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趙估的確是天還未曾全亮就巳經回到了禁中。禁中格局。前半部分會通門宣估門直入就是紫震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等一系列正常用來理政舉行儀式常朝之內的宮室。再過一道拱辰門才是真正的內宮。內宮一系列宮室總稱為延福宮,格局并不甚大。所以趙估這位貪圖享受,崇尚奢華的官家才即位之初,就棄始營造艮岳。
趙估回到延福宮自家寢殿,就開始傳召諸人。他本意也的確不想鬧得太大。內諸省相關負責儀仗鹵簿的人等,再加上禮部相關人等商議一下大概儀注。御前諸班直一直隨身,有個幾百人的儀衛隨同出行也就夠了。他往常游幸大臣私邸,也差不多就是這個規模,一切都是駕輕就熟。更不用說球市子那里都是禁軍將門世家在維持,都是天家鷹犬,十幾代結親下來的,還有什么不放心的?稍稍隆重一點,也是因為畢竟是與民同樂的場合,總要鄭重一些哦,以示天家威嚴。還有一點也是因為畢竟顧及梁師成這個老臣之心,太過于大張旗鼓了,拿掃他面子實在就太厲害了。
基本上趙估還是用一種游幸大臣私邸的心態,來安排明日之事的。
趙估回到延福宮,安排這明日一切。說實在的,還是頗為興致勃勃。方臘起事再加上伐燕戰事,前后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年。面子上趙詰也得擺出儉省模樣減少游宴享樂,以示賢德。每年金明池和上元節的兩次與民同樂的高會,也都縮減規模,草草了解。鎮日里就在宮觀和艮岳里面打轉,新的宮室無營造,大熱鬧場面再難維持,賞賜也不能無度。讓趙詰已然覺得悶得慌了。
他是貪新鮮愛熱鬧的性子,球市子這般絕對新鮮繁盛的所在。苦悶之久以后,如何能沒有興起?更兼這個球市子今后大半差不多就是天家私產了。一年兩三百萬貫的收入流向內庫,這是足可耀花此刻大宋天子眼的一筆巨額收入想及這一切不過巡幸一次就能到手,讓趙估如何能不興致勃勃?
(提到這里不能不說明一句,中世紀,哪怕是大宋國家動員財政的能力組織起國家財政收入的能力,也遠遠不能和現代社會相比。比如當今天朝,gop是四十萬億左右財政收入接近十萬億,動員組織國家財政收入可以達到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而大宋連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未必能夠達到。所以后世單憑個人甚或組織,在龐大的國家財政面前不算什么。而在中世紀,正因為這種動員組織能力的差別,大量財富淤積在民間,并不能動員出來,經常出現富可敵國的個人或者組織一一宋時還算好的了,有宋以降一代比一代的動員組織國家財富能力更差。元代不論,基本上不是正常的國家體系。明朝政府常常比民間窮,我煌煌大清,gop號稱全球第一的時候財政收入遠遠比不過經過近代化工業革堊命洗禮的西方小國,這都是明證一一所以蕭言利用超時代的經營組織手段,在汴梁吸納沉淀在民間的巨額財富一下子經營出這么大的現金流,的確是非常驚人的一個數宇。所以才能一下打動趙估。
