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山道,一都方陣與涌下的雜胡生死而斗。而韓世忠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向了河谷道路之上。
只一瞥眼間,韓世忠就能確定,山道之上那些亂糟糟涌下的雜胡韃子,連自家麾下精銳一都方陣都不見得輕易能撞開。
其主要戰力,還是放在山下!
兩指揮的方陣不住延伸,形成了三疊式的箭陣。在延伸陣列的同時,向著都如虎方向靠攏的腳步也始終未曾停頓下來。這樣的陣列變幻水準,實在是強悍到了一定程度。
而河谷道中,蹄聲如雷,戰馬嘶鳴,雜胡大隊主力,終于現出了身形!
身后汾河河谷的寬度,那已經不是可以通行大軍的水準了,而是可以擺下州軍縣治的狹長型盆地。而此間嵐水支流河谷雖然遠遠及不上汾河河谷通路的廣大,但是展開上千大軍也毫無壓力。
正因為河谷道路不算狹窄,所以這些雜胡韃子騎軍必須藏得遠些,才不會被發現。這個時候,也終于繞過山彎,出現在韓世忠眼前。
煙塵繚亂而起,一時間從山彎轉過來的雜胡韃子騎軍,竟有滾滾涌來之勢!
比起步下山地作戰的笨拙,這些雜胡韃子上了馬卻似變了人也似。一路過來,就在調整馬速。當轉過山彎的時候,馬速正是提到最高。成千馬蹄翻滾敲擊,一時間震得山上土石都簌簌而落。
當先雜胡韃子身著皮甲,有的頭目模樣的甚而有繳獲自宋軍的鐵甲護身。將身子盡力蜷曲在座騎頸項之后,瘋狂踩著馬刺。擺出一副高速撞陣的模樣。
在當先雜胡韃子騎士之后。還有更多人馬源源不絕的涌出。人喊馬嘶之聲響成一片。不過比起步下陣列的混亂不堪。馬上沖擊陣列卻是像模像樣。在前面的始終在前面,在后面的始終保持著位置。而且兩騎之間距離不遠不近將將正好,留出了足夠回旋空間。
隨著這些雜胡騎士不斷涌出,河谷道路列陣以待的都如虎指揮的數百神武常勝軍,面前就如出現了一道輕騎組成,不斷高速迫近的墻壁!
嵐水支流河谷范圍,都如虎擺開的方陣,也只不過占據了一半。緊緊依著山勢而列陣。這些雜胡騎士一邊沖擊一邊延伸隊伍。加上距離撒得甚開,聲勢更為驚人,煙塵之中,稍稍缺乏一點戰陣經驗的,真不知道面對的是不是數千鐵騎,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樣強悍的沖擊之勢下生存下來!
每名雜胡都面色猙獰,大聲呼叫,眼睛通紅。一個拼命踩著馬刺,就擺出不管不顧撞陣沖來的架勢!
稍稍沉不住氣一點的軍將,說不定真要上了他們的惡當。
這般作態。一是迫當面之敵膽氣,誘使他們早早發箭。臨敵不過三矢。上弦之際,說不定就能多沖進十幾步,然后在隊形高速橫切,從陣前掠過。掠過之際,成千上萬的箭雨,就要灑入當面敵人陣列當中。后續源源而進的軍馬,也就重復這個步驟。十余輪幾十輪箭雨打擊之下,往往當面陣列就已然混亂不堪。等到陣型崩散,自然就是催馬踏入陣中的時候。
草原雜胡輕騎,無非就是這些伎倆而已。
可當一時間揚起浩大聲勢,卷起漫天塵土,蹄聲如雷轟鳴奔涌而來的大隊騎士越迫越近之際,也不是任何一支人馬就能穩穩站定的!
自從繞過山彎,轉瞬之間大隊胡騎就已然迫近到當面敵人陣列百步左右范圍,馬速仍然維持不減。當先雜胡韃子都翻手握住了手中角弓,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那些南朝甲士。他們陣列仍然如鋼鐵城墻一般巍然不動。
不知道多少雜胡這個時候在心里大喊。
怎生還不放箭?南人不都是以弓弩為先的么?
韓世忠不在,都如虎就在方陣中立起了自家將旗。站在將旗之下,這個小韓五嘴里還叼著根路邊拔下來的草棍,坐在馬背上也不踩鐙,翹著二郎腿就瞇著眼睛看著眼前如墻而進的大隊胡騎。
當先韃子,煙塵中面目都依稀可辨,蹄聲滾動震得地面微微顫抖。這些雜胡韃子模仿老鷹狼群的呼喊之聲,震耳欲聾。
可都如虎瞇著的眼睛還是沒有張大半分。
在他面前陣列,都是下馬步戰甲士。當先兩都遮護,披甲持騎盾,手中也沒有長大兵刃。一百甲士就組成薄薄一列,看起來脆弱不堪。對著越沖越近的敵騎,卻是巋然不動。
在他們身后,是三疊箭陣。每一疊都是一都。手中都持著的是步下用戰弓,弓力都是一石半起。比起雜胡騎士所持弓力最多六七斗的角弓,強上一倍。就是神武常勝軍中,也只有韓世忠的中軍,馬上步下皆能,以騎軍而能使步弓!
