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回京城,秦仲海只覺心中又煩又亂,他既不想回宮,也不愿回府,更不希望碰上熟人,一時之間,偌大京城居然找不到歇息地方,他在街上胡亂行走,忽見街邊有處燒餅鋪子,此時猶在早晨,店家仍自招呼生意,秦仲海見此地偏僻,便走了進去,也好歇息一陣。
秦仲海要了副燒餅,吃在嘴里,雖感酥脆芳香,但此刻心頭煩悶,又怎吃得出滋味?他嚼蠟般啃著,尋思道:“劉敬這老小子不知發了什么瘋,這當口居然想造反,嘿,朝廷這下可多事了。”想起自己也涉在里頭,心頭煩亂,端起碗來,把豆漿當作了酒水,一飲而盡。
前幾月薛奴兒以金輪暗算皇帝,雖然瞞過江充等人,卻難以瞞過武功精強的秦仲海,他早覺其中有詐,恐怕薛奴兒真有意害死皇帝,此時對照劉敬的說話,果然如此。
那日皇帝命在旦夕,自己趕到座駕之旁,只要一伸手,便能解了天子之危,劉敬看暗殺難成,索性搶先出手救人,事后也好閃躲罪名,至于薛奴兒的性命,在棄車保帥的意圖下,自然隨時可以舍去。看劉敬這人老奸巨猾,手段陰險,心機猶在江充之上。
秦仲海越想越驚,用力痛咬燒餅,直當成劉敬的肉來嚼,想道:“劉敬這王八蛋好端端的,為何要政變?他位高權重,勢力龐大,皇上有哪點待他不好?他還能有什么不滿?再說這老小子不過是個太監,真要謀害皇帝之后,難道還能取而代之么?到時天下英雄出兵討伐他,他又能討得什么好處?”他猜想一陣,想不出劉敬的用意何在,心下只是煩悶。
他心煩意亂,在那兒張口大吃,老板見他咬牙切齒的吃著,哪敢過來羅唆,每逢一招手,便急急送上一副燒餅,一碗豆漿,秦仲海無意間,競連吃了十來副燒餅,把店中豆漿喝個一干二凈,店外行人見了這怪漢,無不在那嘖嘖稱奇。
吃喝良久,肚皮快撐破了,仰頭看看時辰,已近正午,秦仲海舉袖擦抹油膩,跟著起身結帳,那老板張羅了零錢,塞在秦仲海手中。秦仲海正要收入錢囊,心頭忽起一個念頭:“劉敬造反,這事我該不該告訴侯爺?”
此念閃過,全身忍不住一顫,滿手碎銀銅錢翻灑一地。現下他若是透露機密給柳昂天,劉敬必然東窗事發,罪誅九族,死得慘不忍睹,可他若不告訴柳昂天,到時政權真要變動,柳昂天一個不小心,站錯了邊,只怕也是滿門抄斬的大禍,那些知交好友,不知還有幾人能活?
劉敬政變在即,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告知柳昂天此事,可他心底卻有些猶豫。
秦仲海呆呆看著滿地碎銀,心中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不對勁。他背上有幅來歷不明的刺青,他師父又是怒蒼山的五虎上將,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讓他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就怕自己的身世真與秦霸先有關。
倘真如此,那他秦仲海非只不能在朝為官,還算是朝廷的敵人了。連帶的,柳昂天、楊肅觀、伍定遠、甚圣好友盧云,全會視自己為亂黨余孽。
秦仲海用力搖了搖頭,他舉腳將銀兩銅錢踢散,飛得滿地都是。心道:“不會的,我絕不是逆黨之子,這一切都是劉敬編出來騙我的。”想忘掉劉敬所言,但耳邊全是他方才說的那幾句話:“有個女人腦袋被人砍落,死后裸體示眾…有個男子被人剝皮分尸,永世不得回歸故土…這些你全當作是屁了?”
那餅鋪老板看他行止怪異,只驚得呆了,忙喚道:“客官,您還好么?”
秦仲海握緊雙爭,猛地一舉打在桌上,震得木桌裂了開來。他心里明白,倘若他真是秦霸先之子,那父母雙親死得如此之慘,真算不能瞑目了,眼前劉敬若要造反,可說是間接為他報仇,他自該與劉敬聯手叛國。可他若不是什么逆黨之后,只是劉敬設計收編他的計謀,到時一個不小心,徒然害死了柳昂天,豈下可笑之至?