大宋此刻近億貫的財政收入是靠著幾十萬人的官僚公務員隊伍才組織起來的。大半也被這支官僚公務員隊伍自身消耗了。加上養軍之費等等必不可少的開支。這億貫的收入絕大部分是死的,是指定了用途的。其間可以騰挪的活錢并沒有多少。趙估任用東南應奉局,雖然每年組織起幾百萬貫頂峰接近千萬貫的活錢收入,但是這是付出了巨大的政治代價,頂著很大壓力的。更不用說這幾百萬貫上千萬貫,其間很多也還是實物,并不全都是現金流。蕭言用如許少的資源投入,完全沒有什么政治代價,組織起這么大一筆現金流收入。只要應用得當,足可在這個對代立身了。而所謂應用得當,就是果斷的抱上那條最粗的腿一一現在就是趙估。
所謂大宋億貫財政收入,如此富庶,蕭言幾百萬貫就讓趙估刮目相看,決定力挺。是不是太過兒戲了一些。古今差異不同,讀者諸君自會明察一一奧斯卡按)
興致勃勃之下,趙估也不是沒有想到,梁師成必然會有的反彈。但是趙估一向自詡聰明,凡是自負聰明之輩,一向都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更不用說他是天子,萬人之上。對梁師成寵信,對他隔絕中外不聞不問。那時是因為覺得梁師成作為符合他趙詰的利益。所以才默許梁師成行事,現在時勢易移,自然就得按照自家心思行事。梁師成一向深通自己心意,不見得會來面爭罷?如果他安穩不理,趙估也想著,日后好好撫慰這位忠心臣子一番,必不讓他損了多少體面。
正因為這一切,趙估才悄悄回宮。
往常這一切必然是交代給梁師成去操持,他才不煩那個神呢。現在卻快手快腳,一切都繞過梁師成布置下去。自家就在延福宮中寢殿內,尋了一個靜室養靜,昨夜辛苦,損耗元氣不少,有礙道君修行。趕緊再養靜一番,補上課。吩咐內使,誰來都不必通傳。堂堂國君,竟然效了鴕鳥狀。自家行事之輕易之覺得眼睛瞧不見就不是麻煩,趙估渾然沒有察覺出來。
靜室養靜的這個鴕鳥狀,也沒維持多久。趙詰正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雙目微閉,五心向天。感受金丹在漸次凝結在丹田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輕輕的響動。趙估頓時被驚動,一下就覺得無收束心神,睜眼怒道:“卻是誰在嘈號?是不是想去監凈軍那里走一遭了?”。
旁邊是一個同樣一身道裝打扮的小黃門匍匐在地上低聲回稟:“官家,梁宮觀在外求見。”
趙信先是心頭嘆息:“這梁師成,也是聯身邊老人了。如何能不曉得聯的心意?閉上眼睛也就罷了,聯日后豈能虧待你?還是尋上門來!臣子一得寵信,往往就有失分寸,看來也免不了蔡京故事!”
面上卻睜眼怒道:“聯的吩咐,不是誰人來都不許攪擾的么?”
小黃門伏在地上,抬首訝然。雖然未曾說話,但是睜大的眼睛就表明一個意思。梁宮觀在官家心中,豈是旁人可言?官家往常也常常養靜不許旁人打擾,但是梁宮觀一到,仍然通傳無礙,今日不過也是一般行事罷了。
看到小黃門這個表情趙詰心中莫名惱怒更是騰起。但是今日行事已經算掃了梁師成面子。不能再為難這位臣下過甚,畢竟他還離梁師成不得。單是沒有人幫他提點這些宮觀,就要誤他修道進程不淺!
當下重重哼了一聲從蒲團上起身。踢了那趴著的小黃門一腳:“著他在寢殿書房等候!這么大一個汴梁,聯想尋一個避囂之所,就這般為難”
小黃門受了一腳,連滾帶爬的起來,連忙去通稟粱師成在寢殿書房等候圣駕。趙估也不換身上道裝。只是摘了道冠。稍稍整理一下儀容。大袖飄飄,緩步而朝寢殿書房而去。
趙估已經算是很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來到寢殿書房之后看到梁師成已經免冠深深拜伏在地,還是忍不住愧疚之心大起。心里面嘀咕,這老貨,頭發也斑白成這等模樣了!
