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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風起(四)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六十二章風起(四)

百度思吧  高屐一去,趙佶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思吧[]與臣下勾心斗角這么些年,這些貌似恭謹忠勤萬分的士大夫們心中轉著如何樣的心思,趙佶完全明白。蔡京這一系人馬,不想接過這個責任,定主意是要置身事外了。

  蔡京復位以來,如此老實低調。一則讓趙佶滿意,二則也是讓他憤憤。理財之事,除了蕭言之外,就數蔡京一系了,他們卻不肯效力,朕讓你復相,難道就指望你在這個位置養老的么?

  更讓他惱怒的事,高屐為了將這苦差事推得干凈,居然提及讓趙佶發內帑以充軍用。這可是踩到趙佶痛腳了。

  伐燕之后,趙佶內庫也是河干海落,很是過了一段時間的窮日子。蕭言用事,不斷的朝禁中送錢,雖然不斷的貼補外朝出去,現在總算是攢下點家底,還有百來萬貫的積儲。經過窮的趙佶更將這點家當看得比什么都重,誰提及內帑兩個字,他就能惱恨半天。眼見得這些人又想將蕭言整下去——弄死最好,卻又念著他這點內帑的主意,趙佶不是神仙,焉能不惱?

  這樣想來,這蕭某人還是安于其位比較好些。不過此人爪牙不拔干凈了,絕不能用。要是不能就在朕范圍之內,哪怕再能理財,也只有一個死字!

  短短時間之內,趙佶胸中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念頭。最后才面無表情的拍拍,一直在后面如泥雕木塑一般侍立的梁師成頓時趨身而前,恭謹的等著趙佶發話。

  趙佶默然少頃,語調平平的開口:“蔡相看來是不算為朕在此次事中出力了……”

  要是放在以前,趙佶這般論及蔡京之非。梁師成能歡喜得暈過去。馬上就能跟著告蔡京一堆刁狀。不過到了此時,梁師成和蔡京卻有些同病相憐。

  甚或這位也威風了好些年的隱相隱隱覺得,他和蔡京,似乎都是同一時代,都漸漸過氣。要從大宋舞臺中心淡出的人物了。

  此次河東生變,上竄下跳得最為厲害,站在舞臺中央的,卻是太子一系新起的人物!樞府位置,甚或準備設立幾處安撫制置使。最要緊的缺分,都給他們拿去了。舊黨被壓制幾十年,風水輪流轉,現在也終于要躍回前臺了么?

  到了最后,梁師成也只是簡短了應了一聲:“蔡相也是持重。”

  趙佶哼了一聲,沒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淡淡又道:“東府上奏。朕已經看過了。召李綱回朝以樞副領西府,分設三處安撫制置使,雖然沒說明,但是朕也清楚,陜西諸路是不是以老種以副使位領實際?河東路及河北西路。是不是就留給何灌的?至于河北東路與南路,不用說就是留給你來安插的了,你準備留給誰?”

  梁師成也立刻就跪下來,動作熟練恭謹之處,遠過剛才的高屐。

  “微臣斗膽,只是但凡軍國要事。若做臣子的沒有熟慮,如何敢上奏圣人。最后決斷,還不是圣人乾綱獨斷?這幾個人選。微臣當時覺得也還罷了,并無太多意見。然則恩出自上,此等重臣任命,還不是圣人圣心獨運,微臣豈能有半點私心參雜其間?”

  趙佶點點頭,簡單的說了一句:“童貫不成。你別想將他召回來再領安撫制置使之位……現在不行。”

  梁師成擦了一把額頭不存在的冷汗,知道趙佶將這件事情揭過去了。他的確是想將童貫召回來。這也是他在其他地方對太子一系讓步的交換。現在在朝中,堂堂隱相大有勢單力薄的感覺,很想將童貫召回來以壯聲勢。正想著如何向趙佶委婉進言呢,沒想到直截了當的就被趙佶否決了。不過趙佶好歹留了個話縫,童貫遲早還是要大用的,還要等待時機。

  梁師成小心翼翼的等了少頃,最后還是壯著膽子輕聲說了一句:“童貫還是忠心的…”

  趙佶輕哼一聲,臉色難看,冷冷道:“朕如何能不知道?沒了童貫這廝坐鎮,武夫輩都騷然起來……現在童貫回來做什么,等著讓李綱挑眼么?”

  梁師成心中一震。

  朝中各黨商議之后,提出新的朝局人事安排,新設幾處安撫制置使,由東府上奏給趙佶,已經有一兩日了,趙佶遲遲未曾有答復。雖然局中人對這通盤安排有很大把握,但是趙佶一日不發話,大家一日心就定不下來。

  直到此刻,趙佶才吐口,看來他是許了這個人事安排!

