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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兩處布局(四)

  宋時歸第二卷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三十三章兩處布局(四)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三十三章  兩處布局(四)

  太子東宮內書房當中,一片陰郁的景象,氣氛在這個書房里面,繃得緊緊的。(Www.iaaiou.om)

  地上是幾片碎瓷,卻是剛才太子發怒,將擺設推倒。拂袖而去。對于性子穩重的太子而言,這般舉動,看來是心中郁憤難解,已經到了極處。

  這的確也不能怪這位太子,歷朝歷代,但凡坐上這個位置的,都是最難為的。既要小心翼翼,不為在位的君王所忌。更得提心吊膽,提防明里暗里的對手。一旦有所不慎,錯過的就是天地間最為誘人的權勢。

  對于這位太子而言,他的心結就更重一些。那個三弟,風神氣度,讀書論文,君王寵愛。哪一方面都在他之上。他唯一占先的,無非就是一個嫡長子身份。他一直在這個弟弟咄咄逼人的風頭面前,小心翼翼的穩住腳步,不敢有任何差錯。卻一直看著自家父親不斷的加恩在這個三弟身上。每一次加恩的表示,都會讓他心中一緊,睡不著覺好些時日。

  這種折磨人的日子,在風傳這個三弟就要擔任伐燕統帥時侯,就到了頂峰。但為親王,身為大軍統帥,立不世之功,再有君王寵愛。為太子者,地位是否穩固,還堪問么?在惶惶不可終日之際,卻峰回路轉。北伐戰事不利,這個三弟遲疑而不就伐燕統帥之職,最后干脆推托了。結果這場戰事,卻因為一個叫做蕭言的南歸之人,還是以告全功。除了這個蕭言之外,當初捧著自家三弟那些人物,紛紛落馬。這個一度已經逼到自己面前的三弟趙楷,頓時就風光不再,羽翼凋零,圣人對其能否任事也頗有懷疑,看起來寵信大衰。

  這威脅一下遠去,一直在易儲陰影當中戰戰兢兢活著的太子,私下里很有幾天一改往日端重緘默的性子,私下設酒宴高樂了幾日,很有些癲狂之態。原因無他,以前那些時日,過得實在太憋屈了。

  在太子看來,就算圣人對三弟還有些余情,自己總會舒心一段時日。隨著羽翼越來越豐滿,地位就自然越來越穩固。假以時日,這個三弟就再也不能成為自家地位的威脅。卻沒想到,還是因為這個蕭言,趙楷處境,再度峰回路轉,一下又神氣活現的出現在世人目光當中。圣人親口稱許,此子于國計事,頗有天分,遼國已滅,將來大宋承平,此子天分,頗有用處。

  若是趙楷風頭一直如此之盛,今日太子估計還不會這般失態。最大的折磨就在于太子以為自己已經能放松的時刻,又再度將這道一直隱隱存在的絞索勒緊!這般反復,就是一直很能控制自己情緒,一直在努力按照身邊士大夫們的要求做到端穆肅然,萬事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都再也按捺不住。與幾個幕僚商議之中,發憤憤然言辭,拂倒桌上擺設,大步而去。

  此時此刻,只留下室中宇文虛中耿南仲等寥寥三數人,默然而對,半晌都不能發出一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耿南仲才冷然道:“叔通兄,看來你所料錯了,這南來子仍然是如此精明狡猾,坐糶事后,就斷然收手。再不與禁軍將門世家做對。現在他又在此事上下了一城,圣人對其寵信只有更堅,連帶嘉王都得了彩頭……若是就此一次也還罷了。如此日積月累下來,月暈風礎,日夜浸潤,圣人春秋正盛,將來如何收場?”

  哪怕是在太子這里,議及趙佶,耿南仲也不得不言辭隱晦一些。話中意思卻是分明。蕭言和嘉王趙楷,如此這般,看準機會下手一次,為自家獲取官家寵信和地位上升。大家卻總是有束手無策之感。為他設下陷阱,如此希望他此次對禁軍將門世家繼續動手下去,激起對方全面對抗。蕭言卻和狐貍也似,就是不朝里面跳。趙佶看起來還活蹦亂跳得很,不知道在位還有多少年,這般日積月累下來,太子恐怕真個有地位之憂,而他們這批人,只怕也再難有獨掌朝綱之日!

