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您 第二卷汴梁誤第五十九章破軍(完)
耶律大石只是抱緊馬脖子,在一片紛亂當中策馬疾馳。幾百騎軍緊緊追隨在他左右,耶律敵國烈當先開路,護持著他這位統帥,希望能殺出生天。
耶律大石此刻,已經再難清晰的考慮什么。他身上傷勢也未曾全好,這個時候用盡全身氣力,也只能保證不從馬背上掉下來。
周遭慘狀,此刻窘迫,讓耶律大石忍不住在馬背上苦笑。與其這樣,還不如當日就在蕭言手中,聽他號令行事。還不用死這么多人 此刻有此感慨簡單,可是易地而處,再來一次。耶律大石只怕還是會冒死沖出蕭言軍中,和董大郎他們會合男兒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氣,怎么會任人宰割?
此時命運,雖然已經是難以把握,對自己還能不能沖出去,耶律大石已經殊無把握。可是不到最后絕望關頭,自己卻怎么也不會放棄苦笑當中,耶律大石忍不住還想起蕭言。自己聽說這個名字,已經是被蕭干和蕭普賢女皇后聯手趕下臺來軟禁當中的時候了。在得知蕭干幾萬兵馬被蕭言驚走,失卻對涿易二州掌控之后,還跌足長嘆了一番。此子據說原本也是遼人,要是早點發現此子才華,得而所用,說不定大遼這點殘山剩水,保住的把握就更大一些接著蕭言就越來越顯耀眼,在幽燕邊地擊破女真,拿下燕京。耶律大石也只是從側面聽到,他猶自有些不服氣。要是大遼最后不是起了內訌,自家還掌握軍權。怎么會有蕭言這般威風聲名,說不定他早就在戰場上,為自己所敗 燕京陷落,耶律大石出奔之后。陰差陽錯的落入蕭言手中。和他打了幾次交道,并沒有覺得蕭言有多少出奇的地方。一點感覺就是此子決斷明快,膽子奇大,野心勃勃。為了穩住自家地位,甚而不惜卷起一場燕地大亂,以自固權位。似乎并不是多么驚才絕艷的人物。
直到此刻,他才真心佩服起蕭言來。白手而投宋,麾下都是雜湊起來,自成派系的人馬。只有什么仗苦打什么,什么地方艱難去哪里。咬牙不知道從多少次生死之間摸爬滾打出來。最后將麾下人馬徹底統合,還淬煉成鋼。其間血性勃勃處,堅忍不拔處,已經有這個時代第一流人杰氣度,至于經驗根基,這個還有時間去慢慢培養。有這份血性在,有這份見識在,有這份野心在,將來如何,當真不可限量只是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這橫空出世的蕭言,將來一飛沖天的景象 耶律大石在馬背上昏昏沉沉想著自己的心思,麾下那些還跟著他的騎軍,以耶律敵國烈為首,還在拼死廝殺。
后面宋軍緊緊的咬著,四下里更有不斷應召而來的宋軍騎士呼嘯而來。不斷的逼近,不斷的在這耶律大石所部騎軍隊列當中狠狠咬下一口。不長時間之內,來的宋軍已經有四五隊,個個眼睛通紅的死死盯著這幾百人馬。
耶律敵國烈也豁出去了,緊緊護持著耶律大石大呼酣戰,不斷引領大隊變換前進方向。每個人都將坐騎速度逼到了極處,宋軍甲士沖殺到這里雖然幾經換馬,但是激戰大半天下來,每匹坐騎馬力都是消耗巨大。而耶律大石所部馬力相對來說還充足一些。拼死沖殺,幾次還是奪出一條道路,躲過了宋軍合擊,沒有讓后面死死咬著的宋軍大隊追上來。
