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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雷震(二)

  一匹高頭駿馬,踏過殘雪,直向宣德樓行來。

  幾名元隨親衛,隨侍在這騎前后,當先一人,就是已然名動汴梁,在球市子贏得了無數女娘芳心的那位張郎君。

  有張顯張郎君隨侍在側,不用說這匹駿馬之上的騎士,就是一人而引發最近從河東直到汴梁風起云涌,天下振蕩的那南來子蕭言蕭顯謨了。

  蕭言一身緋袍,穿得單薄,卻絲毫沒有畏寒之慨。騎在馬上腰背筆直,也不左顧右盼,一副皺著眉頭想著自家心事的樣子。

  他引發的波蕩讓整個汴梁整個大宋都再也安靜不下來了,他卻仍然是和原來一般眉清目朗,眼神銳利的樣子。仿佛這場風波,并沒有影響到他半點。

  離宣德樓還遠遠的,一行人就止住腳步。蕭言翻身下馬,大步就朝宣德樓處行去。此間本來就是朝官往來不斷的所在,人人都看見了蕭言,各色各樣不同的目光都投射了過來。有些人更是眼中噴火,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這個南來子。

  可蕭言卻行若無事,絲毫沒有顧及周遭人的目光,沒多久就走到了宣德樓前,遞上牌子交給門口值守的散指揮查驗。那散指揮驗過牌子,又打量了蕭言幾眼,行禮放行。

  議論聲隨著蕭言走入宣德樓內,漸漸飄了起來。

  “這南來子直恁般命硬!這樣都逃了過去。還是有本事為天家生財最好,無論如何,總是為圣人看顧。什么時侯都逃不了他的高官厚祿!”

  “說是嘉王漏夜入宮,在圣人面前力保這南來子。圣人對嘉王,向來是容讓有加。還不是沖著嘉王顏面,才讓這南來子過身。原來這南來子可直達圣人面前,現在頭上卻多了嘉王與隱相。嘉王便罷了,隱相卻向來是這南來子的對頭,豈能讓這南來子好過?且看罷,看他如何收場!”

  “這豈是嘉王就能保下來的。還不是動了這南來子,就要牽連到嘉王?沒了嘉王,圣人豈能放心……話就之能說到這個地步。自家揣摩就是。圣人心術,就是如此。”

  “這天下,還不是圣人與我輩士大夫共治?為一南來子,竟摧折士大夫輩如此。近日多少彈章,都為禁中所留。圣人仍在保全這南來子,學生就在此候著。這南來子出來,說什么也要啐他一臉!”

  “這南來子內聯嘉王,外接軍伍。更操財計事。地位若泰山之安,縱然啐他一臉,這南來子好官仍自為之,你奈他何?”

  “就是這南來子能用這般手段么?汴梁中人,誰不道路以目?真要卷起風潮,看誰還能保住這南來子?”

  “噤聲!圣人在位,隱相已站在嘉王那里。老公相也領東府副署了旨意,還能如何?且看罷。且看罷……”

  “耿南仲輩。都是眼高手低之途,只能讓人上彈章,又有何用?與其如此,還不如指望梁溪先生早早入京,讓梁溪先生率領我輩,與此奸邪爭斗到底!”

  “……早有傳言。梁溪先生與何太尉等,都不會就所領之職。這彈章不管禁中再留多少。仍然不斷的要朝上遞,此南來子不倒。誓不甘休!”

  “這些手段只怕還不足用罷……此等奸邪之輩肆無忌憚。在河東路居然都能操持軍馬生變已固全為,我輩為何還只限于這等書生手段?”

  “這些事不必再說深下去了,據說宇文學士還在竭力調和其間,讓局勢不至于決裂……宇文學士又何必如此?與奸邪輩難道還能共存一朝不成?什么手段,都當使得出來!”

