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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驚雷潛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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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現代人穿越回去,沒事就上酒樓,一錠銀子扔出去,就讓小二將好酒好菜盡管將上來。而且動不動就在茶樓酒肆碰見大富貴人家女扮男裝的美女,再碰上幾個裝b犯狠狠的踩一下。雅間進進出出之間,就能撞上若干大有來頭的人物。從此風云際會,天下騷動。

  總體而言,在大宋不算很現實。雖然在汴梁有所謂七十二家正店,坊巷之間更是小吃食店無數。這種經營餐飲產業,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的頂峰。

  可是對于真正有些身份的人而言,正常宴飲,還是在家中陳設。市面中的酒樓正店,多是面向小官吏,往來商賈,市民階層,甚而販夫走卒之輩。還有一大宗客源就是那些負劍游學之輩,如整天在這花花都市當中閑得蛋疼的太學生們。呼朋喚友酒酣耳熱之后,一篇篇詩文將出來,樊樓等有名正店,簡直就給夸得如天上宮闕一般。

  在真正高官,或者世家看來,就未免有些村氣了。

  正店酒樓,空間既不開闊,往來的人又亂紛紛的,服侍的待詔,切膾的女娘,也不如家中多少年調教出來的可意。更不必說多少珍稀食材,這些正店是難得備齊的。就是想瓦子里面的女伎佐酒,直接將入府中就是。何苦到市井當中,與人擠擠挨挨?

  方騰酒樓會高衙內,蕭言酒樓會常嗣昭。那也都是為了遮蓋耳目,將別人引入自家宅院內,動靜太大。別人也未嘗不是心懷顧忌,難得應召。倒不是蕭言方騰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規矩。

  此刻在侍衛親軍步軍司副都虞侯使管勾侍衛親軍步軍司事何灌的府邸當中,就是一派富貴家宴氣象。

  宴席開設所在,卻在后花園當中。天氣雖寒,可是四下里都張開了厚厚的帷幕。花園中不好設地龍,卻升起了無數炭爐。每個炭爐旁邊,都有青衣小廝在細心照料。炭既不能壓住火。又不能生出太多煙氣來熏著席間諸位貴官世家子。這也是一門需要長期實踐才能鍛煉出來的技術活兒。

  帷幕一面開口,卻是對著這后花園中的一處水塘。汴梁城中寸土寸金,哪怕以何灌快達到武臣頂峰的身份,宅邸也不甚大。花園中水塘規模未免就受了限制。可是巧手匠人,卻極用心的裝點過。四下一榭一亭,都是巧思獨具。此刻天寒,水面冰封,雪掩霜遮。卻是另有一番清奇景致。設席于此,足以讓人胸懷一暢。

  帷幕既然開口,就難免有風。此間宴席設的是獨座。每座之后,都有兩名垂髫清秀使女,張著羽蓋為貴客遮風。風向稍稍有點變化,這些使女就乖巧的將手中羽蓋轉一個角度。都不必人說話提醒的。羽蓋甚是沉重,兩個嬌怯怯的女孩子一直持著,還得臉上隨時帶著嬌俏溫婉的笑意,不必說,這等使女,也是世家大族費了心思好好調教出來的。

  單單是這些使女,讓暴發戶側身其間,只會覺得意氣全消。世家氣象,真是不知道多少代才能堆得出來的!

  更不必說還有多少人。腳步輕盈的在席間傳菜,在為貴客溫酒,不斷送上盥洗漱口的溫水。帷幕一角更有一個器樂班子。貴客舉杯之時,奏樂相陪。貴客說話之際,音樂聲就漸漸低下來,隱隱回旋,若有若無,其間并無半點突兀。

  加上席間那些難得的精致食材,那些鈞瓷餐具。這一場家宴。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整治出來!

  家中如此氣象。又何必與那些措大村夫去城中正店酒樓湊熱鬧?沒得丟了自家身份!