  耿南仲這番話已經算是說得相當重了,

  宇文虛中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豫,淡淡道:“道希兄,學生已經說過多次。蕭顯謨行事,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收場。下面必然有所動作,我輩靜觀其變就是。一旦有隙,方可行事。”

  耿南仲惱怒的擺手:“叔通叔通,對那南來子行事的揣測,你行之已經非止一次。卻又有哪次,拿捏到這南來子要害的?若只是我輩折在他手中,倒也罷了。然則你我之輩,背后卻關聯著大宋儲君,國朝未來數十年的國運!你卻叫我輩如何再能如叔通兄所言,沉住氣靜觀其變?”

  這番話就算是狠狠打臉了。宇文虛中臉色一下漲得通紅。他四十歲左右年紀,少有大名。聰敏機變,向來被視為士大夫階層未來頂梁柱的人物。胸有大志,自許甚高。一黨中人,都將其看得甚重。平常外表恂恂儒雅,言笑不禁,但是內心卻是自有一種高傲在。幾次盤算都折在蕭言手中,讓他已經暗自郁郁,對待蕭言行事就加倍謹慎起來。卻沒想到,今天自己一黨中人也對他開始不信任起來,而一向溫文緘默的太子,剛才當著他的面還發了如許大的脾氣!

  宇文虛中也不是神仙,別人這般作態,他焉能不怒。當下強自抑制住自家騰騰朝上冒的火氣,苦笑一聲故作淡然道:“學生無能,托付不效,還能有何說得?既然如此,自當效金人之默,卻不知道希兄有何見教?”

  耿南仲的本事宇文虛中清楚,性格剛嚴,氣度不大,操守的確是極好。在士大夫階層當中其潔身自好的程度可稱首屈一指。老成漸漸凋零之際,耿南仲在舊黨清流士大夫階層當中可算得是后起人物中一面道德上的旗幟。

  可不要小看了這旗幟的作用,任何一個政治團體。其中可以有如宇文虛中一般之輩,有操持實務之輩,有奔走之輩,有壯聲勢之輩。頂在前面的,永遠是道德文章上卓有名望之人。舊黨在神宗朝開始有一黨的雛形,當時就有司馬光等輩作為這面旗幟。一脈相承傳下來,現在也輪到耿南仲了。沒有這么一面道德文章可稱楷模的旗幟在,一黨才算是有立身的根本。耿南仲雖然聲望還嫌弱了一點,但是為太子身邊最為信重之人,有很大加分,所以能起到這個作用。

  但是耿南仲也就是起到一個招牌的作用了,設謀畫策,甚而操持實務,一旦動作,都難免過于書生氣。大家對他這方面也不指望了。讓他老老實實在太子身邊卡住位置,當好一面活招牌就成。

  宇文虛中這番話怨氣不小,也算是屢屢在蕭言手中遭受挫折,憋悶之下的一種爆發。既然都說我不成,那我干脆就撂挑子。看你道希兄能拿出什么法門來罷!

  耿南仲看向宇文虛中,嘆了一口氣,拱拱手道:“叔通兄,你我相交,何止十年。剛才學生言辭有過激之處,還請見諒……如今這個時勢。不得不說,我輩力量還是太弱。在汴梁都門當中,實難有左右局勢的力量。前些時日借力于梁宮觀,這位隱相,格局氣度還是嫌小。對上老公相和后起的南來子之輩奸狡之輩,還遠遠不是對手……既然別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我們自己。現在絕不能坐視這南來子繼續坐大,不然對太子大是不利。必須以斷然手段應對了。”

  宇文虛中淡淡一笑,情緒也平復許多,也拱手道:“道希兄所言,誰云不是?然則學生靜觀其變之策,不得道希兄垂納。學生也就束手無策了,道希兄但有見教,學生洗耳恭聽。”

  耿南仲起身緩緩走了幾步,豎起兩根手指:“某實有兩策,要與叔通兄商榷……一則就是,運動李伯紀回京!以厚我輩之力!”

