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您 第二卷汴梁誤第七十五章獻捷(一)
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二,蔡京復相已近閱月。
這么一個大帝國的龐大事務,頓時又堆在了這個已經八十左右的老人身上。比起他上次在相位上的時候,更難纏,更不堪,更紛繁復雜。可是在汴梁都官場中人眼中,這個老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攬權把持,重新將失去的都掌握在手中,并且也沒有顯出多少精力不濟的樣子,每天都還是在處理著這個帝國樁樁件件的繁雜事務。上值時候,從來準時。怎么也不象前兩年始終在宅中告病靜養的高齡老人 禁中這段時日,也是一片安靜。官家并沒有折騰什么新鮮uā樣,知情人甚而知道,這段時日中,馬前街李師師李女史處,官家都是少去。蔡京在位,還是一如既往的恩寵有加,才一入初夏時節,就幾次賜下解暑湯慰問。還屢下優詔,允許蔡京在府視事。蔡京此次卻沒有想以前那樣理所當然的接受,上表曰幾年靜養,精力尚好,足可在政事堂當值。若真精力不濟,自當乞骸骨,不敢耽誤國事。君臣之間,一片和濟模樣。
禁中那位隱相,這些時日也甚少拋頭lù面,多在禁中陪伴官家。對蔡京在相位上舉措,沒有半分閑言碎語冒出。仿佛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
既然最高權力中樞這般安堵,汴梁中人注意力就轉到了其他地方。樞密院知樞密事還是空缺,不知道到底是吳敏坐升,還是有資格的人可以撈一杯羹。
燕京左近,西軍三軍駐屯,iǎ種始終在汴梁奔走,希望能讓西軍三軍早日返回陜西諸路。要是西軍不留,那么在燕地就要重開軍鎮,一些在都當中掛著虛銜榮養的勛戚后代,已經在尋找路,看是不是有重掌軍權的機會,邊事復雜是一回事,現在不是還沒打起來么?自己要是能領幾千幾萬兵,想死也沒那么容易,自家不比文官,有那么多生發機會,汴梁居大不易,很多勛戚武臣現在已經頗為窘迫了,先有地位撈上一筆再說——陜西幾十年戰事,讓西軍將個個得流油,眼看得現在陜西無事,西賊衰弱,大宋軍事重心要朝著河北轉移,這等好機會,豈能輕易錯過?
還有一些iǎ事,也在吸引人目光。童貫王黼去位,現在還在都并未曾陛辭。劉延慶雖然已經返京被囚,卻還沒議定罪名。不少人當年在蔡京去位的時候將老公相一黨得罪狠了,現在巴結不上,還在觀望這冷灶燒不燒得上。蔡京一黨現在得勢,免不了也有一些報復舉動,遭殃的有的認命,有的就拼命鉆營死不讓位。糾纏得也頗為熱鬧。
種種樁樁加在一起,在大宋權力中樞一片安堵的時候,也沒讓汴梁都少了談資。
除了這些政爭之外,作為大宋士大夫,最要緊的還是生活。眼看得已經到了入夏的時候,鄉間消夏的別墅要整治了,往日窖藏的冰塊要挖出來了,夏日日長,午后消夏的各種宴會也要籌備了,在荊湖,在江南的別業,un天收成,這個時候正是通過汴河源源不斷解入汴梁的時候,要好好收納盤算其間的盈虧消長。到了夏日,汴梁夜里各種市坊里更是熱鬧,這等百姓閑趣也要體味,穿著葛衣,攜著蒲扇,帶著幾個刻意打扮得村頭村腦的下人,在潘樓街鬼市子走走,在鐵屑樓樓底喝一碗冰鎮酸梅湯,看隔街兩家商鋪市招iǎ娘互相村罵,呵呵一笑,也是人生至樂。那些朝堂政爭,就如過眼云煙,誰還管他。北地已定,大宋已然是國泰民安,邊疆士卒可以馬放南山,朝堂不管是誰在上,都有士大夫一碗安樂飯。但愿此等時日,天長地久,永不易移 不管是朝堂風云,還是百姓野趣。在六月開始的時候,終于全都轉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伐燕大軍,已然班師凱旋,屯駐城外。六月初三將官家親臨,在宣德樓上觀大軍耀威獻捷,百姓準而沿途圍觀。獻捷之后,官家將告慰太廟,郊祭四方。屆時文武百官皆有賞賜恩蔭,汴梁城中六十以上老人恩賞酒都準提前上燈,直至中元,金吾不禁,全城狂歡。
