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山大地,現在只經籠罩著一層初秋的顏染天高云淡。
如此開闊好天地,漸進肅殺的北地秋日,正是兵家征伐之日。
在從涿州通往雄州的道路上。數十勝捷軍騎士,正簇擁著蕭言幾人。趕返雄州童貫駐節之處。準備參加大集眾將,再度北伐的盛大軍議!
此時此刻,蕭言心中只有意氣風發。
眼前風物一切如昨,卻再沒有遼人到忤輕捷的遠攔子四下潛伏窺探。也再沒有倉皇警惕的心理,也再不會有一個遼軍大營橫在眼前,要冒死沖擊才能回歸宋土了。
白溝河以北直到涿州,已經是宋人天地,他們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絡繹不絕趕往涿易二州的宋軍車隊,除了給州補充軍資,更有環慶軍和勝捷軍人馬,一隊接著一隊的弄往涿州加強那里防務。
幾條道路,都有民夫在加寬墊實。劉李河上,宋人船隊緩緩逆流而上。船上滿滿當當的裝載的都是軍資糧餉器械,吃水很深,船夫在船頭小心的測著水深,兩岸拉纖的民夫只是汗流浹背的拖著這些平底尖頭的必河船緩緩前行。
除了宋境趕來的那些被征發的河北諸路民夫,周圍流散的遼人民夫也扶老攜幼的趕來忖口飯吃。壯者拉纖負重轉運,老弱婦孺就蹲在一邊砸小石頭用來鋪墊道路,難民窩棚東一處西一處的布滿了沿途,已經有炊煙裊裊升起,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孩童接鬧的聲音,久經戰事糟蹋的這宋遼交界之處,竟然也恢復了一點少少生氣。
這一切,都是老來的。
蕭字策馬于途,只是覺得有點的意洋洋。
回首前塵,那暗夜渡河,那冒死沖營,那搶下涿州,那到易州的一路血戰,仿佛都有點象一場夢那般了。
在他的身后,有一名高大的勝捷軍甲士棒著神武常勝軍的大旗,另外一名卻是捧著趕制出來的蕭宇認旗。旁邊還有繡金大宇,正是欽命權節制三路宣撫使署前軍都統制一行奪目的大宇。
官銜倒也罷了,欽命兩宇卻是無上榮耀。看到這兩面旗幟。于路環慶軍和勝捷軍誰認不出來,這個騎在馬上得意洋百洋的百^度小白貼^吧臉,就是那個只帶了幾百人馬,就將涿易二州搶下來,將遼人四軍大王打得聞風遠遁的蕭言蕭宣贊?
白身來歸,現在卻一舉節制前軍,官家賞識,功名達于君前。幾乎以一人之力,做出了北伐大軍十余萬只能望而興嘆的功業!
蕭言身邊那些甲士,有十幾名是跟著他一路轉戰過來的,跟在蕭言身邊,腰板也挺得筆直。他們胯下健馬,多是在易州繳獲的遼人良駒。又高又大,鬃毛也多刻意的沒有修剪,跑起來步伐極大,鬃毛飄拂。真有一個驚人架勢。
道路上的民夫看著他們大隊如龍而來,自然紛紛避道,就是趕往涿州的勝捷軍和環慶軍所部,都是又敬又畏的看著蕭言他們。有些勝捷軍老同僚認出了熟人,不敢跟蕭言答話,卻策馬跟著他們跑一陣,和這些立下奇功的袍澤揚聲答話。
“謝家二郎,這次策勛幾轉?”
“官家恩典,俺也有了迪功郎的告身,現在在神武常勝軍里頭是宣贊親衛都頭差遣,黃鐵鱷,雄州挑兵北渡白溝的時候,你鬧肚子,喝了湯藥在營里頭哼哼,這次總算上來放心,還有燕京這場潑天富貴等著俺們!”
“遲一步,步步遲,俺可不敢想美事,將來有了好處,可別忘了俺們同一。灶的情分,俺還等著你的拉拔!”
“老任呢?俺還欠他十來貫。他不耍錢,俺那次輸急了,問他借錢去翻本,結果入娘的又是鳥蛋精光!你們大捷,俺們也沾光,官家有百^搞度^賞貼^下吧^來,腰里有了幾文,總得還賬,老任家累重,不還他這十來貫雷要劈下來的,這家伙在哪里?