耶律敵國烈已經殺得人馬都被血完全染紅了,身上也負創幾處。這個從遼東帶著部族直逃進燕地,整個部族餓得奄奄一息,要不是耶律大石收容,說不定就得全滅,從此就對耶律大石感恩戴德,耶律大石掌握復遼軍一開始就對他忠心耿耿的北地漢子,此刻也知道大家多半是無幸。可是耶律大石一生豪杰,現在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他這一個還算不上以前心腹的軍將,此時此刻,他又怎么忍心棄耶律大石而去?遼國已然覆滅,他是契丹子弟,殉遼國社稷的契丹子弟已經不知道多少,他能和耶律大石一處,廝殺到最后同殉社稷,已經不算冤枉了 眼前又一隊宋騎斜刺沖出,橫在一處溪流之后。連日暴雨之下,這條溪流已經漲水不少。嘩啦啦向東流淌。溪流左近,已經有不少人已經放棄逃命,趴在溪邊大口大口喝水,哪怕溪水中倒臥著不少尸首也顧不得了。
溪流北面,是一片丘陵和樹林交錯的地帶,一下將這里地勢逼窄。沒有太大的騎兵活動的空間,道路從丘陵樹林之間蜿蜒而過,只有沖過此處才算是又闖過一道關口。可偏偏這隊宋騎看準了此處,就攔在前面。不沖破他們,大家只有都在這里覆沒 耶律敵國烈深深吸了口氣,帶動了肋間傷口,頓時就是一陣劇痛。他咬牙忍住傷痛,提氣沾滿血跡,才從一名宋軍騎士那里奪來的馬槊,對身側耶律大石道:“林牙,俺只怕是不成了,最多只能護送林牙沖過此處,前面路途遙遠,林牙珍重”
耶律大石從馬背上直起身來,看著渾身浴血的耶律敵國烈,搖頭苦笑:“敵國烈,某對你恩惠實少,你卻報我良多你已經盡力,自己顧命罷,棄馬朝人堆里面一混,說不定還能掙扎出一條性命出來,某自家性命,交給自己掌握就是……馬槊給我”
后面大隊宋騎,呼嘯著追近,這些不斷加入的宋騎,足有四五百騎之多。那員大紅披風,提著長柄大刀,廝殺驍勇之處在耶律大石記憶中自家當日軍將無人能當的宋軍將領,仍然追在大隊的最前面。耶律大石疾馳中回頭看看,神色已經放得再平緩不過,又說了一句:“馬槊給我”
耶律敵國烈在馬背上搖搖頭,一指身邊還緊緊簇擁著耶律大石的百余兒郎:“能跟著林牙到此處的,都是當日逃難遼東,為林牙收容之輩。天下雖大,俺們契丹兒郎已經無處可逃,不如就還了林牙當日恩情此刻能死在俺們打了最后一名豪杰身側,于愿已足”
最后一句話耶律敵國烈幾乎是直著頸項大吼出來的,呼喊聲中,他已經躍馬上前,耶律大石身側騎士,也呼嘯而前,紛紛踏過溪水,再不閃避,直直撞入攔在前面的宋軍騎士大隊當中 廝殺呼喊聲頓時響起,耶律敵國烈一槊捅下一名宋軍騎士,那馬槊也被宋軍騎士帶落。耶律敵國烈再無兵刃在手。合身就撲向另一名宋軍甲士,和他一起滾落馬下。旁邊一名宋軍甲士掠過,伏身一刀。準準砍在耶律敵國烈頸項之間,血光頓時沖天而起。
而其余耶律大石麾下騎士,此刻也紛紛落馬,他們雖然鼓起最后一絲血勇。卻仍然不是這些剽悍精銳,已經不象是南人能練出來的騎軍對手,轉眼之間就死傷大半。那隊宋軍甲士更趁勢反沖,眼看就要越過溪水這個時候,后面宋軍甲士也越沖越近。而耶律大石身邊,不過還有寥寥七八騎而已 大遼,亡了………
就在此刻,耶律大石痛苦的閉上眼睛。兩行濁淚,終于從這大遼最后一名重將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氣數盡了,就是氣數盡了。大宋和大遼糾纏百年,這些年也同歸于衰頹。大宋中間還有遼國這么一個緩沖,似乎還有氣力來攻滅遼國最后殘部。而在北面崛起的女真巨大陰影之下,這些現在志滿意得的宋人,將來等待他們的命運又是什么?
