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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軍令狀(下)

  聽到童貫突然放得低沉的聲音,和他遙遙對坐的種師道將眼睛睜大了一些。

  他已經是七十一歲的老將,百戰余生,還有什么未曾見過?一個老人把持某種東西久了,也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這種東西是自己這種感覺。

  在老種相公看來,西軍就是他的。種家世代為大宋效力,老種相公自然也不會有半點據實力以自立的想法。可此次南平方臘,北征大遼,將他苦心經營發展的西軍拉出陜西諸路,并且還有一個宣帥在其中不遺余力的分化瓦解,將好好的一支西軍扯得七零八落,更有無數陜西諸路子弟拋尸江南河北,不得返鄉,這卻是讓他最為憤懣的事情!

  西軍西軍,為大宋謹守陜西諸路,也就是了。要北伐,將河東軍河北軍經營起來,他們干就是了!更何況現在誰都看得出來,童貫童宣帥安的心思就是要將西軍分化出來一大部分,作為將來幽燕鎮軍,讓他這個三路宣撫使當得名正言順!

  想到這里,種師道忍不住就冷眼看了旁邊劉延慶一眼。

  跟隨自己許久的老將,一個將來的河北諸路都統制就迷了他的眼睛,卻不知道你的環慶路諸軍,離開西軍,還能成什么氣候?虧他還想提拔劉延慶那個英武的兒子將來接替他的位置呢!

  老種相公對這場戰事,早就有所自己的盤算。此次機會難得,燕云十六州在所必復。耶律大石雖然勇猛,但是說實在的獨木難支。只要西軍認真打仗,不是沒有克復的能力。可是西軍必須集中使用,指揮權必須在他老種手中!為朝廷收復燕云之后,西軍仍回陜西諸路,不得被分割留于當地!

  童貫宣帥一天不低頭,他們就一直冷眼旁觀。除了劉延慶那些在西軍諸路本就稱不上精銳,更在平江南方臘戰事當中腰纏累累,返鄉心切的環慶軍,還有直傻的楊可世王稟之外,他們幾路主力都是分駐各處,宣帥衙署一應調遣,都是敷衍推托。憑借手頭那點能掌握住的實力,童貫是絕對不可能單獨北上的!

  主意既然打定,對于一個老人來說,就加倍的難以更易。更不用說西軍絕大多數將佐也支持這個主意了。此次童貫遣馬擴邀請諸位相公河間府軍議。大家都應約而來,不過再上演一場敷衍叫苦的戲碼,種師道如此身份,連苦都懶得叫,到時候直接就是一句無法應命就罷了。

  可他們卻沒想到的是,這短短幾日之內,就傳來消息,童貫宣帥,秘密派遣的一個誰也未曾聽說過的蕭姓宣贊作為使者,已經說動郭藥師投降!

  蕭言先到的是王稟楊可世那里,他們倆都出身西軍,現在雖然算是童貫陣營以內的,可是蕭言闖營而來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傳到種師道這里?

  而童貫現在,就是將這個底牌端了出來!

  幾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童貫,各個臉色不同。卻沒有一個人說話。童貫坐在上首,細細品位著每個人臉上神色,再看了一眼種師道,這個老頭子卻仍然不動聲色。

  “常勝軍都管郭藥師已經請降于俺大宋!此誠乃官家鴻福,大宋鴻福!郭藥師據涿易二州,隔文白溝河心而于我閣大宋疆土u發遙遙相對,又是燕京門戶屏障。郭藥師表稱,常勝軍有勝兵數萬,足可接應我大宋王師再度北上,直抵高粱河前,以涿易二州為倚靠,以劉李河及旱路轉運為接濟,我大宋王師可與耶律大石再做決戰,一分勝負!勝則可直抵燕京,收復十六州關山,全太祖太宗之愿,就是一旦不利,退亦有涿易二州可以憑借,不至大挫…,此誠此次戰事轉折之機,諸位相公,以為如何?”

  童貫說話的時候,只是眉飛色舞,將自己的興奮情緒,還要加重了三分。最后重重一拍長幾,就差哈哈大笑了!

  劉延慶已經起身避席,叉手行禮:“為官家賀,為大宋賀,為宣帥賀!若非宣帥突出奇兵,以蕭宣贊間關說降郭藥師,焉能有此轉機?今后之事,不知宣帥如何布置?”