  議論之聲一旦響起,就越發熱烈起來。宋時對朝臣言論還不甚管束。只要不談及那些太過于遭忌諱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沒太大關系。蕭言最后命運如何,也是近日汴梁城中最為熱門的話題,一旦說起來就停不下來。更何況今日大家親眼看見了這焦點人物?朝官在宣德樓前越集越多,禁中之前,熱鬧得跟菜市場都沒什么區別了。

  對于前兩日詔旨一下,汴梁城就跟開了鍋也似。局中人看得明白,這位圣人不惜黨爭越來越烈,也要維持嘉王地位也牽制太子一系勢力。舊黨清流中人,自然是義憤填膺,發誓不肯干休。而自有原來蔡黨梁師成一黨中人,也轉著心思是不是投效向嘉王那里,繼續維系現在自家地位,甚而更進一步。

  平燕戰事之后,本來朝中黨爭已經漸漸不如以前激烈。這一下又猛的爆發出來。再難收拾了。

  攻擊蕭言的本章,一份接著一份朝上送。人人喊打喊殺,要誅蕭言這南來子以謝天下。捎帶著蕭言背后那位嘉王的也有不少。這些彈章,全被趙佶留中。可留得越多,上的就更多。大宋中樞,本來就談不上什么行政效率,現在更是近乎完全癱瘓。舊黨幾十年壓抑之下,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足以讓汴梁震動。

  還有人在私下往還聯絡,計議什么更為激烈的手段。蕭言都拿出在河東路操持軍馬生變的手段了,為除卻此等奸邪之輩,還有什么手段使不出來?據說還有一個小京官號稱要和這南來子同歸于盡,一眾好友生挽他之后。這小京官意氣昂揚的回家與妻兒作別,給撓得滿臉花最后杜門不出,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不過對于舊黨之輩而言,在上消滅蕭言并不是關鍵,關鍵在于圣人扶持嘉王。只有將蕭言在政治上攻倒,才能牽連到嘉王。這才是這場政爭的關鍵所在!

  怎樣讓圣人從自己立場上后退,才是舊黨清流之輩最為關系,反復商議的事情。而這些時日,宇文虛中就在其間竭力調和,口口聲聲最好還是維系住大局,諸人先就其位,李綱何灌等各領其責,先了卻河東亂事,再慢慢議及其他事。舊黨清流一黨當中還沒有形成最后的定論,只是不停的在繼續上彈章。

  朝局紛亂成這般模樣,今日這南來子卻大搖大擺,直入宣德樓。一點沒有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的模樣。看到他如此作派,也難怪宣德樓前如此多的朝官這般義憤填膺。

  外間擾攘,沿途刀劍一般投射而來的目光。在蕭言神色上,沒有激起半點漣漪。他穩穩而行,自左銀臺門而過左嘉肅門,直抵會通門外內諸司衙署前。再往里走。就是禁中了。

  他在內諸司衙署前通名之后,就有小黃門引他入內,七轉八折直入內堂。在一處明堂之前,梁師成早黑著一張臉在那里等候。身后兩名小黃門張開傘蓋為梁師成遮風。一眾人將門口堵得死死的,絲毫沒有延蕭言入內對坐而談的意思。

  而蕭言也不動聲色。趨前對著踞坐在胡床上的梁師成行禮:“見過梁宮觀。”

  今日蕭言所來,自然是其來有自。

  趙佶雖然保下蕭言,為的還是保住為他所牽連的嘉王趙楷,限制舊黨清流輩與太子結為一體,勢力大張,甚而威脅到他至高無上的君權。

  可并不代表,他對蕭言掌握的財計事不看重了。蕭言畢竟是暫時利用的過渡人物。等朝局稍稍平穩一些,對于這個能生出無數事情來的南來子。趙佶一點也沒有再留他于位的意思。得保首領遠竄瓊崖已經算是蕭言祖上積德。

  這段時間,就要趕緊將蕭言所掌握的這一大筆財源整理清楚,全部握在自家掌中。

  梁師成為趙佶趕鴨子上架,和趙楷共同提點這財計事。就奉趙佶號令傳召蕭言至此,敲打一番,讓他趕緊將一切整理清楚交出來。

  不得不說。趙楷實在是不堪大用。雖然因第八平的提點,在危急關頭鼓足勇氣來了這一招神來之筆。但是事情過后卻又后怕。再不愿意和蕭言沾惹半點干系。今日本來應當是他和梁師成一起前來尋蕭言問話,他卻告了病。說是冒了風寒,怎么也起不了身,今日只能偏勞梁宮觀主持一切了。