當日女真不足千騎南下,不過是這個新崛起的野蠻帝國狂暴破壞力的冰山一角而已。當失卻遼國這個緩沖,異日宋人直面女真的全部威力之時,他們又能如何?
反正某耶律大石,也再也看不見了 耶律大石緩緩勒住馬匹,翻身下馬。而宋軍看著他的舉動,也都放緩了馬速。對這樣一位大遼最后重臣而言,時值他最后歸宿,不自覺的宋軍上下,還有一份尊重在。
韓世忠也緩緩住馬,單騎而前,在離耶律大石還有七八步的地方勒馬站定。和耶律大石目光對視。
耶律大石看著韓世忠,一笑問道:“來將何人?”
韓世忠肅容答道:“大宋神武常勝軍副都虞侯使韓世忠是也,見過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笑笑,指指自己:“某耶律大石也韓將軍,你沒追錯人這份功績,就你領了去罷……大遼覆滅,某倒要看看,大宋還能支撐幾時?”
韓世忠搖搖頭:“大宋的事情,不勞林牙操心。俺們卻還未曾死絕……林牙,今日實在已經殺得夠了。這燕地戰事,也實在時日夠長的了,還請林牙上路罷。從此這里就是宋土,此間的事情,就是俺們宋人的事情了”
此時此刻,韓世忠也微微有些感慨。雖然此時在云內諸州,在那些遼國從來未曾有效行使過統治權的羈縻軍州處,還有一個耶律延禧在茍延殘喘。可是不論是大宋還是女真,甚而是遼國自己內部,都將這個后世以天祚為名的遼人皇帝看得很輕。依托燕云這塊地方富庶,人煙稠密的地方,遼人還算是有點力量。燕云一旦徹底覆沒,就可以算作遼國徹底亡國了。而耶律大石敗亡,就代表遼人勢力在燕云之地最后一點抵抗力量的敗亡,大遼從此就只是歷史上的一個名詞而已了。
他自然不知道,因為蕭言的橫空出世。眼前這位在真實歷史上還在萬里之外,建立起一個以西遼為名,繼承契丹世襲的帝國的耶律大石,已經再不可能有所作為了。
蕭言對歷史的深刻改變,從這一刻完全開始。
見證一個帝國的覆滅,饒是韓世忠這等萬事都看得很開的老廝殺漢,心里面都有些激蕩。不過這點情緒,轉眼之間就被他收在心底,朝著耶律大石微微點頭示意一下,就再不說話。
耶律大石也知道,再拖延下去,徒增笑耳。他已經盡力到了萬分,到了地底下也見得了契丹列祖列宗,朝著韓世忠同樣微微點頭行禮示意一下,笑道:“韓將軍,借劍一用。”
韓世忠笑笑,扯下腰間佩劍,連鞘丟給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揚手接過,拔劍在手,四下最后環顧了一眼幽燕的山川大地,環顧這曾經為契丹所統治了百年的富庶繁盛之地。再不遲疑,橫劍在頸,用力一勒,鮮血頓時噴濺而出。而這位曾經是契丹最后希望的大石林牙身軀,直直倒下。到死這一刻,他的腰背仍然挺得筆直。
數百宋軍甲士渾身浴血,勒馬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切。在周遭還不知道有多少復遼軍的敗軍和流民百姓,同樣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切。一點哭喊聲在遠處響起,接著就是蔓延四下。在宋軍甲士之前,這些人不敢放聲,聲音幽咽,只有兩個字:“林牙,林牙”
在這嗚咽聲中,一名宋軍甲士突然舉起兵刃,大喊一聲:“回家”
這一聲喊震動四野,無數宋軍甲士都高高舉起兵刃,大聲縱情呼喊:“回家,回家”
這雄武之氣,頓時壓過了周遭那一點亡國慘痛之聲從此之后,世上再無大遼,而這些遠征經年,疊經血戰的大宋男兒,終于可以回家了 呼喊聲中,韓世忠定定看著耶律大石尸身,此前他憋著一股勁,說什么也要砍下耶律大石的頭顱,此刻卻再無半點興趣。心里面只有一個念頭,這一仗總算是打完了,可以回大宋了莫名的喜悅,頓時充滿全身。在這時刻,卻有一個莫名念頭從韓世忠腦海里面冒了出來。
俺們這位蕭宣贊,真正回歸大宋,又能鬧出什么事情出來?在他毫無根基的時候,他還能將這燕地攪得天翻地覆。現在他已經算是穩住腳步,在這大宋也算是一個人物了,又能攪起多少風雨出來?