  梁師成心中飛快盤算,面上卻恭謹的笑道:“李綱得圣人天恩召回朝中,也該感恩無盡,為圣人實心效力才是,他的資序是淺薄了一些……不過現在也真是……”

  趙佶緩緩自云臺上起身,梁師成忙不迭的想來攙扶,趙佶卻揮揮讓他退開。這位面向清癯的大宋官家沉著臉走動幾步,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聲道:“朕不指望李綱能改掉他那脾氣,其人好名勝過他事,凡好名者,少有能任實事的。這么大一個國家,豈能什么事情都非黑即白?饒是朕,多少事情能包容,也就包容了。現在無非就是借重他這個聲名,先壓著久矣虛懸的樞府罷了,河東事平,李綱再移出去另有任用,到時候才是童貫回來的時侯……但愿這廝學得乖覺了一些,不要再將朕交待給他的重任當成兒戲!”

  趙佶這一番看似隨意的話,有些象是在自言自語。梁師成卻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這番話透露了太多信息,看來李綱入居樞府,已經成為定局。但是圣人對這個人選,不是很滿意,對于他們朝臣自家就商議出這么個人事安排出來,趙佶也頗為有點怨氣,但是捏著鼻子忍下來了。對于童貫,趙佶還是相當看重。還為他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回返中樞……童貫要是回來,梁師成一黨就威風大漲,再不復現在這般灰頭土臉的模樣。

  趙佶怎么又想著來拉他一把了?服侍趙佶這么多年,情分自然是有一點。但是帝王行事,不能全靠著情分。梁師成思來想去。心下不由得一凜。難道趙佶對舊黨清流士大夫輩連同他們背后的太子,最近聲勢大張有些不滿了?在蔡京表現低調,派不上用場的時侯,趙佶有意扶持他們來制衡現在聲勢大張的太子一系?要知道他和童貫,當初和嘉王趙楷走得可近!

  從這個角度想下去。自然就是越想越深。種種念頭,不可遏止的紛至沓來。一個河東亂事生出來,就引得朝局變動,最后再引出了更深的糾纏,隱隱還牽扯到未來的國本之爭。局勢之復雜,可以說臻于極處。身在局中之人,哪怕以梁師成這種身份地位。都覺得有些惶恐難以把握,生怕一不小心就栽了大跟頭。現下梁師成才分外覺出蔡京的老奸巨滑,他也許就是看明白了這水到底有多深,復相以來,才一直隱忍低調!

  想到這里梁師成又忍不住怪起蕭言和神武常勝軍來。大宋多了這么個人,還有他一拉扯出來的這支強悍軍馬,怎么平白就生出這么多事情來!自己雖然是恨不得將蕭言一把掐死,這次和太子一系也算是共進退,在很多事情上都對他們表示支持,現在看來。還是不要涉足太深了。省得最后自家也跟著倒大霉!

  現在最要緊的,卻是要弄明白趙佶對這南來子到底存著什么樣的心思,最后會怎樣處斷這南來子!

  想得呆了的梁師成突然警醒過來。就看見趙佶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梁師成身子一震,忙不迭的行禮:“微臣失神,還請圣人恕罪。”

  趙佶擺擺:“朝局如此,也就罷了。好歹朝臣也拿出了個應對河東亂事的段,比起前些時日只情扯皮已經好上許多,朕也不能求全責備太甚了……人是有了。兵也不缺。老種進位陜西諸路安撫制置副使,總該拿出點本錢來罷?大家想讓何灌出河東平亂。朕也可以許,何灌資序也夠了,西軍和他有點香火情,他也統帶得了。就是軍費還無從籌措……要是朕將蕭言現在所掌握的財計事,交給內諸司,由你來運籌,可有把握么?”

  梁師成冷汗一下就下來了,放在今夜之前,趙佶要說將蕭言現在掌握的這么大一筆財源交到他的中,梁師成能笑得后槽牙都露出來,不等過夜就奔去蕭言所在的南門別業將所有家當都搶過來,能給蕭言留條內褲出門,就算梁隱相今夜大發慈悲了。

  但是現在隱隱約約能感覺出趙佶對太子一系連同舊黨清流士大夫氣焰大張有些不滿,他如何敢在這潭混水當中趟得太深?