  劉延慶雖然第一個起立行禮,向童貫表示祝賀。可童貫看向他的目光,卻還是有點冷淡。這個看起來粗豪的環慶路經略使,雖然已經表明了他還是支持童貫的立場,可是已經圓滑了許多。要是放在白溝戰敗之前,這個時候他已經該是跳出來大喊劉某愿為前部,為宣帥直抵涿易二州了!現在童貫處境尷尬,他劉延慶畢竟出身西軍,現在多少要給自己留一點后路了…

  姚古和種師中的目光,卻只在種師道身上。種師道淡淡一笑,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也叉手行禮:“為宣帥賀…”

  他話音未落,童貫已經起身,叉開雙手:“老種相公,且請安坐!此是我官家圣德,大宋鴻福,俺在白溝挫后,常懷憂懼,哪里值得一賀,只不過期望此次,能稍微補救于萬一罷了,當不得老種相公此禮!”

  種師道慢慢一笑,看著種師中和姚古都避席起身,朝童貫行禮恭賀,這才輕輕道:“此事來得突然,干系也非小…郭藥師果真請降,那實在是難得至極的機會,就應該照宣帥之言,立即北上接應郭藥師…可是我輩為將,凡臨兵事,須懷戒懼之心。而現在西軍狀況,又實在不好…屬下斗膽,可不可請蕭宣贊上節堂而來,問一些常勝軍虛實?”

  童貫呵呵大笑,豪爽已極。他最喜歡的,就是表現自己的大度氣概。

  “謀定而后動,正是正理,俺有什么不準的?一應兵事,俺本來最倚重的就是老種相公,俺帶兵二十年,豈不知道不察局勢,在輿圖上一指,就逼著大軍輕動,絕無好下場的道理?蕭宣贊現在正在節堂之下等候,俺這就傳他上來,以備問詢…來人,傳蕭宣贊上節堂而來!”

  幾名在節堂門口侍立的親將,頓時按劍下階,大聲傳令。種師道淡淡一笑:“此等英杰,往日真是如錐處囊中,多虧宣帥慧眼識人!俺們這些帶兵的,也真是渴盼一見這位蕭宣贊!”

  童貫親將傳令的呼聲,猶自有裊裊余音,蕭言已經大步走上了節堂。馬擴就在階下,并未曾跟進去,只是按劍看著蕭言的背影。

  節堂當中,只能聽見自己的腳半聲音,其他一時間只是鴉雀無聲。

  這個須眉皆白的老頭子,就是種師道了吧…其余幾個人,只怕也就是西軍諸路統帥,種師中姚古再加一個劉延慶了吧?自己現在似乎算是童貫這個死太監大臣的人,和這些西軍相公們,只怕他們對自己敵對的心思更多吧?

  嗨…就算沒有自己突然橫空出世,你們還是斗不過童貫這個死太監的…再說在這場歷史上的北伐戰事當中,這些宿將們的表現,也實在是不算太光彩…

  只是自己,非要攪合在童貫和這些西軍相公們的爭斗當中么?

  蕭言走上節堂,心情當中占著最多成分的,居然是一絲無奈。

  算了,都走到現在了,硬著頭皮朝下走吧…要不然以前自己的那些掙扎,不就成了笑話?今兒的任務,就是將這一場戲演好…

  他耳邊突然響起了童貫的聲音,童貫已經從幾案后面站了起來,算是給了蕭言好大的面子。看到童貫起身,才坐下的幾位西軍相公也紛紛起身,就連種師道,也辛苦的又顫巍巍的起來了。

  “蕭宣贊,這就是西軍幾位相公,老種相公,小種相公,姚相公,劉相公。下大家都是帶兵的人,載同生共死在此燕地戰場,美沒那么多繁文縟節,少你見一禮,女就全在里頭了…各位,這就是我大宋兵部左司郎中,宣帥府贊畫蕭言!出身北地,間關歸宋,我大軍北伐,他也銜命出使常勝軍,冒萬死沖營而歸,也是一等一的好漢子!”

  童貫一聲令下,這是拿了他一萬貫的米飯班主,蕭言豈敢怠慢,忙不迭的就深深一禮到地:“參見各位相公!各位相公面前,豈有宣帥夸稱下官的余地…”

  他話音未落,劉延慶已經過來,一把扶起了他,笑呵呵的只是看著蕭言:“好漢子就是好漢子,俺們死人堆里頭打滾的,說話就是直,這等人不佩服,還佩服什么人?蕭宣贊,有暇俺們倒是要好好喝一杯!”

