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誤第五十四章暴雨(七)
在離復遼軍所控制區域西北面十余里處,就是蕭言主力所在大營。()除了蕭言帶去檀州五六百騎,派往高粱河南哨探二三百騎。在此大營中,足有輕重騎軍近四千人,再加上輔兵火夫,隨軍民夫,此處綿延營盤,足有七八千人,再加上萬余戰馬,數千馱馬挽馬,大車千余,足足占據了好大一塊地方,立下了六七處營寨。
此處正正控扼住復遼軍側背,離燕京也不過九十余里,每日派出的哨探輕騎,還可向燕京方向深入二三十里,復遼所有一切動向,都在蕭言這支軍馬的牢牢掌控之中 大雨同樣也落在這綿延廣大的營盤四下,將這營盤籠罩在蒙蒙雨霧當中。哨探輕騎仍然冒雨在這營盤當中進進出出,可是因為雨勢影響,往日派出輕騎哨探足可掌握二三十里方圓的動靜,雨勢中這距離縮短了至少一大半。營地里面,輔兵長夫忙著四下排水,烘干馬槽里面換出來的稻草,在營地四下疏浚修補排水溝渠,每個人都是一副忙碌模樣。誰都知道,雨勢起后,營中坐鎮的韓岳兩位將軍就將營中一切盯得更緊了,營中那些戰兵,更是枕戈待旦,仿佛隨時都會將他們調出去廝殺一般,全軍約束得更嚴,這個時候要撞在兩位將軍手里什么,說不得就是軍法伺候。
在蕭言所在的中軍帳中,韓世忠靠在蕭言往常所用的幾案之后,案前一個小火爐,烘著不知道什么吃食。韓世忠就在那里搓著手等候。他身上甲胄也是披掛整齊,習慣使用的長柄大刀就擱在一旁,伸手可及。他在那里一邊搓手,一邊若有所思。不時翻眼看看頭頂,聽到落在牛皮帳頂的雨聲絲毫不見減弱,忍不住就翻翻白眼。
外間傳來腳步聲響,值守帳前的貂帽都親衛掀開簾幕,就看見岳飛大步走進來。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雨水不住從身上滴下,經過之處,全是水跡。韓世忠懶洋洋的朝岳飛招手:“鵬舉,這雨水幾乎要澆到人骨頭里,開春的天氣了,一場暴雨一下,渾身冰涼軍中不能吃酒,熱了一些肉羹湯在這里,快點來暖暖身子也罷。”
岳飛卻沒有這個心情,也不擦身上水跡,在帳中走了幾步,皺眉道:“我去接應了幾批哨探回來,都說雨勢太大,道路難行,往日能哨探警戒十里,今日只好三里。要是復遼軍————尤其是那耶律大石,趁著大雨有什么動作,讓我們失卻掌握,那卻如何是好?”
韓世忠翻翻眼睛,斜睨著岳飛:“你也感覺出來了?”
岳飛一怔,看看韓世忠,臉色更沉重了一些:“說不上來,但總覺著不對”
韓世忠一笑,伸手拿過自己那柄厚重的長柄大刀,愛惜的用一塊絲綢擦擦刀鋒:“臨陣廝殺多了,鼻子總要靈一些。要死人了,俺這口刀總會嗡嗡叫,只有俺老韓聽得見還能聽到就要當鬼的人的哭聲,勾得俺手癢癢 ……卻沒想到,鵬舉你也能聞出些味道出來。再加把氣力,說不定就趕上俺老韓了要是耶律大石想趁著這場大雨來什么花樣,俺們還真是不容易抓著,就算燕京或者汴梁那里,俺也總覺得差不多了,在這里呆了這么久,再有什么皮也扯干凈了。各人有什么心思,也該攤出來了”
岳飛眉峰皺得愈發的高了起來,臉上全是沉重之色:“……良臣兄,你說此次局面若要發動,就在這幾日了?可是如此大雨,我們神武常勝軍馬上威風,一下子就削去三四分,掌握敵手行蹤也難,更不用說,宣贊這個時候還不在軍中”
韓世忠攤攤手:“俺們也只能瞧著,現在燕京那里沒消息,汴梁那里沒消息,宣贊那里沒消息。明知道味道不對,還能怎么樣?耶律大石那廝也不是笨伯,難道會等到一切都對俺們有利的時候才會動作?打仗就沒有順順當當的時候,七分靠自家拼命,三分看天……俺們那個宣贊整日對老天爺罵個不休,俺瞧著老天爺也不見得會幫著俺們宣贊……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了,除了等著,還能如何?難道你我點兵而出,先將耶律大石腦袋砍下來再說?”
