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疾疾奔走在通往金水門外蹴鞠聯盟的道路上。
這附近通往球場的條條道路,這些日子都是爆滿,往來涌動的都是整個汴梁城的熱鬧風流氣象。賑夫走卒,衣冠士子,帶著香風的女流,只是在這條道路上往來穿梭不息。要是遇見那場精彩的球賽結束了,這些路上更如開閘放水,差不多就能將道路整個擁塞了。
此刻正值午后不久,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大宋汴梁雖然是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大都市,但是城市道路,和后世的四車道六車道硬質路面還是沒法兒比。這輛馬車,雖然前后足足有幾十名豪奴家將模樣的人物護持,可還是一走一頓,怎么也快不起來。
在大宋這個個缺馬的社會,雖然到了這個時候,馬荒因為西面北面戰事的獲勝,已經得到了相當緩解。可在都門當中,擁有一輛馬車也是一件足可自夸的事情。更不用說這輛馬車還是兩匹純白的駿馬拉著,更顯出不一般的氣派出來。
馬車自身裝點奢華不用說,周遭那幾十名豪奴家將要是在汴梁蹲了些時日的也都認得,都是禁軍三衙那些世代將門衙內們身邊得用上下。禁軍初成立的時候非身形高大不得入選,基因遺傳下來,這些從禁軍三衙當中挑選役使的豪奴家將們本事到底如何先不說,都很有一個賣相。戴著皂色交腳璞頭,穿著錦袍,腰間系帶按照汴梁最近流行的方式扎得略緊。都是年少精壯漢子,風流一些的還鬢邊插花。簇擁著馬車,身上錦袍五彩,人人高大矯健,極是引入矚目。
這幾十條漢子少半騎馬,大半步行,護持在這輛馬車左右,拼命想讓馬車行進速度快一些。放在大宋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這隊車馬都足可以橫沖直撞了,踩死撞死多少都是白饒。
可是這畢竟是在汴梁!禁軍三衙將門有富貴有底子就是沒面子,惹出事情來,沉淪選海的文臣大頭巾還壓得住,任何一個朝班文臣要生事,就不是這些禁軍將門世家吃得了的了。
雖然隊列當中,還有高忠武石行方兩個衙內親自壓陣一一不過都換了低調的衣裳,戴了大帽子壓住眉眼。他們也只能在隊伍里面發急,此時此刻,是最叫勁的時候,干萬不能再生一點意外出來。平日里盡可以賭威風賽面子,動靜之間和別人斗紈绔斗背景,贏了得意洋洋,輸了模模鼻子下次再來一一衙內的生活其實也是滿無聊的,就這么點樂子。
可是此刻,卻唯恐別人發現他們在隊伍當中,發現他們護持的這輛馬車內間的虛實。現在隱隱已經有些不好的風聲,對頭那里盯得緊,行事細密。叫讓他們這些耳目最為靈通的衙內們都查不出對頭們在準備如何行事。越是如此,越是讓人心焦。現在好容易在馬前衙那位那里走通了一條小路,干萬不要再有什么麻煩了!
兩位衙內就在隊伍里面,強忍著心焦,看看緩緩向前挪動的隊伍,再看看隊伍里面簇擁著的那輛馬車,高忠武眉毛緊皺,招呼過一個家將頭子,低聲吩咐:“寧可慢些,也不要生事!往日里那些大聲吆喝的手段都仔細收起來,引起什么亂子,俺揭了你的皮!有熟識的人動問打聽,就說俺們高家老太太出門消散一下,去球市子去瞧瞧新鮮,可明白了?”
