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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驚雷潛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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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五十六章驚雷潛生(九)

  太原府城北門之外,神武常勝軍大隊翻翻滾滾而來。代州大營存營兵馬近萬,至少也來了一半。

  神武常勝軍基本完全騾馬化了,從軍將到士卒,完全披甲,甚或還有具裝甲騎這種大殺器。裝備也配備得齊全萬分。具體到部隊而言,就是輜重多。在這個時代,神武常勝軍就是一支重裝精銳野戰集團,差不多是后世天朝三十八集團軍那種編制配備。

  裝備一重,騾馬一多。幾千兵馬就擺出了上萬人的大軍架勢。經行之處,卷起漫天雪塵,象刮起了一場暴風也似。加上隨之同來的難民何止萬人。這行向太原府的氣勢,已經是不能再雄壯了!

  河東亂事鬧到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按照蕭言計議,韓世忠現場指揮布置。這最后的就是神武常勝軍主力進抵太原,打著饑軍求活的名義,將一切都扯破了再說。讓太原府諸公還有那位在河東路高高在上的安撫使吳敏,無論如何也遮瞞不得了。

  邊地有遼人余孽和女真韃虜入寇,州縣淪陷。三關守軍隔絕敵后。而代州大營兵無戰心,吳敏再指揮不動。圍著太原府城只要討一個公道。

  這個局面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無法再鬧得更厲害了。再厲害一些,只有造反。

  正常來說,對于這種糜爛到了極處的局面,朝廷只有用安撫的手段來收拾這個爛攤子。調兵來打神武常勝軍么?不說神武常勝軍未曾舉起反旗。不聽號令的理由也是理直氣壯。其他軍隊對神武常勝軍遭際未嘗沒有兔死狐悲之心。想調都難得調出來。

  而且到哪里調去?西軍才回去,對于這么大的一個已經成氣候的武裝團體,朝廷也不能拿他們當牲口使喚。永寧軍也在河北不能挪窩。更不必說永寧軍和神武常勝軍暗自有些心照。大家都是新鎮,都是守邊備遼人余孽和女真韃子的,將來還指望互相照應。

  至于其他各處駐泊禁軍,甚或都門當中號稱數十萬的禁軍。更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伐燕戰事,已經將這些禁軍軍馬最后一點遮面子的虛飾全都扯下來了。

  而且調兵來打神武常勝軍,則河東入寇怎么辦?州縣陷落不先克復失土,反而對自家軍馬大打出手。朝中當道諸公連同那個荒唐圣人雖然秉政水準實在難算得上高明。卻也沒有糊涂到那一步。河東戰事還要指望神武常勝軍,甚或還隱隱怕將神武常勝軍逼急了鬧出更大的不可收拾的變故出來。蕭言和韓世忠已經反復推敲過了,朝廷對神武常勝軍只有安撫。幾年之內,神武常勝軍已經再難有人掣肘,可以踏實整練發展了。

  至于將來如何,將來再說。女真韃子隨時有可能大舉南下,以覆滅遼國的這個時侯最為兇殘的武力向著大宋席卷呼嘯而來。幾年后到底是個什么局面,誰能說得準?

  在這個時侯,韓世忠以降的神武常勝軍軍將們。也未嘗沒有隱約感覺。朝廷對他們這些掌握了能戰兵馬的軍將,其實已經拿不出太多的辦法了。只是這個念頭不敢去深想,稍一念及。就趕緊強迫自己想些別的。現在大家只管奉蕭顯謨號令行事就是。先努力保住蕭顯謨,保住神武常勝軍,這個團體才能談得到將來!

