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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狼煙再起

  正想間,項天壽已然寧定,上前拱手道:“這位小哥,蒙你點化,項某實感恩德。適才若有得罪之處,尚請海涵。”秦仲海見他執禮甚恭,微笑便道:“好說,項老守信重義,一言九鼎,實在讓人佩服、在下若非為了山寨的前途,豈敢隨意得罪相逼?”

  兩人說話間,陶清走上前來,引薦道:“項堂主,這位將軍姓秦,雙名仲海,便是霸先公的二公子,昔日朝廷賴為長城的名將。有他這般家世才干,咱們山寨定有重建良機。日后還請項堂主多多幫忙呢。”這回秦仲海倒沒有打斷說話,任憑他介紹自己的來歷。

  項天壽聽得秦仲海是昔日山主的兒子,一時頗感訝異,道:“真有此事?霸先公不是滿門抄斬么?什么時候多了個兒子出來?”說著上下打量秦仲海,顯是不信。

  秦仲海被方子敬收養一事,天下間沒幾人知道,項天壽如此懷疑,也屬自然,言二娘眉頭一皺,正待要說,秦仰海卻把攔住,笑道:“項堂主,倘若我真是老寨主的兒子,項老兄便會念在故人之情,與我同上山么?”項天壽點頭道:“我身受霸先公重恩,倘若閣下真是秦家后人,自當追隨左右”秦仲海哦了一聲,微笑又道:“那咱們掉個頭,倘若在下并非秦霸先之子,只是冒名頂替的狂妄之徒,老兄欲待如何?”

  項天壽哼了一聲,道:“若真如此,那我又何必跟著你走?”

  言二娘暗暗叫苦,不知秦仲海為何這般說話,正納悶間,只見秦仲海昂然向天,將手一擺,做送客狀。口中沈聲道:“項兄啊項兄,某姓秦也好,姓龜也好,閣下都不該以此計較。咱們江湖上行走,講究的是自己的眼光,絕非什么狗屁身世!我即便是秦家后人,但倘若庸懦無能,貪生怕死,眾位便奉我為主,焉能成得大事?”說著一拱手,道:“項兄如此著重出身,秦某不敢強留。這就再會。”驀地轉身走開。

  秦仲海好容易把人弄出來了,卻這樣放了過去。眾人聞言,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高低。言二娘又驚又急,追了過去,喊道:“秦仲海!難得大家團圓,你這是干什么?”秦仲海卻不理會,只管自行上山。

  項天壽望著他的背影,忽地心有所感,當下提聲喊道:“將軍且慢!”秦仲海轉過頭來,拱手道:“先生何事指教?”

  項天壽哈哈大笑,奔到秦仲海面前,抱拳道:“將軍這般脾氣,實在讓人喜歡!似你這等豪邁人品,不論你是否真是老寨主的兒子,項某都愿與你共創大業!”

  兩人四目凝視,秦仲海縱聲長笑,大聲道:“好爽氣!打天下便是要這樣!這才是咱們怒蒼英豪!秦仲海是個愛才惜才的人,當年身在朝廷,尚且星夜尋訪盧云,怕他埋沒,如今為自己的志業拼斗,更不愿放過任何一個共創大業的弟兄,適才那般說話,只是要表明心跡,說他無意借父之名。眼看項天壽首肯上山,想起又多了一個豪杰相隨,更是大為興奮。

  兩人相顧大笑,立時勾肩搭背起來。只是項天壽身上跳蚤奇多,秦仲海抱著他,跳蚤還不趁機搬家?吸血小蟲歡喜遷居,秦仲海身上難免奇癢,一時歪嘴斜眼,抖手抖腳,模樣有點怪異。

  言二娘見他兩人重修于好,心下甚喜,她怕二人性子怪異,一會兒又生出事來,忙道:“秦將軍,人家都這么說了,你怎好再瞞身分?快把背上的剌花露出來吧,別讓人猜疑了。”

  秦仲海身上發癢,早想脫衣,趕忙將上衣脫下,兩手還不住往背后亂抓。項天壽哪管他在胡抓什么,刺花入目,眼中登時淚光閃動,他跪倒在地,仰天哭道:“老天爺在上,霸先公得子如此,雖死無憾!”秦仲海聽他提到父親,趕忙收拾丑態,將他扶了起來,微笑道:“項堂主錯愛了,小子日后得眾位扶持,自當好好經營山寨,不負先父之名。”

  言二娘嫣然笑道:“別說這些了。咱們這就上山過節了,一起走吧!”項天壽聽得過節兩宇,霎時仰天長嘆,道:“我有十八年沒喝酒了,唉…若有一杯好酒落肚,死而無憾…”陶清微笑道:“別發愁,有我金毛龜在,怕沒酒喝么?”