  你劉延慶爽直?蕭言只是朝著眼前這個五十多的矮壯漢子陪笑。劉延慶比他低半頭,仰著臉做魯直狀,蕭言還得躬身配合他,看起來說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這個劉延慶,在歷史上配合著童貫最終將西軍弄得四分五裂,還越過種師道當了一陣西軍的統帥,害得老種第二年就郁郁而終。北宋最后一支有戰斗力的大兵團,也就給折騰得死氣沉沉。

  女真南下,沒起到什么抵抗的作用,種師中和姚古更是率領最后菁華在援助太原的時候兵敗身死,后來吳家兄弟收拾起來的余燼,已經不再是那支樸實敢戰,捍衛大宋西陲百余年的西軍了…

  可現在大家好歹都勉強算是童貫這個死太監的人,蕭言打死也不會將肚子里頭腹誹的話說出口。正在兩人拉拉扯扯,場景有點尷尬的時候。種師道已經輕輕開口:“蕭宣贊?”

  借著這個大好機會,蕭言趕緊擺脫了劉延慶那雙大手。剛才雞皮疙瘩都TMD快起來了!他轉向微微躬著腰,一副老態的種師道,叉手行禮:“老種相公,不知有什么垂詢下官的?”

  種師道語調冷淡,似乎每一句話,都問得漫不經心:“蕭宣贊,夸功之事,可待戰后,現在還是軍情要緊…北伐大軍,現下都缺額嚴重,器械軍資失散甚多,銳氣已經稍挫,這也不用瞞人,要再度北上,越過白溝河,背水而前,此乃大事!一旦不慎,就是被趕進白溝河里的下場!…我只有幾問,不知蕭宣贊可答否?”

  蕭言看了童貫一眼,這個時候,童貫卻只是不動聲色的站在幾案之后,眼神只是關切的看著種師道垂詢自己,仿佛也很關心這個大問題也似口氣度顯得既謙和,又鄭重。

  …這死太監先演上了…

  蕭言深深的吸了口氣,叉手道:“老種相公但有垂詢,下官敢不據實以告?”

  “常勝軍,果如表冊所言,有勝兵萬人否?”

  蕭言聞言一怔,做出低頭思索一陣的模樣,最后苦笑:“萬人頗不足。”

  旁邊姚古,發出了一聲響亮的低笑。童貫看看他,一句話也沒說。

  “此萬人,可一心否?常勝軍是怨軍八營,拼湊而成,郭藥師當初不過只領一營,現押常勝軍不過一年時間,這萬人,郭藥師可能如臂使指?”

  這個,蕭言還真沒想太多。郭大郎和趙鶴壽通過郭藥師身邊侍女,傳遞來求見消息的景象,不自覺的又浮上了腦海。歷史上,郭藥師是成功的帶著全軍歸降了啊…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自己心里,這個時候卻有一絲憂慮,盤旋其中。

  這次蕭言的回答,卻帶了三分的真心,不是表演了:“…這個…下官不敢說。”

  種師道仍然深情冷淡,只是追問:“常勝軍甲杖精利否?糧草足備否?涿州城堅否?可為大軍依托否?最要緊的只是一樁,現下雄州一線回報,耶律大石和蕭干已經領兵北撤,蕭宣贊可知他們是不是回頭去對付常勝軍,如果我大軍現在北上,救得了常勝軍否?”

  蕭言只是定定的看著種師道已經全白的須眉。種師道問的每個問題,都很有道理。可是,帳不是這么算的。

  歷史上這次北伐戰事打成最后那種荒唐結局,后世人更多的將責任怪在童貫頭上。可西軍將帥,上下就沒有責任么?尤其是老種相公你!北遼已如風雨飄搖,只要上下一心,全師而進,燕地那么多已經破膽的漢兒豪強,大遼南面官,怎么可能不望風歸降?就是因為這支大軍從童貫到這諸位相公,各有各的的私心,糾纏在一起,白溝河此等戰事,一方破釜沉方三心二意,才有如此下場!

  就算種師道說的都對,可是郭藥師這等坐擁萬人的實力派投降,不派人接應,竭力支撐他。那還能指望燕地漢兒歸心?耶律大石和蕭干再厲害,也不過是在苦苦支撐罷了!就是因為大宋這里自己分裂軟弱,遲遲不能北上,才讓他們有從容周旋展布的余地,才種下了整個大宋帝國在四年半后轟然崩塌的隱患!

  這么多名臣猛將,都在這場戰事最后走向不可收拾。自己一個孤身在千年以前,就能挽回這一切么?