岳飛搖搖頭:“此事體大,你我如何能擅自行事?”
韓世忠拍腿:“還不就是這么句話既然俺們兩人無能為力,不如就在這里喝點熱的了……你鵬舉要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話,容俺老韓弄點辣的?“
岳飛板著一張臉:“軍中戒酒。”
韓世忠索然無味的嘆了口氣,再不多說什么,從火爐吊子上傾出一點熱湯,盛在碗里,一邊吹氣一邊小口的喝著,嘴里面還不忘記嘟囔:“到了檀州,總有香的辣的。宣贊聰明,先奔去了,說不定還有小主母能暖暖腳。俺一路撈了三房,現在都在檀州擱著,還有燕京得來的遼人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使女,卻只能自己在這里動手弄點吃喝,那日俺是在外巡哨,要是在場,說什么也跟著宣贊跑上一趟,打個臭死也再不趕回軍前了……”
韓世忠這些牢騷話,岳飛早就免疫了。在帳中轉了一圈,覺得心中老是起伏不定,說什么也呆不住,一跺腳就要再出帳巡視一圈,再接應幾只巡哨回來的隊伍問問情況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軍帳之外突然傳來了喧嘩腳步馬蹄之聲,正有一大群人馬向著軍帳這里涌來,岳飛一怔,還沒想明白誰還敢在他嚴令之下軍中喧嘩。這個時候帳幕簾子再度掀開,一名貂帽都親衛一臉喜色沖著岳飛回報:“張副都虞侯從燕京回來了一路沖殺而出,最后還是俺們一支巡哨隊伍接應上的,遼狗百余死死咬著,殺傷近半才將張副都虞侯搶下來”
不僅岳飛動容,連在那里老神在在的韓世忠都一下站起,將手里湯碗丟得老遠:“快讓張顯進來”
幾名渾身濕透,又傷又疲的貂帽都甲士,簇擁著張顯進來。短短半夜一日的沖殺回自家軍中,張顯似乎就掉了十幾斤肉下去,顴骨已經高高聳起,可眼中神采,還是絲毫沒有減弱處。
他看來也帶了幾處傷,身上甲胄已經解下,用白布匆匆裹扎了好幾處。血跡從白布里面湮出來。手里死死抱著一個油布牛皮包裹的紙封,火漆已經有點化開了,大致還是完好無損。這牛皮油布紙封上還濺了不少血痕,不問可知,正是張顯所流 看著岳飛韓世忠立在當下,張顯憋著的一口氣,這個時候才算是長長吐出,身子頓時就有些搖搖晃晃。他身側幾名貂帽都甲士更是不堪,有的人腿一軟就坐倒在地。
張顯仍然堅持行禮下去,沉聲回稟:“張顯幸不辱命,將老種相公交于宣贊的緊急軍情傳遞回來,交于軍前卻不知宣贊何在?”
韓世忠和岳飛對望一眼,岳飛上前幾步將張顯扶起,溫言道:“五哥,你責任已了,下面就是我們的事情了,宣贊趕回檀州平亂,現在說不定正在趕回來的路上。你先下去休息罷,有什么事情,我與韓將軍自然會料理。”
張顯一怔,卻沒想到自己冒死趕回,蕭言卻不在軍中檀州平亂,檀州那里又發生什么變亂了?自己不在蕭言身邊,誰帶領貂帽都扈衛宣贊?幾個念頭頓時在他腦海里撞在一起,他又的確又傷又疲,頓時眼前就是一黑,差點暈過去。他咬緊牙關才未讓自己倒下,一拍胸脯:“俺去接應宣贊回來岳哥哥,你放心,俺倒不了俺是宣贊貂帽都指揮,如何能不隨扈宣贊?”