  而且再仔細想想,這個擔子也實在難以接得下來。思吧蕭言那套眼花繚亂的金融運作法,大家都是初見初聞,說實在的心底也有些佩服。這個擔子要是壓在自家頭上,光想著每年要還的那么多利息,還要和都門禁軍這個利益團體赤膊較量,梁師成就覺得有些肝顫。眼前這位圣人對錢財看得是越發的重了,要是自家接之后應奉內庫比以前少了,或者再生出什么事情來,到時候怎么承受得起?自家現在局勢也不是如日中天的時侯,還不如學蔡京韜光養晦,冷眼旁觀,看著局勢朝著哪一步發展。

  現下梁師成也略微有點摸清了趙佶對蕭言的心態。

  放讓蕭言掌握應奉天家財計事還有整理兩路駐泊禁軍財計事,趙佶只負責享受好處,到時候生出什么不良后果來,就讓這南來子一人頂缸了,反正他在朝中毫無根基,到時候牽連振蕩也極小,現在趙佶正是需要錢的時侯,實在有些難以將這南來子拋棄。但是河東亂事又深遭趙佶忌憚,現在正是猶豫萬分之際,自己就不要人牽不走,鬼攆飛跑,硬朝這個泥潭里面跳了罷!

  當下梁師成就深深俯首,顫聲道:“微臣有何本事,能接過此等重任?隨侍圣人身邊,為圣人照應些瑣事。為圣人修煉大道盡一點微力,臣自問竭盡所能,還勉強有點用處。理財之事,非臣所敢聞,實不是顧惜此身。只是怕敗壞國家大事,到時候微臣殘缺之身,如何能贖此大罪?”

  趙佶一下就惱怒起來,擺恨恨道:“蔡京不肯接,朕的內臣不肯接。難道就交給太子去理朕的財計事么?是不是朕的這一家一當,都要交到他里?”

  梁師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不敢開口,只是拼命磕頭。趙佶今晚這番誅心的話,他也絕不敢吐露半點出去。只是決定這河東變亂引發的朝局動蕩,自家以后少牽扯一點,這才是保身良法!

  趙佶話語中未盡的意思其實已經透露得相當清楚了。

  天下事情說到底。錢怎么樣都是最為重要的事物之一,哪怕趙佶是皇帝也不例外。他實在是舍不得蕭言源源不斷應奉的這么大一筆財源。可是現在這個差事,最合適的就是交給蔡京一系接,蔡京本來就是理財名家,趙佶用他復位。很大程度就是讓他轉任理財之事,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卻沒想到,蔡京一系,死都不肯接這個擔子。梁師成輩為他理財幾年,捅出的大窟窿現在都彌補不了,趙佶也不放心交給他們。而且梁師成現在也明白過來了。趙佶要交,他也不敢收!趙佶自然更不可能將這財計事交到太子一系那些舊黨清流士大夫輩中。太子一系現在聲勢大張,已經隱隱能安排部分朝中人事格局。通過與何灌聯,也掌握了部分在軍中的實力。要是再有這么大一筆財源在,趙佶等著將來內禪么?

  說來說去,剩下的法子就是讓蕭言繼續應奉這財計事,為趙佶繼續背黑鍋去。可是河東亂事,蕭言和神武常勝軍扯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引起了朝中士大夫階層的強烈反彈。就是趙佶,也不能完全違逆他們行事!

  說心里話。趙佶其實并不太擔心蕭言,他對神武常勝軍的影響力,趙佶也覺得沒什么太大了不起的。作為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考慮問題就和常人不一樣。蕭言如此行事,擺明就和大宋士大夫階層完全站到對立面去了。這等人物,才是專權帝王愿意用的,只要脫離了皇權庇護,就是一個死字,這等孤臣不用,還用什么人?更不必說這等孤臣還有理財本事,多少能影響一支軍馬來平衡西軍這個龐然大物!

  可是雖然趙佶權勢已經是近幾代大宋皇帝之最了,可是大宋官僚士大夫階層仍然實力龐大,趙佶也不能完全逆著他們行事。讓在此等局面下硬保蕭言下來,哪怕皇帝也不能輕易如此行事。非得有相當力量來保蕭言,趙佶才能順勢而為。

  蔡京一系不肯接蕭言這攤事情之后,趙佶就已經傾向于讓梁師成出面,接過蕭言這攤差事。再讓梁師成將蕭言保下來,削弱蕭言掌握的力量,讓他專心理財應奉財計。話里話外,都暗示了不少,讓梁師成奮不顧身,為君上解決這個難題,頂住舊黨清流士大夫一系的壓力,同時防止太子勢力進一步坐大。