  宇文虛中頓時就深深吸了口氣,為耿南仲此語果斷驚到。

  李綱李伯紀,正是他們一黨當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少有文名,時人許之為將來必然入政事堂秉政。

  政和二年在他二十九歲的時侯進士及第,短短三年就做到了監察御史兼權殿中侍御史。超拔如此之速,時人都認為他必然前途無限。到了四十歲,必然可被世人稱之以相公。但是李綱一封議論朝政過失的奏章一上。頓時丟官去職。

  當時趙佶即位已經十余年,位置坐穩。開始拿出他享有無度的手段出來。蔡京當時在相位之上,也以豐亨豫大之名推波助瀾。大治宮室,開始設立花石綱,立道官二十六階……無數新奇古怪的花樣拿出來。當時朝中正因為元佑黨人碑的余波都對此裝作沒看見,就李綱這位入官才三年的家伙直言上書,奏折中對著趙佶啪啪打臉。用詞之激烈,時人看到都心有余悸,李綱也毫不出意料的被趕出朝堂。同輩都是為他惋惜,如此大好前途,這位李伯紀說丟就丟了!

  第一次罷官,李綱好歹沒有被追奪出身以來文字,還有做官的資格。又過了三年,總算起復回朝。給了一個太常少卿,國史編修的閑官的去做。既然當御史你總是直言無忌,讓人生厭,那就且修國史去,看你還能折騰出什么妖蛾子出來?

  照理說第一次罷官,算是你李綱胸中還有一腔熱血在,頗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意氣在。好容易起復回來了,就該踏實熬資歷,將以前丟掉的時間追回來。到了五十歲,也未嘗不是政事堂有望。畢竟此人有文名,有聲名,趙佶罷斥他三年還是將他召回來使用,盤算著要是這家伙性子磨好了可以大用的。

  卻沒想到,起復回朝不滿兩年。宣和元年李綱再一次上書,又言及別看現在大宋一團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模樣。內囊里卻是千瘡百孔,處處都埋著莫大隱患。這家伙還一條條一款款的將這些內憂外患都列了出來。生怕趙佶看得不分明。

  東南應奉行事之酷烈,江南百姓之民不堪命。朝中財政之窘迫,處處度支為難。宣和元年黃河大水引發了汴河決堤,原因竟然是在每年修河的時侯,三司竟然撥不出錢來了!大宋兵事廢弛,除了陜西諸路,其他地方絕不堪用。而陜西諸路西軍,也漸漸有尾大不掉之勢。李綱還敏銳的注意到了發生在北地遼國和女真之間的戰事,預言女真必然為大宋將來禍患。必須在河北河東路諸路有所措置,為將來所備。這些地方都在在需錢,而朝中又窘迫萬分。源頭就在于趙佶享用無度,請求趙佶罷東南應奉,停花石綱,廢艮岳,逐道官,修文治武備,以應將來之變。

  這次打臉,竟然比政和五年那次還要狠上幾倍。

  趙佶覽奏,毫無疑問的沖沖大怒。

  說起來趙佶也有些委屈,什么停花石綱廢艮岳逐道官停宮室營造。都是私底下為人說爛了的。仿佛只要趙佶這般做,大宋頓時就大治,江山升平穩固,遠人自然來服。這些話只要不擺明車馬說出來,趙佶也向來裝聽不見。

  趙佶的確是極其能花錢,東南應奉和花石綱,整個攪亂了大宋的財賦重地東南諸路也是事實。而且他用人行事荒唐輕易,經常繞過一個成熟的官僚體系自行其事,破壞了大宋統治體系的正常運轉,使得國家大事,哪怕重臣也無法專其責,最后只能歸于他趙佶按好惡進行裁斷。雖然君權之重,在大宋百年來可稱空前,卻動搖了大宋整個的統治基礎。這些都是事實。

  但是單純論起錢來,趙佶如此開銷,一年皇室用度也不過就是七八百萬貫。還要三年發一次內帑犒賞天下,邊境但有戰事,犒賞將士也多是內庫出錢。三司度支但有為難處,求到趙佶頭上請發內庫,趙佶不論多少,能給一定給。他又不傻,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一直有錢進來,該花就花出去。他藏著這些錢在內庫里面難道每天沒事數著玩兒?

  奢靡過于前代是真的,但是你們這些士大夫,甚而都門禁軍這些軍將世家,誰不是豪闊萬分?一個東南應奉,多少人貼在上面收好處?朱緬可不單單是應奉他天子一個,朝中人物,誰朱緬未曾點綴?而且三年一次賞賜群臣,你們這些文臣士大夫,誰也未曾體諒朝廷財政艱難,說是不要的。怎么就在這個錢上面,揪住朕這個天子不放?