  何灌就坐在主位之上,他身子壯健。不減當年。又是經歷過北地刀子一般寒風的。只裹了一身輕裘,含笑舉杯:“今次倒是占了別人的光,頗為惶恐。不過某是個窮官,戍邊之時,也未曾積攢下來什么家當。比起那些跨黑虎而來,短短時日就富可敵國之輩,心里面也理直氣壯得很……道希叔通二兄,且滿飲此杯!”

  席間人都臉上堆笑,一起舉杯。耿南仲和宇文虛中就緊挨著何灌下首。兩人書生,有些耐不得寒,身上裹得鼓鼓囊囊的。當下都含笑舉杯。在更下首,就是一班都門禁軍將門世家的頭面人物,石崇義石老胖子也在其中,位分還頗不低,隱隱就是諸人之首。一個個臉上都笑得跟開了花也似,紛紛舉杯相陪。

  一聲飲勝之后,量淺的也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杯子。自然有使女無聲過來,將殘酒取走傾了,新的酒爵奉上。再傾上一杯熱好的溫酒。若是席間諸位說話時間稍稍長了,冷酒就不斷的撤下去,始終保持貴客舉杯之際,手中猶溫。

  石崇義天生就會湊趣,一張圓胖可喜臉笑得見牙不見眼,對著何灌搭手道:“太尉清正,正是朝中風流砥柱。這般風骨,俺們是學也學不來的。天幸祖輩給俺們留下了些家當,家里有幾個村錢,今日耿詹事與宇文學士兩文曲星齊至,俺們孝敬張羅一場家宴,又直得什么?能讓俺們側身其間,沾點太尉的貴氣與詹事和學士的文氣,就是俺們的福分了……當不得太尉這般客氣,實在是當不得!”

  何灌說他是個窮官,這句話的確不錯。他也頗以他清介而自傲。除了俸祿恩賞之外,基本上是一介不取。當年在邊軍當中,因為是外來戶,擺明了是中樞派來摻沙子的。公事上頭西軍諸將可以配合,但是在私事上卻怎么也不會讓他在西軍自留地當中經營出一份家當出來。回返汴梁之后,何灌一心又想著的是掌三衙,甚而直入樞密為樞密副使。錢財上頭沒怎么用心。這場家宴他當真是擺不出來。他也懶得搞出這么大場面來。

  然則今日不比平常,河東突然生變之后。蕭言寵信動搖,地位不穩已經是明擺著的事情。前段時間在他手里吃了虧的都門禁軍團體,頓時就有揚眉吐氣之慨。現在名義上都門禁軍團體奉何灌為首,當得要好生慶祝一下。

  而且河東之事,是吳敏主持起來的。吳敏是舊黨士大夫中的要角。整編神武常勝軍,吳敏也要調多少都門禁軍沒有實職的軍將去幫助行事。

  原來在都門禁軍軍將看來,誰是白癡才調出去實領軍馬。好處不見得多多少,辛苦卻是十倍。哪有在汴梁悠游度日舒服?然則時勢已然不同。眼看得朝廷在武事上要有所整頓,這是大事,躲也躲不掉的。都門禁軍因為在伐燕戰事上表現太過丟人,才引得圣人惱怒,在坐糶事上痛下殺手,狠狠挖了三百萬貫出來。這才讓這些名義上是軍將的人物們覺得,手里多少有支能打的人馬,在將來就要變化的朝堂格局當中。大家的地位才能更穩固一些,手中的利益好處才能牢牢的保住,一代代的傳下去。

  吳敏要用他們將神武常勝軍抓在手中,都門禁軍將門世家難得的振作起來。清理夾袋,連自己家中子弟都選了不少準備派往河東,吞了神武常勝軍。雙方算是一拍即合。都門禁軍將門世家與舊黨清流士大夫。已經算是同盟軍了。

  耿南仲和宇文虛中是舊黨當中緊要人物,今日聯袂而來。與何灌還有些事情要商議。既然要慶祝階段性的勝利再加上酒宴當中說話更方便一些。何灌干脆就召石崇義等一干人,說是要設家宴以為今日之會。

  他一聲話說出來,底下人自然識趣。各家的好廚子,好使女,好食材,好家伎,各般富貴陳設,流水一般送上來。各位禁軍將門世家主事之人。親在現場要將一切布置的完美無缺。

  往日里他們頭疼的就是何灌在錢財上面不怎么和大家打成一片,現在要是能以富貴動之,何灌對錢財也更看重一些,閉著眼睛任大家發財同時也少不了他的好處。這般才是上下和洽氣象嘛……今日有了這個機會,如何能輕輕錯過?