  從代州出發的神武常勝軍軍將士卒。在韓世忠率領下,滿懷悲壯之氣,所有旗號都打出。準備在太原府城外好生和府城內諸公糾纏一場,也沒打算入城。就是在城外告哀,沒事再喊喊什么盡忠報國,饑軍求活什么的。將這里的事情鬧到通天。等蕭言在汴梁周旋,得到一個對神武常勝軍最理想的結果再掉頭北上半真半假的打一場去。說不得再拿下一些云內州郡給朝廷遮遮面子。反正哪里已經算是郭蓉和甄六臣經營出來的地盤了,應州蔚州武州這些地方就是熟透的果子,想什么時侯去摘就什么時侯去摘。

  韓世忠和一眾軍將們,已經做好了在太原府城下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告哀劇本也準備了十七八套,到時候撒潑打滾都是有的。牛皋這等粗胚,到時候也派得上用場了。

  冰天雪地里面圍著太原府城做長久的表演,這可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最主要大家在這方面也不是很專業,未免有些惶恐,心里面不著底……

  而且還有一句話都在諸人心底盤旋,卻不敢說出來。

  顯謨領著俺們這般做,到底對還是不對?俺們這般行事,是不是就真的能全下神武常勝軍?顯謨領著俺們,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帶著這種古怪情緒,神武常勝軍大隊裹著收容的多少難民,直奔太原府城而來。這次行軍途中,不免就少了神武常勝軍中慣有的昂揚之氣。多少帶了一點惶恐和默然。要說是有郁結之氣凝聚,也勉強算得上。

  可是太原府城在望,此刻在太原府城城內城外,所發生的一切,卻讓走在大隊前面的一眾軍將,全都看傻了眼。

  這這這……這完全不合劇本啊!俺們還沒到,這太原府城怎么就亂得沸反盈天,一副要自家陷落的樣子?

  韓世忠一聲號令傳下,大隊軍馬都停下腳步。這個關頭韓世忠警醒得很,這個時侯可不能趁亂入城,一則將來說不清楚,二則這么多軍馬,這么多難民,稍稍約束不力,太原府城就要遭逢打劫。到時候就都是神武常勝軍還有在汴梁的蕭言的罪過!

  一名名領兵軍將。在隊伍當中盤旋往來,大聲號令:“就地等候,活動活動手腳。防備凍著了!著火兵長夫燒熱湯,分發下去。靜待后命!”

  約束那些隨軍而來的軍馬也全都遣出,馳入難民大隊當中。喝令他們站定等候。這些難民都是在代州收容大營當中調教過的,聽神武常勝軍號令行事已經成了習慣。一句話叫行便行,叫止便止。那些選出來的頭目夾著木棍在隊伍當中走來走去,幫著約束大隊。

  一隊隊的火兵也開了出來,挖開雪地設了大灶。車上馱著的干柴都將下來生起火來。燒開一鍋鍋的熱湯,生姜胡椒不要命的放。然后再一碗碗的分發下去。有熱湯下肚,不管是軍是民,就都耐得住一些了。一個個陶罐也從車上卸下來,陶罐當中全是油脂,又分發下去,讓軍民在臉上又涂上一層。

  這些動作有條不紊的次第進行,神武常勝軍不必說了。本來就是這個時代操練得最狠,紀律最嚴整的軍隊。歷史上練出岳家軍的岳飛打下的底子。這個時代誰能比得上?

  就是那些難民。被神武常勝軍調教過了,也有些令行禁止的架勢。人數雖多,卻極肅然。

  神武常勝軍為這幾萬人大隊當中的核心骨干。在什么樣的場合下都顯出了精銳的氣質!

  (岳家軍什么撼山易撼岳家軍難自不必說,單是郾城之戰,岳家軍以步兵集群對女真黃河以南重騎輕騎齊出的主力兵團。仍然堅定作戰。最后取得大勝。哪怕到了拿破侖時代,以步兵抗擊騎兵,都需要及其嚴格的紀律約束,岳家軍號令之嚴,紀律之嚴整,可見一斑。

  再多說幾句。中國歷史上秦漢至唐,對抗異族騎兵的主力。還是大規模組織起來的騎兵部隊。漢伐匈奴,一次用馬幾十萬。唐時精騎,遠過異族。什么漢族人用步兵一次次的抵抗胡族呼嘯南下的鐵騎,苦苦支撐,都是屁話。絕大多數時侯,都是漢族精騎縱橫疆場!歷史上一個個雄踞東亞的強盛帝國,怎么可能只靠步兵?