那家將頭子領命而去,石行方人胖,這個時候滿頭滿臉的都是大汗,聽到高忠武這班吩咐,忍不住也苦笑一聲:“高兄,平白就多認一個娘出來,這番虧卻是吃大了。你自說自的,俺平白也矮了一輩。要是老太太得知你將她的名目安在這般人物頭上,還不對你行家法?直娘賊,和這位蕭顯謨連成一處,卻是麻煩,將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高忠武卻神色繃得緊緊的,雖然陰郁,卻沒有石行方那般愁眉苦臉的樣子,咬著牙齒從齒綻里低低吐出幾句話:“石兄啊石兄,你我將來如何,還不是就看這幾天了?未曾和這位蕭顯謨聯手,俺過的是什么日子?家里幾個大兄壓著,高家境況也不如你們石家,俺時常都覺得窘迫,這輩子也就是一個武翼大夫的頭銜了石家兄弟也不少,你雖然不窮,可誰瞧得起了?怎么會有今日的風光錢財是一面,將來如何又是一面。誰能想到,這個足球聯盟現在能引起這么大變數?俺們這些世代將門的長上,現在哪天不是見面商議此事?大宋在,俺們這些家就窮不了,可再沒了當日開國的威風!高太尉眼看就不成了,要是這位蕭顯謨能用事,俺們這些世家和他在最艱難的時候聯手,將來地位就不是今日這般而且三衙禁軍這些年來,兵冊上的兵只有減沒有社,王金睛用事,一下詰掉了八萬壯健漢子!要知道,俺們這些將門威風富貴,都是從這些兵里面找的,役使幾十萬禁軍行諸務,才是俺們富貴的根本!再這般下去,將來吃飯都難!整練禁軍事宜,要抓在俺們諸家手里,才能保證將來百年富貴!能將蕭顯謨扶上去,就盡量的扶上去!”
石行方擦擦汗,低聲嘟囔:“俺又不是真傻,如何不知道?只是高兄,俺們這些長輩,雖然商議那么久,但是瞧著還是不冷不熱的,盡量和蕭顯謨那里保持距離,只是生意往來。明里暗里也告誡我們和蕭顯謨貼的不要太緊了。家里幾個兄弟,也說風涼話俺們還這般賣力,家中長上,只怕也是不大樂意吧。”
高忠武冷笑一聲,歪嘴低低罵了一句:“老家伙還不富貴久了,就沒了膽色。怕蕭言斗沒卵子的梁師成不過,牽累到他們,還想看看火候!你我之輩,將來繼承家業無望,這個時候不博,什么時候博?沒有和蕭言連成一氣,你我豈有今日風光?俺們這幾個最早投入進去的人,只怕也是家中等蕭言失勢也最能輕易舍棄,平息對頭憤恨的人,此事不博,什么時候再博?石兄你如何打算俺左右不了,俺可是貼緊蕭言貼定了!就是跟他拼這一把!石兄要是顧慮多,盡可退出,俺們還是兄弟,絕不會多說什么。”
石行方拼命擦汗,看看左右又看看那輛被簇擁在中間的馬車,突然長嘆:“還是那句話,俺又不是真傻,俺們這般為蕭言奔走,家中長上也在睜眼閉眼,暗中還提供全部方便。
還不是兩頭下注,俺們成事,家中自然就沾光。俺們不成,全棄了便罷說實在的,這混吃等死的衙內日子俺也過得膩了,富貴得到了頂峰了,下面就該天崩地陷了,坐在漂亮小娘身周,看看汴梁夜色,總覺得下一刻這一切都會被燒成白辦就算是一切安穩,家中那個老的撒手,自家哥哥當了家主,俺向來是不在他們眼中的,還指望將來有好日子過?你我兄弟向來一體,你要博這一鋪,俺自然跟著。”
高忠武眉毛一挑,說實在的,他是向來有些瞧不起石行方的,雖然兩人感情最好。一直以來都覺得這個胖衙內整日笑呵呵的象是個沒心腸的。不象他一向自詡為衙內界中最為精明強干的那位 不過他在衙內當中算是窮的,石行方手面豪闊。和他攪在一起,可以沾光不少。現在卻沒想到,石行方這番話說的,卻是背后大有余味,沒有半點往日那種憨傻的樣子!