那老板見秦仲海滿面怒火,只嚇得全身發軟,不敢再說一字,只躲到店里去了。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對待自己的多年恩義,眼中慢慢生出溫情,他俯下身去,一一撿拾碎銀,撿著撿,又想到秦家慘案,眼前都是那一家孤兒寡婦的身影,心中竟是難決。
助劉則國滅,反劉則劉亡,可憐天下氣運竟壓在他一人肩上,直教秦仲海喘不過氣來。
秦仲海蹲在地下,想起師父,心道:“如果師父在我身邊,不知他會怎么說?”想到師父,心下一陣溫暖,好似汪洋中見了岸,九州劍王從小撫養他長大,雖然待他頗為嚴厲,但兩人仍有父子般的微妙情感。
秦仲海嘆了口氣,尋思道:“無論如何,天下問只有師父明白我的身世,等此間大事一了,我定要尋他出來,把話問個明白。”
正撿拾碎銀間,忽然腳步聲響起,一雙靴子停在眼前,聽得氣喘吁吁的聲音道:“總算找到你了!你這幾日跑哪兒去啦!”秦仲海聽這聲音好熟,抬頭一看,卻是韋子壯來了。
秦仲海面色微微一變,此時情勢危急,他本就不想見熟人,哪知還是給韋子壯撞見了。他收斂心神,隨即寧定,道:“怎么了?韋護衛找我有事?”韋子壯嘿了一聲,道:“當然有事了!這幾日侯爺兩次三番找你出宮議事,你都推辭不到,究竟在忙些什么?”
秦仲海不答,只緩緩站起身來,喚過了老板,將滿手碎銀都賞給了他,跟著干笑幾聲,回話道:“前些日子文淵閣在整理文獻,真的走不開。”韋子壯伸手搭上他的肩頭,笑道:“真是這樣么?你該不會是怕見我這債主吧?”那日韋子壯借了秦仲海五百兩銀子,秦仲海至今未還,此時便提了這樁公案出來,想來定是怕他耍賴。
秦仲海想起此事,不由得尷尬一笑,道:“韋護衛,韋大哥,韋老爺,下月就發餉銀了,你可別催我。”韋子壯啐了一口,道:“誰來催你了?楊郎中從江南回來了,只在侯爺府里等你商量大事,你快些去吧!”;
秦仲海心中微微發愁,知道該來的跑不掉,他伸了懶腰,道:“成,這便隨你過去。”
兩人一先一后,緩緩往侯爺府行去。
秦仲海跟在后頭,腳步越走越慢,他望著韋子壯微微發福的背影,想起當年相識的情景,心下不由得滿是感慨:“自我藝成下山以來,已有十年了,唉…當年見面,韋老哥才新婚不久,我也還是個毛頭小子…嘿嘿,幾年下來,他孩子也該有個七八歲了吧?說起來,我們也相識好久了。”忽然之間,淚水涌上眼眶,朦朧中,似乎見到諸多好友死于戰火的模樣,秦仲海心神激蕩,直想把內情透露出來。
正感難以把持,匆聽遠處有人喊道:“肅敬回避閑人莫看”大官出巡,秦韋兩人自是避在道旁,只見遠處抬來一頂轎子,當先公人舉著一面大招,上書七字,正是“京城秉筆太監劉”,韋子壯吃了一驚,道:“怎么劉總管出宮了?可有什么大事么?”秦仲海知道來的是劉敬的座轎,他嘆息一聲,不愿正眼去瞧,只轉過了頭,把目光掠在一旁。
三日后,劉敬便要政變,倘若他出賣此人,其事必敗;但他若隱瞞不說,也許北京就要改朝換代,滿朝文武盡皆大禍臨頭。秦仲海心中只覺又苦又難,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愿出賣劉敬對自己的信任,但也不愿柳昂天等人陷入危難,滿心煩躁間,不由得長嘆一聲。
待劉敬離去,二人便匆匆行到柳府,此時已是下午,柳昂天、楊肅觀早已等候多時。秦仲海見了柳昂天,不免心中有愧,連忙低下頭去,道:“侯爺。”柳昂天罵道:“這當口才來,八成又去喝酒了!對不對!”
秦仲海給他胡罵一陣,兩眼忽地一紅,柳昂天待他的恩義著實非小,柳門諸人中,柳昂天雖最倚仗楊肅觀,但以情感而言,向來與他最為親厚,總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秦仲海心想:“這十年來,咱倆不知相罵過多少次了。唉…倘若侯爺有什么意外,我…我對得起他嗎…”
柳昂天見他虎目發紅,忙道:“你干什么?眼睛紅成那樣,可是偷看女人家洗澡,長了針眼么?”秦仲海笑道:“你猜得沒錯,我正是偷看你老婆。”柳昂天大怒,拿起雞毛撣子去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閃身躲開,眼見柳昂天待他如昔:心中只有加倍苦悶。
眾人笑罵一陣,各自坐定,秦仲海見伍定遠不曾回來,便問道:“怎么?沒找到定遠么?”
那日伍定遠辭官南下,恰巧給秦仲海發覺,便急速命人通報楊肅觀,以免生出意外。此際楊肅觀業已歸來,卻不見了伍定遠,不免有些驚疑。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秦將軍莫要擔憂,定遠沒事的,現下只在盧知州府中養傷。”秦仲海驚道:“養傷?他受了什么傷?”