  就是宋初開國,在河北諸路,在河東,也組織起了大規模的騎兵集團。配合開國時侯的堅強步兵集團,與遼人折沖會戰。隨著西夏叛亂,大宋喪失最后一個產良馬的基地,軍中騎兵部隊才不可阻擋的萎縮下去。幸好在陜西有千溝萬壑地勢之利,陜西諸路也從來不是一個適合大規模騎兵作戰的戰場。而遼人雖擁數十萬騎,卻再沒有大規模入寇了。女真崛起之后以數萬鐵騎一沖,就連步兵集團也衰弱下去的北宋幾乎毫無抵抗的能力。

  南宋開國,幾位中興名帥都是以幾乎純步兵的軍隊在兩淮,在河南地方與女真鐵騎廝殺。這種冷兵器時代完全以步對騎最后還取得戰略優勢,差不多僅次一例——奧斯卡按)

  韓世忠看了一眼軍中秩序仍然整肅,就帶領幾名心腹軍將,一陣風似的馳上了高處,凝神細看太原府城內外所發生的一切。

  此刻太原府城內外,已經擾攘成一團。城門外似乎還有規模不大的爭斗,城上城下,猬集的都是人頭。呼喊之聲震天價響。城內已經有幾處煙焰升騰而起,火焰夾在著黑煙,在這一片冰天雪地中顯得分外的觸目驚心。仿佛就在傳遞著什么不祥的預兆。

  城內的驚呼擾攘之聲為城墻阻隔,顯得遙遠了些。但是驚心動魄之處,反而加倍。這代表著河東重鎮太原府城之內也亂了起來!

  誰知道到底入娘的發生了什么事情?

  跟在韓世忠身邊,穿得鼓鼓囊囊,騎在馬上已經累得臉色蒼白的那個逃出來的繁峙縣令唐琛,這個時侯臉上又是汗又是淚,最先歇斯底里的哭喊起來:“完了,這下全完了!就連太原府城也是不保!南下賊寇竟然如此狡詐,輕兵襲遠,繞過代州大營直入太原府城之內!這里丟了,河東就完了哇!神武常勝軍也被隔絕,冰天雪地的又沒糧草,到時候又怎么處?千辛萬苦逃到這里,卻是這番景象,還不如在繁峙就死了干凈!”

  說著唐琛就發瘋也似的要去搶身邊軍將腰間佩刀,準備給自家來一個痛快的。那軍將一邊護住自家佩刀。一邊看向韓世忠。韓世忠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給他!”

  刷的一聲,那軍將抽出腰間佩刀,調轉刀柄遞給唐琛。唐琛呆呆的握在手中。這等軍人所配腰刀和他們文人平日里用來裝飾的大不一樣,又長又重,開鋒范圍極大。刀柄纏的布條觸手之處都有些潮濕,更不知道吸了多少血水。握在手里都難以單手舞動起來。

  他握著這柄森寒的真正上陣用的兵刃,發呆半晌。突然又是哭嚎一聲跳下馬來,跑到韓世忠馬頭之前一禮到地,語帶哭腔:“韓將主。且救救太原府罷!河東路就指望神武常勝軍了!”

  韓世忠調轉目光,定定的看著唐琛。心下卻是大罵。

  直娘賊,哪里會是賊寇襲城!這南下賊寇,都是自家養出來的。放個屁自家都知道,活動范圍就局限在邊地。一切都約束得嚴得不能再嚴,哪里會跑到這太原府城下來?

  而且就算這南下犯邊賊寇不是自家人,想在冰天雪地里面繞過滹沱河谷通路。翻山越嶺直奔太原府,就都是牲口也累死了他們。哪個稍有智商的統兵將帥也不會做這等事情。

  既然不是外敵,那就只有內里生變。可是入娘的這內里生變又是從何生起?自家貿貿然的卷進去。到底會不會妨礙原來所定之策?