  石崇義這番話說出來,在座禁軍將門世家主事之人雖然微微覺得有點肉麻,這石老胖子也未免將自家姿態放得太低。可都馬上隨聲附和。一時間將何灌夸到了天上去。簡直是當日開國名將,后來的大宋武神狄武襄都比不上。

  何灌雙目微閉,似笑非笑的摸著自己頜下長髯。最后淡笑一聲:“諸君。這些話未免太過。何某人所長。唯忠勤耿直四字而已,其他的全然談不上……將來若是圣人畀以整練禁軍的職事。到時候在公事上面,也難得有什么情面好講。此番話說在頭里,還請諸君勿怪了。”

  這番話中,何灌已經理直氣壯的將自家地位取代了還未曾病死的高俅。人人也都覺得理所當然。要領三衙,就得表現出鎮得住這些禁軍將門世家的本事。何灌在坐糶事上拿了高分,高俅一死,這三衙大權,還當真是非他莫屬了。

  如果河東事能順利解決,神武常勝軍為都門禁軍將門系統所掌握。將來就算何灌不能掌主持都門禁軍整練事的大權,可他仍然擁有極大的話語權。而與都門禁軍將門世家團體聯手的舊黨清流士大夫這一黨。在大宋未來的政治格局當中,份量也就極其之重,已經真正可以自立,直到在未來幾十年將朝局真正掌握在手中。這個聯盟,實力之強之厚,只怕不在當日蔡京權傾天下之時!

  何灌和自家屬下這一番對答,耿南仲和宇文虛中都聽得明白。兩人對視,臉上也各自露出笑意。這個時侯,還得哄著這些武臣才是。何灌要這般自矜,隨他就是。

  兩人今日而來,的確是有要事商議。結果為一般湊趣的將門世家主事之輩弄成了歡宴格局,儼然慶功。耿南仲和宇文虛中都是聰明人,自不會嘲笑武臣之輩淺薄。反倒是隨和之極,說了許多善頌善禱的話,一時間賓主盡歡。

  不過再這樣互相吹捧下去,看來就沒個完了。耿南仲深沉一些,還是宇文虛中先開口。他略略沉吟一下,就抱拳向上首何灌一禮,朗聲道:“太尉,因河東之事,而牽動都門之內。前些時日那新起幸臣氣焰不再,朝中即將充斥正人,往日之失。自可一一收拾。此自是足可慶賀之喜事……然則畢竟河東之事尚未底定,吳安撫仍然在盡力撐持局面,那南來幸臣也仍在位上。我輩既然以匡扶朝綱為己任,還當再加把氣力,直到諸事皆定。到時候,學生與耿詹事,少不得還要到太尉這里討一杯酒吃,只望太尉到時候不要以某等為惡客。閉門不納。”

  比起耿南仲,宇文虛中的身段果然要靈活許多。對著武臣都能滿口善頌善禱的話。何灌頓時就聽得大為入耳。一班將門世家主事之人看到清貴翰林學士居然這般曲意交接他們武臣,也大有揚眉吐氣之感。互相交換著眼色,臉上笑意越發的燦爛。

  何灌一笑,身子坐得更為端正了一些,朗笑道:“宇文學士如此說。某如何克當得起?我輩都是武夫,刀頭上面掙飯吃的,一切爽爽快快就是。兩位此來,到底有何見教?”