楊肅觀嘆息一聲,便把卓凌昭如何打造神劍,伍定遠如何約定比武,兩人如何在虎丘山激戰等情一一說了。
秦仲海搖頭嘆道:“卓凌昭武功高強,這下給他拿到神劍,日后誰還能奈何他?”
楊肅觀低聲道:“此事不慌,我這趟南下,奉著侯爺之命,已與卓凌昭和解。下月二十日,卓凌昭若是信守誓約,便會親臨大理寺,揭發江充的罪狀。”
秦仲海陡聽此事,雖然心中另有大事,還是吃了一驚,他哼了一聲,道:“你奶奶的!這事如此重大,你怎拖到現下才說?我是最后一個知情的吧?”
楊肅觀看了柳昂天一眼,卻不答話。柳昂天輕咳一聲,道:“老夫吩咐肅觀賢侄,要他嚴守秘密,不等卓凌昭首肯盟約,絕不外傳此事。”
秦仲海心中不悅,側開臉去,想道:“好你個侯爺,居然也這般爾虞我詐,把這等大事瞞住了我。”看來柳昂天知道自己性格剛強,聽這主意過于陰沈,不免與他性情不合,這才隱瞞不說,秦仲海哼了兩哼,想起自己也有事瞞他,只覺大家扯了個平,誰也不欠誰。
楊肅觀道:“論及卓凌昭之事,不知秦將軍有何看法?”秦仲海雙手一攤,沒好氣地道:
“你們生米都已煮成熟飯,我還有啥好說?難不成還能叫你撤手么?”楊肅觀咳了一聲,道:“快別這樣了,你若有主意,只管說了便是,大家都等著聽呢。”
秦仲海聽了這話,卻只斜了楊肅觀一眼,拿起茶碗,自行喝了起來。卻是懶得應答。
柳昂天見秦仲海這般神氣,反倒放心下來,知道他無意深入此事。當即咳了一聲,點頭道:“仲海沒別的主意也好,只是江充這人心機深沉,就怕他另出奇謀,把咱們的局給攪了…”說著便自分析局面,與楊肅觀談了起來。
眾人說了良久,都在談如何對付江充,秦仲海心事重重,根本無心去聽,此時劉敬另出奇兵,別說什么審判江充了,連皇帝的性命都如危卵一般,江充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眼下。只是此刻情勢渾沌,他也不便提起此事,只是哼哼啊啊地胡混。
說到后來,楊肅觀話鋒一轉,低聲道:“侯爺,我這幾日探聽了消息,據說劉敬前夜曾邀熊飛營的將領密談,不知有何圖謀。咱們可得小心了。”秦仲海聽他提起劉敬的動靜,心下便是一驚,想道:“楊郎中的消息果然靈通,這事他也知道了。”想起楊肅觀查知此事,背后冷汗竟是涔涔而下。
那熊飛營的總兵姓李,雙名保正,乃是前朝老臣,曾受武英皇帝拔擢重用,爵位雖不及柳昂天,但軍旅輩分絕不在他之下,劉敬無端與他聯系,自是引人疑竇。柳昂天搖了搖頭,想起李保正不日便要受調進京駐防,心中更覺納悶,問道:“仲海,你這幾日在宮中行走,可曾聽過什么風聲?”
秦仲海知曉的事可多了,上從薛奴兒刺殺皇帝,下至瓊貴妃偷人,無一不是聳動至極的大事,但此時局面險惡異常,秦仲海自知一言一行足以扭轉全局,還未想通其中道理之前,決計不能多言,當即聳了聳肩,敷衍道:“劉敬一直想拉攏軍中將領,大伙兒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李總兵不日便要進京,劉敬身為大內總管,怎能不多加聯系?楊郎中未免過慮了。”
柳昂天聽他言之成理,便自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子這么猾頭,連你也沒看出端倪,想來真沒什么事情。咱們是不該杞人憂天。”秦仲海聽了這幾句話,心頭忽然一悲,不知自己這般回答,會給柳昂天帶來什么樣的悲慘命運,饒他面皮厚如壁板,此刻內心也是波濤洶涌,他雙手微微發抖,登給楊肅觀看了出來。楊肅觀嘿了一聲,道:“仲海,你有點奇怪,”秦仲海舉起茶杯,裝作漫不經心的神氣,道:“有什么奇怪?”楊肅觀沉吟片刻,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楊肅觀目光如此銳利,秦仲海自是暗暗吃驚,口中卻道:“什么不同?八成是老子痔瘡犯了,這幾日好生疼痛,這才不同吧?你可要幫我看看?”說著將面盆大的屁股對準楊肅觀,便要解下褲子,楊肅觀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別胡鬧!”
秦仲海作弄他一陣,口中哈哈一笑,心頭卻甚苦澀、眾人商議已定,卓凌昭此番赴京到案,前去大理寺指證,只要江充一個應對不慎,便會大禍臨頭。柳昂天得了這個上風,心下甚喜,笑道:“仲海今夜不忙著回宮,留在我府里吃飯吧!”秦仲海想到為難無比的局面,深怕酒后言語有失,搖頭便道:“不了,今兒個宮里有事,還是改天吧!”
