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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山傳人

  卻說伍定遠與艷婷一路逢山則賞,遇水便游,真個快活似神仙。伍定遠一生光棍,難得佳人相伴,路程中倍感溫馨。這區區百來里路,竟足足花了十日時光。只是伍定遠的右手時時發出毒性,稍一運力運氣,立生磷磷紫光,望之太也古怪,他怕驚嚇了艷婷,路上便買了繃帶,將右手牢牢扎起。

  這日正是二月初一,伍定遠親駕大車,終于來到華山腳下。伍定遠坐在前座,反身掀開車簾,笑道:“艷婷姑娘,咱們到啦!”

  艷婷喜道:“真的么?”說著從車簾里探頭出來,往雄奇的華山望去。

  兩人咫尺相隔,呼吸相聞,艷婷嬌嫩雪白的臉頰湊來,更與伍定遠那張風霜老面相貼。粉香脂香,吹氣如蘭,伍定遠側目看去,艷婷那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更增柔美。一時竟有些意亂情迷,只想將艷婷緊緊摟在懷里,好生憐惜一番。

  正心猿意馬間,忽見艷婷伸手一指,叫道:“伍大爺,你看那兒!”

  伍定遠依言看去,只見遠處軍營林立,營帳前玄黃軍旗正自飄揚,當中帥旗書著朱紅“柳”字,營帳兩旁另插著幾面小旗,上頭卻是個“秦”字。

  艷婷笑道:“這是你們柳大人的軍營吧!看來好威風呢!”

  伍定遠聽得“柳大人”三字,霎時心中一震,想起了楊肅觀。心道:“我這幾日逍遙快活,卻怎把楊郎中給忘了?艷婷姑娘如此專情于他,我可要如何是好?”他全身一顫,冷汗竟爾涔涔而下。

  艷婷見他臉色陡變,忙道:“伍大爺,你怎么了?”

  伍定遠急忙回神,干笑道:“沒事的。只是想起公事,心里有些煩。咱們這就上山去吧。也好與你師妹碰面會合。”

  艷婷歡容道:“太好了,不知這幾日師妹怎么樣了。”

  伍定遠暗自嘆氣,他心里明白,一會兒上了華山,恐怕兩人便要分開,日后要再與艷婷見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雖說煩惱,但伍定遠畢竟捕頭出身,飽歷風霜,自來性格頗能忍耐,眼看情勢如此,便要淚眼汪汪,還不一樣莫可奈何?他一搖頭,提起韁繩,便即駕車前行。

  到得山腳,那山道頗見艱難,已不便行車,伍定遠便與艷婷下車步行。此時天候尚寒,地下還有些冰霜,伍定遠怕艷婷著涼,側頭望去,只見艷婷身上還穿著貂皮袍子,暖呼呼的,卻是那日自己著意為她買的。

  伍定遠心下安慰,想道:“這女孩日后便是嫁與他人為妻,我也不后悔對她好。”

  那日神機洞中兩人遭逢大險,生死之際,伍定遠為了救出艷婷,竟不惜爛身蝕骨,拼死躍下冥海。回想當日的豪舉,只感熱血上涌,一時間,滿心都是舍命相救時的一片癡情。

  艷婷見他咬牙切齒,忍不住有些擔憂,當下握住伍定遠的手,身子靠了過去,柔聲道:“伍大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么?”

  伍定遠定了定神,他見艷婷握著自己的雙手,深怕自己右手毒性太烈,竟爾弄傷了她,忙抽手出來,干笑道:“伍大哥好得很,怎會有什么病痛?沒事的。”

  艷婷一雙妙目滿是柔情,輕聲道:“伍大爺快別這樣說了。人要是病起來,那可比什么都快,這幾日天候時暖時寒,你可得小心風寒哪。”

  伍定遠心下苦笑:“我現下這種體格,連百花仙子的銀針也奈何不得,還能得風寒么?”