  他今天的話算是講得夠直白的了,作為帝王,話語中余意用盡,可見對梁師成寄望之深。

  可是讓趙佶失望的是,梁師成跪在那里,深深俯首下去,硬是一聲不吭。就看見冬日天氣,他背上漸漸顯露出濕痕,冷汗已經流了一身。靜室當中,空氣一時間仿佛都凝固了起來。

  梁師成跪在那里,心里面早就糾結成一團。他也是久歷宦海風波的老狐貍一只了,趙佶話語中意思,他如何聽不出來。趙佶還不是指望他這個忠心家奴出頭!可是自己又如何敢出這個頭?到時候太子一系,這怨恨就都集中在自家頭上了。現在看來,曾經為他寄予厚望的嘉王趙楷實在是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太子地位也越來越穩固。與太子一系這般做對下去,下場不見得很妙。再加上他對蕭言的惡感,也不見得淺了。反正無論如何,拼著趙佶龍顏震怒,自己也絕不能做這個挑頭之人!

  哪怕感覺到趙佶目光在他脊背上都快要燒兩個窟窿出來了。梁師成還是壯著膽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就到]尋思著是不是趕緊裝暈過去。然后托詞養病避避風頭再說。能安全從此次風波脫身就算是上上大吉了,再不想撈什么好處,至于童貫。要是圣人遷怒,就在楚州多待幾年罷。反正這家伙沒了根還身子骨強健,一時半會死不了。

  梁師成在這里咬緊牙關耍無賴,趙佶還真拿他沒什么辦法。他陰著一張臉快步踱來踱去,心中無數盤算此起彼伏。在權衡著將蕭言徹底拿下的得失。對蕭言一人性命,趙佶絲毫沒有顧惜,可惜了那一大筆財計!誰都不愿意接,那就只好拉倒,大家都別想要。

  錢財事讓趙佶痛心。更讓他惱怒的是現在太子勢力不聲不響的就擴張到了這個地步,朝中重臣,誰都不愿意來當他們的對頭。自己前些年辛苦扶持的三兒子,現在看來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場,白費他寵愛一場!

  難道就如此了?讓太子一系,讓舊黨清流那些大頭巾,在此次河東變亂事中獲得最大的好處。從此權傾朝中,讓自己這個皇帝,都要忌憚三分?

  朕御宇這些年,加恩了無數臣子,現在居然連一個愿意為朕出力的都沒有。一個個還不如那南來子蕭言!

  就在這個時侯。靜室之外傳來了輕輕玉磬響聲。趙佶站定腳步,怒道:“朕在養靜,又是誰來攪擾?”

  梁師成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大步走到靜室之外,鼓著眼睛還未曾發怒。一身道袍的門外侍候內使就趕緊通稟:“嘉王漏夜求見圣人,現在正在內殿門外跪著。畢竟是嘉王,小人才壯著膽子通傳……”

  趙楷領皇城司,夜間出入宮禁向來是習慣了的。這景靈宮他也來去自如。他能直入到內殿門外沒什么好奇怪的,可這些時日趙楷在自家王府當中惶惶不可終日,恨不得朝中都忘了有他們這個三大王在,今夜卻突然而來,這才是最奇怪的。這位三大王到底又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了?

  梁師成瞪了那內使一眼,那小宦官滿臉大汗的陪笑。不必說這也是為三大王用錢鈔喂飽的了。趙楷一至就馬上通傳。梁師成也顧不得教訓他,急急穿過內殿。來到門口。就看見幾個內使著高挑燈籠,將內殿門外階前照得通明,趙楷一身朝服,端端正正的就跪在那里。

  梁師成忙不迭的去扶他:“三大王,到底有何要緊的事情?圣人正在養靜搬運,還未曾破關。現在是見不得三大王的,有什么事情,等圣人回禁中再說。三大王還怕沒有機會么?”

  趙楷神色端肅,任梁師成怎樣扶也不起來,恭聲道:“河東生亂,朝局動蕩。身為兒臣,豈能自安于府邸?朝中用人,非臣下可以干預圣心,然則兒臣近來參與應奉天家財計事,還稍有心得。軍情如火,早為圣人籌集些財計,便對國事有一分助益。兒臣這才斗膽求見圣人,愿圣人顧念兒臣這一番虔心,接見兒臣!梁宮觀,煩請你通傳一聲,兒臣就在這里跪候!”