柳昂天頗見失望,搖頭道:“好久沒和你喝酒劃拳了,本來我找了瓶百年好酒,要與你同醉一場,真掃興了…”說著在那嘀咕許久。秦仲海不敢再聽,就怕人情之下,自己一個沖動,便把劉敬囑托之事丟到一旁,當即向柳昂天告辭,速速行出。
秦仲海走到府外,自往大街行去,還沒走上兩步路,便見街邊行來一名少婦,這女人衣著華貴,帶著幾名婢女,正要回府,秦仲海見這女子生得好生貌美,膚白勝雪,身材玲瓏,約莫二十七八年紀,正是那七夫人,想起酒家里青青托他打聽聲息,秦仲海竟爾害怕起來,急忙轉頭,跟著往巷中竄入。
秦仲海躲在巷里,只等著七夫人離開,站了半晌,也是水喝多了,又是豆漿,又是茶水,竟有些尿急,當下拉開褲檔,便在巷中灑起尿來。正舒爽問,匆聽巷口一人道:“秦將軍,好端端的路上行走,為何躲到這兒來了?”秦仲海不必抬頭,也知說話之人便是七夫人,秦仲海嚇得魂飛天外,一泡尿灑得左右飛射,他運起全身內力,慌亂間急急灑完,跟著將褲檔一拉,拱手回身道:“屬下見過夫人。”
那女子走了上來,凝視秦仲海,柔聲道:“你最近還好么?每回見我就跑,讓人怪擔心的。”說著伸手出去,替他整理了衣領。秦仲海滿臉尷尬,往后退開一步,干笑道:“夫人多慮了。卑職一時腹痛,想要解手,這才往巷中竄來,萬請莫怪。”
那女子面色黯淡,嘆道:“現下四處無人,你別再稱我夫人,好么?”秦仲海長揖到地,道:“夫人乃是主上愛妾,身居家長,卑職便算膽大妄為十倍,也不敢濫用昔日稱謂。”言語之間,十分恭敬,絲毫不敢怠慢松懈,往日的疲懶更收拾的半分不見。
那女子癡癡看著他,忽爾身子一顫,想起了往事,霎時淚光閃動,輕聲道:“仲海…仲海…前夜青青差人過來找我,她說曾在酒家里遇上你,問我近日光景,你卻置之不理…仲海…我嫁入柳家一年了,這一年來你從不牽掛于我,全然不記得昔日情份了么?”
秦仲海別過頭去,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卑職福緣淺薄,命數如此,夫復何言?”七夫人哽咽出聲,哭道:“沒有什么命數不命數,你哪日要帶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說著淚水灑下,竟爾抱了上來,便往秦仲海唇上吻去。
秦仲海嚇得魂飛天外,身子往地下撲,雙膝跪地,磕頭加搗蒜,慌道:“夫人萬莫如此!卑職一心效命侯爺,只把夫人當作母親敬拜,請夫人再別提起過往之事,侯爺面上可不好看。”那女子淚如雨下,垂淚道:“我嫁給柳昂天,那是情不得已的,只盼早晚都能見你一面,那就于心足矣…可每回你都如此薄情,好似世間沒有我這人…秦仲海,你…你叫我好生失望…”說著掩面失聲,轉身奔出。
七夫人離巷而去,秦仲海喘息不已,猶在地下磕頭,不敢稍動。
好容易腳步聲遠去,秦仲海松了口氣:心道:“逃過一劫了。”正要站起,忽聽一人笑道:“秦將軍,怎么好端端的,卻跪在這兒啊?。”
秦仲海吃了一驚,心道:“這人腳步聲實在輕緩,我居然沒聽到!”他猛地抬頭去看,卻見那人面目英挺,腰懸長劍,正是楊肅觀來了。
秦仲海慌忙爬起,尷尬道:“他奶奶的,老子走路走得累了,便跪上一跪,也好恢復精神。”楊肅觀聽他胡言亂語,知道他向來如此,卻不以為意。微笑便道:“原來如此,看你跪在這兒,我還以為皇上忽然駕到呢。”
秦仲海見他凝目望著自己,眼神頗不尋常,心中便想:“這小于一向精明,方才七夫人找上了我,他定然看在眼里,嘿嘿,我可小心了。”他伸了個懶腰,道:“啊,天色不早了,老子有些累了,該回府里補一覺啦!改天再聊吧。”楊肅觀似知他在回避自己,微笑便道:“不過晚飯光景,秦將軍未免睡得太早了些,這樣吧,咱們去暍上一盅,小弟作東。”
秦仲海微微一奇,這楊肅觀從不找他喝酒賭博,今日卻怎地這么好興致,不由得心下一凜,想道::“這小子向來謹慎,無事下登三寶殿,他今夜可有什么陰謀?”