  自出神機洞以來,伍定遠非只夜眼銳利、掌毒驚人,行路間還快逾飛馬,與妖怪相比,也不過一步之隔。當日中了百花仙子的毒針,尚且渾然無事,若說日后還會頭痛發燒,傷風拉稀,反倒成了怪事一件了。

  他心中雖然這樣想,但嘴里不方便說,免得嚇了艷婷。搖了搖頭,正想把話頭帶過,忽聽道旁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笑道:“小女孩兒好生聰明啊!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管你神佛仙道,妖魔鬼怪,一個不小心,都要弄個身敗名裂。怎能不小心哪?”

  伍定遠聽這話聲頗為尖銳,有些不男不女的味道,連忙轉頭去看,卻見道旁站著一名老人,正蹲在地下撿拾干柴。這老者身形痀僂,蠟黃臉色,約莫七十來歲,除一身粗布外衫,別無棉襖遮蔽,身上衣衫頗為單薄。想來是個貧苦老人,卻來山腳撿拾柴火維生。

  那老者見伍定遠望著他,便笑了笑,道:“這位大爺可是要問路么?怎么一直盯著老頭瞧?”

  伍定遠對人一向周到,一看這老人窮苦,便解了外袍,遞給那老者,道:“這位老丈,山上天氣寒,你穿上這件袍子吧。”

  艷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伍大爺模樣雖然兇,其實心地很好。”

  那老者卻不來接,只哦了一聲,道:“這位大哥與我素未謀面,如何對老頭子這般好?”

  伍定遠道:“四海之內皆兄弟,老丈你這么大的年紀了,便受些照護,也是應該。”說著硬把外袍塞了過去。那老者起身接過,卻只捧在手中,不見穿上。

  艷婷連忙上前,溫言道:“這位老丈,咱們大哥做人最是誠懇,他請你穿上這袍子,那是真心誠意的,你快快穿了吧。”接過袍子,滿面溫柔,柔聲道:“老丈,我服侍你穿衣。”說著將外袍抖開,讓那老者穿上,模樣溫婉親切,好似媳婦兒一般。

  伍定遠看在眼里,猛地想起父親,心下傷感:“要是爹爹還在人世,我媳婦兒能替他披件衣衫,那該有多好。”便這么一想,眼眶竟忍不住紅了。

  那老者見伍定遠目不轉睛,盡是盯著自己與艷婷,便笑道:“兩個小孩好心腸,這般體貼老人家,對父母定也孝順。”

  伍定遠聽他說出自己的心事,更是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那老者向艷婷打量了幾眼,嘖嘖贊道:“好美麗的小姑娘,可對了婆家沒有?”

  艷婷臉上一紅,道:“小女子年方十八,未得媒妁之言,師門之命,如何論及婚嫁。”

  那老者哦了一聲,向伍定遠一指,笑道:“這條大漢生龍活虎,相貌堂堂,小丫頭老實說,你可曾偷偷喜歡人家?”

  艷婷啐了一口,雙頰羞得火紅,急忙轉過頭去,不再言語了。

  伍定遠聽那老者如此打趣,那是正中要害了。他心里雖然歡喜,臉上可不能稍露心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這位老丈,咱們有大事要辦,沒時光與你多說,這就告辭了。”說著拉過艷婷,轉身走開。

  那老者笑道:“別走得這么急啊!咱們再多聊聊嘛!”

  伍定遠見艷婷滿面羞紅,模樣可人,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兩人腳下漸漸加快,直往山上行去。

  二人延道上山,伍定遠見路上別無賓客,也沒華山門人出來相迎,看來己經遲到了。便道:“看來咱們誤了時辰,這當口玉清觀大概開始行禮了。咱們得走快些。”說著攜了艷婷的手,運起輕功,順著山道奔上。

  走出數里,那艷婷只低頭疾走,并不和自己說話。伍定遠見她垂首無語,心下有些擔憂:“看她這模樣,似乎有些不開心。莫非方才那老人的話已惹得她不快?”他一時猜想不透,卻又想不出什么因頭閑扯聊天,只得加快腳步,免生尷尬。

  兩人運起輕功,約莫半個時辰,已到北峰,伍定遠見遠處有座道觀,上書“玉清”二字,伍定遠心下一喜,正要進觀,忽見觀前空地擺了幾頂轎子,大批廠衛好手擠在門口,望之足有數百人之多,正是江充的人馬。

  艷婷見了錦衣衛到來,自也駭然,顫聲道:“這些壞人又來了!”

