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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第三章 (上)

序卷命運之輪第三章燕云荒原  車隊進入峽谷,巫彌生讓眼前的花海驚懾住,只覺到處是沛然旺盛的生命氣息。

  一莖綴著淺藍大花的花枝伸出山巖。

  巫彌生回過頭來,望著師楚:“這就是映顏花?”

  “整個中陸都難見如此旺盛的映顏花了…”摩揭伯岑跨出車檻,“阿多奈神最后的光輝竟然會照在如此荒僻的地方。”

  巫彌生、師楚斂首致禮。

  摩訶正教的勢力不比往昔,在宗教禁錮有所松弛的今天,貴族子弟對數百年前在中陸流傳的創世神史并不陌生。傳說中最古老的五位神祗在創世之戰后,不再有神跡昭示于世,被摩訶正教視為偽神。阿多奈是五位偽神之一,隨著摩訶正教的崛起,阿多奈神的信仰最終銷聲匿跡了。

  創世神話中,映顏花被稱為阿多奈神花,傳言只有心地澄凈、洗凈塵世罪孽、信仰阿多奈神的苦修才能聞到映顏花的悠揚清香,加持神力。

  “彌生,你可聞著花香?”

  巫彌生微微一怔,鼻子猛嗅了兩下,搖搖頭,說道:“先生呢?”

  摩揭伯岑臉上露出笑容:“我是待罪之身,怎敢妄圖得到阿多奈神的神恩沐浴?”

  師楚臉上微有不悅,經院里種植映顏花,多有不敬,偏在這窮鄉僻壤里長得如此旺盛,豈不是說摩訶大神照及此地的榮光還及不上沉寂千年的偽神?

  摩揭伯岑沖撞帝君,獲罪流徙邊地,眾人只當他會回休屠城閉門謝客,只待帝子之位角逐有了結果,再謀復出。不料他卻說燕云荒原深處的經院里長著一株映顏花,花事極盛,閉門之前,還是先來看一眼映顏花。

  巫氏派出由十八乘銅車組成的商隊隨行護送,摩揭伯岑讓車隊在燕云荒原里轉悠的三數月,直至寒秋,映顏花期將至之時,才讓車隊往經院而來,說是要在經院待到來年春后。

  “吱啞”一聲,闔上的院門漸漸往兩邊開啟,震得門上的彩漆紛紛剝落。

  羅長老、苦修素鳴戈、苦修琴石并立門內,合掌致禮:“未能遠行恭迎摩揭大人,請恕不敬。”

  摩揭伯岑還了一禮,說道:“伯岑不再是樞密卿,流徙此地,只為了洗去身上的罪孽,還要請長老嚴加督導。”

  羅長老是經院中人,卻非不諳世故之輩。

  摩揭伯岑獲罪于帝君,流徙燕云,但是摩揭家還是中陸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只是不知這位帝國左卿為何要先在荒無人煙的燕云荒原里轉悠的數月。

  苦修素鳴戈立在門內仔細端詳這位曾在萬人之上的男子。

  流徙之人,不能戴冠。

  中年的摩揭伯岑將褐色長發用青葛束在肩后,暗褐色雙眸里的瞳子卻是暗血之色,雖然摩揭伯岑臉上掛著藹然笑意,那雙瞳子卻讓人的骨子里透出些微的寒意。

  眾人進了經院,卻似進入映顏花的腹中,無數暗青色枝條從觀瀾殿前的場上伸展出來,扶壁而上,將整座觀瀾殿給覆蓋住,掩蓋了整座經院,滿溢出院外,使得坐落在峽谷低陷地里的經院看上去就像一株碩大無朋的花樹。

  從院門到觀瀾殿的青石甬道,兩壁與頂棚都是導引花樹枝條生長結成的拱形走廊。

  花影之下,陰涼透心、雜念頓消。

  “想不到有這么一處妙地藏在燕云山中。”

  經院里長出如此旺盛的映顏花,卻非什么值得炫耀之事。這處經院遠在燕云之西,依然是教廷所屬。摩揭伯岑只是暫時被擄奪了世俗權柄,從進門始,羅長老就提著心尖。

  聽他這么說,一下輕松許多,羅長老笑道:“素鳴苦修徙居經院之前,這株映顏花還只有十余根橫枝,一直沒開過花。從十五年前的寒秋起,映顏花不單綻放藍焰之花,還越來越茂盛,前些年還讓人數橫枝來著,這幾年已數不清了。燕云本是苦寒之地,所幸有了這么一株映顏花,才方便大人居住。或許單候大人來此。”

  巫彌生說道:“我們進入燕云荒原,數月間喝的都是苦泉,難道經院里有甘泉?”

  羅長老笑道:“甘泉倒沒有,映顏花承接雨露,在莖下匯成清水池,足夠飲用。”

  巫彌生聽了微微動容。

  進入燕云山以來,還沒看見一株高過頭頂的灌木。

  摩揭伯岑心里的驚訝要比巫彌生強烈得多。

  帝君為博明妃一笑,曾請大光明宗的圣者檀那石用秘術催發映顏花。檀那石在青嵐之城的陰澤之地,種下映顏花種,一日發芽秀苗,次日抽枝,三日花開百朵,如藍色火焰之海。

  在這窮山惡水的燕云山里,這株映顏花,生命力如此旺盛,只怕要將方圓數百里的靈氣都聚集過來才行。

  羅長老一一引見他人。

  摩揭伯芩目光落在素鳴戈腰間的一對洗月刀上,問道:“素鳴先生遁世之前,可是密羅武士?”