  趙楷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一臉決絕神色。比起原來那風流倜儻的樣子,倒是更可靠一些。梁師成訕訕退后,量了他好幾眼。放在今夜之前,他說什么也要將這位三大王勸回去,現在他就怕和趙楷的關系撇得不夠干凈。在他身上投資失敗了,當斷則斷,婆婆媽媽的足以敗事。

  現在他卻揣摩透了趙佶的心思,趙佶和這兩個兒子之間的牽扯還遠遠沒有到終局的時侯。自家還是不要表現出太明顯的傾向性罷。

  當下就沉吟一下:“也罷,老臣就拼著為圣人怪罪,去通傳一聲,可是若是圣人不許,還請三大王早日回轉府邸,有什么話,還怕沒機會和圣人說?”

  這一夜實在漫長。在何灌府邸,何灌與宇文虛中一席長談,已經從花廳移到了內書房當中。下人遠遠離開,不敢靠近這內書房半點。生怕聽到什么不該聽的。

  將何灌牢牢掌握在中,就是太子一系這盤布局的重要舉措。

  舊黨清流士大夫一直被牢牢壓制,很大程度就因為他們在大宋軍中沒有什么影響力。大宋西軍現在掌門種家兄弟,都是蔡京在位扶植起來的。現在遠在楚州的童貫在大宋軍方也有足夠影響力。但卻不是太子一系使喚得動的。掌都門禁軍十余年的高俅,則只認皇帝,其他誰的話都不聽。

  現在好容易童貫去位,蔡京低調,高俅病重。河東又突生變亂。給太子一系贏得了千載難逢的機會,無論如何這次也要掌握一部分軍方實力。

  何灌就是他們選擇的突破口。

  何灌從河東調回汴梁,卻在高俅壓制下忍氣吞聲了這么些來,這是個高傲得近乎剛愎的家伙,要說沒有怨氣那是假話。在這點上頭他和太子一系是一拍即合。雙方很有共同語言。前面幾次政潮,雙方也算是合作愉快。舊黨一系也很為何灌造了些勢,高俅隨時會死,何灌隱隱就是現在汴梁軍方第一人,在舊黨一系口中,這等人物不大用是要遭天譴的。

  這次舊黨一系左右朝中人事安排,對何灌開出了他無法拒絕的價碼。先任兩路安撫制置使。然后再轉任樞府。比起何灌原來所求的執掌三衙,高出了不少。

  現在太子一系聲勢擴張極盛,原來風云人物蔡京梁師成則紛紛聲勢大衰。在何灌看來與太子一系合作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更不必說何灌雖然是武臣,但是向來以士大夫自許。在政治光譜上也和舊黨清流士大夫一黨相當吻合。

  這就是雙方合作的基礎,在太子一系顯露出他們已經有了能左右朝局的力量之后。何灌終于決定投靠。愿意出任河東暨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位置,充當太子一系重將,去平河東亂事。

  宇文虛中作為太子一系的代表,就是要和何灌敲定方方面面的細節,保證他馬到功成。

  兵從何處調出來,經過他們一下午的商議。算是論定。永寧軍出兵五千,再從西軍借兵。到時候將神武常勝軍交給西軍收編——至少拿一大半出來發西軍。何灌還盤著從神武常勝軍當中挖出幾千人來作為自己將來的基本班底呢。不管是放在河東路還是帶回汴梁作為整練禁軍的基礎,都很濟得事。神武常勝軍的強軍之名。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這番計較,其實是很遭人忌的。特別是會遭高高在上的趙佶所忌。一方面壯大本來就有些不馴的西軍力量,一方面擴張太子能掌握的實力。對于權勢欲掌控欲甚強的趙佶而言,絕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對于宇文虛中和何灌兩人而言,卻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這一系列人事安排為趙佶所接受,那么何灌作為安撫制置使如何行事。如何和西軍分贓,只要面子上將趙佶敷衍過去就是了。

  對于政治斗爭而言。為什么人事安排決定一切,原因就在這個上頭。每件事情,還需要具體的人去做,這個具體行事之人,到底是為哪方勢力效命出力,這才是關鍵!

  等一切底定,太子一系實力大張,到了趙佶都動搖不了的地步。那時候,又怕什么了?

  宇文虛中和何灌都是一心想做一番事業,期待將來能名留青史的人物。就是太子一系,舊黨清流士大夫中人,被壓制了數十年,一朝有翻身的機會,這心思就再熱切不過。顧忌就少了許多,橫下一條心,就準備將生米煮成熟飯。

  議定了何灌為兩路制置使,平亂大軍怎樣湊起來之后,兩人都忍不住相視而笑。大覺莫逆于心,是同道中人,比起以前更要親熱許多。

  可接下來就是一個更讓人撓頭的話題,這軍費,到底如何籌集?