  種師道卻已經轉向了童貫,提高了聲音:“…郭藥師請降,誠是喜事。宣帥一旦命我等北上,縱然有千般難處,我等也會奉命而前!然則兵者大事也,多算勝,少算不勝。一旦郭藥卑那里有變,而遼軍丨轉頭再度凌迫而來,只怕我北伐大軍,再度挫動銳氣!到時候,就收拾為難,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能兵進燕京!屬下等不過一得之愚,此等大計,還要請宣帥決斷!”

  童貫緩緩拈著他那幾根寶貝須髯,只是沉吟不語。神色背后隱藏著的,卻是惱怒。

老種所言,全在他的預料當中。西軍團體的問題不解決,這些相公們,怎么可能會為他童貫火中取粟,去冒這個險?更不用說他童某人正在走下風的時候了。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但是心中陰毒的火焰卻是越冒越高。老種幾乎就是在明示他了,就算他逼迫著西軍北上,他們也會再上演一出白溝河戰役給他看,到時候連著兩場大敗,他童貫圣眷再濃,也得垮臺!更不用說還有一個竭力想攻倒他們的老公相還在等著踏著他和那個宣撫副使再度出山  可在這里坐擁大軍,消極等候,也還是他童貫的罪過!這老種相公,真是好毒!

  種師中和姚古,這個時候同時面向童貫躬身:“宣帥,但請決斷!郭藥師歸降誠是可喜,可種節度之慮也不可不察…如何措置,但請宣帥決斷,我等聽命而已!”而劉延慶,只是臉色尷尬的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這個時候,說什么都不對,不如裝傻。

  童貫緩緩放下手,臉色顯得為難至極:“這個這個…似乎需要從長計議…”

  聽到這句話,沉不住氣一些的姚古就是臉上喜色一閃。只要從長計議,這件事情就算拖下來了。童貫費盡心思用一個什么入娘的蕭宣贊耍出來的花樣,就算白費。這個蕭宣贊,一副小白臉模樣,偏偏又昂藏七尺,臉上猶有傷痕,有一股子血戰余生之后才特有的味道。一個讀書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當真不容易,可這一番心血,也只有白費!

  種師道卻只是垂下老眼,還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神情,竟然有些落寞。

  節堂當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冷笑,卻正是蕭言,他的神情譏誚已極,這聲冷笑也響亮已極,讓每個人的目光都又轉了過來。

  蕭言站得筆直,目光在西軍四位相公臉上緩緩掃過,冷冷道:“太祖太宗遺愿,竟然就被諸位相公付諸流水!”

  童貫猛的一聲大喝:“蕭宣贊,住口!召你而來,不過是備垂詢,軍國大事,豈有你說話的余地?”

  蕭言也不看他,將自己表演火力全開:“下官白溝河來去數次,可憐了河邊的數萬忠魂!燕云十六州五代時分離漢家,從此蠻夷就對我華夏取高屋建瓴之勢!河北諸路,備邊一百余年,遼人鐵騎,曾決蕩至汴梁不遠處的澶州!河北軍不如陜西諸路大軍,諸位相公,卻知道河北軍在這百年備邊當中,為我大宋,死于國事者多少?遼人雖于我大宋相安無事數十年,可卻是數十萬兩匹歲貢換來的!

  現下遼國衰微,卻有一個更為兇蠻的女真崛起于海東!若是燕云十六州不在我手,難道我大宋再受將來百年之禍患?現下郭藥師請降,正是難得之機,諸位相公卻因循且,患得患失,難道耶律大石和蕭干所處局勢,還優于諸位相公不成?他們在宋遼之間,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吾恭為宋人,實深羞之!”

  蕭言語聲極大,說得節堂當中每個人都臉色難看。

  到了后來,蕭言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表演,還是在發泄!

  自己冒萬死沖殺回來,結果卻是這樣,難道這個大宋,真的不可挽救了?自己只有看著這么一個文明,緩慢而不可挽回的在這千年之前,如原來一樣崩塌?

  童貫臉色如鐵一般的黑,猛的戟指蕭言:“蕭宣贊,你也過于放肆了一些!某念你有功,不忍深責,你就此退下,某宣帥府,不敢再留你在此,回汴梁去吧!兵兇戰危,豈是書生利口,便能指揮若定?”