楊肅觀見他眼神滿是猜疑,便笑道:“難得邀你喝酒,可別拒絕我。盧知州剛到任,定遠對卓凌昭的事情又是耿耿于懷,這些事你不能不知,咱倆便來聊聊吧。”
秦仲海這幾日雖然事多心煩,但仍關切眾多好友的近況,他打量半晌,頷首便道:“行,既然楊郎中做邀,咱們便去喝上一杯。”楊肅觀哈哈一笑,頗見心喜,當下一同離去。
兩人行到街上,連逛了幾家酒鋪,只因晚飯時分,店中都擠滿了人,連張空桌也找之不著兩人,二人又走半晌,匆見一處污穢小店空曠曠的,里頭沒半個客人,秦仲海稍一辨認,便知這店不是別的地方,卻是往昔盧云慣常光顧的那家骯臟小店。想起年前與盧云初次相遇,便是在這個地方,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心道:“當年盧兄弟為情所困,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現下卻中了狀元,嘿嘿,算來老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
正想問,楊肅觀已走入店中,他轉頭看向秦仲海,歉然道:“實在對不住,我事先沒安排,一時又找不到好地方,只有請將軍將就吧。”秦仲海不以為意,哈哈笑道:“講究什么?只要有酒喝,老子上哪兒都成,別拉我去糞坑就成了。”
說話問,兩人找了張板桌,秦仲海正要去坐,楊肅觀卻攔住了他,跟著取取出手巾,四下擦抹桌椅。也是那酒鋪著實污穢,稍一擦拭,便抹出一大片黑油漬不知積了多少年的陳污爛垢,秦仲海見他兀自忙碌,忍不住笑道:“別擦了!等會兒還要吃酒,你這般擦,不怕把老板的火氣擦出來么?”楊肅觀微微一笑,將手巾折起,道:“秦將軍說的是,入境隨俗,既來之,則安之,將軍這便上座。”說著率先坐了下來。
楊肅觀身穿淡黃長衫,下擺袖口稍沾桌椅,立生污漬痕印,望之極是顯眼。至于秦仲海,這人衣衫無論何時何地,向來都是皺巴巴地,東一塊油漬,西一灘醬油,料來便算跳入爛泥堆里,怕也臟不到哪兒去,這桌椅上區區幾點油斑泥垢,自也算不上什么了。當下一股腦坐了下來,屁股如同抹布般擦過,倒替老板省了許多氣力。
兩人坐了下來,店主人便來招呼,這客店沒幾張桌子,也沒什么掌柜伙計,就只一人在那照顧,生意也甚清淡。楊肅觀要了幾盆熱炒,又撿了三五樣涼拌,跟著取過了酒壺杯碗,便要替秦仲海斟酒。
秦仲海見那酒杯甚小,登即笑道:“用這等小杯喝,算什么好漢?”伸手抓了兩只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笑道:“文楊武秦,便該有這種海量!”說著替楊肅觀滿滿斟了一大碗。
楊肅觀皺眉道:“這么大碗,卻要如何喝?”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一飲而盡,方是真豪杰。”他舉起酒碗,咕嚕嚕地喝個精光,跟著碗口翻轉,朝地下一比,示意飲盡,便等楊肅觀來喝。秦仲海這幾日心情煩亂,早想伺機一醉,偏生楊肅觀自行撞了門來,這當口尋他喝酒,那是自找死路了。楊肅觀見了流氓也似的拼酒法子,如何不驚?當下搖手道:“在下酒量不及,不能勉強…”話聲未畢,已聽秦仲海兩聲冷笑,眼神飄來,滿是不屑之意。楊肅觀看在眼里,只得苦笑道:“也罷,今夜豪興會飲,肅觀自是舍命陪君子。”舉起酒碗,霎時仰頭飲盡,神態甚豪。
秦仲海見他臉不紅、氣不喘地喝完這一大碗,心下暗暗吃驚,想道:“這小子定是每日在家中偷喝酒,終于給老子抓到把柄了。”
正想間,楊肅觀已給他斟上了酒,秦仲海見他舉止溫文周到,便伸手去接酒壺,笑道:“行了,我自個兒斟酒,不敢勞駕。”楊肅觀卻下放手,搖頭道:“難得能為將軍效勞,在下樂意之至。將軍萬莫客氣,”
秦仲海聽他說得謙卑,當即嘿嘿一笑,道:“楊郎中,跟別人一塊兒,你可以玩這套肉麻把戲,在我老秦面前,這些虛偽功夫全免了。”說著一把握住壺柄,凝視著楊肅觀;楊肅觀哈哈大笑,他將手指松開,任憑秦仲海接過酒壺,頜首道:“秦將軍,和你在一塊兒,便是再陰沈的人,也要開朗些;”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抓起烤鴨腿大嚼,囫圖地道:“嗯…你這小子很陰沈…”楊肅觀聽了這話,便是一聲嘆息,道:“秦將軍,說真的,我好生羨慕你。”