  大宋的種種問題,都是百余年來制度性缺陷積累下來的。再加上中期以后越演越烈的黨爭。實在不是他趙佶一個人的過錯。這些深層次的東西,以趙佶的體認,自然不會如后世一般看得分明。不過他也有應對的法子,就是加倍豪奢,加倍以功業自矜。營造出大宋版皇帝的新衣。期期然也就以大宋在他手中成就盛世而自許了。任何人想在這上頭戳破這個泡沫,他趙佶是絕不容情。

  李綱一下又撞在這個槍口上。趙佶也沒對他客氣。你也不用退職返鄉悠游養望了。去南劍州沙縣這荒僻之地去監稅去罷!

  所謂監稅,都是一些繁雜瑣碎之事。而且責任還重。但凡稅不足額,都有處分。對于士大夫而言,不折不扣是風塵惡官。而且南劍州的官兒,都是指射之官。從來都是官不足額。有官來就任,向來就是被地方抓住不放了。生怕走了一個沒人過來填補缺額,以后升遷調轉,多半都是在這個地方打轉了。雖然李綱算是南劍州左近的本地人,但是對于大宋士大夫而言,特別是在汴梁中樞任過職的,貶到這個地方來,已經是重得不能再重的處分了!

  第二次被貶逐出了汴梁,也終于成就李綱大名。讓其負天下之望。

  李綱在政治光譜上,毫無疑問是舊黨清流士大夫一黨,深惡打著新黨旗號上臺用事的蔡京之輩。天下這些為蔡京所壓制的舊黨士大夫之輩,無不指望李綱將來能夠復起,起到力挽狂瀾,重理朝綱——最重要的是還是讓他們這一黨中人掌握大宋中樞大權——的作用。

  別看耿南仲此刻隱然為舊黨新崛起的旗幟一流的人物。但是在李綱還在汴梁的時侯,耿南仲在他面前,還要退避三舍。以前他們一黨中人,不是沒有議論過想法子運動李綱回返中樞,以厚聲勢之事。耿南仲在這上頭態度總是可堪玩味。有點不陰不陽的。這上頭宇文虛中也能理解。李綱回來了,他耿南仲朝哪里擺?而且當時時勢也不許可,蔡京王黼之輩次第用事,一手遮天,他們都算是打著新黨旗號的。讓一個可以讓舊黨聲勢大漲的人物回返汴梁來,這算怎么一回事?

  現在耿南仲卻在這個上頭松口了!不問可知,是太子那里壓力太大。嘉王太過于咄咄逼人。蕭言在汴梁攪動風云,將來還不知道會折騰出什么事情來。自己這一黨,必須要有出色人物,以厚聲勢,穩住這個大局!

  宇文虛中震驚之后,看看耿南仲,遲疑道:“道希兄……梁溪先生,此刻有回返汴梁的可能么?”

  耿南仲臉色很不好看,宇文虛中也是有點不得勁。他們是舊黨之中的后起之秀。吳敏出外知河東路后,都門當中,能漫過他們兩人的就沒幾個了。李綱一旦回返朝中,以他的聲名,以他的科第資格,以他兩次上書兩次被貶的傳奇經歷。定然會為一黨中人寄托以救時之望,而且這影響力,很大可能不僅僅局限于他們這一黨當中!

  人在高處站慣了,再朝下走一點。不管內心多么風光霽月,也總是開心不起來。

  耿南仲望了宇文虛中一眼,卻將剛才那點提及李綱的陰郁情緒收拾得干干凈凈。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說著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時勢不同以往了,現在太師之輩,再也無法一手遮天。這兩年去位之人太多,而闕額卻多未曾補。就是官家,也再不能讓這局勢繼續混沌下去,總得推出有份量的新人,來穩定人心。梁溪先生負天下之望,原來圣人用隱相以抑太師,隱相聲勢大損,圣人未嘗沒有一用我輩之意,然則訥言兄出外,剩下負時望之人,非梁溪先生莫屬了。以他一身正氣,當鎮得住汴梁城中魑魅魍魎。”

  宇文虛中是何等人,剛才是為耿南仲的話語驚到了。一時沒轉過這個彎子來。現在稍稍一冷靜下來,當下就拍腿道:“豈不正是這個道理?梁溪先生返京有望!”