俺老韓,可是期待得很呢……
在宋軍甲士的歡呼聲中,韓世忠大聲下令:“帶上這耶律大石尸身,俺們去向宣贊報捷兒郎們,宣贊身家可不算輕,在燕京發了大財的,大家找宣贊鬧犒賞去”
數百西軍騎軍,在姚平仲的率領下拼命向前,在混亂的人潮中左沖右突。姚平仲和瘋了也似,沒有半點要停下來喘息修整一下意思。他率領的秦鳳軍這支臨時編組的騎兵集團,不是將那些傳令哨探的零星騎軍集中起來,就是在得到燕京一戰大量馬匹繳獲之后,臨時改編的最多可以稱為騎馬步軍的軍馬。根本沒有這種大規模騎兵作戰的經驗。
在姚平仲這樣舍死忘生的沖殺之下,他本隊四五百騎的浩大陣容,急進到這個時候,身邊最多還剩下幾十名秦鳳軍中軍親衛。已經顯得頗為單薄,要不是復遼軍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能力,只知道四下奔逃之外,說不定這位小姚將軍,就得吃上大虧。
身邊親衛幾次勸過姚平仲,姚平仲只是不聽。馬鞭反而劈頭蓋臉的抽過來:“不多爭一些軍功,最好能擒了耶律大石,你以為俺那伯父,將來還能安然于老種相公麾下,再能討到什么好處不成?你們都是秦鳳軍中之人,此時不出力,還什么時候出力?”
這些親衛在姚平仲的盛怒之下,不敢再勸,只有隨著小姚將軍沒頭蒼蠅也似的亂撞。再沖過一處猬集一團的人群之后,一名親衛,一指前頭:“小姚將軍,前面遮沒不是神武常勝軍”
姚平仲瞪大眼睛朝前一看,正看見一隊宋軍甲士,呼嘯向東北方向而去。雖然亂軍沖殺當中,小隊騎軍不打認旗。但是那百數十騎神武常勝軍甲士,仿佛粘著馬背上一樣,策馬高速前行,操控如意,在混亂人潮當中穿行,絲毫未曾減速,也少人人馬跟不上大隊。領隊軍將呼喝為號,這些號令音節都很短暫,但是卻牢牢掌控著大隊行進方向,對這百余騎人馬調度如臂使指。比起秦鳳軍湊起的這支臨時騎兵集團,強過何止十倍?