宋軍當中不少騎軍,往往只稱得上騎馬步人,所以騎軍而使步弓,也是大宋陣中常見之事。但是神武常勝軍中軍當中,甚而有不少騎士,馬上都能張開步弓,這就是真正難得的驍銳之士了。整個神武常勝軍的中軍,都比照著西軍選鋒待遇,不少人甚而吃著小使臣的餉!
轉眼百步距離,就變成了七十步。而這個以一指揮人馬列出的方陣,仍然不動。鐵制兜鍪之下,一個個將士面對如群狼涌來的大隊胡騎,神色安閑如常。
而在煙塵蹄聲中迫到七十步距離的雜胡騎士,沒有等來預想中的箭雨。離著那面鐵墻也似的方陣越來越近。那些紅纓飄動的兜鍪之下,南朝甲士一雙雙冷漠的眼神,只讓沖在前面的胡騎個個唇敝舌焦,只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一個雜胡頭目再也按捺不住,大聲而呼,率先一撥馬頭,就橫著切過。手一翻已然扣箭認弦,疾馳之中側身開弓如滿月,身子穩穩的一動不動。瞬間就盡顯這些馬背上長大的胡虜馳射本事。
隨著他一聲號令,上百雜胡騎士紛紛撥馬橫切。開弓認弦。雖然距離還遠了一些,不過趕緊灑出一輪箭雨也罷。這些南蠻子一動不動,穩得跟山一樣,怕是不好惹的樣子。
在那雜胡頭目發令率隊橫切之際,都如虎呸的一聲吐掉草棍,雙眼驟然睜開,鋒利如電,大聲吶喊下令:“給俺射!”
第一疊箭陣,頓時就張開弓力強勁的步下戰弓,稍稍抬高一點,就聽見弓弦一陣疾若蜂鳴的顫動,一波箭雨,就向著正拼命轉向的雜胡騎士灑落。
一波箭雨射罷,第一疊箭陣頓時低頭扣弦,第二疊箭陣又翻起一排強弓,稍稍一頓,又是一陣蜂鳴一般的弓弦顫動之聲,再灑出一輪箭雨!
在那些雜胡韃子七十步外變向橫切,同時張開角弓之際。這一點時間,原來靜如山岳的神武常勝軍甲士,已然射出了兩輪箭雨。
那名扣箭認弦,已經準備撒手放弦的雜胡頭目,就看見頭頂一片光芒閃耀。卻是陽光照在鋒銳的三棱破甲錐箭頭上的反光。更聽見空中無數道小而細密且尖銳的空氣呼嘯之聲,卻是高速飛來的箭矢尾羽在空氣中高速滑過發出的響動!
那雜胡頭目張開口就欲恐怖的大呼,一支羽箭已經從空中落下,準準插入口中,三棱箭簇帶著血花從他腦后就一下凸出!
羽箭呼嘯著落下,煙塵之中,一片人喊馬嘶之聲。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正在變向的雜胡騎士被射落馬下。
原本還算嚴整的隊列,頓時給這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射得大亂。
這些雜胡韃子實在是沒經歷過對陣漢家精銳軍馬的戰陣經驗。陣列不戰這四個字,卻不知道是多少代胡虜,用無數性命和黑血才總結出來的沉痛之言!
紛亂之中,更多雜胡騎士從煙塵中涌出,速度雖然稍緩,但是向前之意卻更堅決了。畢竟這些雜胡,雖然裝備不強,戰陣經驗更是匱乏,最多的本事就是部族之間互相殺來殺去。但是在環境惡劣,生死俱都短促突然的草原長大,兇蠻之性卻是與生俱來。要是步戰,這些雜胡自家都沒什么底氣,稍有傷亡說不定就跳開了,但是這卻是在馬背上!所有雜胡,一時間還有指望,等戰馬沖近,就不相信這些南蠻子陣列不亂!
一個個從煙塵中沖出的雜胡也不分什么隊列了,盡力的蜷伏身子,將馬速催到最高,也不管馬蹄下是不是踏著了中箭落馬的同胞。甚而連角弓都只是握在手中,并沒有張開灑出箭雨的打算。
等湊到二三十步,都看得清你們這些南蠻子的面孔了,再一箭射向面門。看你們身上鐵龜殼,派得上什么用場也不?
仗著一路勢若破竹而來的虛驕之氣,仗著人馬遠遠多過當面南朝甲士。這胡騎沖勢,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
突然之間,弓弦那如蜂鳴一般劇烈顫動之聲,十倍于前!
無數雜胡韃子在馬上情不自禁的舉頭而看。就見宋軍方陣依托的山地上方,一隊鐵墻正緩緩步下,數百兜鍪紅纓獵獵舞動。而組成這道鐵墻的南朝甲士,也張開了他們手中的強弓硬弩,抬高角度,才發出了一輪箭雨!
韓世忠已然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