  秦仲海大笑道:“無肉令人瘦,無酒令人苦!有這杜康好朋友,咱們山寨人雖少,卻絕不冷清!”眾人想起晚間歡聚一堂的場面,心中都是雀躍無比。

  眾人回到山頂,只見山寨破敗依舊,器物腐朽,幾無一件堪用,歐陽勇取出鋼刀,劈竹砍木,轉瞬間便做出幾張桌椅,秦仲海見他器械應用極精,心下暗自稱許,想道:“這位鐵牛老兄著實了得,日后由他總管兵械制作,山寨興旺可期。”

  秦仲海自坐堂上,只見眾人洗手做飯,清理打掃,言二娘更笑吟吟地四下布置,她把方子敬傳下的那面旗幟高掛堂上,那火紅的怒字一現,立時讓眾人歡呼起來。

  秦仲海看著生氣勃勃的忠義堂,回思年前上山的破敗,嘴角泛起了微笑:“以后這里便是我的家了。當年爹爹創建此處,與天下英豪在此相聚,誰知功敗垂成,死于道上。今后便由我這兒子接手吧。嘿嘿,不論日后情勢多艱難,我定要重建怒蒼,再起忠義之師!”

  眼見天色將黑,言二娘取出紙筆,便請秦仲海揮毫寫字,秦仲海聞言大驚:“老子哪會寫字?最多只會畫幾只烏龜而已,你可要看么?”言二娘嫣然一笑,知道這人文學甚低,當下道:“你不想揮毫,那便讓我來寫,好么?”往日言二娘與他說話泰半兇狠粗暴,今日卻忽爾婉轉溫柔,料來心情定是不惡。秦仲海見她眼波盈盈,心中驀地一動,笑道:“你盡量寫,想寫多少,便寫多少。最好把默出來了。”

  言二娘聽不懂他在胡說什么,當下搖頭一笑,逕自寫了起來。

  秦仲海探頭去看,只見第一張紙上寫著幾字,見是“怒蒼山創建之祖,秦公霸無之靈位”。

  秦仲海啊地一聲,道:“多虧二娘心細,否則我倒忘了祭拜先人!”言二娘微微一笑,低聲道:“你這人本來就粗心,不過也沒干系,以后有我替你打理呢…”說到這里,臉頰忽地暈紅如火。她連忙定了定神,繼續往下寫去,見是她兄長言振武的靈位。秦仲海心想:“二娘與朝廷仇深似海,她的身世如此悲慘,倒與我同病相憐了。”

  言二娘眼眶微紅,又提筆寫道:“天祿堂堂主童新之靈位”、“大正關守將常飛之靈位”、“水軍教頭孟無痕之靈位”…一時洋洋灑灑地寫了數十人。秦仲海越看越驚,心道:“當年山寨被破,居然死了這許多弟兄!看來景泰十四年這場大戰,當真非同小可。”轉看哈不二等人,都已放聲大哭,連項天壽這等硬頸之人,也在默默忍淚。

  言二娘連寫數十人,忽地一咬牙,霎時寫道:“馬軍五虎將、西涼小呂布韓毅之靈位”。秦仲海大吃一驚,心道:“這不是她的老公么?二娘怎地寫下他的靈位了?”正想間,陶清拉住了他的衣袖,跟著湊過頭來,在他耳邊道:“秦將軍,咱們大姊拜托你了。”

  秦仲海何等聰明,一聽提點,立時暗罵自己愚蠢:“秦仲海啊,這等事情你也看不透,可真越活越回去啦!”

  言二娘十五歲守寡,至今已有十八年歲月,與小呂布歡好之門無多,兩人便已分離。說來這段婚姻實在可憐。此刻她寫下小呂布的靈位,從此自當解脫,陶清知道秦仲海與言二娘彼此有情,當下便來提醒一番,希望玉成此事。

  眼見言二娘淚水颼颼而落,雖說心酸無限,但也算是解脫了。秦仲海拍了拍陶清的肩頭,要他不必多慮。陶清則是報以一笑,拱了拱手,滿是祝賀之意。

  眾人將白紙貼在木牌上,一一上桌供奉。秦仲海當前焚香主祭,頌禱曰:“秦某受刑下獄,本當必死,幸賴眾家兄弟先后扶持,諸位先賢天上護佑,終令性命保全,得還武功。當此大難不死,秦某秉先父之名,必重整山寨,再舉大業,不負天下之望。”他跪了下去,拜道:“今者,項天壽、言二娘、歐陽勇、陶清、哈不二等人皆在堂前聚會,共敘生平之義。祈吾父山主庇佑我等再舉大旗,一應戰死弟兄英靈不遠,得已瞑目。”

  主祭已畢,眾人各自上前焚香祝禱,只見言二娘跪在小呂布靈前,眼中淚光盈盈,口中低念不休,似有無盡的話要說。秦仲海自知不該過去打擾,便走到一旁飲酒,讓她一吐心中悲郁。

  端節暢飲,雄黃酒濃,眾人歡聚一堂,哈不二更包了好些粽子,惡聲惡氣遞給秦仲海,看他臉上微紅,不住偷眼看他是否滿意,料來與他芥蒂盡釋,歐陽勇口中雖不能言語,卻拼命找秦仲海喝酒,料來對他佩服之至。