  韓世忠不說話又掉過頭去。不管唐琛在哪里哭嚎,只是專心致志的看著對面發生的事情。

  不多時侯就看見遠處城墻下毆斗人群當中,突然殺出一小隊七八個人。當先一名長大漢子。穿著正是宋軍衣甲。手中提著一柄長刀不曾用,單靠一只手,靠近來的人都被他一拳一腳的踢打開去。只要挨著就在雪地上翻滾。半晌起身不得。圍著他們的人雖多,但是在這長大漢子的兇悍之下漸漸都不敢逼近,眼看得就要給他沖殺出去。

  這長大軍漢直奔向裹在人潮當中的一隊車子,看來是要搶馬。這隊車子還有不少人護持。這個時侯都大聲吶喊,卻沒人敢迎上去和那長大軍漢廝并。

  韓世忠猛的一指,大聲下令:“牛皋。去將那軍漢擒下帶過來。周遭人等,也拿下幾個。俺等著問話!”

  牛皋一直隨侍在韓世忠身邊。直眉楞眼的打量著對面的亂象。看到那長大軍漢沖殺模樣,忍不住還有些摩拳擦掌見獵心喜。

  聽到韓世忠號令,頓時就暴喝一聲應諾。手一招就帶著十幾名韓世忠身邊親衛打馬疾奔而去。韓世忠猶自對他不放心,大聲追了一句:“不得殺人!”

  牛皋嘿了一聲,頭也不回的答應:“俺省得!這是大宋,又不是對著韃子!”

  十余騎親衛,飛也似的卷向紛亂的人群。能在韓世忠身邊擔任親衛者,自然都是一些非同小可的人物。兇悍敢戰自不必說了,只要主帥一聲號令,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敢不管不顧的一頭撞上去。

  單單是他們的坐騎,就不同凡響。

  神武常勝軍轉戰燕地,和遼人幾萬騎對戰過,和女真韃子對戰過,遼人最后的騎兵主力也敗亡在神武常勝軍手中。這些戰事打下來,繳獲的戰馬馱馬走馬,何止萬匹。

  蕭言又把住檀州這個要害地方,現在是紛亂的燕地唯一稍稍安定的桃源地方。北地販馬販茶販東珠利大,戰事一定,商隊就起。現在不走檀州這里,還能走哪里?余江余褲襠坐鎮檀州,一年下來收一兩萬匹馬問題都不大。

  有了足量繳獲和穩定馬源,神武常勝軍軍中所用馬匹都是優中選優,主帥身邊親衛坐騎更是雄俊,有頭及尾足有近丈,肩高胸闊,馬蹄子大得跟口小鍋一樣。往日宋人軍中所用戰馬,和這些親衛坐騎比起來,只好稱作是驢。岳飛胯下那匹原來是奚王霞末坐騎,經董大郎轉手得來的黑馬,更是雄俊得宛如龍駒天馬,已經是全軍知名。

  這十幾騎戰馬一沖起來,幾十個馬蹄踏得冰雪四濺,錚錚作響。一下就是好大氣勢!

  馬上漢子個個披甲,還有親衛將裝飾猙獰的面甲放下來嚇唬人。牛皋也將自家門栓也似的兩口鐵锏將出來,在空中揮舞。

  十幾個粗壯嗓門一起大吼:“都入娘的讓開!僵著不動。踏死莫怨!”

  在門口騷動的那些難民和太原府城中百姓,雖然為騷亂所裹,一時紅了眼睛。但是這般動靜之下。人人也都稍稍冷靜一些。有些難民是從代州大營經過的,知道來人都是神武常勝軍。這幫軍漢都是兇神,可招惹不得!再向后一看,遠處黑壓壓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馬正森冷布陣,沖著這個方向。正是神武常勝軍旗號整齊,大隊齊至!

  誰鳥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誰鳥知道是不是神武常勝軍干脆反了。來奪這太原府城!

  神武常勝軍要反,和河東路的殺戮之禍,只有十倍與前。大家只怕連逃的機會都不曾有!

  城上城下,這個時侯也多有人看見神武常勝軍前來。遠遠布陣止步。誰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呼喊聲轉眼間就變了內容,一疊連聲都是:“神武常勝軍至矣,神武常勝軍至矣!”

