺起,半點也沒在意方騰話語當中的嘲諷。只是在那里苦苦思索。而方騰也不打擾他,只是站在那里靜靜等候。

  歸根結底,蔡京仍然是個熱衷權位之人。雖然年老雄心大減。可這本性,卻是難移。不然要安心終老,為什么不悠游林泉之下,非得還要處心積慮回到相位之上?

  而且蔡京,也是個極善于把握機會,為自家撈取最大好處的人。這方面的靈性,到老不減!

  蕭言開價,其誘惑力,蔡京實難拒絕。同樣也將他算到了骨子里。

  蔡京沉吟半晌,坐直身子,定定望著方騰:“老夫當求見圣人,若圣人面諭內禪于三大王,則老夫奉圣人詔,而不是奉三大王詔!其間關竅,不能錯了。就是這句話,帶于蕭顯謨面前!”

  方騰嘆服,這蔡京趨吉避兇的本事,還在所有人預料之上!蕭言和士大夫團體兩邊的好處都要占盡了不說,這趙佶面前地位也要站穩了。不得趙佶親待,他也不參與此事。將來就算是趙佶復辟,也不能追究他趨奉新君的責任。蔡家后人,門第也可保住。

  簡直是三方面的便宜都要占盡了!

  卻是這樣一個人,用事數十年。秉政大宋,孜孜全為自家權位計。此時此刻,各方面還都要借重于他。

  大宋氣數,只怕也有一小半是消磨在他手上罷?

  蕭顯謨也正是因為蔡京為人行事如此,才不怕將他推到如此地位,統合大宋士大夫團體罷?

  想及如此,方騰在心中悠悠一嘆。

  “……顯謨此刻,正在奉請圣人移駕。公相所請,顯謨必然答允。將來朝局,還望公相出任艱巨,勉為維持了。”

  蔡京擺擺手,再不多說什么。而方騰也就深施一禮,告退而出。

  當方騰出外,蔡京卻呆坐在榻上,皺眉苦思。最后一嘆。

  “……既生此人,行事既果決又能顧全大局,不惜委曲求全……難道大宋氣數,真的時勢易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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