秦仲海聽了這話,忍不住便是哦了一聲,楊肅觀文學既高,武功也強,人品更是俊雅迷人,此時卻無端來羨慕自己這個流氓頭,真不知是何用意。秦仲海笑道:“你羨慕我?我有什么好讓你羨慕的?你羨慕老子常去宜花樓么?”這幾句話倒也不是胡說,他除了常去風月之地以外,倒不知楊肅觀要羨慕自己什么。
楊肅觀搖頭道:“你這不是取笑我了?我生來家教嚴謹,難能自在,若能似將軍這般灑脫逍遙,真不知有多快活。”他見秦仲海似笑非笑,盡在瞅著自己,料來不信自己的說話,當即哈哈一笑,道:“也罷,便算羨慕你常去宜花樓好了,來,咱們這就敬宜花樓一杯。”說著舉起酒碗,霎時又暍個干凈。
秦仲海大笑道:“看你這么痛快,老子也開心起來了,來!一會兒一起去宜花樓!老子介紹個姘頭給你!”他平日少與楊肅觀出門同游,兩人相識已達七八年之久,此時卻是頭一回私下出來吃酒。哪知竟然十分投機,一時雀躍連連。
兩人喝了幾盅,秦仲海夾了一筷子牛肉絲,邊嚼邊問:“怎么樣?你這回去長洲,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說來聽聽吧?”楊肅觀聽了這話,卻只嘆息一聲,并不言語。
秦仲海見他面帶苦悶,想起顧倩兮已與盧云跑了,忍不住笑道:“你干什么啊?長洲見不著心上人,你老兄便成這龜兒子模樣?”楊肅觀知道他指的是顧倩兮,忍不住眉頭一皺,道:“我哪來的心上人,你可別胡縐。”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好啦:心上沒人下打緊,床上有人就好了。你老兄既然號稱“風流楊郎中”,京里這許多姑娘,哪個不是愛煞了你,吃虧一回又算得什么?我明日幫你傳揚出去,包管因禍得福,張家的閨女,李家的寡婦,全都往你床上擠來啦!沒有心上人,床上滿是人,哈哈!哈哈!”他越說越高興,直是欣喜欲狂。
楊肅觀呸了一聲,拂然道:“你當我是什么?急色之人嗎?”秦仲海笑道:“可你也不是什么專情角色,老子又不是不知。”楊肅觀長眉一挑,道:“何以見得?”
秦仲海舉起酒碗,大口喝干,笑道:“你這人重利害多于重情感,愛名聲甚于愛性命,雖比老子小了七八歲,卻是個狠角色,似你這般人,怎會放不下情場糾葛?說你不專情,那是抬舉你了,該說你天生無情才是。”
楊簫觀聽了這番話,卻是哈哈大笑,只聽他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仲海也!”舉起灑碗,道:“你我同是當朝的狠角色,這碗不能不喝。”說著又是一大碗喝下,可說爽氣至極。
秦仲海見他一飲而盡,卻只含笑來看,全不動身前的酒碗。
楊肅觀見他不飲,當即道:“秦將軍為何不干?”秦仲海搖頭道:“我秦仲海雖也計較利害,但生性租疏,只愛痛快豪邁的舉動,比起你楊肅觀的心機城府,那是差得遠了,這碗如何能喝?”
楊肅觀笑道:“秦將軍過謙了,今日我找你喝酒,那便是敬重你的人才武功,閣下何須自謙?”
秦仲海心道:“他要說到正題了。”當下裝作茫然不解,道:“我天生粗胚,有什么人才武功?楊郎中所言,叫人好生難懂。”
楊肅觀微笑道:“秦將軍這般說話,豈不愧煞天下英豪?”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你太抬舉了。世間高人所在多有,我區區一個小子,卻又算得什么?”那日他在華山斬滅燭火,便曾出言自謙,自承不敢與群雄并肩,看來真有自知之明了。
楊肅觀哦了一聲,道:“聽仲海如此謙沖,好似天下滿是風流人物。卻不知閣下心中的英雄是誰?可否托了出來,也好讓小弟瞻仰一番?”
秦仲海嘴角斜起:心道:“他媽的,這小于要點酒論英雄了。”當年曹操與劉備約在花園飲酒,便有一段煮酒論英雄的豪舉,看來楊肅觀有意效法先賢,也想來品評天下風流人物,耳聽楊肅觀催促,秦仲海哈哈一笑,隨口敷衍道:“說起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英雄,自然是當今圣上了!他年少時臨危受命,接任皇位,一手文章又是蓋世文才,這般人品,自是當今大英雄!你說是么?”