  到了這個時候,戲就該到了。其實蕭言自己也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做戲…

  他猛的一撩衣襟,大禮對著童貫參拜下去:“宣帥,大軍難動,我蕭某人卻好動!蕭某愿效漢班超,只要三十六騎,再入遼境,再過白溝河!一定策動郭藥師全軍而降,在涿易二州據城而待王師北上!甚或直抵白溝河,接應大軍!宣帥,宣帥,下官愿立軍令狀,若效不敢居功,若不效,則取了下官的頭顱,以為舍軍所戒!此等機會,一旦錯過,就不復再來啊!”

  童貫站起身來,只是指著蕭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蕭言卻依舊放聲,震得節堂當中香爐都嗡嗡回應:“此事若成,則大局可挽,此事若敗,損則不過下官一人,對大宋而言無足輕重,但求宣帥,務必成全!”

  節堂之下,馬擴也大步走了上來,他看都沒看臉色蒼白的四位西軍相公一眼,單膝跪地,免冠于手:“宣帥,下官愿與蕭宣贊同立此軍令狀!下官陛辭出都門之時,官家話語當中,滿滿都是以燕云十六州為念,此等機會放在面前,下官也怎樣都不能錯過!諸位相公所言自是正理,可俺們總要努力一場!但求宣帥成全!”

  這個,卻是預料之外了。蕭言直起身來,訝異的看了馬擴一眼。這個膚色黝黑的英挺青年武官,卻如雕塑一般端正單膝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靠,說替老子分擔一半,還真是分擔一半哇…

  誰都知道,此次北伐大軍青年將佐當中,官家親見的不過就兩人。一個是劉延慶的兒子文劉,一個就是心馬擴。接見閣劉說不定還有籠絡劉延慶以分化西軍的意思,而馬擴就是實實在在受到現在官家的賞識。雖然官家那個性子,誰也不知道他對一個人的賞識能持續多久。但是此刻,馬擴將官家都搬了出來,這個軍令狀,卻是逼得童貫非準不可了!

  童貫臉上鐵青的顏色也退了下來,只是有點訝然的拈著自己的須髯。蕭言今天這場戲表現得很完美了,他本來就甚是高看這個燕地逃人,現在更是有點喜愛了。這么知情識趣,這么賣力,說的話又這么滴水不漏,這等人才,到哪里找去?要是這家伙有命不死,還真是值得提拔一下…蕭言話說到這個份上,下面就該是順水舟推了他的軍令狀。西軍諸位相公,也不好再多說什么,難道他們連童某人派幾十騎人馬出去都要杯葛?童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可現在馬擴突然跳了出來,好處是這軍令狀立得更加有力,老種他們更加無話可說。

  壞處卻是這馬擴可是比蕭言難以犧牲!

  轉念想想,童貫也就釋然。官家牲子,他實在太了解了。一時興起的時候多,這馬擴官家還能記多久都是難說,死便死了,又能如何?

  童貫站在幾后蕭言,再看看馬擴,最后看看老種相公他們。他淡淡一笑:“諸位相公,該當如何?某準還是不準?”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種師道。種師道緩緩搖頭,白色須眉微微顫動。他慢慢舉步,走向蕭言和馬擴,先是看了還端正跪在那里的馬擴一眼,只是低低的嘆息了一聲。然后就轉向了蕭言。

  蕭言和這老人如此接近,才更感覺到這垂老老人眼神中那依舊逼人的目光。種師道緩緩的看了蕭言良久,才拍拍他肩膀:“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好說的?某也只能應承一句,只要郭藥師那里一旦能夠事成,哪怕只是據涿州易州而守,某也必會集結大軍,北上接應!蕭宣贊,全仰仗了”、

  在這一刻,蕭言卻感到這位老種相公的手心,竟然是暖暖的。

  童貫驀的哈哈大笑:“好罷!老種相公如此說,某便成全了你們!軍政司,拿軍令狀上來!”

  言罷他的目光就凌厲的轉向了蕭言他們,語氣更是加倍的冰冷:“蕭宣贊,馬宣贊,軍前絕無戲言,不管郭藥師那里是何變故,只要不能舉涿易二州歸降大宋,到時候就是軍法無情!”

  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說的。蕭言心里頭只是苦笑,又是一禮到地,他的聲音和馬擴的聲音同時響起:“但憑宣帥所言!”

  蕭言和這老人如此接近,才更感覺到這垂老老人眼神中那依舊逼人的目光。種師道緩緩的看了蕭言良久,才拍拍他肩膀:“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好說的?某也只能應承一句,只要郭藥師那里一旦能夠事成,哪怕只是據涿州易州而守,某也必會集結大軍,北上接應!蕭宣贊,全仰仗了”、

  在這一刻,蕭言卻感到這位老種相公的手心,竟然是暖暖的。

  童貫驀的哈哈大笑:“好罷!老種相公如此說,某便成全了你們!軍政司,拿軍令狀上來!”