  趙佶為在位垂二十年的君主,君權之重又是有宋以來的巔峰。已經練出了君王用人的一套平衡手段。當初重用蔡京,就是為了打著神宗哲宗一脈傳下來的新黨旗幟以確立自己即位的合法性。當初這位官家即位,背后也是有一場驚人潛流蘊藏的。以蔡京穩固住自家地位之后,頓時就開始限制蔡京權柄,以為制衡,蔡京更是三起三落。此次蔡京雖然復位,但是還沒忘記用人牽制他。原來是寄望梁師成,但是這位隱相實在有點不爭氣。在蕭言面前折了好大的威風,頓時寵信大減。現在朝中可以指望的,就是被打壓了這么些年的舊黨士大夫之輩了。

  現在趙佶在位二十年,合法性已經不容置疑。重用舊黨士大夫再沒什么顧忌。哪怕是載于元佑黨人碑上面的,只要派得上用場,他說用也就用了。

  現在為難之處就在于,舊黨士大夫之輩被打壓得太久,已經出現出人才斷代。推不出什么有份量的人以制衡蔡京,以穩定朝局。吳敏不堪大用,耿南仲和宇文虛中資序還實在淺了一些。思來想去,也就是李綱份量足夠了。

  而且現在朝局的確是過于混亂了一些,伐燕戰事之后,朝局大變,原來格局已經被打破,新的又未曾確立起來,到處不是闕額就是沒人管事,一片紛亂景象。

  蔡京只管他財計那一攤子事情,其他事情再難一手遮天。樞府只有蕭言這么一個副都承旨。李綱深負時望,一旦召回,很大可能能鎮住局勢,讓朝局平安一些。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李綱回朝的可能性都是已然大增!

  耿南仲淡淡點頭:“宣和三年,梁溪先生就丁憂守墓了,算算時日,正該起復。這上面用些氣力,說不定數月之后,就能在東水門外迎梁溪先生入京。有梁溪先生坐鎮,我輩當聲勢大張,對朝局更說得上話一些。那南來子,在梁溪先生一身正氣面前,也未必就能再弄出什么花樣來。”

  宇文虛中點點頭,拋開那點為李綱搶了風頭的心思。要是李綱能返朝,的確對他們一黨中人是最好的消息。不過轉瞬之間他就皺起眉頭:“……道希兄所言籌劃,是如何對付蕭顯謨在汴梁城攪動的風雨,梁溪先生返京再快,只怕也是數月之后的事情了。未免有些緩不濟急,如果蕭顯謨有所舉動,又將如何?”

  耿南仲微微一笑,顯然宇文虛中居然向他問策,讓耿南仲心情大好:“……某有兩策,一策為運動梁溪先生返朝,可謂為將來計。另一策則就是為現今計,正是叔通兄此前所言與禁軍中人交通聯絡,然則叔通兄的計較是靜觀其變。學生之意,則是讓禁軍中人主動生變!一旦鼓噪,蕭某人只有去位,我輩正好收拾局面,一躍而上前臺!”

  宇文虛中頓時神色大變。

  如果說第一策是耿南仲突然開竅了,可謂神來之筆。這第二策,則不折不扣的是個餿主意!

  他的確建議與禁軍將門世家聯絡,無非是為了消息靈通,及時掌握局面變化。一旦蕭言整理禁軍財計事生出什么變數來——甚而引發什么軍中鼓噪之事。就可以馬上應對,獲取最大的好處。但絕不包括主動讓都門禁軍生出什么鼓噪之事出來!文臣與將門世家聯絡,讓軍中生變,在大宋這個時代——甚而不管是哪個時代,都是大遭忌憚的事情。可以觀望,可以看風色,可以等著出手的機會,但是絕不能將自己攪合進去!

  宇文虛中本來覺得蕭言一旦下手整理禁軍財計事,以他南來之人,對禁軍內情絲毫不了解。更談不上什么根基。固寵心切貿然出手,必然會生出事來。而他們這些舊黨士大夫之輩,就作為第一時間收拾局面之人。蕭言必然去位,而他們也就可以借機躍上前臺用事。

  卻沒想到,蕭言步子站得極穩。居然走通了高俅的門路,用足了快死的高俅最后一點用處。禁軍坐糶事這個名目又抓得極準。高俅一系人馬居中往還之下,居然在坐糶事上得了彩頭,都門禁軍將門世家也退讓這一步,蕭言現在更是一副不為己甚的樣子。居然就這樣風不生水不起的過關了。一番籌劃,設下的陷阱,全部都告落空。不僅他宇文虛中憋得要吐血,更讓太子怒發如狂,正因為嘉王貼著這件事情也得了大彩頭!