  既然太子一系準備自家動,平河東亂事,將最大的好處收入自家一系囊中。則這軍費財計事,說不得也要自家操心,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出來。先不說三司有沒有這筆錢,蔡京一系對舊黨已經步步退讓了,沒有和他們爭競什么。要是還為他們苦心孤詣的籌措軍費,讓舊黨得利,蔡京一黨才是缺心眼呢。

  想要多大好處,就得擔多少責任,這是萬古不移的至理。他們必須將如何籌措這筆軍費的方案奏到趙佶案頭,才能讓一切都順利的進行下去。

  內書房當中。何灌皺眉沉吟:“是不是就順勢將那南來子拿下?將他掌握的財計事抓在俺們中,這可是好大一筆財源,據說這南來子家資亦饒。要是能湊兩三百萬貫,想想辦法,再儉省一點。怎么也就將這場平亂事支撐下來了。”

  宇文虛中面色凝重,只是搖頭:“此事萬萬行不得!南來子掌握的財計事,是絕大一股力量,官家看重至極。這樣貿貿然的將其握在中,徒遭官家忌憚。現下情勢大好。反倒要一切事都徐徐圖之,免得橫生枝節。”

  何灌下意識的敲著面前幾案,喝了一口放了許久的飲子。因為不許人入內伺候添換,飲子有些涼了,何灌隨口吐掉,皺眉道:“叔通兄,你慮得是。”

  話雖然沒有說透。可兩人都心里有數。動趙佶的錢就跟要他的命也似。而且這筆財源掌握在太子一系中,太子勢力就太大了。

  何灌想著想著又惱恨起來,一擊幾案:“難道就這般放過那南來子不成?以奇技淫巧應奉圣人,為斂財攪得都門騷然。跟陰自聯接駐外軍馬,生出變亂。此等人若是留他在位。則朝綱惑亂,就在眼前!無論如何,此子不能留!遠竄瓊崖煙瘴,都算是便宜他了!”

  也不知道何灌對蕭言怎么又這么大怨氣,要是蕭言在場,估計得叫撞天屈。老子穿越以來。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大宋活動品德教科書,汴梁道德狀元郎,什么時侯踩你何灌的尾巴了?你老小子有女兒沒有?等老子糟蹋完了。你再咬牙切齒的和蕭老子放對不遲!

  論何灌內心,其實也不知道對蕭言這怨氣到底何來。也許就因為作為武臣,想被士大夫認可,反而越要表現出對大宋以文馭武的潛規則尊重,越要表現出為士大夫所贊許的氣節出來。蕭言一南來之人,輕輕松松就身居高位。還活得這么滋潤,明目張膽的還保持著自家對神武常勝軍的影響。對比自家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的熬到這般地位,等到將高俅熬得快死才有出頭的機會,真是情何以堪啊……

  不過何灌也沒那鳥耐煩分析自己心理,這個時侯他要上位,就得和蕭言誓不兩立。現在無非就是將這一切表現出來。咬牙切齒的咒罵之后,還追了一句:“就算將他明正典刑,也不直什么!”

  宇文虛中搖頭失笑:“怎么會放過此子?今后幾日,除定下樞密用人,新設幾位安撫制置使之外,就有彈章紛紛。不過卻不是指此南來子應奉天家財計事,而是專于他和神武常勝軍之間扯不斷的聯系,作為朝臣,與邊鎮交通,更引得一路生亂,就是逃不掉的罪名了!這個時侯,誰還敢為他出頭?就是……想曲意包容,也還有祖制在!”

  在這點上,宇文虛中倒是篤定得很。趙佶帝王心術,他也細心揣摩了。對于蕭言這等毫無根基且能生財之人,趙佶自然是愿意用。可是有祖制在,有整個官僚士大夫體系的反對在,就是趙佶想包容蕭言繼續為他理財,也不能硬頂著干。除非有一股具備相當實力的力量,硬要保蕭言,趙佶才好就坡下驢,順勢行事。

  可是現在又去哪里尋這一股力量?蔡京梁師成兩處,或者退讓,或者干脆就和自家這一黨站在一處,所爭的無非就是好處多少而已。至于那位三大王趙楷,還真不是宇文虛中瞧不起他,外表儒雅倜儻溫文,內則是一肚子草。無定見無擔待,色厲膽薄。有好處就上,有壞處就躲。現在哪里敢為蕭言出頭,還巴不得能和蕭言撇清干系。現在沒人可以救得了這位蕭顯謨!