“老任歿啦!沒丟俺們西軍人。幾個弟兄,就沖遼人千騎大隊,讓遼人來得緩了一步,俺們才能在沫水布置好,殺了他們一個丟盔卸甲……老任的骨都沒撿到!你要有心,回返陜西的時候,給他婆娘娃娃就是……俺們宣贊這次萬貫搞賞,也一文沒留,全分給了戰歿弟兄!
“……此次回去,你們還打先鋒?
“不廝欺,俏不廝瞞,西軍十萬,現在誰能漫過俺們宣贊。這復燕頭功,不是俺們宣贊的,還能是誰的?且跟著俺們宣贊進燕京城吧!”
陜西漢子粗豪的聲音只是幽燕大地上回蕩,人們都是羨慕的看著迎風招展的那面蕭宇大旗,更羨慕的看著一身戎裝,英氣勃勃騎在馬上的蕭言。
蕭言心頭得意,更是加了三分。在馬上坐得更加筆直了,恨不得招手向大家示意,連呼三聲人民萬歲……
馬擴只是跟在蕭言身后,看著蕭言得意勁頭差不多要從渾身十萬八千個汗毛孔里頭朝外冒,只是在馬背上頭搖搖頭。
跟著蕭言回返的,有馬擴,有岳飛,還有蕭言身邊親衛統領張顯。本來想帶韓世忠一起回雄州夸功的,可是韓世忠只是搖頭。
“西軍俺熟,瓶子罐子,只要有個耳朵,都知道俺潑韓五的名聲。不比岳家兄弟幾人,還得和他們混個臉熟。將來北上,少不了要和西軍諸路并肩作戰。俺韓五交情名聲夠了,要聯絡西軍,說一聲多半不會撞回來,岳家兄弟他們也是要領兵的,這個時候不拉拉交情,什么時候再拉?涿州也要有人看著,新來那么多人物,俺老韓降得住他們。且在這里踏實為宣贊練兵,八百輕騎要是能練出來,得派上多大用場!俺等著宣贊回來帶俺們去燕京!”
除了他們,還有一個小啞巴。不知道小啞巴受了什么驚嚇,說什么也不愿意一個人被丟在涿州。蕭言勸了兩句,看勸不下來。干脆就讓小啞巴換了一身小號的戰襖,頭盔壓得低低的,只是混在隊伍當中,跟著他回返涿州。
馬擴瞧見蕭言這一副輕松做派:帶著小啞巴如同郊游一般回返雄州。少了北渡白溝河那是那種凜凜懼惕的模樣,也只是沒有說話。
他跟在蕭言后頭,岳飛正在他旁邊,這個少年將軍頂盔貫甲,穿戴的一絲不。馬擴下意識的轉頭看看他,岳飛的眼神也正好投過 兩人眼神一碰一里頭意思都差不多岳飛眼神一動,意味的看看馬擴,馬擴卻只是微微搖頭。
正好此時,蕭言轉頭回來,看著混雜在人堆里頭的小啞巴小啞巴的頭盔幾乎壓在了一雙彎彎的眉毛上頭,一張小臉,幾手都被藏得看不見了。蕭言朝她咧嘴一笑,神態當中志滿意得之態,再也掩藏不住。
岳飛皺皺眉毛,就要策馬上前。卻被馬擴一把扯住了他的韁繩,自己催馬上前和蕭言并行。
蕭言一怔:“馬兄,如何?”
馬擴勉強笑笑:“蕭兄,你看此次軍議,俺們這支神武常勝軍,該承擔什么樣的任務?
蕭言呵呵一笑,將來行止,自己都考慮得差不多了。
歷史已經改變!宋軍北伐大軍已經提前兩月北上,女真人打死也來不及過來了。自己終于為這場戰事爭取了兩月的寶貴時間!想著以一人之力撬動了這如此沉重的歷史車輪。能不得意洋洋真是幾希帆…”,
下面再如涿易大戰時那樣拼命,打死也不干了啊。是人都總得喘口氣。現在自己是官位也有了,實力也有了,就該考慮怎么在這場戰事當中撈到最大的好處了。
宋軍全師而進,只要能持重。再沒有不能打勝的。自己的神武常勝軍是輕騎為主,等若是另一支勝捷軍,天然的占了機動靈活的便宜。自己的盤算就是盡量將常勝軍張開,哨探揀選出最適宜進軍的道路,在遼人總崩潰的時候,輕兵獨進,直抵燕京!到時候只要能第一個搶進燕京城,這場復燕頭功,就跑都跑不了了!
至于主力會戰,還是留給其他人吧。老子已經出力過了,現在輪也該輪到老子享享清福。要不是老子。你們這些家伙還想能這么早就度過白溝河,童貫能咸魚翻身?