  本來猬集在城門口的各家逃難大族,嗡的一聲炸開,再不管什么。家中精壯開路,拼命在人潮中撞開一條路來。四散而逃。河東各家大族和神武常勝軍打過交道的。不少人家還被神武常勝軍強借過糧秣。知道這支軍馬和他們不大將他們這些地方豪族看在眼里,要是有什么變故,他們還不是神武常勝軍口中的肥羊?直娘賊的還進個鳥的太原府。還尋吳敏要個鳥的說法。趕緊離開這個險地就是,破著多費幾雙鞋,干脆逃過了黃河也罷!

  當下人喊馬嘶。兒女哭喊響成一片,剛才還猬集成一團的,人山人海也似的騷亂人潮頓時炸開作鳥獸散。車翻人倒,馬鳴騾嘶。扔了一地的破爛東西,石頭木棍,鞋子帽子。飛也似的離開此處。城墻上也是你推我擠,山崩也似的朝著城墻下退。有些人來不及。甚而心一橫就朝城下跳。反正太原府城卑小,高不過丈,想摔死也沒那么容易。

  在牛皋十幾騎面前,在城門口猬集的數千騷亂人群,一下就被驚散!

  馬上這十幾名騎士,人人撓頭,俺們怎么就有恁大兇名了?

  牛皋卻不管那么多,直直沖向屈蓋那一行人。屈蓋他們剛才已經在人潮當中斗得昏天暗地了,人人帶傷,哪怕以屈蓋兇悍,也覺得壓力越來越大。驟然之間,就覺得周圍一松,紅了眼睛圍著他們的那些難民百姓一下跟見了鬼也似的作鳥獸散。

  屈蓋等幾人都是愕然,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一個個自然而然的就精神一松,有的人已經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呼的喘著粗氣。骨軟筋酥再也爬不起來。

  難道是安撫遣人來援救俺們了?

  只有屈蓋還昂然站在那里,雙目精光四射,盯著直沖自己而來的十幾騎精悍甲士。哼了一聲:“直娘賊的神武常勝軍怎么來了?難道這幫廝鳥真的反了?奶奶個熊,一下就嚇跑了幾千人,好大威勢!直恁般厲害?俺卻不信!”

  牛皋轉瞬之間已經沖至屈蓋面前,一扯韁繩襠一沉,坐騎咴咴嘶鳴,馬蹄刨得冰雪亂濺。竟然一下就停住了腳步。牛皋盯著屈蓋,馬上馬下,兩個黑臉漢子對望。牛皋咧嘴道:“好個兇漢,怎么有刀不用?憑著你本事,殺傷幾個,也就沖出去了。”

  屈蓋哼了一聲:“砍韃子腦袋可以換賞錢,砍百姓腦袋,俺找誰討賞去?打到現在,俺也未曾帶傷,要是誰讓俺見血,俺殺回去,也不會手軟……直娘賊的你可是神武常勝軍,你們是不是反了?”

  牛皋呸了一聲:“反你妹!”

  這句話卻是他跟在蕭言身邊,不知道什么時侯從蕭言口中學來的。對于軍中粗漢而言,顯謨口中這一句你妹,實在是爽快剽悍之氣齊備,是大家這群丘八可以學而習之,活而用之的金玉良言。

  牛皋打量了屈蓋幾眼:“跟俺走一遭罷,俺們半根指頭沒動,這太原府城就亂得跟抄家也似。你們就這點本事,俺們來個百十人就取了太原府城,還用得著這么支大軍?俺們將主有話問你,爽爽快快跟著走就是。直娘賊,不用俺們神武常勝軍,賊寇還未近太原,你們自家就能折干凈了家當!什么鳥安撫。只有折騰俺們這幫軍漢的本事。”

  屈蓋也呸一聲:“走你妹!爺爺想去哪里,還要你管?俺偏要去見安撫,閉城對付你們這幫配軍。你咬俺鳥?”

  這句你妹實在是太對一幫粗漢胃口,屈蓋轉眼間就學會了。一句罵回去,頓時覺得念頭通達萬分,渾身都爽快。

  牛皋嘿了一聲,將锏一掛,騙腿跳下馬來,砂鍋大的拳頭就朝著屈蓋招呼:“廝鳥。自家不愿意去,就打得你去!”