想想看,這是何等樣的一場大熱鬧?伐燕功成,大宋再有百年,也不見得能碰見另一樁。更不用提提前了一個多月就開始的燈市汴梁百姓,多有扶老攜幼,在這幾天到南薰外大軍屯駐處看熱鬧的,都中人,凡是有份參與這場大典辦的,個個忙得屁滾流。汴梁城一時間,已經陷入了狂熱的躁動當中,不少人更是聽說這南歸蕭言的傳奇故事,到時候,一定要看看這蕭言是何等樣人。是不是身高丈二,腰闊十圍,靠人血染紫了身上官袍 在六月初二這一天的晚上,政事堂中,不斷有各部各司各署前來回事的人,蔡京就穿著一身葛布中單,在官家親準可以帶進政事堂的家人服下,在胡上半躺半坐,一件件的處理這些明日獻捷事宜。凡是在政事堂權力范圍之內的,蔡京閉著眼睛就處理了,該是誰的事情就是誰的事情,出了子就是誰的干系。幾個部扯不清爽,蔡京幾句話就理得清清楚楚,大家各司其職。牽扯到禁中的,就趕緊發往內諸司,自然有禁中之人料理。
前來回事的人來來去去不知道有多少,蔡京都一一處理停當,分毫不來過的人物心中都是佩服,老公相老則老矣,心思靈醒,卻半分未曾稍減 三司使高屐是蔡京心腹,來的時候自然不會按次等待蔡京接見。早有司員將他引到前面,直入政事堂中。他是此刻紅人,要不是蔡京要他牢牢把著大宋的錢袋子,說不定早就進了政事堂。此刻在外間等候傳見的大iǎ官吏,都紛紛起身恭謹行禮。高屐也不甚拿大,一一含笑招呼,這么一段路,倒是走了有一會兒的時間。
等到高屐進入政事堂蔡京理事的地方,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看著蔡京抓緊這一點空當在那里閉目養神,身后兩名眉目如畫的iǎ丫鬟在那里輕輕給他打扇。高屐先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笑道:“太師實在辛苦這萬余軍將士卒回來就回來了,還累得太師如此王金睛秉政三年,已經搞得上下一團但有大事,全都沒了手腳,還要太師來整理清楚……蕭言此子也是好大喜功,要獻什么捷?”
蔡京微微睜眼,招呼高屐坐下。高屐告罪一聲,揀一個錦凳坐下,自然有人送上消熱茶湯。蔡京輕輕道:“克復燕京,是國朝百年心愿。獻捷告太廟,郊祭頒賞,都是官家欽定的,不可說……就是這些班師將士,也是有功之臣,此舉是耀國威振人心的大事,蕭言以降都是勞苦,享享這風光也是該當的。希晴,言語仔細些,此刻我等在位,不要讓人尋了什么把柄。”
高屐卻對這個沒什么興趣,蔡京既然吩咐下來,就答應了一聲。心里面卻微微有些不以為然。
老公相直將這蕭言看得恁重這南歸降人,得用時用過便罷。老公相還想將他扶進樞密院中大宋西府,還從來未曾有降人在其中拿權用事老公相就算想掌兵事,就算高太尉已經病得快死,老種看來也去日無多,還有那位正在都奔走的iǎ種可用,指望這個蕭言做什么?現在已經有風聲,那位隱相大人是絕不允許蕭言得入樞密,能讓老公相對三衙施加影響力,隱相地位,也不是老公相輕易動搖得了的。說句誅心的話,老公相已然這個歲數,去日無多,也該為他們這些忠心手下考慮一下,何苦就這般惡了隱相?將來大家還要還他打jiā道呢。
不過在蔡京面前,高屐是絕不會將這些心里面的話說出來的。哪怕就算是心腹也不成。他微微失神片刻,就已經想起自己來意。當下就皺眉苦笑道:“太師,屬下已經實在是計窮力竭,支撐不來,此刻太師繁忙,還貿然來拜,實實在在就是來討太師一個主意的……這今年用度,到底如何敷衍過去?”