  梁師成倒也沒什么,和趙楷不要牽扯得太深也算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以前與蕭言的積怨猶在,今日好生炮制他一下也算是稍稍紓解這心頭怨氣。

  從一開始就拿足了架勢,踞坐于外,不延蕭言入內。一些膀大腰圓的內使還在他身后侍立撐腰。大宋內使對大臣,無禮如此,今日從梁師成始。

  在梁師成想來,蕭言僥幸得脫。估計自家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現在正應該后怕得跟什么也似,也應該深深明白自己處境之劣,其實并沒有太大改善。仍然是汴梁城中千夫所指的對象。歸于自己提點,就應該奴顏婢膝到了極點,指望能巴結上他梁隱相,得以保住自家微末地位。

  就算梁師成沒有半點想照應蕭言的意思,看著這個以平燕功臣自許,桀驁不馴的南來子在自家面前屈膝,也不失為一快意事。

  所以梁師成才冒著風寒,在室外等著蕭言前來。一則是實在不想拿蕭言當下屬。二則就是就要在大庭廣眾當中,狠狠折辱這個南來子!

  卻沒想到,料中應該惶惑不安,瘦了一大圈的蕭言。仍然腰背筆直,雙眉如劍,目中神采湛然。仍然是那一副天塌下來也不稍稍彎腰的樣子。氣度沉穩的緩步而來,恰如分寸的行禮,不冷不熱的招呼一聲,仍然是那副目無余子的模樣!

  這南來子,當真該殺!

  照理說梁師成久矣身處上位,而且學識功底極深。雖然是個閹豎,可早就養成了士大夫氣度。政爭之間,哪怕是與生死大敵也向來面上雍容氣度不減。可是對著這南來子,卻怎么樣也也忍不住要用今日這般堵在門口示威的幼稚舉動來表明他的敵意。

  實在是因為這南來子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和梁師成已經習慣了的大宋,已經習慣了這大宋末世陳腐之氣格格不入。以常理對之,這南來子卻活得搖頭擺尾,滋潤萬分,什么樣的危局都能脫身出去。對這南來子,再不能以尋常手段了!

  看到蕭言這副模樣,梁師成自家知道這堵在門口的幼稚舉動有些自取其辱。當下冷哼一聲,也不答禮,拂袖而起。轉身就回明堂。他歲數大了,在這里頂著冷風吹也著實有些吃不住。

  一眾隨侍內使都狠狠掃了蕭言一眼,跟著梁師成匆匆而入。只有最后一名內使嫌惡的說了一聲:“還呆著做什么?隱相還有話要問你,趨前說話!真是個沒眼色的村貨!”

  說起來蕭言向來是依足了幸臣的本份,對內使輩手面從來沒有小過。應奉天家財計本來就是要和這些閹人打交道。以前和內諸省的使臣們關系算是不錯,見面都有說有笑。看在錢財份上。內使們也沒有一人和蕭言過不去。

  可是今日梁師成都如此作態了,一眾沒卵子的家伙自然見風使舵。對蕭言疾言厲色起來,還唯恐眼睛瞪得不夠大,語氣不夠惡劣,態度不夠嫌惡。在這些作態背后。又有掩藏不住的垂涎。現在這么一大注財源圣人送到內諸司了,不讓這南來子狠狠脫層皮,就不算得讓他們領教了自家的手段!

  反正圣人要保住的也是嘉王,對這南來子也沒什么好感。現在嘉王又不出面,這南來子還不是要他圓就圓,要他扁就扁?