楊肅觀聽罷,卻是面帶譏嘲,道:“仲海之言,莫非要逼我誹謗當今?”秦仲海心道:“這小于好狂。”口中卻道:“你有話直說。我絕不會外漏半句口風。”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人生難得幾回醉?趁著今夜酒興,我不妨明說。當今圣上氣量狹窄,用人目光如豆,若非如此,朝政怎會如斯敗壞?官場風氣又怎會如此貪婪?這般人若稱英雄,豈不令人齒冷?”這話犯了殺頭重罪,但楊肅觀竟是侃侃而談,絲毫不懼,想來是多喝兩杯,這才口無遮攔。
秦仲海情知如此,連連點頭道:“你所言不錯。”這附和之言也是充軍之罪,只是秦仲海向來粗魯,也管不到這許多了。
楊肅觀笑道:“還有呢?除了皇上以外,方今能入你眼下的英雄,不知還有幾人?”
秦仲海目生異光,嘿嘿冷笑,道:“江充世之梟雄,稱霸當今,無人能擋,可稱英雄矣;”
楊肅觀聞言,竟仰頭大笑,聲震屋瓦,只把泥沙震得颼颼而下。
秦仲海驚道:“你干什么?中邪了么?”
楊肅觀冷笑道:“江充雖精權謀,但為人多疑善變,好利忘義,這等人之能囂張,全因昏君所致。放眼明日,不過一階下囚而已。”
秦仲海悚然一驚,道:“那劉敬呢?此人心機深沉,謀劃百出,又兼武功精強,可稱英雄吧?”楊肅觀嗤地一聲,道:“劉敬手段雖高,格局卻低,只擅宮廷之斗,卻不明天地之變。是以身居內官之首,數年來不能培植親信,挾制江充。照我看來,此人已是昨日黃花,不堪一顧。”
秦仲海見他連著斥罵當今兩大權臣:心下也是暗暗罕異,當即道:“好吧!既然這兩人都不入你的眼,那咱們侯爺呢?他北抗蒙古,西敵也先,數十年來戰功彪炳,這種莽莽蒼蒼的英雄氣魄,當世能有幾人?”他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以表對柳昂天的敬意。
楊肅觀也舉碗痛飲,卻是不言不語、秦仲海笑道:“怎么樣?侯爺該是你心中的英雄吧!”楊肅觀嘆了一聲,道:“我追隨侯爺已有七年,但他臨事不決,常自猶疑,雖對下屬親愛,卻因氣量有限,不能重用奇人異士,以致今日柳門人才雖多,卻難與江劉兩派抗衡,此吾心之憂矣。”
秦仲海情知楊肅觀所言不假,心下不禁微微嘆息。倘若柳昂天是見機極快的人,他今日也不會隱瞞劉敬密謀造反一事了。他搖了搖頭,道:“朝中三大臣都被你看扁了,當今天下還有誰入得你眼?”
楊肅觀端坐持酒,沈聲道:“當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大吃一驚,碗里酒水灑了出來。
楊肅觀昂然道:“你秦仲海貌似粗莽,實精心計,權謀詭詐,你一望即知。再加你量大如海,視錢財美女如云煙,唯有你這般見識,狂士如盧云方能為你所用。秦將軍,你這般心機氣度,久后必成當世英雄!”他舉起酒碗,大口喝完。
秦仲海見他如此推崇自己,心下只感駭異,尋思道:“看他馬屁拍得這等很,今日必定有事。”他正自心疑猜忌,又聽楊肅觀道:“仲海,你我往昔雖不親近,但日后不妨多所交誼,以謀重振大業如何?”
秦仲海早巳算到此節,當即嘿嘿冶笑,道:“什么重振大業?肅觀說的可是干掉江充么?此事我一向贊同啊,你何必憂心呢?”楊肅觀哼了一聲,道:“仲海啊仲海,你別小看我楊肅觀。你今日有事瞞我,當我看不出嗎?”
秦仲海心下暗暗詫異,嘴中遮掩道:“我哪有事瞞你?你可別胡思亂想。”
楊肅觀嘴角微斜,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裝傻了。這幾日東廠與你走得近,必有什么圖謀吧!”秦仲海大吃一驚,碗里酒水險些濺了出來,他心念急轉,尋思道:“他若知劉敬密謀造反一事,東廠諸人死無葬身之地。我得要探他一探。”當即拋出假繡球,問道:“你說的什么同謀,可是薛奴兒誤傷皇帝一事么?”
楊肅觀雙目一亮,道:“聽說此事有詐,卻不知詳情如何?”