  言罷他的目光就凌厲的轉向了蕭言他們,語氣更是加倍的冰冷:“蕭宣贊,馬宣贊,軍前絕無戲言,不管郭藥師那里是何變故,只要不能舉涿易二州歸降大宋,到時候就是軍法無情!”

  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說的。蕭言心里頭只是苦笑,又是一禮到地,他的聲音和馬擴的聲音同時響起:“但憑宣帥所言!”

  到了宣帥府之外,蕭言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自己背心涼涼的。馬擴在他身邊已經翻身上馬,他倒是言笑自若:“蕭兄,你還有一攤子要安頓,俺卻空身一人,說走就走。俺們明日出發如何?到雄州去,憑著宣帥手諭挑人,再打一趟先鋒去!”

  蕭言苦笑拱手:“馬兄,你不必如此的,這是我的事情,你何苦淌這個混水?”

  馬擴淡淡一笑:“蕭兄,白溝河那幾萬弟兄的尸骸,我也看見了…我豈能讓他們白死?你是南歸之人,便能如此,我自幼生長于大宋,難道反不如蕭兄了?”

  他回頭看看宣帥衙署,竟然沒有放低聲音:“這鳥地方,呆得氣悶,不如到白溝河那頭去,不論是生是死,也圖一個胸中無愧!”

  大聲說完這句話,他朝蕭言一拱手:“蕭兄,明日你我同行!俺上街頭,先買一醉再說!”說罷就打馬揚鞭,竟然嘩喇喇的徑自去了。

  在門外等候許久的岳飛他們都圍了上來,迎著他們詢問的目光,蕭言只是低聲道:“咱們再回涿州…可敢跟著?”岳飛淡淡一笑,并不說話。牛皋卻也是高聲笑道:“宣贊,你這句話就是白問!”

  蕭言一笑,將心頭盤旋的那點陰郁全都拋開。也翻身上馬:“走,回去收拾,今天大家伙兒一起,在這河間買醉一場,下次再回來,咱們就不是現在這個身份了!我們也一定會回來!”

  “…給朝廷上表章,某會先送到永寧軍,讓宣撫副使聯署…就說郭藥師請降,大局似有轉機,然則西軍諸位相公逗撓不進,某也只能遣帥府宣贊,燕地歸人蕭某,以數十騎北進接應郭藥師,但求能可奏效…一旦涿州易州有變,某將會獨領一師,過白溝而抵燕京!”

  童貫低聲說了幾句,回頭朝侍立身后的趙良嗣笑道:“某這篇文章,還做得不差吧?宣撫副使,想必在這上頭和某同心,他巴到這相公位置卻也不易!總能敷衍一時,再慢慢措手…”

  趙良嗣臉上露出了奉承的笑意:“宣帥高見,何人能及?只要這段時間拖延過去,說不定女真已經打下了燕京,交還到了宣帥手中!”

  提到女真兩個字,童貫臉上笑意就含然不見,咬著牙齒只是不說話。趙良嗣卻不知道哪里錯了,只是低著頭在那里忐忑。

  童貫猛的一甩衣袖:“…這蕭言,可惜了…深之,女真之事,務必守密!…若不是西軍種家老兒,某現在說不定已經打下了燕京城,何苦在此殫精竭慮?”

  童貫抬頭看著庭院里陰沉的天色,只是喃喃自語:“這蕭言,可惜了啊…”

  這個時候在宣帥衙署里為西軍幾位相公騰出的館驛里頭,種師道也負手站在庭院當中。他腰背,似乎顯得更彎了一些。

  今日軍議,總算有了一個結果,大家的面子都蓋得下去。明日各位相公就要各返防地,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就像從來不知道郭藥師要投降,而宣帥府兩個宣贊立下軍令狀要單騎北上也似。

  背后突然傳來輕輕的聲響,種師道漫然回頭,就看見自己弟弟,同樣是須眉皆白的種師中站在身后,看著自己兄長,欲言又止。

  種師道一笑:“端孺,什么事情?”

  種師中摸摸自己白頭,也是苦笑:“大哥,俺們老了。”

  種師道目光里頭蘊藏著的不知道是種什么樣的情緒,只是深深看著自己弟弟,最后點點頭:“也許…俺們不僅老了,也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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