  怒蒼山自景泰十四年破敗以來,近二十年來首次有人在此聚首,燭光掩映,好漢痛飲,雖不見金碧輝煌的殿閣樓宇,但眾人的這份心情,卻足以讓人詠懷一世了。

  眾人歡飲正酣,哈不二見言二娘始終不曾過來,便問道:“大姊呢?怎么不見人影?”陶清知道言二娘猶在小呂布靈前祝禱,便往秦仲海看了一眼,低聲道:“秦將軍,大姊傷心過度,能否請你勸她過來?”陶清追隨言二娘多年,若要自己去勸,自然熱門熟路,只是他不自己過去,卻執意要秦仲海去找人,用心自是不言可喻了。

  秦仲海是個乖覺的,起身便道:“陶兄不慌,我這就過去看看。”正要轉身,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不用找了,我來了。”眾人回頭疾視,霎時同聲驚嘆。

  只見言二娘瞼上薄施脂粉,換上了粉紅色的襖子,一頭秀發更是梳得烏亮,正俏生生地站在秦仲海背后。哈不二等人追隨她已久,都不曾見她這般精心打扮,心中自都罕納。言二娘有些靦腆,看了秦仲海一眼,含羞道:“好久沒穿這些衣裳了,還能看么?”秦仲海見了她艷麗的神色,又看她身材婀挪多姿,只來拼命點頭,卻是有些口水橫流了。

  言二娘微微一笑,把羞態收拾了,逕自坐在秦仲海身旁,端起酒杯,向眾人道:“適值佳節,二娘敬諸位一杯。”霎時一飲而盡。火光映上她的面頰,更顯得嬌艷不可方物。秦仲海看得心曠神怡,哈哈大笑間,便也回敬一杯。

  是夜眾人喝得大醉,各自倒在堂前沉睡。秦仲海酒量遠勝諸人,此時眾人倒睡,僅余他一人獨坐飲酒。他見火堆將熄,便添了些柴火,含笑看著眾人。

  火光旁陶清、哈不二、歐陽勇個個睡得舒暢,臉上都掛著一幅笑容,秦仲海心道:“這許多弟兄的身家性命,日后全著落在我身上了,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他舒出一口長氣,只覺自己肩頭使命重大,萬萬輕忽不得。那日他跳下珠母朗瑪,舉刀誓反,本只為了心中的一股激憤,但現下慢慢夢想成真,更要百般小心,絕不能再有閃失。

  正想間,忽聽一聲嚶嚀,卻是言二娘的聲音。秦仲海見她睡在兄弟間,模樣甚是嬌憨。那小兔子緊挨著大姊來睡,更是大揩其油。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這個傻大姊,三十好幾了,還不懂得男女之隔。”當下將小兔子一腳踢開,再將言二娘抱起,送入了房中。

  他在忠義堂旁找了個房間,把雜物泥灰清理了,便將言二娘放入炕上。秦仲海見她眼角有些濕潤,想道:“她本想帶著兄弟安身立命,不再江湖上打滾,現下為了我,又再次卷入是非之中,嘿嘿,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說什么也要讓她平安喜樂,絕不能再讓她吃半點苦了。”伸手解下外袍,蓋在言二娘身上,跟著自行走回大殿。

  火光掩映,偌大的殿上只余秦仲海一人孤坐,想起這一年來的人生起伏,不由得滿心感慨,緩緩走出殿外,但見夜涼如水,星光滿天,他眺望遠山,怔怔出神,心里忽發奇想:“倘若侯爺到山寨里做大王,昔年眾兄弟同來造反,那該有多快意?”

  他自知此念過于荒唐,忍不住苦笑兩聲,搖了搖頭,轉念又想到劉敬,他仰天祝禱:“劉總管,那日你死得不明不白,死前遺言我也沒替你做到,可我秦仲海終于活下來了。愿你在天之靈保佑,讓我干掉你生平死敵江充,也好為你一吐怨氣。”

  正嘆息間,匆聽一人道:“將軍何事發愁?”秦仲海回頭去看,來人卻是項天壽。

  秦仲海微笑道:“睡不著么?”項天壽哈哈笑道:“在破廟待了十八年,換了新床,有些不慣了。真是命賤啊。”項天壽內功精湛,遠非哈不二等人可比,幾壺酒自是醉他不倒,再加他甫脫桎鋯,當此佳節歡慶,自也難以入眠,便來與秦仲海談心。

  秦仲海眼望遠山,道:“項堂主,咱們雖然重回山寨,但山上無兵無將,寨中也無金銀使喚,咱們百廢待舉,不知你有何高見?”項天壽見他微有發愁之意,忙道:“山寨重建,絕非一日之功,當年老寨主起兵造反,也費了好些氣力,才有局面出來。將軍不必急于一時。”

  秦仲海嘆息一聲,坐了下來,道:“日間聽你說起,似乎你被關入廟中,與那少林寺有關?”項天壽面色凝重,點頭道:“當年圍攻山寨的,除了朝廷軍馬之外,尚有無數正道高手。非只少林武當這些名門大派出手圍攻,便連一些綠林人物也給朝廷征召出馬。說來咱們是以一山之力,對抗舉國之兵。”

  秦仲海心下煩惱,想道:“楊郎中出身少林,韋護衛師承武當,這次我重建怒蒼山,不免與他們的師門沖突。嘿,可別弄到不可收拾才好啊!”心念于此,更感憂心。他嘆了幾聲,又問道:“老兄武功了得,不知當年是怎么給少林和尚捉住的?”