  屈蓋也大吼一聲,將手中佩刀一拋,捏著精拳頭,迎上去就和牛皋砰砰蓬蓬打成一團。牛皋猶自不忘招呼麾下:“誰也不許幫手,老子非得打服這賊廝鳥!”

  兩個粗漢扭成一團,頓時就戰得山搖地動。

  兩人動手快,結束得也快。牛皋和屈蓋本事差不多是肩左肩右。不過屈蓋已是殘場,牛皋還是生力。而且廝殺漢之間爭斗。再沒有糾纏良久的。幾下就能分出勝負。戰陣之間出手就得傷敵,哪有捉對廝殺,大戰個幾百回合的?

  咣的一聲。牛皋一拳就砸在屈蓋臉上,打得這兇漢仰天便倒,躺在地上只是喘氣。撲的一聲吐出兩顆門牙來。牛皋一把扯他起來,青腫著臉頰也喘氣:“直娘賊,好歹沒耽擱太久,將這些人全拿了,送至韓將主處!”

  太原府城當中,這個時侯已經是沸反盈天。

  騷亂已經完全蔓延了開去。

  任何人口密集居住的所在。一旦亂起,就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哪怕在后世統治嚴密。平均每百口人對應一個警察的現代大都市,都是如此。更不用這個時侯的大宋了。

  大宋官吏在歷朝歷代已經算是多,但是太原府城幾三十萬人口,駐泊禁軍,馬弓手歩弓手,陽曲縣土兵,也不過就是兩千多人的數字。駐泊禁軍大半還在城墻上城門口布防,這個時侯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這壓制維持治安的力量就顯得加倍的薄弱。

  這場騷亂突然發生,又一下變大的原因,也是其來有自。

  邊地亂起,大量難民南下。代州大營截留了部分,剩下的都朝著太原府城涌來,還有四下鄉里有些人只覺得府城是最安全的,也涌向這里。

  在任何時侯,突然多了這么多避亂之人,都是極其嚴重的治安問題。需要用極大的氣力來安撫。

  偏偏太原府城中現在主事之人,吳敏有好些日子都神不守舍,只是正常布置了一些尋常安民的舉措。與呂存中昨夜商議之后才算鎮定下來,準備嚴保甲,整戶口,用民壯,起團練強壯,來安定太原府城內外情勢。

  而太原府城其他地方官,有多半是生怕牽連著跟吳敏一起背黑鍋,這個時侯做多錯多。還不如守著自家本份,不要多事。甚或有些人是準備看吳敏笑話的。也沒做太多安民的事情。

  河東路承平數十年,驟然遭逢邊地亂事。人心已經是慌了。一下又涌來如許避亂之人,各種小道消息更是滿天飛。此刻又是冬日,既沒有農事又沒沒有多少商賈之事。閑人眾多,尤其那些沒有家當,靠賣氣力吃飯,做一天得一天食的閑漢們,這個時侯未嘗沒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

  太原城中雖然還未曾遭遇兵火,可人人都是提心吊膽,但有流言,一夕數驚。不僅怕犯邊賊寇韃子打過來,還怕那已經與安撫使決裂的神武常勝軍干脆反他娘。不管是哪種,轉眼間太原就會成為殺場。太原府城當中雖然還在勉強度日,可內里這民心士氣,隨時都會潰決!

  邊地百姓,民風也向來比腹地要悍一些,對官府畏懼心理也要弱一些。種種樁樁湊在一起,其實太原府城中情勢已經繃緊到了一定程度,但有火星,也許就要出事。可偏偏府城大小官吏,在這個上頭沒有做多少事情。連大宋統治體系最拿手的安內之事,都做得完全不合格。

  今日在城門口偶然起了口角,屈蓋又以安撫親衛的身份大動干戈。兇悍異常,一下就激起了太原府城內的騷亂!

  既是偶然,也有必然。

  不管這場騷亂來得多么突然。不管這場騷亂局中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卻畢竟是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轉瞬之間就遍布全城,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城中四下,火頭都升騰起來,煙焰騰空。哭喊呼叫之聲,接地連天。

  城中閑漢游手,到處行劫。牢城當中配軍也生事,制服了配軍。涌出來跟著搶掠得興高采烈。這些配軍,破壞力更是巨大!