想起梁師成自從得用之后一切都是盡心竭力。提點宮觀是他本分不必說了,幾十家宮觀,都為他所照應得好好的這么多不在班的道官,也是他出資奉養。開爐煉丹不管怎么珍稀的材料,都未曾斷了供應。單單這提點宮觀,這么些年下來,幾百萬貫這老貨也貼出來了。
更不用說當蔡京勢大,趙詰都有些對朝局調度失靈的時候。又是梁師成頂在前面,從蔡京班底中將王粕童貫之輩拉過來,在朝和蔡京形成分庭抗禮之勢。最終讓蔡京去相,氣焰也隨之大減。這兩年戰火不休,起意出軍是快意事,但是一直維持大軍在外,就是異常繁難的事情了,趙估自然不會有那個耐心時時去應對處置。都是梁師成與王粕應付這一切,雖然的確應付得不好,要不是蕭言橫空出世,一場伐燕戰事還不知道該怎樣收場。可是沒有勞也有苦勞,這幾年,自家身邊,真是須臾離這老貨不得!
自己決定為蕭言撐腰,是不是決斷得太過輕易了?要是這老貨因為顏面大損,從此撂了挑子,又該當如何?
趙信一則對自己信重的臣平,的確厚道。二則是是心性實在太過輕易。
梁師成在這里恭謹拜伏等候,原來算是拿得定定的心思,現在又活動起來。當下忍不住就長嘆一聲:“起來再說話罷,今日這事,的確來得是有些倉促”梁師成拜伏在地上,聽到趙估一聲嘆息,頓時心中就是大定。
蕭言和李師師聯手,的確將趙估揣摩得不淺。但是梁師成對趙估的揣摩把握,又何嘗不是已然爐火純青?
蕭言怎么溝通李師師門路,最后自達于官家面前。這個可以先不論了。事情反正都已然發生,在這個上面料纏太沒意思。要緊的是,蕭言可以打動官家的是什么?
說什么平燕大,有整軍練軍的本事。對這位官家來說就是笑話。雖然官家近來也知道要整練禁軍,好拱衛汴梁安會。但是官家對軍伍之事的全部了解,大概就是每年金明池一會中看都門禁軍舞弄團牌,龍丹競標,諸般雜耍,赤膊對撲上頭。對于都門禁軍到底朽劣到何等程度,要整治起來到底有多繁難,完全不明白其中深淺。在官家看來,只要念及了這個,只要狠心整治一下,馬上就能改觀。蕭言固然有這個本事大宋之大,再找幾個其他人選,也并不見得有多麻煩。
不在這個軍伍之事上頭,那就只能是財計上面打動眼前這位官家了!梁師成如何不能知道,眼前這位官家道骨仙風的姿容之下,純然就是一顆逐利享樂之心。銅臭氣只怕比常人還要大些,端王潛邸的時候最親善的就是那位風流小王都尉,學了豪奢享用的全掛子本事,捧祿就是如此,常常窘迫難堪。得承大統之后對這財計上面的事情就越發的變本加厲。但凡在他手里得寵的人,就繞不出在財計兩宇上下夫。
自家生財本事,說實在的著實一般。無非舍得貼本而已,少了朱緬之后已經漸漸有貼不動的架勢。官家對近年窘迫也常自郁郁。而蕭言初抵汴梁,兩月之間就經營出一大注財源,定然是以這注財源自效。才一下打動了官家!
想來也是好笑自己決安斷然對蕭言下手。也泰半是因為蕭言突然經營起這注財源。也想收入囊中來逐年貼補官家耗費,以便于自身固寵。結果蕭言有不下于他們這些權臣的幸進本事,一下找準官家命門,不經他的手,會然報效到官家面前!
來時路上,梁師成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未嘗不暗自后悔,當日還不如和官家明說。逐出蕭言,可得這么大一筆財源可入官家內庫。現下就哪里會有這般麻煩!不過梁師成也絕不會怪自己其實貪利之心比官家也差不到哪里去,費這么大勁對付蕭言,自己不得好處,會然為官家白忙又怎么甘心?
但是現在再說這個,也是晚了。關鍵是自家該如何是好,才能挽回這局面!