其實這一切毫不奇怪,無非就是未世心態罷了。越是在這個社會的高層,對這個社會現在到底處于什么樣的景況越是清楚。這種心態往往還不是理性的,只是一種近乎直覺的感覺罷了。這個時代仍然富麗風流,仍然在選歌征色。作為這個時代的既得利益者仍然在這個時代的頂端過著他們別人難以想見的日子,一些人仍然沉迷其間,但更多的人卻有一種莫名的焦灼。他們也未必知道未來會怎樣,可總覺得不對勁。絕大多數加倍的奢靡,末世的豪奢富貴往往是最瘋狂的,可總有一些人想逃離其間。不能救人,也得自救。無非是看有沒有這個機今罷了…
末世當中,為什么有這么多人背離他們原有的階層,其內心原因多半如此。看看歷史上我朝開園歷程當中,多少舊時代頂尖階層人物背離他們自己出身,就可以想見一二了。
當然在這個時代,高石兩位衙內,還沒有那么高的覺悟體認。沒有接受了近代文明的頂尖階層哪種尋找出路的自覺。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巳這等人物,將來的景況也不見得會好到哪里去,說不定只有更慘。蕭言給了他們另一個自立的機會,他們下意識的想抓住罷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大家族當中,他們本來就沒有什么出人頭地的余地罷了。一輩子過著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哪怕是衙內們,也不是個個都愿意這樣的。
石行方話說到這里了,高忠武也只能一笑,拍拍石行方肩膀:“石兄,從此俺們富貴與共!就算不成,俺們將來被家里掃地出門,你我一起托根棍子去討飯,有熱乎的也是一人一半。”
石行方仍然是那勇愁眉苦臉的樣子,連連搖手:“挨不得這苦,挨不得這苦!到時候多半是高兄出去討飯,俺就在破廟里面等著就是俺飯量大,高兄多給我留點。”
高忠武哈哈一笑,石行方又皺眉道:“高兄,俺們這班人,就算蕭顯謨得順利用事,俺們也難以被當作心腹罷?蕭顯謨俺瞧著也是心大的,和家中那些人將來也未必能尿到一處,將來俺們夾在中間,只怕日子也好過不到哪里去。”
高忠武冷笑一聲:“家中長上,什么時候又將我們當成個東西了?現在俺們掌著這注財源,才有些體面一一一一這還是因為蕭顯謨地位未定,這注財源不知道是禍是福,俺們那幾位將來注定要繼承家業的哥哥們不好下氣力來搶,怕惹禍上身罷了將來不管蕭顯謨是成是敗,這樁生意總跑不了,到時候才是他們下氣力來搶的時候!你還以為俺們能長久把持不成?家里面爭斗起來,比戰陣廝殺不見得輕松到哪里去,俺們下場也不見得能好到哪里去!”
石行方默默點頭,高忠武冷著臉壓低了聲音:“俺算是看明白了,要想長久保持今日風光地位,只有少想著自己那家,將來屁股,坐定蕭顯謨那邊!蕭顯謨正是要向上爬的時候,也沒那么個大家族,正是用人的時候,只有站定他那個陣營,才是你我兄弟出頭的機會!就算一切為自家著想,難道這注財源,將來風光富貴,還會是你我的不成?”
他咬牙切齒,拍拳打掌,但是聲音卻始終低低的:“俺們這些最先攪起這注財源的都是家中不得志的…要不然怎么回閑的無聊去神武常軍中耍子?真正能話事的,怎么也不會去招惹這個麻煩一一一一天可憐見,卻給了俺們一條門路!蕭顯謨沒什么班底,無論是居朝,還是領兵在外,俺們這些人打打下手,應對些人物,甚而算算賬管管軍資的本事還是有的,哪一點不比在家里苦挨強?說句蒙面喪心的話這大宋天知道將來怎樣!
不管是哪面的韃子打進來,或者如江南菜魔起事這種兵亂起來,跟著蕭顯謨和他的強軍,性命都比別人安穩許多!”
石行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點頭,最后苦笑一聲:“俺們幾個兄弟,心里所想,還不就是和高兄所言一樣,要不然這么賣力做什么?不過現在說這些話太早,還得看蕭顯謨能不能將這門路走通,能不能在這汴梁城中爬上去不怕高兄你笑話,這些日子,俺替蕭顯謨想想,都是一脊梁的冷汗。和恩府先生做對,還想安穩在朝中站住,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高忠武神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下意識的望望那輛馬車,低聲道:“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這姓蕭的命硬得很,說不定就這樣一頭撞了過去!”