  只要拿下蕭言,河東再順利平亂,這一局,太子一系,舊黨清流中人,就算是大獲全勝了。將來掌握朝局,引正人盈朝,大宋如今艱危局面,指日就可刷新振作!

  現在這位道君皇帝,愁的只怕就是蕭言掌握的這一攤子財計事,到底交給誰來接。無論如何,對于太子一系而言,這是燙的石炭,無論如何不能沾。攻倒蕭言,順便將他背后那位嘉王踩得不能翻身,進而掌握朝局。只能盯著蕭言和神武常勝軍的關系發力,而不能牽扯到天家財計上面去!

  這一番盤算。在宇文虛中心頭不知道顛倒了多少回,自以為已經想得再清楚明白不過,時局如何發展,也如掌上觀紋一般,再難生出什么變故出來。此時此刻。宇士心中充斥得滿滿的都是自信。

  只是可惜了蕭言的平燕大功啊……只是可惜了曾經在燕地血戰的那支神武常勝軍啊……

  這個念頭突然在宇文虛中心頭冒起,他甩甩頭,又將這點思緒遠遠拋開。

  對于蕭言必然要倒霉的下場,何灌也滿意得很。他點點頭,卻又為難道:“既然不能動這南來子財計事。則平亂軍費,到底由何而出?難道指望三司么?三司庫藏,足夠支撐大軍入河東平亂么?更不必說某若領兩路安撫制置使,當要重整兩路軍鎮,到時候又是源源不斷的開銷。這些使費,到底如何生出來?”

  宇文虛中抬首示意何灌稍安勿躁,輕輕搖頭道:“三司庫藏有限。而且支放之處頗繁。指望三司為我輩效力,騰挪出來先盡著河東平亂用,老公相一黨不會做這個好人的……而且三司也的確沒錢,現在朝中財計是多么大一個窟窿,太尉難道不知道么?圣人既然許了我輩對朝局人事安排。我輩就得拿出一個籌措軍費的法子出來回奏圣人,這法子必須可行,而三司是指望不上的……到時候若是軍費不敷,則什么事都不必談。拖延下去,恐怕還有反復,這南來子說不定就能靠著斂財本事僥幸得脫。則我輩一番謀算,都成泡影了。”

  今日談得太久,饒是何灌熬得好筋骨。這時候也覺得有點頭暈腦脹,不及細想又惱怒擊案:“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某領兵仗可以,生財卻沒本事。難道大家都白忙一場了么?”

  宇文虛中卻是越用心思,精神越漲,兩眼閃動的。都是銳利的光芒:“這南來子能從禁軍財計中挖出坐糶事三百萬貫,太尉如何就不能暫支都門禁軍經費?每月騰挪一筆。源源接濟,三司也總要點綴一點,則足以支撐河東平亂所費。平亂之事,這不就辦下來了?”

  何灌頓時拍案而起,這下他真的是嚇著了,臉色又青又白,看著一臉寧定端坐在那里的宇文虛中:“此事如何行得?”

  都門禁軍最終和太子一系連成一氣倒蕭言,原因就是蕭言在坐糶事上動了都門禁軍的蛋糕。雖然蕭言在球市子,在債券事上回報給都門禁軍將門團體的利益還要超過坐糶事所付出的。但是這卻是一個不祥的預兆,誰也難保領著整理兩路駐泊禁軍經費財計事這個差遣的蕭言,將來會不會將伸得越來越長,直到將來不可收拾!

  這幾十年來,從來不曾上陣的都門禁軍團體,已經變得越來越自私貪婪。成為大宋肌體上一個難以割出的毒瘤。誰觸動他們的利益,就會遭致強烈的反擊。由勛戚將門,皇室外戚,宗室都尉,連同可以在其間伸一把的某些官僚士大夫,就是通過都門禁軍這個團體拼命的對大宋吸血,什么后果都不考慮。直到最后和大宋一起同歸于盡。

  但凡是下整治都門禁軍的,就沒有好結果的。蕭言就是最近的前車之鑒。現在宇文虛中卻是想讓何灌在這上頭主意,饒是何灌自視甚高,又如何敢行其事?

  宇文虛中抬示意何灌安坐,笑道:“太尉,何須如此?”

  何灌一屁股坐下來,呼呼喘著粗氣,下意識的就壓低了嗓門:“叔通,這話豈是能說得的?某要是這個主意,第二天就得去位,哪里還能出鎮河東?更何況,從哪里能挖出這筆錢來?這個念頭最好是想都莫想。”

  宇文虛中笑意清冷,淡淡道:“那南來子不就從坐糶事生出錢來了么?除了坐糶事外,不是還有個拱衛禁軍么?”