梁師成心下雪亮要是自家恃寵來尋趙詰,對這伴事情呶呶爭辯。徒然會惱了眼前這位官家。趙詰對財貨看得重可不會輕易撤手。說不定還會怨及自家恃寵而驕。官家雖然以厚道著稱,可是細論天家本性,在這個位置的,臣下一旦有不馴之態,在這上頭官家歸根結底還是涼薄!到時候只怕結局更差。
所有一切,只能放軟姿態,徐徐圖之。擺出一副待罪模樣,只要自己信重臣子還是一副馴服的模樣。這官家總是還念舊的。總會念及自家以前好處,慢慢的再下說辭罷。
聽到趙估叫他起身,梁師成反而更伏得低了一些:“微臣罪重,豈能不自知?近日行事,多有操切獨斷之處。蕭言此子,雖然去向牽系汴梁朝局不淺,然則畢竟是平燕臣,這處斷之權,非人臣所能自操。微臣心念官家日理萬機,宵衣肝食。雖有為官家分憂之心,卻難免有擅權之說……凡此種種,細思之讓臣寧不毛骨悚然?如此行事,當得官家重重降罪!”,
趙估聽到梁師成這番話,心里大是慰貼。梁師成隔絕中外,他雖然眼睜眼閉,但是心下還是不甚舒服的。雖然自信自己一句話,梁師成再大權勢也只能遠竄,一切都還在人君掌握之中。但是臣下如此,心里面豈能不嘀咕兩句?現在梁師成一副順服待罪模樣,大是滿足了他一切盡在掌握的虛榮心。當下就笑道:“起來罷,你這老貨。你我君臣相得,你為聯分憂,聯還信你不過?然則聯雖然對小事撤手,可朝中一切,都還在洞鑒當中。你有辦得不是處,聯自然要查遺補缺,親自料理了。你有這番謹慎之心,就能全君臣始終,何必這個模樣?也是身登士大夫籍的了,這般長久伏著,成什么樣子?就是天家,也沒有這般對大臣的道理。”
梁師成又深深行個大禮,這才恭謹起身。垂手侍立。這個時候,他就等趙估先說起蕭言這個話頭。
果然趙估沉吟一下,為難的皺皺眉頭,緩緩開口:“蕭言此人,的確有行事莽撞處。燕地一場戰事下來,未嘗沒有結黨自固的形跡。細論起來,的確有點跋扈不馴的情狀。然則他畢竟是南歸之人,也算是一片拳建忠心。太過于求全責備,不是朝廷善待遠來之人的道理………而且所謂結黨,他一南來之人,毫無根基,這么些時日,又能到何種地步?訓誡一番,也就罷了。此人頗有些才干,聯的確是想略略丹他一用……”
趙信一邊說,一邊在寬大的書房內踱步,搜索枯腸,組織詞句。不僅要慰籍梁師成之心,還要讓他保全重用蕭言為他聚財的行徑顯得正大光明。只怕好久都未曾這樣用過心思了。
“……。”,蕭某人的確是太師保全下來的,能全平燕名,也少不了太師的支撐。與西軍諸位節臣往還,也頗讓人凜惕。你全力要逐蕭某人出外,并沒有錯處。也是為了朝局平穩著想,如今朝局,實在是再亂不得了……然則觀他近來在汴梁,還算安份,并沒有奔走哪家權貴門下。一心只是自達于聯面前,也算是有些孤臣心腸……平燕臣不賞,說出來畢竟傷朝廷體面,也傷聯的體面。聯也思量過他的用處,無非都是在整軍練軍上頭,都門禁軍,也著實需要整練一下了……