韓世忠擺手:“讓你下去你就下去,站都站不直了,是你扈衛宣贊,還是宣贊扈衛你?養足精神,有你廝殺的時候”
韓世忠這一聲喊,張顯才沒話說。他和岳飛親厚,不是什么大事,總能扯扯蠻。韓世忠卻是和他沒什么淵源,位置又遠在他之上,他下了令,張顯不敢爭論什么。蕭言軍中,的確也有著岳飛這一淵源人物,還有韓世忠及西軍出身的軍將之間的微妙平衡在。不過誰也不會說穿就是了,而且大家總體上也算是合作愉快。在這么一個新生團體當中,向著更大的目標一起奮斗。
韓世忠喝令,張顯只有領命。說實在的也再撐不住了,出帳之前他又想起什么,回頭稟報:“兩位將軍,俺從燕京出時,老種相公舉止有些古怪。燕京城中說不定就有什么變故還有俺能沖出,多虧老種相公麾下親將曲端拼死斷后廝殺,但請兩位將軍派出人馬,多接應一些老種相公麾下兒郎沖出來”
韓世忠擺擺手:“俺自然會安排,你下去休息罷。幾位弟兄也辛苦了,給他們找一個干爽地方,要什么給什么,務必照應好。另傳俺將令,再遣出幾隊哨探,前去接應老種相公麾下人馬,能救出多少,就救出多少”
他在那里下令,岳飛卻捏著手里的牛皮油布包裹的紙封默然不語。等張顯出去,韓世忠出去又叮囑了派出接應老種所部的軍將幾句,回轉過來,看著岳飛還默立在那里不語。當下皺眉道:“這是老種相公交給宣贊親啟書信,現下就調派人馬出去速速接應宣贊回返罷。等宣贊回來,再做處斷不遲”
岳飛搖搖頭,沉聲道:“派人馬去接應宣贊那是自然,待會兒你我一人親自領軍前去。用最快速度將宣贊接應回來可是這書信定是什么要緊事情,宣贊留你我在營,豈能一切都等宣贊回來措置?先布置起來再說”
說話之間,岳飛就一下抹開火漆,將油布牛皮紙層層包裹拆開,里面只有一封薄薄的書信。岳飛毫不猶豫的取出書信,展而閱讀。韓世忠在一旁冷眼看著,看岳飛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后才動問道:“什么要緊事情?”
岳飛緩緩將書信放入信封當中,語調極沉:“燕京兩位天使說動姚古姚相公,秦鳳軍將先出掃平復遼軍老種相公言及,就算他盡力阻止,可是燕京已經軍心騷動,最多還能遷延三兩天,他要這三兩天中,務必要先將耶律大石掃平老種相公另有叮囑,西軍與宣贊此間行事,還是大遭朝廷忌憚,要一時間讓朝廷說不出話來,順利將燕地善后辦完,務必要耶律大石的頭顱這個燕地遼人最后重將的頭顱,也算是一個足夠有份量的功績”
老種意思,韓世忠岳飛兩人都能明白。亂軍大起,朝中未必沒有懷疑是西軍和蕭言自己卷起的,要是有耶律大石頭顱在,就足可在這上頭將其撇清。耶律大石此人,有足夠的份量卷起這一場亂事當日蕭言利用甄六臣起事,想得還是簡單了一些。后來失卻控制,打出了耶律大石的旗號,老種反而在燕京城中更沉得住氣,老狐貍之所以為老狐貍,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上頭的好處。
放在之前,耶律大石在蕭言掌控之中,拿下他頭顱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現在耶律大石失卻掌控,復遼軍幾十萬當中,豈是能穩穩的說就能殺死耶律大石的老種急若星火催促蕭言出兵,誰也沒有想到,老種竟然鎮不住西軍現在汴梁消息未至,這提前出動軍馬掃平亂事,能不能得到預期的結果,誰也沒有把握。誰能想到,在大家最有把握的老種對西軍的掌控力上頭,竟然出了這等變故此間消息,韓世忠和岳飛一時間都有些束手無策。忍不住都想起蕭言來了。雖然蕭言廝殺不成,籌謀計策看起來也不過如此。可是他向來都有一個別人難及的地方,蕭言咬得下去牙,敢在萬難之間做出決斷,然后就一直前行下去統帥之所以為統帥,其最大作用,就在這個上頭。就體現在這最要緊的時候 韓世忠搖頭嘆息:“老種相公老了,這西軍,也不比從前了……還好俺離開了西軍要不然還不知道給腌成什么模樣”
他猛的一甩斗篷就要轉身:“俺去接宣贊”
岳飛也不和他爭,只是叮囑了一句:“全部輕裝,調最好坐騎,人人備馬兩匹,選最好騎士,用最快速度將宣贊接回來”
韓世忠老大不耐煩的回了一句:“俺還能不知道其間厲害?”