蔡京眼睛一睜:“又沒錢了?”
高屐苦笑更濃,兩手一攤:“三司庫藏,年初的時候不過幾百萬貫,伐燕用的是王黼自理的伐燕捐,和三司并不相干。燕事底定,這犒勞就全用出去了。平日里百官俸祿,禁軍支用,零星用度,都是靠著京畿商稅寬役錢等來支撐,庫藏早就空了。今年汴河疏浚,都給挪到下半年去。
諸路轉運報解,上半年四月開始,到七月差不多才能收齊,河北三路更復一年,已然指望不上,陜西更不用說,其他地方,年來都是七成數考績就算是上上。加上市舶官賣,最多也就是三千萬以上,四千萬貫不到。一筆筆都有了用處,再還還積欠。只怕還有千萬貫的窟窿,下半年收入還不如上半年,冬季卻正是動工,尤其是各處河工用錢的時候,這虧空更大這些先不說他,無非是年年難過年年過。可是這眼前郊祭頒賞,屬下這里實在是敷衍不來了”
蔡京皺起了眉頭。
大宋對官僚體系,的確是相當寬厚。除了俸祿還有名目多達幾十種,頂峰時候百余種的各種津貼之外,每隔三年,還有一次郊祭。郊祭之后,文武百官,都有賞賜,多的頂兩年正項俸祿,少的也有幾十貫。賞賜之外,還有恩蔭,五品以上大臣子弟,可以借此而入仕途,頓時就多了一批吃大宋財政飯的人。隨著冗官持續增長,每一次郊祭賞賜恩蔭,都成了三司使的難關。
宣和五年這一次,更是窘迫之處超過以往十倍。一場大戰之后,將一些老底子uā得干干凈凈,還倒欠不少。為了伐燕戰事,已經搜刮了一次伐燕捐,在江南bi反了方臘。就算此刻再喪心病狂,也不敢加賦。現在河北三路打得筋疲力盡,要更復一年。燕地只能望里面投錢,原來和遼國和平相處,榷場的大量收入也指望不上。收入減而uā錢的地方多,這一場郊祭,眼看就是上千萬貫的開支。這叫三司如何妙手空空?
這還不僅僅是敷衍這一場郊祭的事,深層次原因還是大宋財政體系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崩潰。養兵百萬,能戰的不過就那十萬余人。養官越來越多,朝廷黨爭卻越發劇烈。冗官冗兵已經到了極處,jiā鈔一屆又一屆的越發越多,貶值越來越厲害。人人都束手無策。大宋經濟發展到了這種地步,每年貨幣流通量極大,其實對這種不斷貶值的jiā鈔有了極大的依賴一旦jiā鈔發行到了崩盤,整個大宋經濟就會遭到毀滅打擊,到時候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真是秉政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屐說完,在那里靜靜的等候,等著蔡京拿出什么主意來。蔡京一向是以理財出名,最終成為這番地位。幾起幾落,都因為官家離不得他理財的本事總不能一直疏遠下去。換人來做,總是不如他。蔡京靠著整理稅收,砍掉一些支出,甚而靠著降稅大量引進各種洋舶傳來的奢侈品回籠jiā鈔,支撐了大宋財政體系這么些年。現在高屐也指望他還是能拿出些讓他眼前一亮的辦法出來。
蔡京在那里皺眉半晌,最后才低聲道:“上屆jiā鈔,也已經一年半了。再發一屆罷……三千萬貫就是,總能敷衍到今年結束,其他的事情,將來再說罷……”
高屐一怔,一下站起,顫聲道:“太師,這如何使得?”
高屐執掌三司,這jiā鈔發行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清楚?每屆jiā鈔發行出去,三司總有三分之一的庫藏儲備作為支撐。上屆就算是為了伐燕,也不過就發行了二千萬貫,已經是空前大數字了。此次一下就發行三千萬貫,而且一點庫藏支撐都沒有,這jiā鈔又當貶值幾成?這豈非是飲鴆止渴的事情?