一一且不說這里幾名當日在汴梁城中不得志的衙內們之間的心思,蕭言自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不測的時候,還引來了這么一幫人下氣力投效一一這些衙內如果真心投效,他自然是多多益善,來者不拒。
原因無他,自家根基太淺薄。這些將門衙內部是汴梁城中地理鬼,可以派得上的用場太多了。而且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發現這幾位衙內也都還能做事。大宋至少沒養出廢柴到八旗子弟這般的奇葩出來。只要還能做事,他蕭言就敢用。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至少現在,他的一顆心都懸在自己要行之事上面。
此時此刻,蕭言正一身輕袍,坐在球場雅間里面。身邊陪坐,只有方騰和左聊寄兩人。
球場上的歡呼聲如山呼海嘯般傳進來。三人卻都是不言不動。左聊寄畢竟在這個團體當中還算是日淺,不見得有多少歸屬感,自然也比蕭言他們少了幾分關切。他老人家是命硬腿長的,當年遼國大亂這般險惡局勢都能一溜煙的帶著流民跑到大宋,在東川洼經營起一番家業出來。蕭言不成,他了不起再抬腿就是,估計到哪里都餓不死。現在所以也有余暇打量蕭言和方騰兩入神色,還有心思揣摩蕭言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沉得住氣,心胸格局如何。
讓他覺得欣慰的是,蕭言雖然不說話,但是臉上也看不出多少緊張的神色…在那里神色好整以暇一雖然明顯在想著什么一可是沒有眉頭緊鎖,惴惴不安的模樣。所有一切危局,在他那里仿佛就是遇到了一個麻煩,需要解決,所以他蕭言就出面了,安排一切。不急躁不悲觀不驕狂,等著事態一步步走下去,事情順利按照步驟走下去當然最好,要是有什么變數,也隨時能應對。
以蕭言的歲數,以他所應對的是梁師成這等人物,他已經算是表現得出奇的好了。胸中氣度格局,已經是史書上名臣名相的級別!
至于方騰,就更不用說了。這位相貌潔雅俊朗的世家子弟,簡直可以代言不緊張這三個字了。他雖然是文人,但是膽色在這個時代已經是一等一的了,蕭言是穿越來的,他和這賊老天有私人恩怨,老天爺都是將他丟到最危險的境地磨練,他闖過來了膽子自然就大,氣度自然就穩,這些還情有可原可以理解。可是方騰放著在汴梁的好日子不過,蕭然一身就到燕地闖蕩,什么地方危險就去什么地方,臉上什么時候都難得見他動容,還能和蕭言岳飛韓世忠他們開開玩笑,想讓他愁眉不展,恐怕只能是將他剝光了丟在鳳姐床上才成。
打量兩人一陣,左聊害也不得不暗嘆。自家這個團體的兩個核心人物,果然是能做得了大事的!
蕭言自然知道左聊寄在打量他們,也知道左聊寄還處在對這個團體觀察判斷的階段。不過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他用左聊寄,是看重他的經營才能,一切行事有計劃有步驟,而且耐得了繁瑣,可以做最為細微瑣碎的事情。東川洼一個破地方,給他白手起家,經營得很象一個樣子。這簡直是最難得的一個總攬后勤事宜的大管家。
這個時代文人們,能做這等繁劇事物,而且將一切都料理得緊緊有條的人并不算很多。
自己碰上一個,算是運氣。方騰是可以參贊機宜的,而且在朝中將來可以獨當一面。自己免不了還是要領軍在外的,方騰就要在朝中揮衛自己這個團體的利益。
而具體為這個團體后勤事宜經營布置的,就要委之于左聊聊了。
自己辛苦拉扯起來的神武常勝軍,蕭言基本是堅定的作為自家私軍看待。而且神武常勝軍還要壯大發展,需要的資源是天文數字,都要靠自己辛辛苦苦經營出來。而且將來領軍在外,蕭言也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別的團體以后勤事宜來掣肘,一切都指望自己。雖然現在局面還小,但是班底要從一開始就培養起來。所以他才將左聊寄怎么都拉到了手底下。
左聊寄無非在觀察自己氣度格局如何,自己也的確有些緊張…倒不甚有多少成功的把握一而是穿越以來的經歷是在將自己打磨得沉穩了。這世上沒有什么一廂情愿的事情,沒有什么自己一做出布置,這事態就會順著自巳布置走下去的道理。無非就是做出努力,應對一切變數,只要自巳還活著,哪一切都還有可為。人生就是一個賭桌,對手在不斷下注,只要活著,繼續跟下去就是,只要牌局沒結束,任何時候都有贏的可能!