  禁軍上下做生意,在本營內吃空額,冒領名糧。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哪怕再正直的名臣,對這等事情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看不見。但是這十幾年來,有兩件事做得太過份。

  一件就是蕭言下的坐糶事,國家恩養士卒,卻為將門來回賣幾次錢。還有一件就是拱衛禁軍。

  吃空額所在多有。不過好歹軍號還在,吃空最多也就幾成。可是拱衛禁軍,卻是整個軍號都沒有了,當初選出的八萬軍馬散盡,這筆經費。朝廷還在源源不斷的支付!這個空額實在是吃得血淋淋的,駭人聽聞到了極點。其間利益太大,牽扯太深,就是皇城司專門負責采風之人,都不敢回稟于趙佶。人人有數。卻人人閉口,就瞞著高高在上的趙佶一人。誰想說破這個,保證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坐糶事無非就是一年三百多萬貫,可是拱衛禁軍一年軍餉馬乾,軍服添換,各處正項雜項軍費開支。一年卻是五六百萬貫之數都不住!

  其間利益之大,實在驚人。也實在喪心病狂到了極點!

  宇文虛中提及拱衛禁軍事。何灌連驚怒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是在那里不住搖頭。最后苦笑:“叔通兄,這兩路安撫制置使,某也不要了,樞府之位。更是想也不敢想。從此就閉門過自家日子,什么事情,某都不敢攙合了。”

  宇文虛中放聲大笑,拍著何灌肩膀:“何至于此?兩萬大軍每月所費,無非二三十萬貫。難道都門禁軍將門,連這二三十萬貫都騰挪不出來?其他錢財零碎。可以不必論。在拱衛禁軍項下開支暫借就是。不過兩百萬貫,河東事就能了。將來開鎮兩路,朝廷驟然拿不出大錢。可開鎮以后,總要源源接濟的。到時候虛報些名糧,每月攤還就是。三分息還是四分息,還不是由著他們?而且學生也在這里擔保一句,只要大事能成,則每年坐糶事那二三百萬貫。還是一切如舊,再不必提起了!河東都能生亂。難道圣人就不怕都門禁軍亂起來么?”

  這番話說得肆無忌憚已極。可何灌卻沒有再驚怒作色,反而皺眉加倍用心的沉思起來。

  這樣說來,似乎也可以行得?

  驟然拿出幾百萬貫,三司不成。都門禁軍這個團體也不能。數目太大,說過誰聽誰都能跳起來。可是每月從拱衛禁軍項下動支二三十萬貫,卻輕松許多。禁軍那么多將門,弄錢的方法多種多樣,但是失之零碎。也只有拱衛禁軍項下,能完整的動支出來——畢竟整個軍都給吃干凈了。

  這逐月墊支出來,然后兩路開鎮,再靠著吃空額還帳。再加上宇文虛中拍胸脯大包大攬的說停了坐糶事。其間利益得失盤算一下,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讓都門禁軍團體接受。

  要斬斷蕭言這南來子伸向禁軍的黑,他何灌要上位,坐糶事上的損失要彌補回來。總得要付出一些罷……也許自家還可以老著臉皮,與都門禁軍團體各家將門商議一下?

  只是這樣,自家擔的干系可著實不輕啊……

  宇文虛中看何灌沉吟,淡淡一笑。這武夫的心思不難猜,他在想些什么,宇文虛中清清楚楚。

  要行大事,要遂抱負,要挽救這大宋危局。再耽擱不得了啊……我輩正人再不趕緊用事,則到時候就真的積重難返了!

  自己身為與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一員,又何惜此身?

  他輕輕拍拍何灌肩頭,溫言道:“太尉,學生自然不會讓太尉負這個責任。只需要太尉召集諸人,一切都是學生的責任。學生為他們擔保,學生不成,還有太子!可以保他們兩代富貴!有什么后果,都是學生一人承擔……太尉太尉,現在朝局,再不能如此下去了!西軍桀驁,神武常勝軍作亂河東,朝中幸進壅塞,各處民變紛紛,遼人覆滅,在北面大宋也少了屏藩……存亡絕續重任,就在我輩肩上,青史斑斑,當留太尉之名!”

  何灌一下站起,頓時激昂起來:“好,某就與學士做一遭!”

  接著他又泄氣,坐下來輕聲道:“某只是為學士召集都門禁軍將門中人,一切就看學士的本事了。某不發一言,也沒什么定見。一切都看學士如何行事罷……叔通兄,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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