倒不是說蕭言前世的小白領好逸惡勞心態再度爆發,而是時局變幻的如此讓人目不暇接。從一個凄惶飄零的穿越客一躍成為大宋矚目的政治新星,成為改變時局的決定性人物。一下躍居如此高位。在這個時代初步也算是安身立命,再不是一咬牙提著兩顆卵蛋就上去拼命,除死無大事的家伙。為自己將來多考慮一些也是正常。
再說了,蕭言自覺已經問心無愧。這場伐燕戰事,總不能老子從頭到尾包打到底吧!
對馬擴問話,蕭言也只是笑笑:“還能怎么樣?為大軍前鋒哨探道路,瞻望遼人軍勢。張開疑兵。以分遼人軍勢,便于主力會戰。無非就是這些活計,要緊的是,遼人大敗之后,咱們怎么第一個搶進燕京城!
馬擴定定的看著做志滿意得狀的蕭言,緩緩搖頭:“蕭兄,遼人當真如此不堪一擊?
蕭言冷笑:“不是遼人如此不堪一擊,而是現在遼人統軍大將蕭干并無決死一戰之心!他為的就是自己實力地位,一旦拒戰不利,他第一時間就會跑去做他的奚帝!和燕京同殉,打死他也干不出來,在得知耶律大石失勢,蕭干掌握大權之際。我就知道此戰必勝!我們要關心的。只是在蕭干掉頭就跑的時候,抓住時機第一個進燕京城!這功勞,誰也別想從老子手里頭搶過去!”為了能順利克復燕京,為了讓四年后悲劇不上演。老子都含羞忍辱的當童貫這個死,太監的走狗了。這名聲,好說不好聽。當真是小、白領的恥辱和哀羞亦…”,總算順利的推動北伐繼續,這場大功,再讓給別人,賊老天都不答應!
至于蕭干,老子在易州已經擊敗他一次,還怕沒有第二次?
看著蕭言閃閃發亮的眼神,馬擴只是在心里頭嘆氣。這位蕭兄,膽氣見識都是一等一的,自己也衷心佩服。可是自己總算是比他在大宋官場里頭多沉浮幾年,知道他現在正是出頭鳥的地位,還不知道有多少明槍暗箭在等著伽…”,可是蕭言。現在偏偏是一副自信過頭的模樣,這也難怪,取得如此貴功,幾乎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空出來,讓人怎么能不對自己充滿信心?
更重要的,一場戰事,不能只靠自信心打勝!需要的是反復盤算,忍辱負重,如履薄冰,最后在果斷決斷!還要麾下效死,同僚齊心。蕭言風頭如此之勁,難道就沒有剛極易折之憂?
到了最后,馬擴也只是低低說了一句:“要是女真也提前南下……
“絕無可能!”蕭言只是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現在完顏阿骨打還在,出乎大多數讀史人的意料,這位女真不世出的大英雄,不折不扣是個對宋親善派。
也許是對遼大勝,已經消磨了他心中餐餐的。垂老身軀,也不再有太多的雄心壯志。
歷史上頭,也只是童貫太過無能,幾乎轉了一年還沒拿下燕京城。最后在完顏阿骨打死后求到完顏吳乞買頭上,借兵收復燕京。女真這才大舉南下。現在女真大軍,完顏阿骨打所部遠在上京。完顏宗翰所部雖然離燕云之地最近,可是他承擔的責任也最重,西面有耶律延禧的余部,東面有遼東大遼殘部牽制。所部不過六千女真精銳,拿什么來南下襲取燕京?
自己的敵手,只有蕭干一個人。而自己,絕對能擊敗蕭干!
聽到蕭言這句話,馬擴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默然垂首。蕭言卻覺得胸。熱火,燒得自己幾乎難以遏制。他猛的給胯下坐騎加了一鞭子,飛也似的疾馳出去。在他身邊恭謹侍衛的張顯,頓時飛奔跟上,數十甲士都潑喇喇的放開馬蹄,人馬矯捷之處,只是讓所有人都側目而觀!
蕭言轉身馬鞭北指,看著馬擴:“馬兄啊馬兄,就看著我建此功業吧。我們快到堆州,然后誓師北上。跟著我,我拿下燕京給你看!