當然,話雖如此說,可是在這幾天里,對好容易走通的這條通過馬前衙,看是否能直達于官家面前的狹窄道路上的一切,蕭言也反復揣摩思量了許久,最后才選攙了自巳應該怎么樣做的一套方案 男兒大丈夫,只要計較定了,坦然面對就是,先去想此事成功的機率有多少,患得患失的,哪就什么也做不好。
蕭言自己都沒有發覺出來,穿越以來的兩年磨礪,已經將他身上所包裹的那層后世小市民的皮囊,不經意間洗磨的干干凈凈。無數次生死之間的經歷,讓他心胸更寬,心智更沉穩,一直在絕境當中奮斗,自然已經有了一種雄烈而沉郁的男兒氣息。他在汴梁獻捷當中所刻意表現出來的那種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氣質,并不是完全都是裝出來的。
雅間當中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外面的歡呼聲仍然是一陣接一陣的傳來。場上正是蕭言家隊在親自下場參加比賽,這家隊當中,最為耀眼的人物自然就是張顯。每當傳來的歡呼聲仿佛要將這雅間掀翻也似的時候,那就是張顯又有了什么出色的表現了。這些日子下來,張顯已經威功的成為整個汴梁城的大眾偶像,無數汴梁女流的深閨夢里人。想必玉釵兒為了將來這個完美夫君,會將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罷。
雅間門突然被輕輕敲響,兩名守在外面的貉帽都親衛將門推開,就看見一頭一臉大汗的高忠武和石行方并肩走了進來,兩人看著蕭言端坐在那里,居然深深行禮下去。
蕭言一笑跳起,起身回禮:“兩位衙內,何必如此客氣?勞你們二位如此奔走,蕭某人已經深感過意不去此次麻煩諸位太過,這個月該我得的花紅,我就不要了罷,幾位衙內賞給底下人分派分派,吃飯不飽,買酒不醉,無非就是個心意。”
這個月還有十幾天,蕭言兩成分紅也該是上萬貫的數字了,多的話兩萬貫都打不住。用來作為酬答這幾位衙內的奔走已經算是足夠厚重。根據蕭言觀察,至少這位高忠武高衙內是將錢財看得極重的,還怕不歡喜得跳起來。
卻沒想到,高忠武和石行方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苦笑,還是高忠武緩緩道:“錢財的事情不忙說。顯謨,俺們這次奔走,也不是沖著幾萬貫阿堵物的。還是盼蕭顯謨能在汴梁站住腳,能在朝中經營出個局面出來,俺們幾人,也好有個依附,到時候就是最大的見蕭顯謨的情分了!但愿俺們這次奔走不要白費,蕭顯謨能順利自達于官家面前!,
高忠武此話一說,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
方騰眉毛一挑,也有忍不住的訝然之意。兩個衙內話語當中投效意味太過明顯,聾子都聽出來了。蕭言都想撓撓頭,自己難道真的有王霸之氣了,稍一測漏哪怕是在這前途未卜的時候就有小弟投效?
不過他轉眼就穩住心神,緩緩坐下,抬手略略行禮,語氣不知不覺當中也有了轉換。原來是和兩位衙內是不分上下的形跡親近,大家就是生意伙伴而已。現在卻是自然而然就拉開了一點距離:“如此就生受了,馬前衙的人可接來了?沒有什么麻煩罷?”