  耿南仲和宇文虛中對望一眼,還是宇文虛中先開口:“既然如此,學生也就不兜什么圈子了。一則是受吳安撫使所托,他在太原府,迫切期望都門禁軍,能多遣一些軍將。早日抵達太原府。吳安撫使居于河東,如大旱之盼云霓。樞密現在無人主持,高太尉病重,這件事情上,只有寄望于何太尉了。都門禁軍軍將早一日到太原府,河東亂事就能早一日結束。還請何太尉多多助力!”

  現在大宋政治格局,還處于新的體系尚未確立之前的混亂。最出奇的怪現象,就是樞府無人主持。不管是樞密使還是樞密副使,一個人都沒有。雖然有一個副都承旨蕭言。但是他除了檢查兩路禁軍經費財計事之外。其他事情一點也插不進手——別人也不會聽他的。更不必說。現在他這個樞密副都承旨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還在未定之天!

  現在正常的后勤調撥。資財運送,糧餉之事辦理。由三司暫且代理。其他的事情,尤其是樞府最大的權力所在——對于大宋武臣的人事管理大權。卻無人主持。因為下一任誰任樞密使,就是要掌握整練都門禁軍的大權,眼看得大宋資源在未來不可避免的要向軍事方面傾斜。樞府地位實在就是太重要了。趙佶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到底在樞密院怎么安排,才能確保將來政治格局的平衡,確保他現在掌握的皇權不被削弱。

  一時間沒有主意,趙佶就暫時擱置。至于會造成多少混亂,趙佶也不大在意。自從他即位以來,先是元佑黨人碑,然后蔡京權傾天下,再然后王黼童貫李彥等幸進之輩充塞于途。大宋什么時侯按照規則運轉過?天下至重的兩府之一幾個月都無人主持,在趙佶心中,渾沒當作太大的事情。

  既然樞府無人,那么河東路要都門禁軍抽調軍將去河東路,用以消化掉神武常勝軍。在趙佶的默許下,就只能是在吳敏和何灌之間私下往還辦理了。放在幾十年前,這簡直是大逆不道。可是在趙佶統治幾十年,各種荒唐舉措層出不窮之后,大家都心理堅強得很。直不當一回事。

  何灌沉吟一下,鄭重道:“此事何某人如何敢怠慢?自然是竭盡所能……只是天氣實在太寒,選將也需要時間。不過吳安撫既然表示急切了,何某人就在這里拍一下胸脯,十日之內,第一批軍將就出發前往太原府。一月之內,吳安撫所需軍將,全部自汴梁而出!到時候但憑吳安撫如何使喚,若有人不聽號令,隨吳安撫如何處置!都門之中,自然有何某人坐鎮!”

  說著這番拍胸脯的話,何灌目光,就威嚴的掃過了在座的那些將門世家主事之人。對于將門世家,何灌有時候也恨得牙癢癢。要他們抽調軍將趕赴河東路,雖然已經算是難得忠勤用心了,在這個上頭也沒什么不同的聲音。可是拖沓緩慢處,卻是看得人兩眼冒火。甚而還聽說有人被選中之后,卻花錢買其他人代替自家去河東路走一遭,說什么也要賴在汴梁享福。

  他們卻不知道,失卻了兵將就是用來打仗的本份。這份富貴他們到底還能享受多久?

  現在正好憑借著對付神武常勝軍,好選出一批還能做事的軍將出來。將來就是自己用來整練整個都門禁軍的本錢!自己已經發出嚴令,要是再有人敷衍塞責,不當回事。也要這幫人知道自家的手段,俺何灌可不僅僅是你們這班人的擋箭牌,卻還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何灌威嚴的目光掃過,將門世家主事之人紛紛低頭。個個心虛。

  直娘賊,回去可得抓緊一些了。誰選中了不愿意動,大棍子也將他轟出去。這何太尉看來是有脾氣的,將來也要掌三衙長遠時日了,得罪了他可不是頑的!