  蕭言嘴角,只帶著一點幾乎看不出來的譏誚笑意。內使輩的惡意落在身上,片塵不染。舉步就跟入明堂當中。

  明堂內梁師成已然踞坐在上首。捧著宮熏微微閉著眼睛。兩名內使小心的捧著飲子。蕭言站在下首,梁師成就當沒看見。蕭言也不言不動,反正已經行過禮了,你梁隱相想什么時侯開口就什么時侯開口,我們大家耗著便是。你老小子是沒之輩,腰不見得有老子好。看你能坐到什么時侯。

  過了半晌,梁師成才嗯了一聲。旁邊內使會意。對著蕭言尖聲呼喝:“應奉天家財計事,現在已經著落在內諸司身上。原來圣人恩德。讓你操持行事。結果卻是惹得天怒人怨,現在將庫中收存,帳目備細,全部交上來罷!回去閉門候著,等查點清楚,內里有無情弊之后,再做發落。宮觀恩典,給你三日時間準備好一切,要是你恭順些倒也罷了,宮觀少不得要周全你一二,要是居間有什么私下的動作,還想瞞天過海,你自家也曉得現今處境如何!要不是宮觀一力在這里頂著,現在你已經披枷帶鎖,等著起解發配了!”

  蕭言聞言,不過淡淡一笑。

  梁師成眼睛半睜半閉,仿佛神游物外,其實全神都貫注在蕭言身上。看著他這番作態,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很有些玉樹臨風模樣的南來子。這個家伙,到底覺得有什么仗恃?還是真蠢到這種地步,以為圣眷尚在,他有點理財本事,圣人就能將他保全到底?

  依著他的本心,實在是想派出使臣,查封蕭言現在掌握的一切。除了他掌握的一應應奉天家財計事,那么多發行債券所得。連蕭言平燕攢下的家當都給他收拾得一干二凈。再打斷這南來子五肢,丟到刑部大獄里面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除了本來對蕭言的仇恨怨氣之外,這次圣人硬將他和嘉王拉在一起。讓他平白和太子一系,舊黨清流之輩做了對頭。梁師成更是郁悶到了極點,卻又沒個發泄的渠道。

  不必說梁師成的政治光譜本來就有些偏向舊黨之輩,當日和此輩聯手對付蔡京權傾朝野之勢也有聯手情分。雖然支持了嘉王一陣但是發現這位三大王實在不是能成事之輩也撒手得快,和舊黨清流,太子一系人物得罪得并不算深。此次河東亂事引發的汴梁朝局變動,梁師成基本上也算得全盤配合舊黨清流輩,可稱是同盟。

  梁師成歲數也很不輕了,和蔡京一般操權之心不算太過于熱切了。這是自然生理規律,違逆不得的。眼看得舊黨輩再壓制不住,自然就起了結好之心,指望能全富貴終老。不想再當什么對頭,繼續壓制著他們了——看這局面,就算他和蔡京聯手全力壓制,又能維持幾年?和嘉王捆在一起,豈不是自掘墳墓?

  若這嘉王有些擔待,有些本事,有點份量,倒也罷了。可是偏偏是個不大扶得起來的阿斗。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上。只怕死得不夠快。

  今日趙楷不出面來接見蕭言,就是明證。雖然那日闖宮硬保蕭言,算是神來之筆。那是有高人提點的。今日又露出了本性。現在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和蕭言死死站在一起,為這南來子撐腰到底。要是憑借著強硬手段和這南來子理財本事,短短時間內生出幾百萬貫的財源應奉給圣人,未免不是一條出路。

  梁師成隨侍趙佶久矣。知道這位圣人對財計事看得有多重。在錢財上滿足了他的欲壑輩,再獲得他的恩寵,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看著蕭言勉強過關,朝中沸騰,彈章如雪片一般飛來。趙楷又嚇得吃不住了。縮了回去,又和蕭言保持距離。這般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么?圣人如果尋覓到新起勢力能平衡太子一系權勢,這位三大王的下場,不見得美妙到哪里去。

  可是自家,現在偏生被圣人硬拉著和趙楷作為一處。到時候自家少不得也要跟著趙楷一起遭殃!