蕭言這般拉開距離的舉止語氣在高忠武和石行方這里沒有引起半點不滿,兩人的態度還恭謹了許多。石行方唯唯諾諾的站在一旁,言辭便給的高忠武代表兩人一起回稟:“豈敢惹出什么麻煩來?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不見咱們,從盯在馬前衙門的皇城司,到這里,都沒人發現這小女娘的形跡,那位女史肯讓她前來傳話,已經是從來未有之事了,顯謨眼看籌扒得成,俺們豈敢不盡心竭力?一路上都用的俺家老太太的名頭,俺也算是當了一回孝子,再不至于有什么走漏風聲。蕭言點點頭,仍然笑意溫和:”此番情分,我記下了。下面再有辛苦兩位處,自然會知照兩位,兩位就下去休息罷。后面的事情,一切有我,兩位盡管等好消息就是將她引上來罷。”
高忠武和石行方恭謹的答應了一聲,臨退出去的時候,石行方摸摸腦袋,囁嚅道:“蕭顯謨,還有句話在下跟顯謨說道俺家爹爹召集幾個叔伯還有得寵兄弟議事,俺自然是湊不到跟前,可是爹爹最貼身的伺候使女卻是和俺有一番情分的,端茶倒水之間,聽到了點零星話語那位隱相似乎在計較什么,怕不是什么猛惡手段,只怕發動也就是這些日子里頭了,俺家爹爹他們的意思,冷眼看著就成,犯不著和隱相硬頂什么猛惡手段,俺不知道,此刻不過也是閑話一句,蕭顯謨自然一切都有所預知 高忠武看了石行方一眼,神色復雜。這個胖子平時看起來散漫紈绔,憨傻萬分。基本就是這幫衙內當中一個冤大頭形象。自巳先和他交心,無非就是覺得他威脅小些,將來作為投效蕭言的這團體,自只可以壓他一頭,作為這個小團體的領頭人…卻沒料到,這胖子皮囊下面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不聲不晌的在打聽那么多東西,說不定早就想到他們這些閑散衙內們將來如何,和蕭言是捆在一起的!
蕭言聽完笑笑,也沒多說什么,擺擺手道:“多謝惠告,我記下了。一切我自然有成算,去將人引來罷。”
高忠武和石行方不再多說什么,行禮退下。出了門高忠武才瞪了石行方一眼:“石胖子,好手段!”
石行方憨笑一聲:“高兄,現在顯謨能過這一關與否還不知道,既然決定投效,還不是有一分氣力出一分?俺看起來憨傻,別人自然不會防范太嚴,多少能聽到一些風聲。傻人有點傻福氣而已,高兄和俺還分什么你我?俺們先去把汴梁周圍的富觀寺廟都拜一圈罷,保佑這一關能平穩渡過,這才談得到將來!”
這番話說得實在,蕭言能過這一關,他們這些投效的閑散衙內們自然有將來風光,過不了這一關,一切都不必提了。現在和這死胖子爭個什么?但愿這蕭言有足夠的本事手段!
他點點頭:“也罷,將那小女娘引上來,俺們能盡的氣力就都盡了,下面聽你的去燒香求神拜佛一圈也罷石兄啊石兄,這隱相他們的猛惡手段到底是什么?你不會還有什么藏著掖著的罷?”
石行方頓時叫起了撞天屈:“俺要知道這究竟卻不說,來世變個王八!”
“這粱師成的猛惡手段,究竟是什么?”