  大宋所謂河宴海清,所謂豐亨豫大。在一個邊地有警消息的刺激下,在太原府城,就將這層光鮮無比的虛飾,完全扯個干凈!

  這個帝國,其實已然虛弱得一碰既倒!可局中絕大部分人,還不愿意看清這個事實,仍然朝著萬丈深淵一路狂奔而去!

  蕭言拋開自己一切的矯情。一切的虛偽。使出這等決然手段以保自己地位。其實就是在這帝國真正崩潰之前。多爭取一些時間,多積蓄一些力量。讓未來那場血海,不會象歷史上那樣鋪天蓋地。讓華夏每個繁華城市,所遭際的超過眼前這座太原府城景象百倍的慘景,不再發生!

  自己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蕭言已經根本不愿意去想了。真要純用道德的角度來評判蕭言,他已經足夠槍斃兩個小時,用兩挺機關槍翻過來覆過去的打。

  可就算他親身在這太原府城面前,估計也會面不改色,默然而視。

  雖然還殘留著穿越之前那個小白領所剩下的那些隨和可喜。那些言笑不禁。可在這些只是因為慣性留下的外表下面,他早已經是經歷無數血火死生掙扎之后。所磨練出來的這個時代一個合格的……梟雄。

  安撫使衙署當中,涌出了一隊人馬,護持著一眾官吏,倉惶而顧。

  騰空煙焰,卷起的黑灰簌簌落在一行人的官袍之上。響徹全城的哭喊之聲,撞擊著他們的耳鼓。讓每個人都是神色倉惶,不知所措。甚或還有人滿臉都是絕望的神色。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吳敏他們。

  全城騷亂,神武常勝軍突然掩至的消息傳來。節堂當中徹底混亂了,所有人都莫衷一是。誰也理不清楚這城中騷亂到底是因何引起,而這神武常勝軍前來到底是要奪城還是要做什么。不過吳敏和蕭言聯姻,神武常勝軍已然為吳敏所用這番話,誰都再不相信了。

  可這個時侯誰也沒心情去指斥吳敏的無恥了。邊地有警,大家還好敷衍。要是神武常勝軍跟著造反,大家就只好等死。就算神武常勝軍不造反,只是來弄什么饑軍求活,向著大家示威生事,太原府城,這河東路腹心之地亂成這樣。大家這眼下權位,有一個算一個,誰都保不住!追奪出身文字,編管遠惡軍州,到死都不能踏足中原一步,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逃不了!

  負有治安責任的禁軍副總管江偉,陽曲縣首縣王節,還有本路提點刑獄使,趕緊要了幾名護衛,匆匆出去。看能不能穩住城中要害地方,看能不能集聚一點力量,平息城中騷亂。至于掩至城外的神武常勝軍,只好不管。反正現在神武常勝軍要有什么動作,大家也只好瞪著眼瞧著。神武常勝軍拿他們這一群人,想sm就sm,想爆菊就爆菊,誰也沒有半點法子。

  剩下的人在節堂當中,大眼瞪著小眼,全都是手足冰涼。人人心里都亂糟糟的,誰都理不出半點頭緒。

  最后還是呂存中稍稍鎮靜一點,提議是不是召集一點剩下的親衛,護送諸位大人出外。看能不能濟上什么用場。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這么多官兒匯集在一起,萬一真的到了不堪言的關頭,就徹底給人一鍋燴了。連一個逃出去報信的都沒有。帶著護衛出外,一則了解一下情勢到底如何,看能不能有什么應對的法子。二則就是分頭逃起來也方便一些。

  眾人慌亂之下,只要有人提個法子出來,就胡亂點頭應了。衙署當中得用的親衛,壯健些的下人都點上了。吳敏好歹未曾帶家眷來赴任,也沒什么負累。只要隨身關防帶著,這個衙署就算給燒了也沒什么好心疼的。

  元隨親衛們披甲持兵,有馬騎馬,沒馬步行。健壯仆役下人或者拿口刀,或者干脆就扛著根門杠子。心驚膽戰的跟著走,護衛著一幫騎著馬的大小文官們亂紛紛的涌出了衙署。

  安坐在節堂當中還不覺得,一出來這亂世景象就讓每個人都心底冰涼!