  項天壽微微搖頭,道:“我不是給人抓住的。姓項的雖然下才,卻也沒那么不濟。當年我是一命換一命,把弟兄們贖出來的。”秦仲海吃了一驚,道:“贖出來?這是怎么回事?”

  項天壽回思往事,道:“當年天絕僧受朝廷之邀,率軍直沖本山。我看山寨被破,大批官軍接連上山,實在不能硬擋,便率著寨里殘存弟兄,急從后山小徑逃走,本以為能夠安然撤離,誰知遇上了少林和尚埋伏,一場大戰下來,兄弟們全數給人擒下,只余我一人走脫。”秦仲海頷首道:原來如此。后來你便以命相代,把他們救出來?”

  項天壽微微苦笑,道:“我是天權堂堂主,那時山上硬手都到神鬼亭去了,寨里剩下的弟兄屬我位望最高,朝廷自是不拿不快了,我見弟兄們被俘,如何能一人遠走?雖想救人,但少林高手如云,實在難以得手,眼看雙方僵持,靈音大師便出面說項,說只要我自愿投降,他擔保天絕僧會放走我天權堂弟兄。”秦仲海驚道:“天絕僧?是他逼你罰下毒誓的?”

  項天壽凄然點頭,道:“當然是他了。也是我講信重義,江湖有些名氣,靈音又幫著作保,天絕這才信了我的誓言。過了幾年,我那些老弟兄打聽了我在這里,便過來找我出廟,嘿,項天壽豈是反反覆覆之人?便都讓我趕走了…一回逼得太緊,我還打傷了幾名弟兄,消息傳出,江湖上都說項天壽瘋了。唉,誰又知道我的苦衷?”

  秦仲海心下佩服,想道:“此人雖只是個土匪,卻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物,我能與這般人為伍,倒也不枉了。”

  秦仲海眼望山下,問道:“項堂主追隨我父,可知他昔年如何舉事?”他對秦霸先的過去所知不多,只曉得他得知滿門被殺,從此入關造反,其余所知不詳,便啟口來問。

  項天壽沉吟半晌,道:“我也不是一開始便追隨老寨主的。聽說當年令尊出兵關內,身邊僅有幾名部屬相陪。其中武功最高的便是石剛。這人號稱“氣沖塞北”,五虎大將行二,起初打天下的三萬子弟兵全由此人率領入關,老寨王以此為基,這才能號召天下義士共響大業,創立了怒蒼山出來。”他望著秦仲海,道:“將軍若能仿效老寨主,也從朝廷借幾只兵馬過來,那就萬事不愁了。”

  秦仲海自己造反也就罷了,怎能連累柳昂天?當下搖頭道:“我過去雖是朝廷命官,但權柄卻不能與我父親同日而語。這件事沒處想。”

  項天壽沉吟道:“那可不妙了,咱們人少力孤,朝廷卻兵馬雄強。將軍有何妙策么?”

  秦仲海眼望星空,微笑道:“先別煩惱這些事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趁著夜色不壞,咱倆先下山收些莊稼再說。”說著向項天壽眨了眨眼,嘴角努了努。

  項天壽原本滿心納悶,待見了秦仲海眼中的狡獪,登時哈哈大笑,道:“將軍要干這檔子事,找我老項真是找對人啦!”

  兩人相顧大笑,登即聯袂下山。

  第二日早,言二娘等人宿醉方醒,稍稍梳洗后,便到殿前相見。還沒說上半句話,便聽殿頂叮叮咚咚,似有人在敲打物事,眾人聽了聲響,趕忙出殿去看,只見一條大漢蹲在屋頂,手拿榔頭在那兒敲敲打打。言二娘吃了一驚,秦仲海平素怠惰懶散,哪知竟會親手做這些雜事,她抬頭叫道:“秦將軍,你一夜沒睡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從屋頂縱躍下地,道:“你們都醒啦?”陶清見他手上還提著那只榔頭,忙道:“秦將軍,你是咱們的大將,不必做這些細瑣,讓我們來辦行了。”

  秦仲海笑道:“山寨就咱們幾只小貓小狗,還分什么彼此?誰做都一樣的。”他揮了揮手,提著嗓門叫道:“老項!過來一會兒!”言二娘等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想:“老項?”目瞪口呆中,只見項天壽匆匆走來,微笑道:“老弟何事吩咐?”

  言二娘聽他兩人稱謂親昵,不由得滿是詫異,想道:“怎么一個晚上不見,這兩人好似便混得熟了?”秦仲海沒去留意她的神色,逕道:“咱們山寨剛起,事情繁多,我有些事情交代各位,還請大家辛苦些,務必盡心去做。”陶清大喜,當下拉著哈不二,提聲答應:“將軍放心,我等竭心盡力,必不有失!”