蔡京揮手,兩名丫鬟頓時無聲退下。蔡京按著胡緩緩站起,高屐太過吃驚,竟然忘記了去扶持他一把,只是站在那里呆愣愣的看著他。
蔡京難得在臉上顯出頹然老態,重重嘆氣:“希晴,現在要某下手整理,又何從措手?王金睛秉政三年,各路已經全是他的人,隱相幕后主持,正要某的好看。不論從哪一路動手,安ā某夾袋中人物,讓地方多轉運一些至三司,去掉地方一些大工,就是動了他們的好處。立刻就糾纏起來,此次某能復位,地位已經不如之前穩固,又糾纏若此,連官家郊祭都支撐不下來,某又如何能安于其位?”
他走動幾步,回頭看著高屐:“……更何況,女真崛起,今后幾年,邊事定然頻發一旦有邊事發生,能戰勁旅又為隱相一黨掌握,某又度支無力。那時候,只怕求在汴梁榮養也不可得只有將現在最為能戰的神武常勝軍掌握在手中,才不會蹈當日童貫和王黼連成一氣的覆轍這才是某要重用蕭言的原因之所在,一頭握住統兵之帥,一頭暫時敷衍過去眼前庫藏空虛的難關,才能穩住腳步,徐徐整理。這三千萬貫jiā鈔新屆,縱然是毒也得先吞下去了希晴,你可明白了?”
高屐眨眨眼睛,仿佛此刻才明白了蔡京苦心。緩緩點頭:“既然如此,屬下就勉力而為罷。只要太師這里發新屆jiā鈔的札子禁中得過之后,屬下當盡力主持辦這一切。”
蔡京輕輕苦笑一聲:“發新屆jiā鈔倒不為難,隱相絕不會惡了官家所郊祭大事,需錢敷衍,不能掃了官家體面……而且發得越多,將來都是某的首尾,隱相巴不得看某的笑話……某心憂的還是,這位梁隱相,看出某的盤算,竭力要阻止某將神武常勝軍掌握在手中某和他算是勢均力敵,蕭言是不是得用,就要看他自己扶不扶得起來了……卻沒想到,某的地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寄托在這么一個南歸降人身上”
高屐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以蔡京地位如此之尊,卻親自辦這場獻捷大事,處處都給在南薰外屯駐的班師大軍提供方便,生怕出什么錯漏。而且不怕uā錢,極力裝點所有一切。原因就都在這里。想到此處,忍不住都有點嫉妒蕭言了。萬一蕭言得用,地位重要,只怕僅次于他這個蔡京眼下第一心腹了 他低聲道:“不是還有iǎ種可用么……”
蔡京瞪他一眼,語氣里面帶了幾分惱怒:“西軍老種iǎ種,都是在陜西諸路根深蒂固,現在都是自了漢,只求能早日回返陜西諸路這等價錢,某能向他們開出來,禁中那位梁隱相,如何又向他們開不出來?他們正好可以左右逢源,等到最后有什么結果,只怕都來不及了而且只要回到陜西,老種iǎ種,誰來理你?西軍今日,已經等同藩鎮如何比得上蕭言攻倒童貫王黼,最終助老夫復位,已經勢必不能與禁中那位梁隱相一黨,就算他投靠過去,將來童貫總有一日會再回汴梁得用,那時候蕭言和童貫之間,如何自處?他如何比得上童貫的根基深厚?于情于理,他只有靠向老夫這里其間道理,你還想不明白么?”