正要出門之際,軍營當中,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嘩之聲,還夾雜著歡呼之聲,剛開始還是一處,接著就是所有地方都開始歡呼起來。歡呼聲中就夾雜著兩個字的,震入每個人心底:“宣贊,宣贊”
“蕭宣贊從檀州平亂回來了”
韓世忠和岳飛震愕對望,蕭言出發不過是兩天前的事情,連頭帶尾不過三個白天兩個晚上,就已經從檀州殺回來了?蕭宣贊此次速去速回,看來也是拼了性命了 大雨當中,韓世忠和岳飛肅立中軍大營門口,營門大大敞開,一應軍將,全都在營門恭候。
數百軍馬,從雨幕那頭疾馳而來。最西面的營寨最先發現蕭言大隊蹤跡,頓時就將這要緊消息傳了過來。韓世忠和岳飛在營門口等候不過少頃,就已經能看見蕭言身影。
就看見在數十貂帽都親衛甲士的簇擁下,蕭言披著可以隔擋雨水的細密貂毛斗篷,吊著一支胳膊。雖然臉色蒼白,一臉倦色,卻仍然目光中鋒芒不減,走在隊伍最前頭。
在他靠近營門口之際,滿營軍將齊齊爆發出一聲大喊,全都行禮下去:“恭迎蕭宣贊”
蕭言滿臉都是輕松的笑意,在營門外跳下馬來,大步走向韓世忠和岳飛兩人,抬起那只好手,向眾人還招手示意。走到韓世忠和岳飛身邊,他才輕松的道:“董大郎襲檀州,已經為我麾下一個叫蘇明的軍將殺了,檀州無恙。呆在那里覺得沒什么意思,我就快快趕回來了,這里出什么事情沒有?”
岳飛遲疑的看著蕭言吊著的胳膊,低聲問道:“宣贊,你的傷勢……”
蕭言擺擺手,硬充好漢:“男子漢大丈夫,掛點花算個屁。能少了董大郎這個麻煩,條把胳膊暫時不能動,不算什么……就是路上這場雨煩心,澆得老子噴嚏都打了好幾個,要是沒什么事情,收拾一間干爽帳幕出來,我也趕緊補補覺,燕京那頭,還得老子操心”
岳飛和韓世忠對望一眼,韓世忠朝岳飛擠擠眼,意思就是那封書信是你拆開的,你自己個宣贊說去,俺老韓不擔那個干系。岳飛也不在意,朝著蕭言恭謹行禮下去,低聲道:“宣贊,張顯殺透復遼軍重圍,傳遞老種相公緊急軍情而來,燕京已然不穩,姚古相公要以秦鳳軍先出掃平復遼軍,老種相公最多還能遷延兩三日的時間,要俺們趕緊出兵,先期將耶律大石所部蕩平……老種相公還特意叮囑,此間事了,非得耶律大石頭顱不算得力,請宣贊已定要擒斬耶律大石張顯也不過才至軍中,天幸宣贊來得恁般快,沒耽擱什么時間”
他低聲稟報完這緊要軍情,行禮姿勢更深一些:“末將死罪,因宣贊不在營中,怕燕京有什么變故來不及措置,就斗膽先拆開書信。不敢隱瞞于宣贊處,請宣贊重重責罰”
蕭言沉著一張臉,本來他現在這番輕松作態,都是強撐著的。倒不是精神上有多疲累,在去檀州除掉董大郎這個附骨之疽,再化解了自己耿耿于心關于郭蓉這個心結不少之后。他只覺得說不出的輕松,仿佛天下之事沒有不可為的。————實在是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了。他肩背處的負創實在不淺,流得血只怕有兩大碗了,不過休息了兩個時辰,就冒著大雨再度不眠不休的趕回自家軍中,身后貂帽都兒郎都多有在馬背上直不起腰來的,他一個傷號還能好到哪里去?眼前只是一陣陣的發黑,腳就像踩在棉花堆上,寒雨之中,吐出來的都是燥熱之氣,說不定就很快要大病一場。
岳飛此刻將老種處傳來的變故告知,蕭言就覺得自己跟打了一針腎上腺素也似,渾身都繃緊了,肩背處創口似乎也不疼了,腦子也清醒了。一下子就覺得又有了精神其實這般,無不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可是既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又選擇了這條道路,蕭言哪里還有其他抉擇 腦海當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糾纏在一處。可是面上蕭言仍然不動聲色,連剛才的笑意似乎還有一絲掛在臉上。他看了岳飛一眼,淡淡道:“此次事急從權,恕你無罪。以后這等事情,能免則免,我也不會在要緊關頭輕易離開了。”