提前趕到雄州的,還有一個趙良嗣。
這位童貫第一親信的降人宣贊,在涿州的地位本來就有些不尷不尬。蕭言對他也是不冷不熱。他本來滿心思的想對蕭言恩威并施,借著童貫的虎皮壓服這家伙。可是隨著蕭言立下如此奇功,這場打算,就只能付諸流水。誰現在還能動得 趙良嗣和蕭言應酬幾次,只是將滿心的醋火壓在了深處。蕭言這些榮光,本來都應該是他的!只是在面上,他還是言笑自若。
蕭言竄起太快,在這場北伐戰事的權力內斗當中卷入太深,只要機會一到,他還是能將蕭言扳倒!現在所做的,無非就是等待而已……
雄州誓師,正是暗中風云變幻之時。他趙良嗣如何會錯過這個機會!
此時雄州,原來王稟駐節之處。已經讓給了興沖沖而來的童貫。雄州內外,密布的都是宣撫使署的親衛。各處館驛都騰了出來。迎接紛紛而來的西軍諸位統帥。
雄州內外,幾乎成了一個兵城。四處人馬,都在朝這里匯聚。運送糧餉軍資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隊大隊的螞蟻搬家一般朝這里匯聚,將大宋在河北諸路儲備的軍資,甚至遠從汴梁發來的補給轉運此處。整日里每天過往的都是大隊大隊的人馬車隊,將雄州周圍麥田都踏得光溜溜的。
童貫入鎮雄州,已經幾次閱軍。這位統軍垂二十年的老太監似乎也恢復當初拓邊千里的威風豪情,按劍策馬閱軍,腰背挺得筆直,上馬下馬。來去如飛,似手在這個時候,才找到了作為大羊統帥的威風!
這些日子,童貫心情極好,和汴梁書信往來也勤。宣撫使署,整日里都能聽到他高亢的笑聲。底下人也舒眉展眼了,多清那個姓蕭的小、白臉,在河間府動輒得咎的日子。總算過去啦!
可是今日,妻貫又沉下了臉色,到他書房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要恨恨的看一眼坐在童貫下首的那個矮胖子趙良嗣。
難得宣帥心情好,汴梁的麻煩又解決了,現在還找什么由頭來讓宣帥不自在!
童貫容色如鐵,只是把玩著一個漢玉握件,只是看也不看坐在下首的趙良嗣一眼。而趙良嗣也只是神色自若,只是等著童貫發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童貫才猛的一拍幾案,站起大聲怒道:“深之,你卻如此荒唐!汴梁大事,不過只是平復下來。北伐戰事,只要稍有反復,那些人還金動某的手!這個時候,要某提防蕭宣贊,豈不是天大百,的度,笑貼,話吧,?某不但不掣肘于他,而且還要給他全力的支持!要什么某給什么!你這些話,某不想再多聽一句。你且下去安歇,你辛苦得很了,這幕中軍機,也暫不要你參贊,等身體養好了再來當值!”
趙良嗣不動聲色的起身彎腰叉手行禮,轉身就要離開書房。童貫看著他的背影,胸口劇烈起伏一下。又大聲道:“回來!”
趙良嗣恭謹轉身,只是等著童貫發話。
童貫負手走了幾步,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才低聲道:“你說蕭宣贊。異日會有大患,到底是為什么?”
趙良嗣淡淡一笑,也低聲回答:“屬下和蕭宣贊本沒有什么,屬下也只懂得盡心竭力,為宣帥盤算。為何蕭宣贊異日有可能是宣帥心腹大患,屬下本已原原本本告知宣帥,此時不嫌冒瀆,屬下愿再陳于宣帥座前……
“……蕭宣贊此次將功績歸于宣帥,平復了汴梁風波。蕭宣贊地位也扶搖直上。已為官家深納,天下矚目。而將來復燕,更是寺功!以蕭宣贊大才,八成這功績還是會落在他手中。
誰敢不讓官家欽點的前路諸軍都統制先抵燕京?此等奇功立后,蕭宣贊要更進一步,是宣帥能夠給他,還是那位老公相能夠給他?
……要知道,蕭宣贊可是文官。王相公曾進言將蕭宣贊改為武職,而官家仍然欽點他為文官!節制前路諸軍,也是以文官的身份!在大宋文官當中,宣帥可如老公相否?立下復燕貴功,地位已經穩固不搖的蕭宣贊,又可能仍如以前,對宣帥忠心耿耿否?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過,誠哉斯言!此時若不稍稍分蕭宣贊權勢功績,將來如何讓蕭宣贊繼續在宣帥麾下效力?復燕功績。更過于克復涿易二州,將來這場大功,還不知道歸于誰人,就在蕭宣贊一封表章當中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