高屐額頭微微有點冷汗,人心唯微,可蔡京在這上面造詣已經爐火純青了。他如何比得過?高屐也微微有點后悔,蔡京復相,自己這一黨也不見得就如往日風光了。看起來還有絕大隱憂,說起來還真不如當日賣身投靠給對方了……不過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自己追隨蔡京直到此次復相,已經是對方眼中大敵。只有iǎ車不倒只管推了……
到了此刻,話已經算是全部說完。高屐也只有肅然告退。臨走的時候似乎想起來什么也似,回頭低聲道:“太師,iǎ相公那里……”
蔡京臉上怒è更顯,連連擺手:“不必說那個孽畜老夫這里容不下他,讓他另找路去”
此刻所說,自然是那位iǎ蔡相公蔡攸了。伐燕戰事,他這位當日政事堂的參知政事,河北三路安撫制置使署副使,現在只有翰林學士這么一個寄祿在身。沒有出知外州,已經是看蔡京復相的面子了。
蔡攸想來想去,似乎又發現了自己老爹的好處,托關系到了高屐上,想和老爹修補關系。這上頭自然是疏不間親,高屐受托,到蔡京這里開口,卻給蔡京頓時就呵斥了回去。今日高屐釘子已經碰得不少,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有深深行禮,轉身告辭。
出了政事堂大高屐才有點反應過來。蔡攸繼續站在梁師成那一黨當中,就算蔡京失勢,蔡家的富貴也能保住。天知道當日是不是這父子倆演的一出戲?剛才蔡京惱怒,倒不是為別的什么,而是氣這個兒子耐不住寂寞,居然又想回來和他一黨,萬一蔡京事不得諧,將來豈不是一起倒霉?
想到了這個可能,高屐忍不住就是一身透汗。宦途風bo險惡,側身其間,真真是步步驚心。蔡家還有退路可能,自己卻是沒有半點退路,只能和蔡京捆在一起了。在政事堂外,他忍不住向南薰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恁的,蕭言已經為蔡京看作絕大助力。那么也就是他高屐的指望了,明日獻捷,你蕭言可要拿出全掛子本事,一下子就能入官家法眼自己將來如何,說不得也要寄托在這個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南歸降人身上了 就在蔡京憂心忡忡之際,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此刻就屯駐在南薰外一處軍營當中。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明日獻捷御前的種種事情。軍營當中,整治旗幡,刷洗戰馬,打磨甲胄兵刃,添置各種器具,人人都是忙得不可開jiā。御街夸功,官家面前獻捷,多少軍將士卒,一輩子都巴不來這樣的事情,雖然人人忙得跟陀螺一樣轉,可人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汴梁左近,禁軍頂峰時候駐軍七十余萬。到處都有軍營所在,到了這個時候。隨著大量禁軍不斷ou調到陜西填防,漸漸已經轉化成西軍。汴梁禁軍在兵冊上還有五十余萬的龐大數額。兵冊上面五十多萬,實際有多少那就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更有大量汴梁禁軍已經多少代于此,已經安家,除了偶爾當值,就是在家閑居。加上占役。原來修建的那些軍營已經有許多沒有兵來填,漸漸荒廢,不少人都被官宦親貴占去當了自家產業,饒是如此,剩下的廢營還有不少。
此次選其中一處安置了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此處廢營還綽綽有余。此次蔡京以降,大iǎ官吏也算是十分盡心,不計成本的將這廢營恢復起來,整頓一新。兩軍入住,覺得比起沿途風餐lù宿,簡直到了天上去。而且各種供應,源源不斷的送入營中,軍中但有所需,一開始壯著膽子提出來,馬上就送至。到最后大家也大起膽子,獅子大開口,這些一向瞧不起武臣的文官們沒有半分推托處,要什么給什么,絕無半點阻礙。
兩軍在此已經修整兩日,已經能看出有些詭異處了。大軍班師,自然有官吏先來宣慰。本來應該是樞密院的正分差使,可是這次樞密院只有一個低級官吏,草草的來神武常勝軍中宣慰了一遭,隨意說了些御前的禮儀忌諱,就匆匆離去。環慶軍那里,卻是樞密副使吳敏親臨,大iǎ僚佐,一應俱全,在環慶軍中整整盤桓了一天。
神武常勝軍這里巴結不到樞密院,卻等來了開封府。說起來開封府作為地方,慰勞大軍,也沒什么太逾越的地方。可是這位天下第一知府,卻在神武常勝軍中整整盤桓了一天,同樣帶來大量牛酒犒賞,規格不比樞密院差到哪里去,四下噓寒問暖,查看神武常勝軍軍容。可蕭言他們在一起,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樣將御前禮儀忌諱說了個通透。還看著蕭言眉uā眼笑,一副是自己人的模樣。