  秦仲海微微一笑,望著言二娘,道:“二娘,你與項堂主武功高、腳程快,勞煩你兩人這兩日下山,把附近百里的朝廷駐軍情況查清楚。”

  言二娘首次得令,自是精神抖擻,忙道:“你放心,我定會把事情辦好。”

  秦仲海頷首,轉望哈不二,吩咐道:“咱們山寨儲糧不足,也少了牲口家畜,哈兄弟,勞煩你與歐陽兄弟到天水一趟,采買些家畜馬匹回來。”

  哈不二睜著圓眼,茫然道:“咱們身上沒錢,買什么東西啊?”秦仲海使了個眼色,項天壽立時搬出五只鐵箱,逕往地下一摔,笑道:“這些夠了么?”

  陶清等人急忙搶上,只見鐵箱共計五只,箱中整整齊齊排著二十只元寶,每只元寶五十兩重,竟有五千兩白銀之數,下由得駭然出聲。

言二娘皺眉道:“這錢是哪來的?偷的么?”秦仲海聳肩道:“什么偷的,怎說得這般難  聽?咱們是跟地方豪門借的,懂了么?”說著與項天壽相顧大笑,神態甚豪、眾人啊地一聲。這才知道秦仲海昨晚一夜沒睡,便是去干這檔子賊事,看五只鐵箱上貼著銀鋪的封條,卻不知是哪家行號倒楣了。

  這五只鐵箱沉重至極,項天壽與秦仲海竟能帶著來回疾奔,武功當真了得。言二娘心下佩服,拱手笑道:“項堂主身手高明,小女子總算見識了。”項天壽微笑道:“偷東西容易,買東西就難了。我和秦將軍兩個長相不好,一個光頭豎眼,一個鐵腳橫眉,一到天水城里,怕會嚇死老百姓,只有勞煩你們去打理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成,便讓小兔子他們辦吧。”

  項天壽模樣古怪,秦仲海兇神惡煞,但言二娘的弟兄們也不見得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長相,看那金毛龜體型矮肥,哈不二形狀滑稽,鐵牛兒貌似怪物,個個都是怪模怪樣。但比起秦仲海天生土匪的長相,哈不二等人已能算是常人了,當下便托他們入城買辦。

  這日吩咐事情已畢,便讓哈不二與歐陽勇同去天水,書二娘、項天壽、秦仲海三人各自下山察看軍情,以明朝廷部防,陶清生性謹慎,便由他負責留守山寨,眼見秦仲海分派得當,心下暗贊:“秦將軍不愧是朝廷出身的大將,做起事來果然井并有條。”想起此人行事老練,氣量廣大,更覺山寨復興有望。

  這日各去辦事,到得夜間,眾人一一回山。哈不二與歐陽勇率先從天水回來,看他們買了十來只馬匹,馬上馱著大批干糧用品,想來狠狠用了一大筆錢,定是享了整日的大爺威風。

  陶清迎上前去,笑道:“怎么樣?天水城還熱鬧么?”哈不二笑道:“那還閑說?酒樓妓院,窯子賭場,該有的沒少半樣。怎么,你也想去玩么?”

  陶清皺眉道:“老是提這些風月地方,你們可沒亂花銀子吧?”

  哈不二笑罵道:“嘿,你可別胡亂編排,咱們先去買面粉干糧,再去買青苗種子,你看看這么一大堆玩意兒,沉得緊哪,哪來時光干壞事…”

  哈不二嘮嘮叨叨地述說,陶清懶得多聽,自去取落馬背上的物事,他手上拿著兩大擔米,正要彎身置地,陡然問,見到了馬臀上的官記烙印。

  陶清心下起疑,喚來哈不二,指著印記道:“這些馬哪兒來的?不是搶來的吧?”

  哈下二笑道:“你倒聰明。咱倆路上見了幾只狗官差牽著好馬,看著不順眼,當場便出手搶了,還順了他們一頓哪。哈哈,真是痛快呢!陶清心下大驚,忙往歐陽勇看去,見他也連連頷首,霎時已知哈不二說的是實情。

  眼見陶清面色慘淡,哈不二心下奇怪,皺眉道:“看你怕得,怎么樣,咱們不能招惹官府么?”陶清深深吸了口氣,道:“別說這些了,先問你一句,你倆出手時沒提山寨的名字吧?”

  哈不二笑道:“你這傻子,好容易招兵買馬,上山結伙,遇上這等威風場面,咱們怎能不提山寨的大名?自然好好宣揚一下了,哈哈,不然咱們怒蒼山的臉往哪兒擺去?”

  陶清全身發抖,顫聲道:“小兔子,你…你給說說,秦將軍為何不自己去天水?他…他沒長腳么?”哈不二哈哈笑道:“那倒不是。他長得不體面,怕給朝廷認出身分,這才叫咱們幾個去。”陶清慘然道:“這你也知道。那你為何還下手搶馬?你瘋了么?”