……然則一旦整練軍馬,就要有大量錢財支撐。老弱要遣散,缺額要補足。一應軍資器械,也得刷新。朝廷支撐現在局面,都頗為難。到哪里生這筆財源來?更不用說現在河北燕地要開鎮,河東也要開鎮。朝廷財計實在是左支右絀,捉衿見肘啊……蕭某人經營似乎也有小小手段,天下諸軍都能經營諸務回易贍軍,也責他就是如此罷了。說不定就能彌縫朝廷這些缺額不少……而且聽說他與都門禁軍將門關系不錯,這是好事,都門禁軍將門,都是天家鷹犬,再放心不過的屏藩之臣,與他們交接,豈不是好過與西軍帥臣往還?人和如此,行整練禁軍事想必也順手許多。既然如此,不如試用他一下,看看如何便是。聯這個想頭,也是深思熟慮之后的舉動……”
說到這里,趙估忍不住舒了一口氣,彈精竭慮,總算將為什么要任用蕭言給說圓了。細細一想,忍不住還覺得頗有道理。用蕭言的確不僅僅是可以應奉內庫,似乎在整練禁軍上他也能派些用場。有禁軍將門這么多人平衡蕭言,也不用擔心他和西軍那些帥臣的關系了。自家這番決斷,倒是一舉兩得。
接下來就該是怎么安撫梁師成了。
趙估停下腳步,溫顏看著梁師成,笑道:“……卻是有些傷了你的體面。畢竟你也是一番苦心,要維系這朝局么!蕭言出外讓他磨礪一下,也絕不能算錯。此等南歸之臣,不細細打磨一番,原也不能放心任用。但是朝局如此,有的時候也不能按照常理來行事了……,留用蕭言,他必然自效之心甚烈,禁軍整練,想必很快就有個眉目。到時再讓他出外,養養資序,豈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明日你陪聯一起去球市子便罷,讓蕭言重重給你見禮,讓天下人知道,只是你不與這等南歸之人計較,暫且用他所長,容他所短就走了……改日聯再臨幸你的私邸,痛樂一場如何?樞府現在位置虛懸已久,這是要緊兩府位置,又要擔起整練都門禁軍的大事起來,你是留心朝臣的聯之得力輔翼,可有什么人選進于聯前?盡管說來,聯必然優容處好……”
這就是趙估給梁師成開出的好處了,一則是與他同時出現在球市子,表明并不因為留用蕭言而生分了梁師成。顯出是他梁師成大度放過蕭言一馬,而不是在官家硬是否決了他的決斷。二就是樞府位置,由梁師成安插他一黨人選。雖然現在樞府位置已經大大削弱,遠遠不如東府政事堂那般要緊,甚而還不如三司使,但是畢竟是兩府之一,讓梁師成安插私人,也是極大的體面。
趙估自覺得已經安排得面面俱到,平日里雖然悠閑懶理朝政。可一旦出手,就能將一團亂麻也似的朝局理得妥妥當當,四下平穩。當下真有點志滿意得,緩緩踱步走開,顧盼之間,覺得自己極是英明神武,這國事,稍稍用些心思就能了結了。誰還能說自己倦政?自己什么都包辦了,還要你們這些臣下做什么?
梁師成卻是心下冷笑,自己陪趙詰親臨球市子,那才是活生生的打臉!而且一個樞府位置算什么?黨爭當中,看的都是勢頭。自己連一個蕭言都對付不了,這勢頭頓時就弱了,到時候樞府多一個私人,而原來班底當中投效到另外一黨去的只怕更多。那時候自己才是難以翻身!
現在就是叫勁的對候,不管趙估心意如何,自己無論如何都得爭上一爭!