  大家都是太平官兒,平日里指點江山,只覺得書生也可若得萬戶侯。只覺得外敵邊患,只要自家領軍,不足平也。可是這真正的血火,真正的驚呼慘叫,真正的離亂景象充斥在眼前身周,誰都覺得自家就處身在驚濤駭浪當中,毫無抵抗的能力,毫無應對的法子!

  雖然身邊多少還有些護衛,可是從吳敏以降,每個大宋官吏都覺得自家隨時會在這場席卷全城的動亂當中沒頂!

  不要說什么在城外的神武常勝軍了,就是這太原府城中騷亂,自家都無能為力!仿佛只能束手以待將來必然會來臨的最不堪的命運!

  馬上諸官,全都神色凄惶,悵然對視。此刻都沒了前些時侯的勾心斗角。只覺得之前那一切,何苦來哉。吳敏抖著雙手,幾乎握不住韁繩,已經后悔到了極處。要是時間能重新回到自家才赴河東那個時侯,自家說什么也要把神武常勝軍當菩薩供起來,他們要糧要餉,賣了自家家當也竭力支應!

  街口突然一陣雜亂的叫囂之聲傳來,馬上元隨親衛都握緊了手中兵刃。朝著吳敏靠得更攏一些。有宋以來,還沒有安撫使級別高官沒于戰事變亂當中的記錄,這個先例可不要開在河東路!

  就是河東路本地對吳敏一肚子怨氣的官吏們也趕緊招呼:“將吳安撫護持住!”

  丟了吳敏,就算他們能活命出去,有一個算一個,等待他們的就是朝廷的嚴懲,官家的震怒。

  吳敏卻是一臉無所謂的神態,這個時侯了,眼看自家一生功名就要付諸流水,一條性命到底能不能全,實在沒什么打緊的。

  叫囂聲中,街角就轉過亂紛紛的一群人。都穿著又臟又舊的赤紅配軍服色。有人還扛著木頭墩子,卻是平日里給鎖在木墩上,這個時侯也來不及斬開鏈子了。扛著日夜相伴的老弟兄一起沖出了牢城。

  這些配軍腰上背上,揣的扛的,都是各色各樣的財物。手里什么家伙都有,有得自管牢城禁軍手中的生銹刀槍,都酒肆里面搶來的頭號大廚刀,鐵尺攮子門栓木杠也不在少數。配軍多是兇悍之輩,這時呼呼喝喝,更是顯得亡命無比。沿途沒有一兵一卒敢于稍坐阻攔。

  熟悉本地情形的破落戶游手在前面領路,正不知道要穿過這里去哪個大戶家里搶掠一番。

  兩頭在這街巷里迎頭撞上,都是一怔。護持這幫官員的安撫使元隨親衛都披甲持兵,看起來就是不好惹的。可是在滿城皆亂的時侯,這些元隨親衛自也有些情虛,還要護持著這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們的安全,一時間也不敢沖上去。

  吳敏這一行人氣勢一弱,對面配軍們就膽壯了起來。他們本來就多是無法無天的亡命徒,這個時侯正是瘋狂的時侯。不知道誰怪叫一聲:“牢城禁軍都打殺了,還怕這些軍漢個鳥?這幫都是大官準備逃命,不知道帶著多少細軟,沖上去搶他娘,不管逃到哪里,還怕沒個家當?”

  一人怪叫,百人應和。這幫配軍紅著眼睛就沖上來了。這些元隨親衛當中帶隊的咬牙下令:“護持諸位官人,退回衙署當中!”

  隊伍當中文臣們已經亂成一團,跟來的家人健仆早破了膽子,怪叫一聲丟了手中家伙先跑。反而將退回去的路擋得死死的,頓時就亂成一團。

  吳敏還撐得住一些,身邊其他文臣幕僚卻全都落膽,呂存中也沒了往日指點江山,目無余子的氣概,只是抖著手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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