  哈不二咦了一聲,只伸手抓了抓腦袋,臉色兀自茫然。二人說話問,忽聽一人道:“你們回來啦?東西買了么?”

  三人回過望去,只見言二娘與項天壽已然回山。陶清緊皺眉頭,往哈不二背上一推,催促道:“自己去說。”哈不二兀自不知厲害,大搖大擺地向兩人走去,口中笑道:“大姊啊,你看看,咱搶了好些官馬回來呢!”

  言二娘吃了一驚,當下急忙奔去察看,待見真是官馬,戰栗之下,險些軟倒在地。哈不二奇道:“大姊你干什么?肚于疼么?”言二娘伸手掩面,悲聲道:“山寨重起沒兩天,你們便來惹麻煩…老天爺,你們忘了朝廷的狠毒么?”哈不二茫然道:“怪了,你們在怕什么啊?秦將軍他們不也去偷去搶么?咱們這樣干有啥不對了?”

  言二娘氣急敗壞,尖叫道:“傻子,人家是去搶銀鋪啊,你搶的可是衙門呀!咱們這下要打仗了!”她又急又怒,一個耳光揮出,便朝哈不二臉頰打去。

  這掌正要打落,猛地一人伸出手來,替哈不二擋住了這掌。眾人急忙去看,卻是秦仲海回來了,只見他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想來已聽到了眾人的對答。

  言二娘又愧又氣,低頭道:“對不住了,我這幾個弟兄不懂事,惹上了麻煩…”

  秦仲海搖頭道:“不打緊,事情既然弄出來了,咱們便來收拾。反正遲早要與朝廷決一死戰,早一些,晚一些,全都是一樣的。”哈不二聽了秦仲海的說話,才知事情遠比想像嚴重,但他向來嘴硬,兀自反駁道:“咱們不過搶了幾匹馬,朝廷哪會當真?不會打過來的!”

  秦仲海嘆道:“我父昔年是朝廷死仇,至今滿朝文武提起怒蒼二宇,仍是戒慎恐懼,現下官馬被劫,差人往上稟報,消息定會傳到江翼耳中。若不出我所料,十日之內,必有兵馬圍山。”眾人驚道:“這么快?”

  哈不二也是嚇了一跳,一時啞然無語、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頭,叫他莫要自責。當下不再多言,提聲喝道:“項天壽何在!”

  項天壽吃了一驚,急忙向前,拱手道:“將軍何事吩咐?”秦仲海沈聲道:“山寨舊日若是有事,怎生傳遞訊息?”項天壽不知他何出此問,呆了半晌,才道:“山上有處烽火臺,只要燃起狼煙,黑煙直沖百丈高,百里內皆能仰望。”

  秦仲海朗聲道:“好!事不宜遲,咱們便來舉火放煙吧!”說著便要出殿。項天壽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攔住,道:“將軍且慢!狼煙放起,只怕往昔弟兄沒來,便先把鄰近州郡的兵馬引來了,到時咱們區區五六人,卻要如何抵擋人家的千軍萬馬?”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要干大事,豈能惜身?反正風聲已然傳出,朝廷什么時候遣兵過來,只是遲早的事。咱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陶清驚道:“昕以…所以將軍干脆放煙為訊,號召弟兄回山?”

  秦仲海微笑道:“正是如此。此番狼煙再起,天下皆知。倘若朝廷比舊日弟兄快了一步,那大伙兒別無他途,只有棄寨離去、倘若昔年弟兄有情有義,反比朝廷快了一步回山,嘿嘿,那咱們這番起事,便算成了大半。”他說到這里,雙目虎視眾人,沈聲道:“諸位,咱們沒得選,這把非賭不可!”

  眾人對望一眼,都是嚅嚅嚿嚿,良久說不出話來。只有言二娘仇恨朝廷至極,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便一個人在那兒叫好。

  眾人行到烽火臺,秦仲海是游擊將軍出身,自知如何放煙為訊,當下與項天壽擦來干柴,將之堆積排列,跟著運起火貪一刀的剛勁,猛地揮下。

  只聽“轟”地一聲大響,熊熊烈火騰空,直撲九重云霄,黑夜之際,分外震人。

  項天壽驚道:“好樣的!這是什么工夫!”秦仲海笑了笑,道:“不瞞項老哥,這便是九州劍王親傳的“火貪一刀”,還使得吧?”項天壽心下一凜,忙道:“原來將軍是方先生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火光燭天,染紅了夜空,以這火勢之高,百里之外亦能見聞,想來鄰近州郡官長見了這等異狀,定會震動不已。言二娘等人駐足觀看,雖說不知往后吉兇,但山寨十八年來不曾燃起烽火,此時大火重起,仿佛便是當年怒蒼山雄踞天下的氣勢。眾人看在眼里,自都又喜又怕。