岳飛松了一口氣起身,和韓世忠一起盯著蕭言,想讓他趕緊拿出一個決斷出來。蕭言卻不管他們,大步的就走向中軍自己所居的大帳方向:“到了帳中再說話,全軍將士面前,我們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像個什么樣子”
岳飛韓世忠還有一眾將佐,緊緊跟上蕭言的腳步,看蕭言在前面走得穩穩的。誰都看不出來,這個時候蕭言腦海當中,就如翻江倒海也似老種竟然掌握不住西軍全軍自己也實在是忽略了西軍自從調出陜西諸路以來,既沒打什么好仗,自己力量還在不斷削弱,老種威權日減的情狀。但是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是姚古這等有力人物,公然在燕京城中對抗老種自己不比西軍,西軍不立下這等平亂大功,還有老底子支撐著。自己卻是要立下平燕全功,才能在朝堂當中站住腳而且自己也絕不能讓耶律大石萬一落入其他人手中。將來也就是自己落在別人手中的要緊把柄這場亂事,必須在自己手中終結。自己才能撈到最大的好處既然老種只能遷延兩三天,天幸自己又沒有躲懶,及時的趕回來了。唯一選擇,就是趕緊出兵,搶在西軍前頭先將復遼軍打垮以五千精騎凌至少有十幾萬人的烏合,這一擊,必須打在復遼軍最為要害的地方 可是現在出兵,汴梁那里消息未至。要是自己將亂軍掃平了,汴梁那里其實還未曾做出最后決斷,自己豈不是就少了要挾朝廷最重要的一個本錢?到時候不要平白出力流血,反而不討好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冒著奇險,掀起這場亂事?
……也許汴梁那里消息已經出來了?如果不是感到汴梁那里已經就要最終定局,燕京城中那些不樂于見到自己上位,武臣集團勢大難制,甚而西軍當中別有心思之輩。如何會如此貿然行事,挑戰老種威權,行此倉促之事?如果自己運道好,說不定就一邊掃平亂事,一邊就能等來汴梁那里自己最終想要的消息他的,自己人事已盡,而人力始終有其極限處,總不可能一切發展變化,都在自家掌控之中。或者說自己的實力地位還未曾能到掌控一切的程度,現在正在是掙扎向上爬的奮斗時候,有的時候也只有兩害當中權取其輕,選其中一條道路,硬著頭皮朝前沖就是了在走到自己中軍大帳的這不長一段路程當中,蕭言胸中幾經起伏,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斷自己身為統帥,也就是用來在這緊要關頭做出這等決斷的 諸將追隨蕭言走近帳中,看著他吊著一只胳膊走上上首。張顯才躺下休息,也許是被合營歡呼之聲驚醒,才知道蕭宣贊已經回返軍中。頓時就穿著一身布衣布袍,來不及扎束停當,就趕了過來。從諸將當中奮力擠到前面,看著蕭言在那里吊著一只胳膊,還來不及見禮,就狠狠的瞪了在蕭言身旁侍立的牛皋一眼。
岳飛五人當中,牛皋行三,張顯最小。結果牛皋卻給張顯這一眼瞪得有些心虛,灰溜溜的垂下腦袋。蕭言也看見張顯到來,一笑溫言道:“張顯,你做得很好,坐鎮燕云居間聯絡,最要緊的軍情沒有耽擱,超出我預料的好傷勢如何?要不還是下去歇歇罷,馬上有你出力的時候”
張顯將牛皋擠開,站在自己慣常站著的位置,昂然道:“宣贊裹創仍然處置軍務,俺何等人,焉能就自己躺著?扈衛宣贊,還是末將差使,交給別人,俺也不放心”
牛皋灰溜溜的自覺回歸諸將當中自己的位置,嘴里還在嘟囔:“宣贊要在郭家小娘子面前賣好,俺也攔不住,這怎么能怪俺?這親衛頭子,反正俺也干不了,還是你張老五來就是,以后別再讓俺干這份差使”
牛皋這粗漢的嘟囔,滿帳軍將自然無人理會,岳飛向蕭言稟報的時候,離蕭言近一些的最為心腹的軍將都聽見了。人人都在猜測,蕭言會做何等樣的決斷。這兩三日的功夫,夠不夠先將復遼軍徹底擊垮?夠不夠將萬軍當中,復遼軍統帥耶律大石擒斬于馬下?