汴梁現在暗流,蕭言以降,也多少知道一些。方騰本來就提前一日回到了汴梁,和幾個世jiā往還一陣。雖然沒去拜蔡京,但是底細已經打探得明白,回來再一說,大家自然就對這個悶葫蘆里面賣什么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吳敏以降,是想竭力鼓起環慶軍士氣,讓御街夸功獻捷之際,將神武常勝軍比下去,至不濟也不要讓蕭言有什么表現的機會。而蔡京以降這一系,就指望蕭言能在官家面前lù臉,好從中用力。朝中黨爭,神武常勝軍還未曾進入汴梁城,就已經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然心中有數,那就沒什么好擔憂的了。大家離開河間,一路上都和環慶軍保持半天距離,行進當中還在不斷演練。比起在河間府的時候,軍容又出è了不少。蕭言其他細節布置,也次第告成。到時候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成。
看著蕭言他們這般沉穩的樣子,那開封府半是放心半是忐忑的告辭。只是說蕭言但有所需,只要開封府能做到,無不竭力配合。蕭言也沒怎么放在心上,敷衍完了這位開封府就算拉倒,一切按部就班進行就是了。
天è漸漸的暗了下來,軍營當中喧鬧,也漸漸的停歇下來。神武常勝軍所處的軍營當中,又恢復了一向整肅的樣子。因為在汴梁都外,邏騎不好放出。但營寨墻值守,仍然未曾懈怠。而另一邊環慶軍軍營當中,仍然是沸反盈天,所有人都在抓緊最后時間做著準備。
蕭言一人一騎,身邊僅僅跟著方騰,蕭然出營。在夜è當中,來到一個可以看見汴梁城墻的地方,兩人并轡而立,久久無語。
夜è當中,四水環繞的汴梁城似乎無邊無際的綿亙向遠方。城墻高大堅實,護城河寬達十丈。這是這個時代最為偉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的中心。在這個世界其他地方夜間一片黑暗的時候,汴梁城中的不夜燈火,卻映亮了頭頂夜空。里面的繁盛熱鬧都麗景象,似乎透過城墻都能感覺出來。
蕭言久久注視著這個千年以前先祖創立的文明奇跡,心起伏。時間長河中自己逆流千年,再經歷了這么多bo折血戰,出生入死,仿佛用盡了一生,才走到此處。對于任何一個有華夏情節的人,就像是來到秦時咸陽,漢唐長安,這也是一種朝圣。
自己要保衛的東西,就這樣真實的展現在眼前。蕭言竟然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上下千年,皆不可見。哪怕就是自己,也早就改變。已經和那個iǎ記者蕭言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了。那iǎ學的懵懂,初中的初知人事,高中的青澀,大學的胡鬧,出社會的掙扎奮斗,仿佛都是一場已經有些褪è的夢境。
方騰在蕭言身后低聲道:“蕭大人,沉至今,想的是什么?是擔心明日獻捷的事情么?”
蕭言沒有回身,只是搖了搖頭,給出了一個出乎方騰意料的答案:“我想我的爹媽。”
方騰一怔,蕭言從來未曾說過他的家族,卻在這個時候提起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就聽見蕭言繼續低低的開口:“……再沒給他們盡孝的機會了……可是如果他們知道我現在在做什么,應該也會很欣慰罷……我是正統的軍人家庭出身,從iǎ接受的教育是要愛這個國家,愛這個民族,要做一些對這個國家民族有利的事情,出社會以來俗事沉浮,以為自己早就忘記得干干凈凈了,卻沒想到來到這里……一路行來,我殺了那么多人,經歷了那么多考驗,現在還是走在了這條道路上。只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從iǎ就被教育成這樣的吧……沒法子,烙在骨子里面了。”
蕭言回首看看方騰,月è和城中燈火映照在他臉上,越發顯得蕭言眉目英ing,臉上輪廓,仿佛都象是刀刻出來的。
已經有幾十萬人因我而死,將來只怕還要死更多的人,我只求到了最后……我無愧于心。”
不知道為什么,方騰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種東西,太過遙遠,太過宏大,仿佛千年的時光,都在此刻披在蕭言的肩上。
就在這汴梁城腳下。
蕭言低低的嘟囔了一聲,輕的幾乎讓人聽不見:“明日,進汴梁。我……會成功。因為我不能失敗。”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