梁師成面上,仍然是城惶誠恐,叉手行禮下去:“官家如此周全下臣,微臣如何敢以克當?官家安排,自然是沒有錯處的,微臣一切凜遵就是。微臣今日如此,都是官家一手賞拔出來的,常感無以自效,官家還談什么微臣的體面?官家圣心不為俗事煩憂,大宋升平,就是微臣的體面了……只是微臣愚魯,雖經官家開解,總還有一點擔忱疑惑處,圣明無過官家,這點擔憂疑感處,必然也在官家燭照之中。”
趙估本來聽梁師成前面幾句,心下滿意,覺得這梁師成算是服軟了。這般顧及自家天子顏面,的確是難得純臣。接下來尾巴上卻又帶了一句,忍不住微微就有些不耐煩。心下思量,若不是看著你這老貨顏面,自家何曾這般委曲求全,分說這么多?也未免太沒有眼色了一些。
當下語調就微微有些冰冷,淡淡道:“聯與你之間,君臣相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盡管說就是。”
梁師成恭謹站立,低低垂首,說話的聲音也并不高,但是每一句都是觸目驚心:“……,蕭言此子的確頗有才干,否則怎么能獨得平燕大?更不用說在汴梁,短短時日,還能經營起一樁事業出來……然則微臣總是覺得,蕭言此子,身為文臣,一旦領整練禁軍事,必然也在樞府相當要害位置上面。國朝百余年來,未有文臣與武臣如此相得之輩,更兼他是南來之人,微臣未免就多了一些提防。若然真讓蕭言在這要害位置之上,將來如何,實難預料。微臣原本計議讓他出外,除防備他結黨投效朝中某位重臣之外,也就是在這上頭防微杜漸……然則微臣處斷不當,此刻還要勞煩官家為微臣彌補缺漏,深感惶恐無地。其間罪衍,還請官家重重責罰。”
這一席話,讓趙估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頓時就冷了下去。臉上神情也僵住了。一時間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梁師成這抓緊最后機會的進言,告得極刁,也極誅心!
大宋祖制,就是以文馭武,這上面防再乃是家。趙詰既然身為大宋官家,這基本的自覺還是不會丟下的。
大宋歷代,抬高文臣士大夫地位,壓制武臣。文武之間,不互相視為寇仇也差不多了,文臣士大夫憑借天家優容,從來未曾將武臣放在眼中,只是調度使用。別看士大夫之間爭斗,不僅性命無憂,就是家產也不用擔心被對方攘奪了。但是文臣殺起武夫來,絲毫沒有手軟的時候。
武臣雖然在文臣士大夫的會面壓制下乖乖聽命,可是與文臣隔閡極深,絕不和這些大頭巾搞到一處去。
如此文武相隔,文臣勢大,武臣真正依靠的只有天家,天家也只和武臣結親。如此格局,維持了大宋百余年的平安。
可是蕭言實在和這些武臣搞得關系太好了,他拉攏武臣的本事也實在是太出挑了。在燕地的時候,和現在朝廷異常防備的西軍帥臣,好得穿一條褲子也似。他回到汴梁受到百般戒備,也未嘗沒有和西軍帥臣關系深厚的牽累。
都門禁軍將門世家,向來都是天家鷹犬。和文臣怎么也尿不到一個壺里去。蕭言卻談笑間就和他們打成一團,現在還共同將生意做得不亦樂乎。要是他在樞府要害位置上,還會如何?樞府可是有調兵之權的!
如果說梁師成此前對付蕭言手段,還讓人有保全的余地。哪天梁師成自家心下怠了,蕭言說不定還有些微翻身的機會。現在梁師成這般舉動,就是將蕭言朝秋武襄的結局上面逼去!
木有羽之輩果然是陰微到了極處之人,輕易開罪不得。一旦得罪狠了,報復起來也是兇狠無比。
寢殿書房當中,頓時一片安安靜靜口氣氛卻在暗中繃緊,連在門外侍立的小黃門的呼吸之聲,似乎都清晰可辨。
這一次趙估思量的時間卻是很長,長得連梁師成都覺得有點惴惴而不自安了。良久良久,才聽到趙詰輕聲問道:“若是這球市子,交給你梁某人營運,一年當中,當能應奉多少?”
梁師成頓時打起了精神,這就是趙信難得說出掏心窩子的實話了。趙估實在是關注球市子帶來的這筆財源,特別是在江南殘破,民心不附,東南應奉局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重新開張的時候!
自己一番話,已經又成招起了趙估的顧慮,雖然在趙詰看來,一切還都在掌握,蕭言也不至于危險若此一一大宋還未曾出過這般人物。以趙估的自負聰明,更不覺得自己將來會應付不了。但是身為君王,無論如何都得有防閑之心,但有顧慮,不用便是。
可是這位官家,卻又將錢財看得極重。方臘起事之后還保全朱緬就是明證。實在是舍不得那一大注財源,只要自己開的盤子,都超過蕭言開的盤口就成!