這支亂軍當中遭遇的騎軍隊伍,只能是蕭言麾下的神武常勝軍此刻姚平仲心中又嫉又恨,只恨當日怎么不將勝捷軍和白梃兵這等強軍交到他手底下。那么此刻在萬軍當中所向無敵,眼看就要全復燕大功的人,就是他姚平仲了不過這等事情只能想想,姚平仲大聲下令,讓麾下軍馬跟隨他拼命咬住這支向前疾行的神武常勝軍。幾十人連吃奶氣力都使出來了,催趲坐騎向前。眼前局勢實在混亂到了極處,要撞上耶律大石,這幾率微弱得實在可以忽略。還不如追著這支神武常勝軍騎軍隊伍,看能不能撈著什么好處。最好是耶律大石仍然在負隅頑抗,分散四下沖殺的神武常勝軍紛紛往援,雙方廝殺得正是相持不下,兩敗俱傷的時候,他姚平仲一馬當先殺到,擒斬耶律大石于亂軍當中這等念頭,姚平仲也知道跟奢望差不多。但是今日小姚將軍胸中實在裹著一團大事不遂的怒火。仍然不肯放棄 前面疾馳的神武常勝軍騎士隊伍,也發現了后面突然跟來一隊友軍。神武常勝軍領隊軍將頓時就帶領大隊專揀難走的地方走,好好折騰了姚平仲這幾十騎一番。漸漸就和他們拉遠了距離。
這支神武常勝軍,的確是在亂軍沖殺當中得到四下分出傳令會合的韓世忠派出傳騎的軍令。立刻就追向東北方向。于途分辨大隊騎軍經過馬跡,拼命趕往前面,準備加入追擊耶律大石的戰事當中。卻沒想到,終于在這里撞見了友軍。其實也不算奇怪,這場廝殺,從清晨開始,這個時候早已到了下午時分。早上開始崩潰亂逃的幾十萬人,在互相踐踏,奔走呼號這么久之后,許多人都已經跑不動了,一團團一簇簇的聚集在野地上,呆呆的等著別人來處置他們。西軍在得知蕭言這里發動,從燕京城中殺出,來得快的,也該和神武常勝軍照面了。
這帶隊的神武常勝軍小軍官雖然不知道上面那些相公還有蕭宣贊之間的勾心斗角。但是當丘八的,想讓戰功落在自家頭上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支復遼軍基本上是蕭言所部打垮的,現在還想來摘桃子不成?當下就小小的使了一把壞,總體來說還算是無傷大雅。在將姚平仲他們甩得遠了一些之后,那領軍軍將在馬背上撇了撇嘴:“一場燕云戰事,都是俺們包打完了,這個時候就想來搶這便宜功績了,須放著俺們不死弟兄們,加把子氣力。和西軍火并,那是不成的,先將擒斬耶律大石的功績,落到俺們神武常勝軍頭上,才是正經”
他麾下兒郎,都怪聲呼喝答應,將馬速又催高了一些。姚平仲跟在后面,眼看得越落越遠,跟著這隊騎士爬高竄低,顛得腸子都疼。心里面知道吃了耍弄,可是此刻除了咬緊牙關又急又氣,還能有什么法子?
這么一番折騰,當姚平仲好容易趕到神武常勝軍大隊齊集地方的時候,耶律大石尸身,已經靜靜的躺在那里了。神武常勝軍甲士上下齊聲歡呼,聲沖云霄。姚平仲也只有勒定馬匹,遠遠看著,忽忽喘著粗氣。胸口那團嫉恨火焰,卻是越燃越高 他眼睜睜的看著神武常勝軍甲士在兩匹備馬之間張開繩網,將耶律大石尸身裝上。呼喝號令聲中,大軍轉而向西,就這樣不顧去了。臨行之際,那帶隊軍將——似乎就是背叛出西軍門庭的那個當日微末小武官韓世忠,身邊親衛朝自己這里指點一下。韓世忠轉頭過來看了一眼,咧嘴笑了一下,連招呼也沒打一個,調頭就揚長而去。
姚平仲呆立在遠處,韁繩在手里都快攥出水來了。到了最后,才從牙縫里面擠出一句:“在燕云之地,俺伯父已經難和蕭言這廝爭鋒了……回大宋俺們再說話這日子,可還長遠”