高忠武和石行方去后,等來人到來的這短暫時間內,是左聊寄先皺眉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他不是宋人,對大宋內情自然隔膜。這些日子雖然在蕭言團體之內,但是也就是管管賬,過得甚是清閑。人再聰明,如果不掌握足夠的背景資料,自然也就不能分析出什么來,石行方一說,左聊寄就在那里皺眉思索,兩人一去頓時就開。問了出來。
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都是搖頭苦笑。梁師成的猛惡手段,并不難推斷而出。只能是用斷然手段了,封了這足球聯盟所在,以雷霆之勢讓這才拉攏的禁軍將門團體和自己保持距離。自己用軍營經營足球之戲,這罪名也是現成的,不大不小也是一個罪過,羅織一下,自己就該出外了。自己在汴梁,自然就再沒什么將來了。
甚至要調用什么人手來行此事都可以猜出。要行此事只能以樞府名義,畢竟是在軍隊地盤上,開封府怎么也攙合不進這趟混水當中。樞府名義上能調動的人馬,都門禁軍不可能。禁軍將門團體雖懾于粱師威權勢,只能冷眼旁觀…但是以他們在大宋的根深蒂固,自己調兵來打自己的臉,也不會在梁師成面前下作到這等地步。只能是揀選一支和都門禁軍沒什么關系的人馬,這支人馬是誰,幾乎可以呼之而出了。
雖然這手段簡單,但是應付起來卻是為難。禁軍將門團體決定袖手旁觀,說不定和梁師成還有什么利益交換,確保將來這個財源還在他們手中就成。禁軍將門團體這個仗恃指望不上,只有再尋其他靠山!只要那個最大的靠山的門路自己能走通,這一關就算過去了。這最后的手段都使出來了,結果無效的話,梁師成就再也無法遏制自己!
蕭言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對左聊寄笑笑:
“就是撕破臉而已,左先生放心,一切都在料中,無非就是看我們準備的應對手段能不能成功罷了”
方騰也淡淡一笑:“動作要快,要是在我們準備好之前梁師成就發動,那就一切白費了。出外倒沒什么,只是撤開了神武常勝軍,顯謨再想練出一支強軍,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那個時候,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蕭言冷冷一笑:“這支強軍我們舍不得,他們卻不放在心上。我蕭言一個人去留,這朝中黨爭誰勝誰負,在他們看來,都比這支強軍重要萬倍,就老子一個人在著急!”
方騰仍然是淡淡一笑:“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百代以降,莫不如是。就我們做這孤臣孽子也罷。”
蕭言沉默少頃,突然摸摸頭:“這高忠武和石行方這般衙內,怎么一副要投效的樣子?
難道老子的情形很樂觀不成?真是想不明白。”
方騰也笑:“有人投效還不好?這世上總有明眼人罷?不過這汴梁城的明眼人竟然是一般閑散衙內,倒真是笑話,這么多士大夫竟然還比不上他們!”
說笑一句,方騰又正色道:“不指望你,這幫衙內還能指望誰?若不是你,這幫衙內豈能有今日風光?家業他們指望不上,這般權勢錢財威風既然沾上了,就再舍不得,不如陪你蕭顯謨博上一注。蕭兄,只怕你身在局中還不覺得什么,你南歸之人,獻捷汴梁,整個汴梁城都知道一手可以遮大半天的隱相要對付你,而那位老公相一時都在隱相威風下束手,你卻仍然活得滋潤,一手攪動汴梁風云,于絕境當中又走出一條路來,此等人物,豈能不引入追隨?此關若過,若是在汴梁能穩穩立足,顯謨,這大宋事猶可為!”
一言既出,方騰雙眉一挑,兩眼幾乎要放出光來。如果說左聊害還在觀察揣摩蕭言未久,那么方騰就是從燕地一首到汴粱都在觀察揣靡蕭言…蕭言能不能擔負起他方騰胸中志向。在燕地蕭言已經證明了他領軍本事,回到汴梁都門這大宋腹心,他蕭言仍然能攪起風雨,在這最受逼迫的時候還能經營起一番局面,已經是完全通過了方騰的考核,自此以后,都要追隨蕭言一條道走到黑了,看他們能不真將這殘破大宋從傾頹邊緣挽將回來!
蕭言默默的聽著方騰的話,手指下意識的敲擊著桌子。外面的歡呼聲仍然在不住的傳過來,汴梁城仍然在忘我的狂歡著,整個汴梁,似乎從來未曾想過將來會變成什么樣。
在這無比的熱鬧喧囂當中,在這末世的狂歡當中。自己這個穿越而來的家伙,卻白手起家孤心苦詣,始終和這個時代最為強大的敵人做對。
甚而和頭頂這個一直默默注視著自己的賊老天,始終為敵,從不低頭。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似乎也蠻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