  梁師成這幾日滿肚子邪火,可是既不能沖著趙佶撒出來,也不好沖進趙楷王府。將他罵得個狗血噴頭。更無法跑到太子那里。卑躬屈膝,請他和舊黨清流一系體諒一二,不要遭際池魚之殃。

  對著這始作俑者蕭言,想抄他的家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偏偏梁師成卻無法使用這等決絕手段。原因無他,債券發行得太廣了。汴梁豪富人家,誰沒有牽涉其中。每年坐取厚利?這債券靠著的就是信用,才能一屆屆的發行下去。自己去操了蕭言現在主持的家當。汴梁城馬上就要騷動起來。為舊黨一系政敵,也還罷了。只要趙佶在位,自家總不至于淪落到煙瘴之地去走一遭。動了如許多人的錢財,那才是自尋死路,趙佶也周全他不得!

  所以只能忍下這口氣,讓蕭言自家將手中掌握的應奉天家財計事交待出來。梁師成也沒指望蕭言能順順利利的將手里掌握的這么多資源雙手奉上。他已經從三司借用了不少查賬好手,準備拼上幾個月的功夫,和這南來子耗上,將這財計事盡量完整的接收過來。為此讓這南來子再逍遙桀驁一陣,也只有忍了。一切理順之后,這南來子再無利用的價值,那時候才知道他梁隱相到底是低眉金剛,還是怒目羅漢!

  今日這番作態冷遇,還只是將來手段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篇而已。

  蕭言一笑之后,在梁師成身邊狐假虎威的內使就已經又尖聲喊了起來:“宮觀吩咐,還不明白回話?要知道你是待罪之人,朝中彈章已經堆得和你一樣高了!還不努力自效,真的想尋死不成?”

  今日戲份,做到這里也差不多了。說實在的,來不來這么一遭,蕭言也無所謂。就算他不來,梁師成也不可能來抄自己家。蕭言在這上頭看得分明得很。

  不過平白無故裝了這么久的孫子,怎么也得大搖大擺的出來晃一圈。這個汴梁都指望老子死,老子就得讓他們看看,最近過得再滋潤沒有。小啞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子天天啪啪啪。陰陽調和,爽得就差度劫飛升了。

  說起來,蕭言有的時候也還是有點記仇。

  今日來走這一遭,還讓蕭言明白了。自己他媽的在這汴梁,還真是全無依靠。舊黨一輩恨不得自家死,蔡京撒手不理這麻煩事,只想安安穩穩的在東府位置上等著老死。梁師成這死太監早就對舊黨之輩半推半就,恨不得弄死自己送上投名狀。那個嘉王趙楷半點擔待都沒有,智商看來也很成問題。那位拿了自家不知道多少萬貫孝敬的圣人,也是想榨干凈自家最后一點利用價值之后,再隨手扔掉,是死是活,這位圣人混不在意。

  不論如何,老子為這個大宋打下了燕京!老子麾下這些兒郎,出生入死,為大宋血戰疆場,沖鋒冒雪,風刀霜劍間。頂著鋪天蓋地的箭雨,迎著漫山遍野而來的胡騎。使出了他們全部血性和忠勇為這個大宋血戰!

  正因為自家和麾下兒郎的血戰,才讓大宋平燕戰事,沒有如歷史上一般丟人。讓女真人深切看出大宋的虛弱。在燕地才沒有郭藥師這樣一個巨大的隱患。大宋還算贏得了一點重整防線的時間,贏得了包括整個燕地在內的防御縱深。

  現在自己和麾下這些兒郎,卻不過是靠著自家發明出來的球市子這等玩樂手段。一點為君王生財的本事,才能在這汴梁城茍延殘喘。整個汴梁都將自己和麾下兒郎視作異類。自己這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了之后,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更不必說那些冒死血戰的兒郎。會受什么樣的牽連了。

  中世紀一片黑暗,歐洲已經退化到了蒙昧愚蠢野蠻的地步。漢家文明在這片黑暗當中如最醒目的燈塔一般,領先這個時代何止千年。如果這個文明能長久保持下去,世界又將會怎樣?