  何灌打了包票,耿南仲和宇文虛中都直起身子,鄭重朝他拱手道謝。不過今日之事,并不單單是催促軍將早日自汴梁發出而已。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宇文虛中遲疑少頃。終于再度開口:“太尉,卻還有一事……這禁軍坐糶公余錢,可否著為永制?至少數年之內,不做更易,將來時勢變易,再說不遲?”

  一語既出。席間原來還顯得輕松的氣氛,一下就凝固了起來。那些在何灌面前,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一副恨不得為何灌理胡須洗臭腳的世家主事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人人下意識的坐得端正,身上甚而有殺氣迸發而出。

  直娘賊,俺們出這么多氣力,連個坐糶事公余錢都討不回來么?

  席間器樂之聲,在諸人心中。突然就變得難聽了起來。何灌繃著一張臉,手指[修真世界qududuo]下意識的敲擊著眼前幾案,并不開口說話。

  耿南仲和宇文虛中對坐在下首,招來了無數逼人的目光。兩人一個為東宮詹事,一個為翰林學士。往日武臣看著這地位清貴的兩人,腰都得彎下三分。可是此時此刻,這些武臣,卻一副恨不得就著水吞了兩人的模樣。

  在這刺人的目光當中,耿南仲沉著一張臉。還是往常那般剛嚴的模樣。別人怎樣的眼神。都難攻破他的心防。而宇文虛中卻是意態自若,還迎向將門世家主事諸人的目光。微微向別人點頭示意,比起耿南仲而言,更是瀟灑一些。

  不知道沉吟了多久,何灌才沉聲問道:“這是為何?”

  宇文虛中淡淡一笑:“三大王勸那南來子三月內籌出五百萬貫以固圣人之寵,那南來子卻說沒錢了……而應奉天家財計事,卻是圣人看得極重的。若是不斷有錢進來,換人主持之后,就算比以前稍稍少些,圣人也能接受。若是干脆點滴皆無,只怕圣人更離不得南來子的生化妙手。要讓這南來子去位,就顯得艱難了……此局讓這南來子安然渡過,則今后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變數!”

  這就是蕭言說自家沒錢的深意所在了,三大王趙楷失望而去,而宇文虛中這等人物,卻看出了蕭言的老辣!

  若是蕭言三個月之內,真能籌出五百萬貫來。只怕去位得更快。趕他倒臺,便有這么大的好處。拿出一些應奉天家,剩下就都是自己的。這塊肥肉,還不是招得許多人紅了眼睛就撲上去?

  而且現在趙佶也實在有些離不得這個汴梁應奉局,有五百萬貫作為緩沖,趙佶就能下定拿下蕭言的決心。再慢慢尋覓人主持就是。

  蕭言越說一時無錢,趙佶這個決心就越難下。還得指望他繼續生出錢財來。

  宇文虛中就從蕭言這一句話中,敏銳的看出了蕭言的盤算。心思就動了坐糶事公余錢上頭。趙佶現在態度曖昧,無非就是一個錢字。拿下蕭言,換上的人如何肯繼續得罪禁軍將門團體?不是每個人都象南來子一般沒心眼的。坐糶事公余錢就不停而停了。這么大一個窟窿,如何彌補?

  要是禁軍這里愿意繼續將坐糶事公余錢拿出來,趙佶就會多些底氣,他們這班人再接著使些氣力。就能讓趙佶下定決心,將神武常勝軍和蕭言這等將來禍亂之源,徹底掐死在萌芽狀態。

  從蕭言身上,再可以牽連到嘉王趙楷,還有上次支持了他的蔡京。依托太子的舊黨清流士大夫一系,就真正能底定朝局,在未來的格局當中,據有最大的份量!

  元佑黨人碑以來,這個局面。這豈不是舊黨清流士大夫們所孜孜以求的?再加上他們扶持的太子將來即位,至少四五十年的權位富貴可保!

  在宇文虛中這等有抱負的士大夫之輩心中,更是可以憑借此等權柄振作行事,刷新大宋之事,將這到處生煙起火的局面徹底挽回過來!

  無論如何,都要將蕭言一舉扳倒!非為私仇,全憑公義!