  伍定遠停下腳步,暗道:“這幫牛鬼蛇神怎地陰魂不散,這當口又來華山做啥?”

  伍定遠打量半晌,此時己方高手云集華山,靈定、靈真功力深厚,韋子壯、楊肅觀足智多謀,便連秦仲海、盧云也都是身懷絕學之輩,如此人多勢眾,再加自己武功大進,看來只要與眾人會合,無論單打獨斗,還是群毆兇殺,都是穩操勝卷。他盤算已定,便道:“姑娘莫慌,只要咱們進去此間,與大家碰面了,那就什么也不怕啦!”

  艷婷面露憂色,道:“可門口全是錦衣衛的人,咱們要怎么進去?”

  伍定遠道:“這節倒不必擔憂,看伍大哥的。”伍定遠自來行事周密,區區繞道入廳這等小事,如何難得倒他?當下拉著艷婷,便從山邊小徑繞到觀后,尋找入廳道路。

  走到觀后空地,見了一堵高高的圍墻,想來翻過墻頭,便能進觀,伍定遠正要飛身躍過,忽聽一人笑道:“啊呀!怎么這般巧哪!又遇上你們兩位好心人啦!”

  伍定遠聽這聲音好熟,連忙轉頭去看,只見一名老者緩步行來,卻是山道邊遇上的那名老人。只見他笑容可掬,身上還穿著伍定遠的外袍,模樣甚是和藹可親。

  艷婷向那老者一福,笑道:“又見到老先生了。咱們可真有緣啊。”

  那老者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看咱們這么有緣,下輩子定會一塊兒搭船渡河啦!”所謂“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聽那老人的說話,自是以此打趣了。

  他說著說,上下打量伍定遠與艷婷,笑道:“你們兩人又在這兒干什么?可是要修那共枕眠的良緣啊?”

  艷婷大羞過耳,啐道:“老丈你說話好不正經,看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說著一頓足,纖腰輕扭,一轉身,不再理會那老人了。

  那老者見了艷婷的羞態,只是大笑不止,甚為開心。

  伍定遠心下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咳了一聲,道:“老丈說話太也無聊。咱們是來此地找人的。”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來找人啊。這倒也巧了,咱也是來找人的,不如一起進觀吧?”

  伍定遠聽了這話,忍不住微微一凜。先前他見這老者如影隨形,已覺不太對勁,待聽他說出這話,更感戒備。他目光炯炯,望著那老人,道:“老丈好眼力,怎知我們要進道觀?”

  那老者笑道:“這有什么難的?北峰光禿禿一片,實在沒啥好瞧,你倆若不是要進觀參拜,還能去哪兒呢?莫非真要去找床睡么?”說著又是哈哈大笑起來。

  伍定遠沉下臉來,心道:“今日是寧不凡退隱的日子,來賓都是武林中人。看這老人模樣古怪,別是江充的手下,我可小心應付了。”他拉了艷婷的手,逕道:“這位老丈,我們眼前有事要辦,沒時光與你多說,恕不奉陪了。”說著腳下一晃,便要帶著艷婷離開。

  那老者追了過去,道:“哎呀,大家一起進觀,圖個熱鬧,有啥不好呢?快隨我走吧!”