  烽火燒起后,秦仲海知道朝廷立時會派探子前來察看,便命陶清、項天壽下山看守來往道路,若有異狀,隨時回山通報。另吩咐哈不二準備迎賓酒食,招待即將到來的弟兄。

  夜已深沉,秦仲海知道今夜難眠,他交代過事情,便搬過大石,獨坐烽火臺旁,心里反覆打量眼前局勢。

  他這人形貌雖莽,其實頗有城府。此番朝廷得知消息,數日內便會揮軍攻打怒蒼,以他現下的人手,根本耐不上一擊,但若燃起狼煙,昔年弟兄看在義氣兩個字上,或會回山一探究竟,此計雖是行險,卻是招攬兵馬的捷徑。假使舊日弟兄們遠比想像涼薄,那也沒什么,只管帶著言二娘、項天壽等人落草為寇。以他們這批人武功之強,若要轉到綠林殺人放火,自也有一番局面。

  秦仲海嘆了口氣,他重建山寨的本意,原在招賢納士,雄踞一方,倘真淪為打家劫舍的盜匪,那可無顏見他父親了。他仰望烽火,轉念又想到柳昂天,思道:“我這番燃起狼煙,可別為侯爺惹來麻煩才好。唉…火燒眉毛了,怎還想著別人的事,明天能不能撐下來,都還不知道哪…”

  忽聽轟隆一聲,天邊亮起了一道閃電,看來竟要下雨了。秦仲海嘿地一聲,心道:“好容易燒了大火,老天爺可別來攪活。”所謂天有不測風云,擔心不過半晌,果然大雨傾盆,雨滴嘩啦啦地落下,只把秦仲海全身淋得濕了。他口中怒罵不休,拼命在那里加柴添火,就怕火勢熄滅。

  正忙間,一人快步奔來,驚道:“怎么樣?火熄了么?”秦仲海抹去臉上水珠,抬頭看去,見一名美貌女子濕淋淋地奔來,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嘿了一聲,道:“雨勢太大,你快回屋里去,可別著涼了。這里有我守著。”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你又來了,我言二娘戰場出身,什么場面沒見過,不過淋個雨,又有什么好怕的?”說著手抱干柴,堆到烽火臺旁的低棚下,免得給雨水打濕。

  兩人忙了一會兒,秦仲海見火頭猶旺,一時半刻下會熄滅,忙拉著言二娘,道:“好啦,咱們到那邊躲躲。”說著手指一處山巖,看那底下有個凹洞,足容兩人避雨?

  兩人躲了進去,緊緊挨著,秦仲海見她渾身濕透,忍不住笑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專找雨淋,真個自討苦吃啊。”言二娘哼了一聲,正想出口去罵,忽見秦仲海滿臉雨水,當下取出手巾,伸手替他擦拭了。只是那手帕也沾滿了水,擦了半天,秦仲海仍如落湯雞一般。

  秦仲海微微笑,發動身上內力,不多時,水氣飄起,身子竟已干爽。言二娘啊了一聲,笑道:“我倒忘了你有這身功夫,倒糟蹋我的手巾兒了。”說著將手帕折起,放回懷中。

  秦仲海見她兀自濕答答地,當下張開雙臂,微笑道:“過來,讓我替你烘干身子。”

  言二娘見秦仲海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忍不住瞼上羞紅,別開了臉蛋兒。秦仲海拉住她的手腕,輕聲道:“別害羞,咱們共過生死,算是患難弟兄。不必怕羞。”說著手上使力,將言二娘拉入自己懷里,雙手環抱她的身子。

  言二娘給他抱著,忍不住心頭怦怦直跳,過了半晌,想起兩人曾在珠峰這般依偎,慢慢便換上了安祥的神色,好似二人又回到巔峰寒境,正在那兒相互取暖怯寒。

  言二娘閉上了眼,柔聲道:“秦將軍,你以前替朝廷打仗時,心里在想什么?”

  秦仲海聽她喚自己做將軍,當即低頭望向懷里,微笑道:“二娘,你老是叫我秦將軍,要不便是連名帶姓亂喊一氣。今日以后,管我叫仲海吧。”言二娘臉上微微一紅,道:“我喊你仲海,那你…你又喊我什么?”

  秦仲海笑道:“喊你一聲二娘羅,你要不喜歡,喊你妹子也成。”言二娘今年三十有四,比秦仲海尚且大了兩歲,聽他把妹子兩字一叫,好似這人真是自己大哥一樣,一時竟把臉蛋藏在他懷里,羞道:“現今兵荒馬亂的,大家隨便喊吧。不用講究這許多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話是你說的吆,那以后管你叫阿花啦。”

  言二娘紅暈褪去,掙扎起身,大怒道:“什么阿花?把我喊得那么土!你有膽再喊一聲試試!”氣憤之下,竟要伸手來打,秦仲海急忙閃過,笑道:“好啦!不叫阿花也成!”他一把抓住言二娘的素手,將她摟在懷里,微笑道:“從今以后,管你叫娘子,成不成?”

  言二娘聽了這話,只感全身酸軟無力,她嬌喘掙扎,氣憤道:“你可別輕薄我!”