秦仲海心下稍定,暗想:“看他緊張成這個模樣,連這點老掉牙的消息也不知,怎會曉得劉敬謀反一事。”他見楊肅觀不知內情,便隨口胡扯道:“我是聽別人說的,好像薛奴兒凈身時沒割干凈,搞上了皇太后,后來被皇上撞見臟事,薛奴兒便想下手謀害皇帝,還好給劉大人攔下來了。”
楊肅觀半信半疑,皺眉道:“沒割干凈?世上怎有這種事?”秦仲海低聲道:“楊郎中有所不知,聽說他割的時候沒割穩,只割掉小部份,后來又長出來了…”
楊肅觀聽他滿口胡說八道,搖頭苦笑道:“你還是信不過我。”他嘆息一聲,旋即站起身來,拱手道:“今夜良晤,十分盡興。盼將軍不棄,來日還能再聚。”
秦仲海也自起身,問道:“你要回去了?”楊肅觀嘆道:“今夜興高,言多必失,恕小弟不勝酒力,得早些回去安歇了。”說話間腳下微微踉蹌,竟有些站不穩了,秦仲海哈哈一笑,伸手扶住,笑道:“你小心些,可要我送你一程?”楊肅觀搖頭大笑,道:“不過喝個幾杯,焉能有事?”他袍袖一拂,俊目回斜,當下便要離開,誰知實在喝多了,饒他平日精明能干,此時腳下也是一滑,險些摔倒在地,秦仲海笑道:“還說不必我送?看你小于醉成這德行?”他自行喚過店家,替楊肅觀會了鈔,這才將他扶了起來,二人直往楊府行去。
文楊武秦,難得真心相談,秦仲海看著夜空,只覺今夜星光燦爛,真比平日更加動人,一時之間,嘴角泛起了微笑。
行到楊府,秦仲海正欲敲門,楊肅觀一把攔住,喘道:“別敲…我家教嚴,一會兒我爹見我喝成這幅模樣,定會大大生氣。秦仲海倒不知楊大學士管教兒子這般嚴厲,他嘻嘻一笑,暗自慶幸自個兒無父無母,跟著手指高墻,道:“你內力還在?可跳得過去嗎?”楊肅觀醉眼蒙朧,點了點頭,霎時提氣一縱,飛身過墻。
秦仲海心下暗贊:“這小子不愧是少林寺出來的,酒醉之下,還能使出這等輕功。”
正想問,只聽嘩啦一聲,楊肅觀好似掉到了池塘之中,秦仲海嚇了一跳,連忙跳上墻頭,果見楊肅觀摔在水池里,全身濕淋淋地。秦仲海嘖嘖搖頭,下墻將他扶起,楊肅觀低聲囑咐:“小聲點,別讓我爹爹聽到了。”秦仲海笑道:“都這么大的人了,你怕他個屁?”楊肅觀嘆息一聲,便要站起,忽地酒意上涌,昏昏沉沈間,竟又摔在秦仲海懷里。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臉頰,叫道:“嘿!快起來了!”叫了兩聲,耳聽鼻息細細,楊肅觀竟已熟睡。秦仲海凝目去看,只見月光灑在他英挺的臉上,看來好似個純情天真的大男孩,實難想像適才他在客店中口出豪語的模樣。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肅觀雖甚聰明老練,其實還只是個孩子。他父親楊大學士管他太嚴,才讓他變得這般老氣橫秋。”
秦仲海仰望星空,想起后日劉敬便要舉兵謀反,到時只怕柳門大禍臨頭,非只柳昂天有事,怕連楊肅觀、伍定遠、韋子壯、盧云等人也要受到牽連。此時此刻,若不能透露一點口風,日后好友死傷殆盡,卻要他心中如何不愧?
秦仲海咬住銀牙,濃眉糾結:心道:“劉總管啊劉總管,非是秦某有意反叛,我總得讓自己兄弟準備一下,也好應付變局。”他俯身到楊肅觀耳邊,壓低嗓音,道:“三日之后,午夜子時,天地必有大禍,你讓侯爺到城郊威武兵營避一避。”他不言明何事發生,更只字不提劉敬要攻打承天門一事,只稍稍提點,讓柳門諸人先行準備則個,以免卷入禍端。
楊肅觀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三日后有大禍?你說什么啊?”聲音低微難辨,卻是醉得厲害。
秦仲海識得楊肅觀已久,知道他心機深、城府重,只要自己稍微漏個口風,他定能不負所托,自可將話帶到,當下也不再多說,轉身便行。
便在此時,忽覺遠處傳來一陣陰側側的笑聲,秦仲海抬頭一看,只見一人站在遠處樹梢,正自凝視著自己,這人面目陰沈,禿頂無發,卻是劉敬搜羅而來的高手,二人曾在廟中見過一面。
秦仲海心下暗暗吃驚,才知自己的行蹤已被東廠盯上。天幸適才自己說話之聲極微,又只貼耳說了一句,想來不至被人發現。
秦仲海見那禿頂男子望著自己,神態下善,便自哈哈一笑,揮手道:“夜深了,老兄一路盯哨,可真幸苦啦!”那人森然一笑,冷冷地道:“秦將軍,守口如瓶稱君子,背地中傷是小人。盼你記得。”話聲甫畢,雙足一點,霎時飄出墻去,竟已隱沒不見。
秦仲海見了這等輕功,也是暗自吃驚。尋思道:“好險沒在侯爺府上漏口風,不然這條命怕已不在了。”
秦仲海冷汗流了一身,提氣縱身,也往墻外飛去,身法閃動中,自回西角牌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