  在這一刻,宇文虛中笑意輕松。內心當中,勃勃的卻滿是斗志。

  何灌也是政爭高手,在三衙當中,當日對著高俅都不怎么落下風。宇文虛中都說得如此透徹了,他如何能不明白?

  一時間,何灌就想開口答應。不過卻強忍住了。他自家清廉。這坐糶事上也從未拿過半分好處。并不看重這些錢財。可是那些禁軍將門世家意愿,他卻不得不顧忌。

  他現在的強勢地位,也都是靠著這些禁軍將門世家支撐才得來的。要是在錢財之事上將他們得罪狠了,掌握不住局勢,將來又怎樣才能憑借此而掌三衙,而入樞密?

  說到底,他們和這些文臣聯合。只是因為蕭言傷害了都門禁軍的利益。將蕭言扳倒,也是為了將都門禁軍的利益拿回來。至于什么朝中政爭,這些武臣管他個鳥。百余年來都不許俺們參與政事了。現在俺們又管你們斗得一臉是血?只要自家荷包不受損失就好!

  何灌目光緩緩在禁軍將門主事之人臉上掃過,有人一臉不以為然,有人一臉怒氣,有人不住搖頭,有人目光冰冷。除了石崇義石老胖子臉色古怪,可堪玩味之外。沒一個人愿意接受宇文虛中提出的建議。

  何灌在心里面長嘆一聲,宇文虛中不愧為明智之輩,見事極其明白。可是卻采納不得!這坐糶事公余錢,自家說什么也要替麾下這些不成器的家伙爭取回來。才能穩住自家在都門禁軍中的強勢地位。有這個地位。高俅去后。執掌三衙是穩穩的了。至于能不能入樞府,就再看罷……

  他低低笑了一聲。舉杯道:“茲事體大,且將來再議……河東亂事既起,這南來子如何還能安于位上?圣人于此,自有決斷。我輩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今日就是飲酒消散,諸位,再盡一杯罷!”

  這句話一說出來,就等于委婉的拒絕了宇文虛中的提議。提著一口氣的禁軍將門世家主事之人頓時就滿臉歡容,跟著舉杯。石崇義石老胖子也慢吞吞的舉起了杯子,目光卻仍然在耿南仲和宇文虛中身上打轉。

  耿南仲臉色黑如鍋底,要不是宇文虛中不住朝他示意,他當真能做出拂袖就走的事情!

  宇文虛中卻臉上帶笑,瀟灑單手舉杯:“如此風物,豈能不扶醉而歸?”

  誰也沒有注意到,衣袖遮掩之下,他左手已經捏成了拳頭。

  高會既畢,席間諸人,紛紛作鳥獸散。

  在何灌府邸門口,各家下人亂哄哄的迎向自家家主,將各人扶入車馬當中。各自寒暄幾句,就拱手而別。

  耿南仲和宇文虛中的排場,自然趕不上這些以豪富著稱的將門世家。兩人共乘一車而來。比起此輩的前呼后擁,當真有車馬蕭然之慨。

  這些將門世家主事之人,也未曾多看兩人一眼。甚而有人還對著他們冷笑三兩聲。招呼也未曾打一個,就呼嘯而去了。

  只有石崇義再臨別之前,仍然禮數周全的和他們行禮。眼神中似深有憂色,最后也還是什么都沒說。

  進了車中,耿南仲終于按捺不住,恨恨罵道:“想不到今日還要受這些匹夫之氣!一切都是拜那南來子所賜!”

  若不是有蕭言,則就沒有應奉天家事,嘉王趙楷就不會在財計事上得了彩頭。太子就不會破天荒的有點埋怨自家師傅,動了引李綱入京的主意。他也就不會來聯絡禁軍這些武臣,共同對付蕭言,也就不會在今日受了這般悶氣。

  這等神邏輯,在耿南仲心目當中,就是理所當然。

  宇文虛中嘆息一聲,沒有答話。

  耿南仲又遷怒到了宇文虛中頭上:“叔通。某之畫策,被你說為絕不可行。而你所籌之謀,又成功了幾次?現下卻又是如何是好?要是河東亂事都扳不倒這南來子,才是當真笑話!卻讓某如何向太子交代?”