  秦仲海見她俏臉含怒,反把雙手環緊纖腰,微笑道:“二娘可別小覷我了。秦某何等人物,怎會輕薄自己弟兄?我明白說吧,咱倆三十好幾,也都不是孩子了……”言二娘拼命掙扎,尖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仲海湊過嘴去,在言二娘耳邊吹了口氣,低聲道:“我想娶你做老婆。”

  言二娘愣住了,雖說這幾日兩人日益親近,但眼下局面緊張,朝不保夕,實在料不到秦仲海會在此時求婚。她望著秦仲海那張高鼻鷹目的大臉,自己若真的答應了,這條大漢以后便是自己的丈夫了。忽然之間,只感心頭直跳,全身更是無端發燙。

  秦仲海見她不言不語,怕她不答允,連忙把手緊了一緊,道:“二娘,我是真心的。姓秦的征戰四海,向來只知青樓女子的風情,從不知世間真有巾幗英雄…自識得你以來,我便不曾忘了你…”說著放開雙手,跪倒在地,拜道:“憐我多年孤單,乞二娘與某共駕一駒,囂戰大江南北。秦某得妻如此,終生無憾。”

  言二娘又羞又喜,自來求婚誰不是尋媒下聘,往返答禮,哪有人這般破口質問,簡直強盜也似,她將秀臉側過,望著夜空中的雨絲,低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別這樣跪著,怪難看的。”

  秦仲海叩首道:“能得佳人相伴,黃金又算什么狗屁?你若不開口答應,我便不起來。”

  言二娘滿心害羞,她見秦仲海雙目盡是求懇之意,心下只想:“我該不該答應他?”想要開口答允,卻又含羞為難,就怕陶清他們見了笑話,可要一口回絕,又怕秦仲海從此死了這條心,也是她生性靦腆,只想找個法子遮掩混過。

  便在此時,忽聽峰下傳來叫喊,道:“怎么下起雨來了!可別讓烽火熄啦!”跟著腳步聲雜沓,似有大堆人馬上來。言二娘臉色一變,忙道:“你…你…弟兄們來了,咱們一會兒再說,好不好…”秦仲海搖頭道:“不成,那我得跪著說。”

  言二娘聽眾人越奔越近,一會兒他們見秦仲海無端跪著,必會出言質問,她又慌又怕,嚅嚿只道:“你別跪了,我…我暫且答應好了,等一下再從長計議…”

  秦仲海呸了一聲,皺眉道:“婚姻大事,豈同兒戲,哪有什么暫且不暫且的?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一言而決,你快吩咐一聲吧,到底做不做我老婆?”言二娘心下扭捏,哪里聽得出秦仲海的語病,當下咬牙道:“好,我…我答應便是,可你得應允一件事,咱倆完婚前,你可不能舉止下流,若想輕薄于我,休怪我放飛鏢射你…”

  秦仲海愣住了,霎時哈哈笑道:“你這女人好怪,我又沒提洞房花燭的事,你便要我別亂來!二娘啊,到底是你比我急啊!”言二娘又羞又氣,登時一腳踢去,秦仲海跪倒在地,卻要如何閃躲?立時給她踢出洞外。他骨溜溜地一滾,霎時滿身是水,口中卻還哈哈大笑。

  哈不二、歐陽勇站在一旁,只是滿頭霧水,不知他倆在鬧些什么。

  大雨傾盆,怒蒼山烽火兀自焚燒不休,黑煙直上青空,望來有如怒龍嘯天。

  深夜風雨間,山腳一名僧侶身穿蓑衣,仰望天頂黑煙。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平靜了二十年,又要打仗了。”從竹籠中取出一只白鴿,雙手捧起,向天一放,白鴿登時振翅沖天,從煙雨中飛了出去。遠遠看去,仿佛要逃離黑龍的嚙咬一般。

  白鴿翱翔天際,直向東方而去。黎明時分,朝霞滿天,黃河大水已在眼前,白影迅急,來到了河邊茅屋。一名僧人簇唇做哨,信鴿聞聲飛落,停在那人手上。

  那僧人中年歲數,寶相莊嚴,只見他瞇起雙眼,從鴿筒取出字條。定睛細讀之下,霎時長嘆一聲,搖頭道:“第一個預言驗證了。”

  兩旁僧人大驚失色,慌忙站起,同聲道:“怒蒼山真的舉事了?”

  耶中年僧人將字條收入懷里,嘆道:“不錯。怒蒼再起,天下兵禍不遠。當年山寨豪杰倘若一同歸山,天地形勢必然逆轉。”眾僧面色慘淡,合十道:“阿彌陀佛。”

  那中年僧人目光向地,搖頭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朝廷殘暴,反賊便生。二十年前種下的孽因業果,終于要到收拾的時刻了。”

  他嘆息良久,轉看群僧,道:“事不宜遲,靈音師兄,請你即刻趕往京城,要肅觀師弟回來一趟。”一名高大儈人吼道:“方丈,咱們干脆直接殺上怒蒼山,撲滅這股妖火!”

  那中年僧人搖頭道:“魔火降世,乃是業報,不是一兩個人擋得住的。我寺當年犧牲慘重,不必再替奸臣捐軀。”他眼望遠方,淡淡地道:“大家即刻返回嵩山本院,請天絕師叔出關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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