  伍定遠聽他高聲叫嚷,可別把江充的手下引來了。他哼了一聲,回過身來,森然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說話間吸了一口真氣,暗自戒備,伍定遠此際功力通神,早非那個武藝低微的捕快,不過稍稍運功,身遭便出一股氣流,竟令衣衫微微脹起,右手更是隱隱幻出一陣紫光,看來著實嚇人。

  那老者見他面色不善,連忙雙手搖晃,驚道:“小老弟可別兇霸霸的。我只是來找人的,可沒礙著你啊!”這話高聲喊出,好似打雷一般,料來錦衣衛眾人定會聽到。

  伍定遠聽他大喊大叫,定會引人過來,正要怒責,猛聽后頭有人喊道:“那里有人說話,咱們快過去看看!”伍定遠回頭去看,只見三五人快步奔來,來人身穿廠衛服色,卻是安道京的手下來了。

  伍定遠嘿地一聲,正要發怒,那老者嘻嘻一笑,道:“快快走吧。一會兒給人看到了,非要動手不可。”說著縱身躍起,一舉翻上墻頭,身法竟是十分靈便。

  伍定遠見他身懷武功,心下更感戒備,只是后頭錦衣衛人眾已然奔近,雙方若要照面,定有麻煩生出,他嘆息一聲,摟住了艷婷的纖腰,提氣一縱,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那墻頭足足有三人高矮,伍定遠手上抱著一人,不過輕輕一跳,身形尚且高過墻頭數尺,竟似御風飛行一般。那老者坐在墻上看著,不由得滿臉驚嘆,脫口贊道:“好了得!這般輕功,不愧是天山來的!”

  伍定遠聽他叫破自己的武功來歷,霎時心中大震,便要出言喝問,艷婷手快,連忙掩住了他的嘴。那老者卻只嘻嘻一笑,自行翻下墻頭。

  伍定遠聽那老者喊破自己的來歷,如何不來逼問明白?他半空放脫艷婷,一個縱躍,已然攔在那老者身前,沉聲道:“老丈剛才說什么來著?”他聲音雖低,語氣卻是十分嚴厲。

  那老者神色茫然,搖頭道:“你干什么?咱什么都沒說啊?”竟是一口否認。

  伍定遠見他賴皮,霎時高舉右掌,臉上滿布怒火,道:“你莫要戲耍我,你當我是好欺侮的么?”

  艷婷怕他出手傷人,急忙拉住了,勸道:“這老丈不過多說了幾句話,沒什么惡意的,伍大爺可別為難他。”

  伍定遠情知對方絕非平常人,自己若不查個明白,定有后患。當下不去理會艷婷,冷冷地道:“老丈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知道我的來歷?”說話間,滿面都是殺氣,只要那老者一個回答不慎,便有一場好打。

  那老者搔了搔頭,皺眉道:“好啦,你定要問,這就告訴你吧。咱姓劉,是個孤苦無依的老頭兒,這樣夠了么?”

  伍定遠嘿地冷笑,道:“老丈如此敷衍于我,當我是三歲小孩兒么?”

  那老者苦著臉道:“那你又要如何?想看我家的族譜么?可我放在家里,沒給帶出來啊!”

  艷婷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伍定遠則是面色鐵青,一時心念急轉,卻想不出哪位武林人物姓劉,卻又長得這般形貌。

  他正自猜疑,忽見大批火槍手往觀內涌進,伍定遠心下一凜,不知江充是否已與楊肅觀等人打了起來。伍定遠心懸同伴,顧不得那老頭兒,腳下一點,便朝道觀奔去。

  那老者笑道:“看到江充的人馬,你的勁兒就來啦!”

  伍定遠又是一驚,停步道:“你也知道江充!”