想到這里,梁師成就忍不住大是后悔。怎么不去打聽一下蕭言到底開了多少盤。?不過他也打聽不到就是,昨夜密探,就蕭言趙詰兩人而已。這個數宇,只是在趙估胸中不斷轉著。
梁師成頓時激烈的思索起來,球市子利益雖大,但是其間牽扯的人物也盤根錯節。都是輕易開罪不得的,特別是禁中諸位,自己寵信再深,也架不住日日的枕頭風。他們這等幸臣立身靠的不是本事,權位會在官家的寵信上。一旦失寵,還不如有理財手段的蔡京。往常結交禁中諸位還來不及,哪里敢在這利益上頭開罪他們?
皇權越重,天子身邊日日親近的親信人就跟著水漲船高,這是不移的道理。大宋以往君王與士大夫共治,朝廷重臣可以呵斥禁中諸人,可以讓太后撤簾。現在趙估身邊都是幸進之臣,雖然把持朝政,威風不下前朝重臣,卻再也不敢開罪禁中諸位了。
不僅僅是禁中,那些禁軍將門也是一般。誰和禁中沒有勾連?誰知道他們所得,有多少是獻給禁中諸位的?他們那里,也輕易動不得。
能指望的,就是蕭言那兩成。自家說定的只有一成半,現下又生了這個變故,自己已經算是小挫威風,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
自己也曾和手下通經營之道的人估算過球市子收益,一年凈利,當在六七百萬貫之間。不少都是仰仗蕭言這千奇百怪的手段才經營出來的,蕭言去后,了不得就是持平。自家還是算一成半罷,按高里算,可以到手的不過一百零五萬貫。自家也要用許多人,而且討好官家,賠累已經太重,要是報高了,百上加斤,更吃不消。
想必蕭言此子,才到汴梁,又是個沒家底的,怎么也要為自己集聚一些。能拿出一半七十萬貫應奉官家,已經算走了不得了。自家咬咬牙,報個八十萬貫便罷!
當年東南應奉局,除了花石綱等實物之外,一年現錢,頂峰時候也不過兩百余萬貫。八十萬貫,著實不算少了!
梁師成再沒有想到,蕭言堅信只要自己還在位置,只要把持著球市子經營大權,依靠著如此深厚的背景。還有無數手段可以將汴梁乃至大宋淤積的巨量財富吸收出來,也不是單單依靠足球聯盟而已。已經向趙詰許下了一年兩百五十萬貫至少,將來還大有加增的盤。!就算知道,他也未必敢跟。梁師成能拿出的現錢就是兩百多萬,現在還押在禁中諸人那里。這么大數宇,他得如何捏刮,才賠補得起?
兩百五十萬貫是何等概念,伐燕戰事打了兩年,耗資六千萬貫。這是供養十幾萬軍隊來回走了上萬里路,動員了三路幾十萬民夫,幾萬騾馬,無數車船,還有無數官吏在其間插手分肥才花出去的。引得天下騷然,現在元氣還未曾恢復過來。
這是大宋一年財政收入的四十分之一,風不動水不起的,就送到趙詰私庫!
梁師成在那里思前想后,想得自己冷汗都下來了。似乎都能感覺到趙詰那不耐煩的微微怒意,低聲道:“若是交給臣來營運,一年應奉內庫八十萬貫可保。”
這句話他說得嗓子都有些抖了,以隱相之尊,竟然難得的沒有底氣。
趙估低低的哼了一聲,負手未曾說話。這個數宇,與他料想的差距實在太大。要是百五十之數,說不定他就做決斷了。現下卻怎生都難以委決。梁師成這般氣魄,和蕭言昨夜的許諾實在差得太遠。他也深知,梁師成是個不怎么會理財生發的人。
不然他為什么用蔡京,用朱緬?而蕭言,卻是已經證明了他在這方面上的本事。
可這老貨防閑之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啊……這可是關系著祖傳家的大事!
一時間趙估咬著牙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小說,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