蕭言這次總算是遵守了承諾,只帶著貂帽都親衛百余騎,跟在大隊后面緩緩而前。這些撈不著上陣廝殺的貂帽都親衛無不覺得倒霉,他們這些主帥身邊親衛和別家不同,披堅執銳,向來都是用在最要緊處,打最苦的戰事。這頂貂帽才算是戴的問心無愧。今日燕地最后一戰卻撈不著顯顯本事,一個個只能在心中寬慰自己:“這等便宜戰事,對付一群斬木為兵的亂軍,本來就不是俺們貂帽都該出馬的時候,俺們前面功績也不少了,便宜便宜其他指揮,倒也不直什么……直娘賊,殺耶律大石,怎么就能算是便宜功績了”
不比這些心里面各種糾結的貂帽都親衛,同樣未曾出戰,只是隨侍在蕭言身邊的岳飛,倒是神色平靜萬分。絲毫沒有不滿韓世忠口不應心,包打全場的模樣。他跟隨在蕭言身后,緩緩而前,不住環視周遭一片劫后景象,不時還看看蕭言的神色,從頭至尾,他一句話也未曾說。
蕭言同樣面色平靜,行軍而前途中,也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支復遼軍,實在當不起蕭言麾下五千精騎蹂躪。一路行來,只看到一處處殘破營寨,看到到處都是自相踐踏而死的尸首。復遼軍中敗兵和那些依附復遼軍而存的流民百姓,尸身混雜成一團。
越往前行,這等慘狀越是隨處可見。深入十余里,就可以看到大群大群已經奔走逃命不動的人群,呆呆的坐在野地上。看到蕭言帶著大隊披甲之士經過,還能有點思考能力的就翻身跪倒,不住叩首乞命。更多的人卻是毫無反應,連眼睛眨動一下的氣力似乎都沒有了,來人將任何命運加于他們頭上,此刻他們已經是毫不在意了。
四野當中,一些破爛營寨煙焰騰天而起,卻沒有人去救火。只是讓這些當日長圍燕京的營寨自己燒光。周遭竟然是出奇的安靜,完全不象這里還是一個戰場。只有偶爾嗚咽之聲,宛若鬼哭,在四野當中幽幽響起。
燕云戰事,實在打得太長太久。宋遼女真三方十余萬甲士,在這片土地上縱橫來去。原本富庶的燕地經此一劫,已經被打得稀爛。居于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流離失所,十去三四。在宋人已經克復燕京之后,仿佛還覺得不夠也似,在燕地又平白卷起了這樣一場大亂 而一手經營起此等大亂的蕭言,在諸多甲士的簇擁下,行進而前。神色平靜得仿佛是才睡醒一般。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蕭言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不知道前行到底有多久,已經慢慢的可以遇到分散的神武常勝軍所部廝殺夠了,開始互相聯絡集結,在看到蕭言旗號經過之后,這些神武常勝軍各指揮自發的就跟在蕭言旗號之后。也許是廝殺之后,這些神武常勝軍所部,才發現他們這一次沖殺,到底造成了多大的破壞向蕭言旗號下會合,匯報軍情也不過就是寥寥幾句,少有表功話語。蕭言也沒說什么,只是揮手讓他們率領所部歸隊,跟在自己身后,繼續前行。