  一時間,宇文虛中真有些束手無策,這蕭言,實在狡猾得撈也撈不住!

  雖然宇文虛中郁悶萬分,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會失去理智,去鼓動都門禁軍主動生出什么亂事來趕蕭言下臺!這可是個大火坑,不僅能燒死蕭言,還能燒死他們自己!

  宇文虛中一下站起,重重擊案:“道希兄,此事絕不可行!”

  耿南仲冷著臉并不說話。

  宇文虛中知道耿南仲這個人,性子剛嚴,一旦認準了的事情就難得回頭。馬上又放軟了語氣,近乎于哀求般的道:“道希兄,這是將我輩甚而太子,架在火上烤!”

  耿南仲慢慢開口:“現在南來子所為,就是將我輩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宇文虛中搖頭:“現下雖然嘉王憑南來子作為,可稱薰灼。譬如火勢雖大,不過遠遠燎人而已。可一旦道希兄意欲行第二策,則如直入火中,當有焚盡之憂!學生斷斷不能贊同道希兄此策,如若太子殿下持意甚堅,學生愿當面與太子殿下分說!”

  耿南仲臉上閃過一道青氣,緊緊抿著嘴唇。腮骨都可以看得見了。轉瞬之間,他臉色又放平緩,慢慢道:“既如此,且再議。”

  宇文虛中定定的看了耿南仲一眼,慢慢起身,朝著耿南仲一禮到地:“如此最好不過,學生即刻開始奔走聯絡,為梁溪先生起復返京出力。什么事情,等梁溪先生返京之后,再商議不遲。學生屢次畫策不成,已經深感有負諸兄。不過茲事體大,只有厚顏求道希兄再信學生一次,此時此刻,靜觀其變則可!”

  耿南仲點點頭,并不說話。宇文虛中也知道讓耿南仲能后退一步,已經是不容易。今日這番話,已經算是有點傷了和耿南仲的交情。這個時侯再多說什么,只有火上澆油。只有等時日過去一陣,再慢慢開解了。他和耿南仲畢竟有超過十年的交情,將來總有望恢復。當下再不多說什么,深施一禮之后,就告辭而去。

  耿南仲定定坐在書房之內,半晌不言不動。他坐在那里,書房里面一片狼藉,侍候內使都不敢進來收拾。太子性格端默,還有些軟弱,最信重之人就是這位耿南仲。但凡太子之位,是天下最難坐的位置。耿南仲就一直陪在這位太子身邊。更有作為師傅的權威。雖然太子歲數見長,也有了自己的主見。但是耿南仲在東宮中的地位,一直未曾動搖。他在這里出神,周遭侍候內使,連大氣都不敢稍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耿南仲臉上才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苦澀神色。輕輕搖了搖頭。

  讓李綱李伯紀回返汴梁,并不是耿南仲出的主意。甚至他連這個念頭都沒動過。

  ……這個是太子的主意。

  自己這十余年,不管多么為難,都一直護持在太子身邊。將來太子即位之后,自己也以天然的丞相身份而自許。豈能讓一個服官這些年來,在朝中立足時間加起來都不到五年的人超過自己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自己必須要做些什么,讓太子明白,他身邊第一可以信重之人,還是他耿南仲!

  (在歷史上,耿南仲的確是這么小心眼。女真南下,李綱挑頭上書徽宗趙佶,請他禪地位與欽宗趙恒。耿南仲以為李綱搶了他的風頭,在這件事情上就記恨上了。不足一年時間,李綱又兩次丟官罷職,背后推手,就是這位耿南仲耿道希——奧斯卡按)

  東宮寢殿之內,當今太子趙恒,背著手在內走來走去。幾案之上,放著飲子茶湯,已經涼了。當今太子妃朱璉,還規規矩矩的跪坐在那兒。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樣子。

  趙恒今年今年二十五歲,秉承趙家傳統,一張清瘦的太醫臉。但是卻沒有三弟的風采,瘦而且黑,背也有點駝。留了一點上髯,看起來卻更有一些村氣。真不似豐神俊朗的老帥哥趙佶所親生的。