  那老者笑道:“這何等奸惡,天下有誰不識得他?”他口中說話,腳下卻甚迅捷,霎時便已奔出數丈。

  伍定遠隨那老者奔出,心下卻是暗暗驚懼,尋思道:“這老者到底是什么來頭,怎么像是樣樣都知道,卻又說是姓劉,到底這人是何方神圣?”他潛心思索,竟爾忘了拉住艷婷,回頭一看,卻見艷婷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腳下絲毫不見慢了。

  伍定遠曾在天山見識過艷婷的輕功,此時看她身法輕盈,自不感訝異,便只含笑點頭,艷婷見伍定遠目中隱隱有著贊許之意,便也報以一笑。

  不旋踵,三人已至道觀后門,便各自躍上屋檐,從屋瓦悄聲穿過。這三人都是輕功高明之輩,一路走去,未曾發出半點聲響。行到一處檐角,卻見那老者飛身下去,身影一閃,便已不見,想來下頭定有入口。

  伍定遠心下一凜,知道這老者定與玉清觀有些淵源,否則豈能如此熟悉地形?他不再多想,當下拉著艷婷,便學那老者下竄。兩人身形飛下,果見眼前有處窗格,長寬尺許,當容身子穿過,便一前一后鉆了進去。

  甫進觀內,二人方在屋梁站穩,猛見下頭滿是黑壓壓的人頭,望之足有千人之數,忍不住都是一驚,轉看那老者,卻已不見蹤影。艷婷低聲道:“怎么辦?咱們要跳下去么?”

  伍定遠搖了搖頭,尚未打定主意,忽見一座匾額后探出手來,向兩人輕揮數下,原來這老者隱身匾后,這才把身形藏得半點不露。

  伍定遠見那匾額十尺來長,上書“劍舞飛揚”四字,心下一喜:“這匾額如此巨大,倒是個藏身所在。”當即帶著艷婷,便也躲了進去。

  二人躲入匾額,縮在那老者身旁,伍定遠見那老者笑吟吟的,心里只有無數話想問,正要開口,忽聽一個聲音喝道:“閣下只敢欺侮身無武功之人么?究竟敢不敢與我較量?”

  伍定遠聽這聲音好熟,忙探頭去看,只見卓凌昭手按劍柄,盯著廳心一名高大男子。伍定遠見卓凌昭模樣甚是氣腦,不由得暗暗詫異,心道:“這賊子無往不利,一向囂張狂妄,怎會氣成這模樣?”

  伍定遠心下好奇,不知廳心那人是何方神圣,只想去看他的面貌,但他背對著自己,一時卻看不到五官。

  此時場內賓客不分老少貴賤,都在盯著那高大男子猛瞧。只見卓凌昭背后躲著一人,這人身穿蟒袍,面色鐵青,正是江充。場邊另有大批高手包圍,數百火槍手舉槍在肩,眾人神態專注,都是如臨大敵。

  便在此時,那人忽然轉過頭來,卻是朝匾額看來。伍定遠見那人察覺自己,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他到了,無怪這般勢頭。”

  那人面貌蒼老,卻又一臉執拗,正是昔年有過一面之緣的方子敬。

  那老者笑了笑,伸肘朝伍定遠身上碰了碰,笑道:“不愧是劍王,三兩下就察覺咱們來啦。”

  當年白龍山匆匆拜見,之后自己便流落江湖,遠赴他鄉,中間不知發生了多少事情,現下自己非但成了京城的制使,還練成一身奇妙武功,伍定遠想起昔年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竟是嘆了口氣。

  梁上伍定遠嘆息不休,梁下卓凌昭卻在連番搦戰。只聽他喝道:“方子敬!你身為劍術高手,江大人身無武功,你為何屢次出言威嚇?放著卓某在這兒,過來比個高低吧!”

  伍定遠聽卓凌昭出言挑戰,心下一凜,急忙凝神去看。

  那方子敬卻無意動手,只笑了笑,道:“誰威嚇他了?我只是想請他吃個芋頭而已。”說著又摸出一個芋頭,直朝江充扔去。江充嚇了一大跳,便往羅摩什背后一縮。那芋頭登時打中羅摩什的光頭,落到了地下。

  方子敬皺眉道:“這芋頭栽種不易,可別糟蹋了。”說著便要上前撿拾。羅摩什大驚之下,急急把芋頭撿了起來,跟著往安道京嘴里一塞,安道京怕方子敬生氣,也不敢吐出,連皮吞落,三兩口就吃完了。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好吃么?”安道京滿口食物,只有胡亂揮手,面色卻是慘白,想來難吃得緊。

  卓凌昭見他兀自戲耍旁人,登時怒火攻心,喝道:“你老是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是怕了卓某?”