  宇文虛中沒有動氣,深深看了耿南仲一眼,低聲道:“道希兄,卻是我錯了……這南來子機變百出,萬難當中都能想出穩住自家腳步的策略。這一招示敵以弱用得好!這種奸狡滑悍之輩。絕不能容他在大宋朝堂當中攪動風雨,將來更不知道要生出何等樣的禍患!也許這大宋就要敗壞在這南來子手里!正如你所言,不用斷然手段,難以徹底扳倒這南來子!”

  屢次在蕭言手里吃虧,宇文虛中也實在是憋了一肚子的鳥氣。

  難得心高氣傲的宇文虛中認錯,耿南仲就想冷笑三兩聲。轉念一想。卻又嘆了口氣。他此前提出的斷然手段,就是為蕭言整頓禁軍經費財計事,發動這些禁軍鼓噪生事。現在卻因為坐糶事公余錢上生了罅隙,哪里還使喚他們得動?別人也再不至于淌這混水的。

  要是蕭言還能安于位上,那就可以視為他在財計事上,已經是大宋一方重鎮了。嘉王趙楷憑借他在財計事上就有發言權。和反而小心翼翼不敢攬事的太子足可分庭抗禮。再加上那位官家的偏心,將來事如何,真不可論。自家在太子身上一番心血,只怕要化為泡影!

  到底還要來什么樣的機會。才能立竿見影的將那南來子趕下臺來?

  嘲笑宇文虛中的話沒出口之際,就變成了溫言詢問:“叔通,現在還能拿出什么樣的斷然手段?某自洗耳恭聽,任你驅策。”

  宇文虛中攤攤手:“現下卻一時想不出來。”

  耿南仲頓時便欲作色。還好宇文虛中又接了一句:“某總覺得,這南來子技不止此!他是野心勃勃之輩,只想朝上爬,行事肆無忌憚。如果只是為了安于其位,如何還繼續交接神武常勝軍?如何會去得罪都門禁軍?河東亂事起后,就算他能勉強過關。一輩子也就是在汴梁應奉天家財計事了。還沒有當年東南應奉的威風權勢!這叫他如何能甘心?他必然還要將出手段來!只要動手,我輩便有機會!”

  這番話其實說得甚虛。什么樣實在的主意都沒拿出來。可耿南仲就算不滿意,也是無可奈何。誰讓這南來子實在是太過滑不留手?

  當下只是長嘆一聲:“既如此,就再看罷……但愿圣人明白,此南來子實是禍亂之源。早早下定決心,將其去位,發往嶺南煙瘴之地!就算明正典刑,一南來之人,也不違祖宗成法!”

  宇文虛中不說話,輕輕拍拍車壁。咯吱一聲,車馬已經開動。宇文虛中也沒再和黑著一張臉的耿南仲再說什么,只是靠在車壁上想自家的心事。

  對蕭言絕不會靜靜等著別人決斷他的命運,這一點宇文虛中有信心得很。這南來子有野心,有手腕,有見識。現在他實在命運,其實還在未定之天,無非就是看趙佶如何決斷了。今日他們失敗,也就是不能讓都門禁軍緊緊的跟在他們麾下,穩穩的將蕭言馬上就扳倒而已。但凡是有大智慧之輩,豈能自甘處于這種境地?必然還有應對的手段!

  只要一動,到時候就有下手的余地。那個時侯,他宇文虛中就再不會這般溫良恭儉讓了!

  總體而言,現在還是他們主動。蕭言和他牽連的那些人物勢力被動。這一局還遠遠未曾結束來著……

  突然之間,宇文虛中就心中悚然一動。

  要是蕭言應對手段,激烈到難以相像的程度呢?對于這南來子而言,可是說不準的事情!到時候這一切局勢,還能不能在掌控范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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