  太子妃朱璉歲數小他四歲,父親是禁軍一個中層武官朱桂納。門第不高,人也極溫馴。容色卻是絕麗。不管皇帝還是太子的正室,都是娶之以德。朱璉這般美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異數了。她還是歷史上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曾姑母。在真實歷史上,徽欽兩帝播遷,朱璉也被女真所擄掠。當到了上京女真酋首吳乞買另被虜宋人皇族都換上裸露上身的女真賤民服飾行牽羊禮的侍候,兩個皇帝都唯唯領命,只有朱璉不堪此辱,投水自殺。節烈之處,過于男兒。

  等了好半晌,朱氏終于按捺不住,低聲勸諫:“大郎,這兩日你總是郁郁,茶飯都不曾入口。賤妾準備一些補中氣的飲子,你也不曾沾唇。你身子向來不大好,這般下去,可怎么處?”

  趙恒煩燥的站定,低聲怒道:“身體好有什么用?豈能比得上我三弟,豐神如玉,圣人一見便歡喜?”

  朱氏吃他一喝,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話。趙恒一下心又軟了,他本來就是性子和善。和朱璉又是少年夫妻,對這么一個漂亮老婆也寶愛得很。當下就默不作聲的轉來,拿起放涼的茶湯飲子大口就喝。卻著實有些食不知味。

  朱氏卻歡喜了起來,抬頭低聲勸慰:“大郎有什么煩心事,請耿師傅拿主意就是。切不可急壞了自家身子,大郎將來是要負天下之責的……”

  趙恒心情頓時又不好了,嗤的一聲冷笑:“這個位置,卻是天底下最苦的位置,我久矣不愿意坐,誰想將去,盡管拿去就是!”

  氣話誰都會說,說完還得面對現實。趙恒如何不愿意繼九五至尊之位?都是皇子,接了這個位置和不得這個位置的,就是天壤之別。當下他苦惱的又嘆了幾口氣,緩緩道:“耿師傅自然是極靠得住的……但是這些年,孤也漸漸看得明白一些,耿師傅立身正,大關節上拿得住,但是乏機變之才,而且時望的確還略有不足。孤身邊,還是乏一個夠份量之人啊……”

  朱氏低眉順眼的道:“這等事,大郎自然是能拿出主意的……”

  趙恒搖搖頭,神色卻有些決然:“孤那三弟會找那個人,孤如何就不能?不管圣人拿什么主意,三弟可以交接此人,孤又如何不能?朕總算是密密求到他頭上,此人也果然給孤拿出一個主意!給孤推薦了一人!”

  朱氏有點好奇:“此人是誰?”

  趙恒忙不迭的搖頭:“你不必問,我也不會說……你可知被推薦給孤的人是誰?正是李綱李伯紀!”

  饒是朱氏為深宮太子嬪妃,也聽說過李綱大名。原因無他,在蔡京一手遮天,趙佶君權極重,大宋士風也因為元佑黨人碑大受摧殘之際。這位進士及第以來,兩次打君主的臉,總共在汴梁呆了不足五年,卻負天下之盛名的李綱實在是太有時望了。

  當下朱氏就歡喜道:“既然是梁溪先生,那自然是極好的。有梁溪先生為大郎所用,大郎還有什么可以憂心的?”

  趙恒搖搖頭,不愿意再說下去了。召李綱入朝,自然是神來之筆。但是未免有些緩不濟急。現在嘉王正咄咄逼人。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當日聽聞這位三弟要就伐燕統帥之位的那種絕望感覺!現在圣人最看重的就是財計事,要是嘉王因此得而大用,羽翼再度豐滿起來,又將奈何?更不必說,那南來子看起來比當日圍在嘉王身邊的王黼童貫等輩看起來還要厲害許多,他為嘉王籌劃,自己又如何應對?

  必須要拿出什么法子,讓這南來子倒臺!

  但是怎么讓這南來子倒臺,趙恒卻沒有主意了。耿南仲只是說他會想法行事,趙恒也只有選擇相信他。

  耿南仲沒有捷才趙恒深知,原來還有一個宇文虛中。但是宇文虛中幾次籌劃對付蕭言,結果也都失敗了。現在趙恒也沒信心得很。思來想去只是沒底,心中浩然長嘆:“孤身邊實在是乏人啊……要是那人盡心竭力,為孤效力,該是多好?就是圣人得位,也得那人助力不淺……”

宋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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