  蕭言并沒有什么在這個時代發起如何新鮮的革命。建立什么更先進的文化和統治體系的野心。只是在這個時代日久,實實在在的在漢家文明的邊疆生活,呼吸,掙扎,血戰。看著萬千好兒郎跟著自己的旗號虎嘯向前。埋骨沙場。

  保衛這個文明不至于淪入未來血海,從曾經遠遠領先于全世界而一步步的走向野蠻蒙昧。

  已經從穿越前在論壇上輕松的指點江山,而變成了滲入血液骨髓當中的本能了。

  這就是他現在的生活,也就是他現在的使命。也就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從無數次死亡當中掙扎出來,所建立的全部男兒事業!

  誰想妨礙到自家的這個使命事業,誰就是自己的敵人。

  哪怕天下皆敵,又有何妨?

  更何況自己的敵人。不過是一些只是懂得黨爭的士大夫輩。是一個本身就先天不全,運轉了百年之后已經完全不適應這個文明的統治體系。是一個有史以來,荒唐昏庸程度也能穩居前三,輕易葬送了最為領先文明的一個鳥皇帝而已!(大宋的繁華富庶,文明攀上中世紀的巔峰,是種種樁樁的原因湊在一起所形成的。如大宋開國之時。東亞正遇上了最適合農業發展的氣候環境,如海上絲綢之路的出現。如大量硬通貨輸入了向來缺乏金銀銅等流通貨幣的中國,如南方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好比一塊荒地終于開墾成了熟地,開始有巨大而持續的產出……和大宋統治方式并不能完全劃上等號。而大宋統治體系葬送這個文明之快之輕易,在東西方歷史上,也算得是獨一無二了。羅馬帝國在蠻人浪潮當中崩潰過程,還持續上百年。漢唐等強盛王朝沒落,也有相當長一個持續時間。可大宋統治體系葬送這所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年。還鼓吹什么善待士大夫,重文輕武的統治方式才讓宋時文明攀上巔峰,要不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要不就是干脆別有用心。大宋統治體系,本來就是一個先天不全,帶著積重難返病根的東西——奧斯卡按)

  什么大宋的士大夫統治團體穩固強大,什么大宋對內統治周密完善。蕭言所知道的,就是這個統治團體,這個統治體系,在真實歷史上,幾年后一觸即潰。所見到的這些中樞當道諸公,已經將大宋的統治弄得支離破碎,半身不遂。什么樣的有效決斷,有效興革都難以做出。只有在政爭中用陰毒手段整人的本事,只有爭搶朝堂中那些大有利益位置的本事。只有閉著眼睛當鴕鳥,全部所見就是這個畸形繁榮的汴梁都城,以為一切都是河宴海清的眼光。

  這樣的敵人,又有何懼?

  對于打破這僵化陳腐的一切,自己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這些時日在南門別業外閉門不出,每日只是鍛煉閑居,蕭言已經將自己的思緒完全理清,現在已經是全然的揮灑自如,什么也動搖不了他在自己選定的道路走下去了。

  成敗利鈍,聽天而已。不過這主宰所有人命運的賊老天,蕭言從來沒有怕過!

  幾名沒之輩狐假虎威在那里恫嚇,蕭言無所謂。那位坐在上首拿著架勢的梁隱相,在蕭言眼里,也就是笑話。再沒有初入汴梁時侯對這些看似無可撼動的龐然大物的提防畏懼心理了。

  再見面時,看你還能在老子面前拿著架子否?

  我呸!

  蕭言心里面嘀咕著這些有的沒的。面上總還算是盡職盡責的演好這最后一場戲。又一禮行下去,竭力的讓自家語氣顯得恭順一些。

  “宮觀吩咐,下官如何敢不從命?應奉天家財計庫中所存,下官回去之后,自當細心整理,再奉上與宮觀。不知道宮觀還有什么吩咐?”

  哪怕蕭言竭力讓自己語氣恭順下來了。梁師成還是聽得渾身不爽。在蕭言面前高高踞坐,也覺得這南來子身上,總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刺著自己。讓自家心旌動搖。

  梁師成竭力按捺住這莫名其妙泛上的煩燥情緒,總算開口:“原來這事情沒有交于本官,你怎么行事,本官管不著。現在既然圣人將這差遣交于本官。那就不能輕易了……應奉天家財計事,牽連極深,數目亦大。想查點清楚明白回報于圣人,單靠你是不成的。今日本官選些內諸司使臣與你同去,協助你將一切盤查清楚。圣人對此事寄望非淺。你也知道其間干系,好自為之罷。如若實心從事,本官自然對你是有照應的,就如此罷!”