這支人馬,越滾越大,到了后來已經有兩千余精甲的規模,馬蹄聲隆隆的敲擊著大地,如一堵鐵墻也似向著燕京方向。無數四野中劫后余生的人們看著這支鐵甲騎士組成的隊伍,看著飄揚的蕭言旗號,這才真正認清了,在一日間,將幾十萬復遼軍摧垮的對手,到底是什么樣的一支軍隊日頭從頭頂正中,向西移去,掛在這數千鐵甲騎士向前行進的隊列身后,在幽燕大地上拉出長長的身影。肅殺之氣籠罩四下,側身這隊列當中。無數神武常勝軍甲士,這個時候只想回歸大宋,只想著他們身后大宋,永遠不要變成眼前這般景象 大隊騎軍身影,這個時候又出現在東面地平線上,領軍將領,一身大紅披風,人馬都是通紅顏色,正是韓世忠。在他身后,幾名扈衛護持著兩匹空馬,兩馬之間的繩網之上,抬著耶律大石的尸首。這迎面而來的大隊騎士,也沒了才獲得全勝之后的那種興奮,同樣是沉默前行。
看到蕭言遠遠而來,韓世忠振作了一下精神,手朝后一招,帶著十余名親衛和耶律大石尸身,朝著蕭言疾馳而來。
蕭言在岳飛的護持之下,越眾而出,接住了韓世忠。兩邊相遇,韓世忠已然早早翻身下馬,朝蕭言施禮下去:“蕭宣贊,末將幸不辱命,一日之間已然大破復遼軍。途中相遇耶律大石中軍所部,調動軍馬咬住追擊,在陣中將耶律大石截住。這位大石林牙,知道事情已不可為,自己割了脖子,算俺老韓的斬將之功也成,不算也沒什么。但請蕭宣贊示下”
蕭言也和岳飛跳下馬來,他將韓世忠扶起,沒說什么,就走到耶律大石的尸身之前,細細端詳了一下。耶律大石尸身就平躺在繩網之內,緊緊閉著眼睛,臉上似乎還纏留著一絲平靜的神色。
當日在大宋境內,雄州之前。萬軍高呼大石林牙之聲,此刻猶在耳邊。而蕭言不過是才從遼境逃到宋境,正在壯著膽子忽悠童貫之輩,還未曾經歷那么多風霜磨礪,未曾經歷那么多場廝殺,從千年后帶來的廢柴小白領習氣猶自未除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家伙罷了 蕭言心中感慨,這歷史,已經改變了。而且絕不是無足輕重的改變。將來那西遼帝國,又將由何人前去建立?而這改變的歷史,又將和原來有什么不同?
上下千年,竟似皆茫茫不可見。
蕭言擺擺手,吩咐下去:“去傳令后軍,準備拔營,這場仗打完了,我們直入燕京。耶律大石的頭顱砍下來罷,準備回汴梁獻功……真是一個有點野蠻的習慣啊……尸身就地葬了,準備一口好棺木給他。遣出一些人馬,去收容這些流民散兵,打發他們各自歸鄉,營中糧食若有多的,不妨散發一些,這個事情就交給……”
他還沒有說完,岳飛就搶前一步,抱拳行禮:“宣贊,這廝殺的事情俺沒賣上什么力氣,撫軼流亡的事情,就交給俺罷。死的人夠多的了,能多活一個,就盡量多活一個罷。”
蕭言目光冷冷的逼視著岳飛:“心軟了?”
岳飛低頭抱拳行禮,只是不語。
蕭言哼了一聲,用手一比四下,象是對眾人說,又象在自言自語,輕聲道:“既然做了,我就沒什么好后悔的,也沒什么好心軟的。”
他又轉向岳飛和韓世忠兩人,目光嚴肅已極:“鵬舉,良臣。我的目標,就是為了大宋將來,不會變成這般景象將來我的所作所為,如果偏離了這個目標,你們一定要提醒我漢家土地要想安寧祥和下去,邊境之上,只能堆滿累累白骨不論是漢家大敵的,還是我們這等愿意為之廝殺捐軀之輩的”
一句話說得韓世忠和岳飛胸膛頓時都挺了起來,韓世忠咧嘴一笑,沒說什么話。岳飛卻神色認真,躬身行大禮下去:“宣贊之言,末將永遠不會忘記。也請宣贊永遠不會忘記”
蕭言一笑,再不理他們兩個,還吊著一支胳膊卻仍然利落異常的翻身上馬,那支好手在頭頂畫了一個圈子,示意諸軍:“燕云之地戰事,諸君已經盡了自己最大職責,已經無愧于心……走,我帶你們回家回大宋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