  方子敬回頭看了他一眼,跟著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怕好了。劍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老夫自當甘拜下風。”說著拱手回座,竟把卓凌昭僵在當場,直是氣炸了胸膛。滿聽賓客聽了嘲諷,想起卓凌昭平日的為人處世,不由得都是面露微笑。

  方子敬威風八面,三兩下便整得一幫奸賊灰頭土臉,登讓艷婷目瞪口呆,問道:“這老先生是誰,怎地這么神氣?”

  那老者笑道:“小妮子記好了。這人叫做方子敬,外號‘九州劍王’,二十年前,江湖上屬他武功最高,曾經風光好些年。江充這小子若想招惹他,那是自討苦吃了。”

  伍定遠心下也是暗自贊嘆,想道:“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的氣派,盼我日后能有方大俠的一半氣勢。”

  卓凌昭性格高傲,聽那方子敬當眾出言嘲笑,如何不氣得七竅生煙?只見他雙目生光,當場便要出手殺人,忽見人群中穿出一人,急急擋在卓凌昭身前,卻是昆侖山第二把交椅,“劍寒”金凌霜。他在卓凌昭耳邊低聲說話,似在勸說什么。

  二人說話聲音微乎其微,場中無人聽聞,伍定遠仗著“披羅紫氣”的威力,耳力超越常人千百倍,卻是無所不能聽。心道:“看這兩人的模樣,定有什么陰謀,我可不能放過。”神功運出,登將二人說話聽去,只聽他們對答又急又快,但反覆來去,卻脫不了四個字,正是那“武林盟主”!

  伍定遠面色慘白,正自驚疑不定,只見卓凌昭壓下滿腔怒火,深深吸了口氣,森然道:“只要方先生不來招惹咱們朝廷要員,念在他是前輩的份上,我也不勉強他動手。”

  眾人多知卓凌昭性格好勝,聽他說話退讓,不由暗暗訝異。只是卓凌昭開口讓步,那方子敬卻不感激,只見他早已坐回席上,這當口卻是打起盹來了。

  卓凌昭不愿再去招惹方子敬,他轉向寧不凡,冷冷地道:“寧掌門,我這里有個不情之請,此事與天下武林同道的身家性命有關,還望你成全。”

  眾人聽他口稱天下同道,更感驚奇,這劍神兇狠殘暴,涼薄自私,什么時候會以天下人為念?想他如此說話,必有什么計謀,一時都留上了神。

  寧不凡知道卓凌昭行事狠辣,為了日后門人安危,如何敢無端得罪?聽他有事開口,忙咳了一聲,道:“卓掌門有何指示,不凡自當追隨,還請說吧。”

  卓凌昭轉看廳上眾賓客,目中生出光芒,沉聲道:“諸位高賢,難得群英聚集華山,本座想趁這個難逢良機,立個武林盟主出來。”

  “武林盟主”四字一出,廳上登時嘩然,所謂“武林盟主”,便是天下群雄之首,一得推舉,言出法隨,無人能有異議。眾賓客心驚之余,紛紛朝昆侖門人看去,只見屠凌心模樣兇狠,錢凌異得意洋洋,倘若武林盟主真落入這群奸賊手中,以這幫人的殘酷,江湖哪有寧日?廳內楊肅觀、韋子壯,廳外秦仲海、盧云,一時無不肅然。只有伍定遠先一步聽到此事,自是不感詫異。

  寧不凡大驚失色,顫聲道:“你要立武林盟主?”

  卓凌昭凜然道:“正是!”說著緩緩回首,朝江充看了一眼,兩人眼神相對,嘴角都泛起了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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