  他捏著鼻子道貌岸然的說完這番話,又擺擺手。那兩名一直隨侍在他身邊,剛才又出言呵斥蕭言的內使忙不迭的走到下首躬身聽他號令。

  梁師成擺擺手:“就你們帶人隨蕭顯謨去,具體行事還是蕭顯謨主持,你們不過查遺補缺。幫把手而已。生出什么事來。老夫也是要責罰的……禁中事多,就不多留顯謨了。下去罷!”

  說完梁師成就按著膝蓋要起身,幾名小黃門忙不迭的上前攙扶。起身之后,梁師成看也不看蕭言一眼,就自顧自的去了。仿佛和蕭言對對一刻,就多郁悶一陣。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蕭言抱拳微微躬身。目送梁師成離開。再抬起頭來,就見那兩名內使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兩人一胖一瘦。正是大宋版的凹凸雙雄,胖子還含蓄點。那個瘦的目光當中想大撈一把的貪狠之意,干脆就毫無掩飾了。

  梁師成雖然不想鬧得動靜太大,引得債券信譽動搖。可不遣人監督著蕭言整理所藏財貨,一切帳目,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盡量少派些人罷了。這個差遣可是少有的肥缺。就是心慈一些,蕭言現在境遇如此,還不得主動而且大力的孝敬?至于拿了孝敬之后,還為不為蕭言說好話轉圜,那就是論不定的事情了。看到今日梁師成對蕭言態度,大家也決定,拿了好處,也絕不會為蕭言說什么好話。

  這兩人一個是內諸省左藏庫大使,一個皇城司提調。算是梁師成心腹之一。可競爭的人太多,拿到這個位置也是花了不少氣力。所付出的絕不在少數。雖然梁師成交待他們動靜要小些,基本上就是盡監視的責任。可是但凡想著好處,不將架子拿高,讓人有所畏懼,怎么能得厚利?

  當下就要笑不笑的對蕭言道:“顯謨,還等什么?走罷?要是顯謨安排人先有所準備,轉移點什么財貨出去,都是下官等的干系了。隱相面前,俺們也只好上吊。差遣要緊,就不怪俺們心急了……顯謨,請吧!”

  說著這兩名內使就示意從人,將蕭言一涌而出。幾個膀大腰圓的內使將蕭言夾得緊緊的,生怕他跑掉也似。

  一眾人呼嘯而出,直將蕭言涌出了宣德門外。張顯等幾名親衛在外隨侍,看到這般景象,就要上前說話。

  對于這般待遇,蕭言一直沒什么反應。只是嘴角譏誚笑意越來越濃而已。出宣德門外,看到張顯等幾名元隨親衛想上前,蕭言才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退下去!想做什么?”

  張顯幾人默不作聲的退開。那胖子內使看看蕭言,趾高氣昂的點點他:“還是顯謨明白事理……”

  蕭言笑笑,并不答話。

  張顯等幾人將馬牽來,內使們接過,不讓張顯等人靠近。擁著蕭言紛紛上馬,呼嘯著就朝南而去。張顯等幾名親衛在后面跟上。

  宣德樓外群聚議論的那些職分不高的朝臣們,看著眼前一切。哪還有不明白的?蕭言就算脫身,落在隱相手里,看來也沒什么好日子過!

  議論幾句,興高采烈的人不少,純粹湊個熱鬧的人更多。只有不多的人擔憂于蕭言遭到這般對待,現在已經風行汴梁的債券有什么波動,到時候可不算是件小事。還有極少數人暗地里搖頭嘆息。

  蕭言無論如何也是平燕功臣,這等立下大功之人,能保全還是盡量保全。如何橫遭這等閹人折辱?前有狄武襄,現有這蕭顯謨。挑戰大宋士大夫統治體系的,難道都是這樣個下場?如此下來,哪里還有人愿意為這個大宋出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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