蕭言向張顯撫慰了一兩句就轉向諸將,岳飛大步上前,將老種書信從懷中取出遞給蕭言。蕭言不過淡淡的掃視了一兩眼,就隨手將書信擲下:“都聽鵬舉你說過了,也沒什么再好看的了,無非就是這些事情。”
他目光掃視諸將一眼,冷笑道:“這就慌了?我們一路行來,危急局勢碰見多少。女真韃子和遼人大軍兩個敵人我們都同時應付了,現在這個局勢,算他的什么?韓世忠你一向大大咧咧的,這個時候皺什么眉頭?原來你就這么大的膽子?當真笑話”
韓世忠真是躺著也中槍,無辜的瞪大眼睛,看看左右,最后也只能搖搖頭。可是不得不說,蕭言這幾句輕描淡寫不以為然的話,當真是提氣得很,軍帳當中所有軍將身子更挺直了一些,目光全都熱切的望向蕭言。
蕭言完好的那支胳膊一揮:“還有三天時間,足夠我們打垮復遼軍這幫烏合了五千精騎,并為一路,直趨耶律大石所在之處,追著他打,咬著他打,一日夜之間,我要你們將耶律大石中軍摧垮,將耶律大石斬于馬下我不要這個遼國最后重臣,還能再看見兩天之后的太陽,可明白了?”
耶律大石所在,一向是蕭言麾下最為關注的所在。一直在盡力哨探巡視他中軍所在。耶律大石將自家中軍在從和蕭言對峙的最前線收入復遼軍深處,掌控他的情況難了一些,但是大致所在,還是有數的。要一舉摧垮他,這五千精騎就要深入復遼軍縱深三十余里,沿途不知道有多少復遼軍營寨,要一舉全部超越他們,在耶律大石走避之前,將他的中軍摧垮,還要將耶律大石斬于馬下擊敗復遼軍是沒什么疑問的,但是殺透三十余里復遼軍縱深,耶律大石有足夠預警時間,最后還要將他粉碎,就是一件分外艱巨的任務了 蕭言斜睨著諸將,看大家都是鴉雀無聲,當下就是一笑:“覺得難了?我們必須做到全軍一律輕裝,連重騎也別想披掛滿身在后面慢慢走。我麾下所有人馬掃數而出。以指揮為單位滾動前進,遇見復遼軍營寨不必繞路,前面騎軍指揮摧破攔路營寨之后,后面指揮超越跟進,如此反復將復遼軍打垮,驅趕著他們朝后跑,直到將這十幾二十萬人的復遼軍全軍,攪得天翻地覆讓驚散之軍遲滯耶律大石動作,讓他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多遠最后追上他,咬住他,殺了他一日夜內,就要掃平這已經喧囂了足夠時間的所謂復遼軍”
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蕭言完好的那只胳膊重重向下一劈。仿佛營寨當中就亮起一道閃電也似,讓軍帳中諸將忍不住都閉了一下眼睛以五千精騎,滾動前進,在幽燕山川大地上蹂躪幾十萬敵人。踏破一個個營寨,最后直至對方主帥面前,將他斬落馬下一日夜內,以閃電般的奔襲突擊底定全功。作為一員騎將,簡直就是最為夢想期待的一場戰事每個人胸中,這個時候忍不住熱血都開始突突的朝上涌。在野外頓了這么久,最后宣贊的決斷,將大家胸中郁氣,在這一刻幾乎都完全抒發了出來 蕭言滿意的掃視了一眼諸將臉上神色,笑道:“我麾下總是十七個指揮的騎軍,現在各自指揮就可以比一下了,哪個指揮破敵最快,哪個指揮突進一次距離最深此次戰事當中,哪個指揮論功第一,我將欽賜指揮獨有勛號。神武常勝軍已經是大宋能戰之第一軍,而這個指揮,就是天下第一指揮諸君勉之”
這一句更是火上澆油,蕭言所部軍將都是從好幾個源流雜湊起來的,或者是西軍中不得志的,或者是如岳飛等人這樣火速提拔起來的,或者干脆就是燕地降軍將領。又是一個全新的團體,大家暫時還未形成太過嚴密的高下之分,或者是一個個派系。大家正是要在這個新生團體當中野心勃勃奮力向上,早點占據有利高位的時候。蕭言這一番鼓動,當真是打進了每個人心底,讓帳中那些現在直領一個指揮的中層軍將們,頓時忍不住就要高呼出來 張顯頓時就上前一步:“宣贊,貂帽都愿為前趨要是哪個復遼軍營寨能稍稍阻擋俺們貂帽都一下,俺就自己割了腦袋”
貂帽都雖然號稱只是一都,但是足有近三百騎,近日雖略有損耗,也還有二百五十騎左右,比起三百人一指揮的騎軍也差不了多少了,帽子戴小一點,也是防止別人議論蕭言身邊親兵親將太多。以貂帽都兵力,足可作為一個騎軍指揮驅馳 底下各個指揮頓時大哄,紛紛出言反駁。
“貂帽都已經掙下了貂帽之勛名,俺們也和女真韃子死戰了,也奪下了死韃子頭上貂帽,現在戴著倒似名不正言不順。現在也該讓俺們自己去掙勛名了”
“貂帽都扈衛宣贊要緊,和俺們搶什么買賣?要不將貂帽都的名字讓給俺們,俺們來扈衛宣贊,你們將頭上貂帽摘下來”
“鬧什么鬧?俺們這個指揮,當日追隨宣贊率先北渡的兒郎最多,足有二十七個,論功勞論苦勞,再論資歷,怎么也該俺們了。當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俺們指揮,還有什么說的?宣贊,下令罷”
張顯沒想到,自己出來請令,倒是激起這么大的反對聲浪,一時間楞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在底下韓世忠也在和岳飛打著商量:“宣贊一來,就快刀斬亂麻的下令行事,燕京之事,根本不放在眼中,跟著這般統帥效力,當真痛快 ……嘿嘿,鵬舉,你看俺們誰最先領軍沖擊,誰在后面接應?俺老韓歲數比你大上一些,就夠一沖的,沒有你們年輕人長力,先讓俺撞一下就是,接著你再換班接力,最后全功……鵬舉,你看如何?”
岳飛瞧瞧他,韓世忠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最壯盛的時候。又是差不多算是在軍中長大的,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累。輪著他接應四下巡哨軍馬的時候,帶隊騎在馬上一天一夜不下來這家伙還是行若無事。蕭言定下來一日夜間就要結束戰事,韓世忠只要賴了先鋒的位置,只怕就要包打全場了,如何還能留給他岳飛接力的機會。正要拒絕的時候,轉念又是一想,遼人末世雙璧,自己已經殺了蕭干,這耶律大石就留給韓世忠罷。雖然只要蕭言下令,他是絕不猶豫奉命行事,但是引軍蹂躪這些多是流民百姓雜湊起來的復遼軍,岳飛真有些提不起勁來。
想到此處,岳飛也忍不住有些感嘆。宣贊這一聲令下,幽燕大地在這一日夜間,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鮮血,涂滿膏野 他默默點頭,示意退讓。韓世忠頓時就大步上前,昂然道:“宣贊,這先鋒差遣,就交給俺老韓罷”
蕭言也不在意,見韓世忠上前,也就點派了他:“以前領著重騎,總頓在后面,難得有看見你韓世忠驍勇的時候,這次就看你的本事看你以前在西軍中那么大聲名,到底是不是名不副實全軍埋鍋造飯,今夜好好休息一陣,明日就是你韓世忠領軍而出,從天明到入夜,全軍不做絲毫停頓,直取耶律大石”
此時此刻,岳飛和韓世忠都再不問蕭言為什么不等燕京消息了。作為統帥,就是決斷大計,掃去諸將心中疑慮,鼓起諸將蓬勃士氣,讓全軍都隨著他的決斷義無反顧向前。蕭言此刻,已經具備了這等統帥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