  素鳴戈合掌致禮:“素鳴仍以密羅宗教義修行。”

  “山谷之外,荒石險僻,童山不毛,來到山谷之中,疑是看到神跡。”

  “千年之前,燕云荒原還不是荒原的時候,經院還是阿多奈神廟,或許有神力殘存此處。”

  素鳴戈的一番話,讓摩揭伯岑對他刮目相看:“典籍所載,映顏花原名阿多奈神花,經院里也有人知道這段典故啊。”

  摩揭伯岑決定在經院里住下,巫氏車隊橫穿燕云荒原,返回青嵐。巫彌生、師楚與其他十六名家臣則在經院之外結廬而居。

  衍背后的傷痕還是讓素鳴戈發現,痛惜的告誡了一番,讓他不要走出仆役居住的下院,更不能每夜爬到昆侖荊的樹冠上仰望蒼穹。

  由于映顏花樹的存生,燕云經院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艱苦。若非驟然放下滔天權勢的巨大失落與遠離權勢中心的焦慮,對于摩揭伯岑來說,經院生活還算得上寫意。

  即使對經院昭示阿多奈神跡頗有微辭的師楚此時也閉口不言。

  每日都由巫彌生與師楚中的一人陪摩揭伯岑居住在經院里,貼身護衛。

  “千年之前,燕云還不像這樣的荒涼,曾有十數條河流從燕云山的西北之巔流出,流經燕云之原,順著地勢進入迦南境內,一直與南邊的中陸第一大河布列楚河合流。當年橫貫燕云中部的楚布河,就是布列楚河的正源。羲人始祖在奔雷原上,利用神賜之力,筑起萬丈冰壩,將燕云山西北山巔的溶雪之水都擋在燕云之外,從那之后,此地日益荒涼,燕云之民遷出荒涼之原,燕云古國也成歷史遺跡。”

  衍睜大眼睛,問道:“集燕云一國之力,難道不能破開那座冰壩?”

  素鳴戈輕輕笑道:“作為神裔之族的羲人,族人從未超過千數,真要集燕云一國之力,攻下奔雷原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攻下奔雷原又能如何?筑成的冰壩之中貯有億萬噸水,已是天上之湖,當時的燕云國都就位于楚布河的中游河谷里,驟然破開冰壩,只會讓燕云國立即滅亡。那時位于燕云之北的青嵐國還只有千里方圓,如此良機,當然不會錯過,趁機滅了燕云國,將燕云之民納入自己的國境。”

  “你曾說過,青嵐之祖立國,與羲人交好,羲人又助青嵐國滅掉燕云國,之后為何不破開冰壩?雖然會使洪水滔天,但是那時楚布河干涸,兩岸之民盡數遷出,燕云國都又是殘城,應當不會造成太大的破壞。”

  衍雖然是下民,聰穎之處,卻無人能及。雖然旁人當他是經院門前的棄子,素鳴戈卻視他為阿多奈神的賜子。不然經院里的映顏花為何會在他們來臨的那年才開得如此茂盛?

  “燕云之南,則是千年古國迦南,斷燕云之水,則使迦南西北也成荒原。那時的伽南國力要遠強過青嵐,歷代的青嵐國主也樂意看到與迦南之間隔著一片無人荒原,青嵐國則可以沿著翳云河往下游擴張…青嵐國將邊境線推到星辰海岸,青嵐國主檀那琉稱帝。晚年的檀那琉為昔時的殺戮懺悔,皈依摩訶正教,奉摩訶正教為國教。星辰神殿在大陸的地位驟降,羲人因此與青嵐皇室的關系惡化。在那之后,青嵐帝國的勢力擴張到整個大陸,伽南、雅芨、亞摩、塞琉、西奈皆為帝國的屬國,但是冰壩依舊佇立在燕云山之巔。”

  “我明白了,迦南等國此時反而要借助燕云荒原阻止帝國勢力向南滲透…”

  素鳴戈微微一笑,說道:“時變勢遷,如今迦南已是南方諸國的領袖,卻不知燕云的命運會不會有所…”

  “嗶嗶”響起叩門聲。

  素鳴戈打開房門,摩揭伯岑與巫彌生站在門外。

  “素鳴先生在此講授燕云荒史,伯岑有幸聆聽…”

  素鳴戈心里一驚,背著的臉色微變,垂下頭,說道:“此地是仆役居住的下院,將有污大人。”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說道:“我是待罪之身,你們不避開我就行。”一腳跨過門檻,乍看見下的衍時,仿佛讓雷電殛中一樣,怔立在那里,氣勢微凜。只是那么一瞬失態,多年來的涵養功夫讓他鎮定下來,還是用一種強烈、銳利、幾乎咄咄逼人的目光緊盯著燈光下的衍。

  摩揭伯岑的異常反應,讓素鳴戈心猛的一沉,只當他看見少年衍眼里的憤怒與仇恨。

  “以為看見熟人了。”摩揭伯岑走進屋子,目光已從衍的臉上移開。素鳴戈繃緊的心這才一寬,卻不知摩揭伯岑認識的哪個人跟衍長得相像。

  巫彌生隨后進入屋子,心里奇怪:什么樣的人會讓大人如此驚詫?

  眼前的少年,雖然是個下民,眼睛里有著桀驁不馴的野性,微蜷的褐色發頭緊趴在前額上,臉頰秀美,只是下顎有些僵硬。

  好熟悉的感覺,似乎在那里見過他;怎么會想不起來?

  摩揭伯岑看出巫彌生眼里的疑惑,笑著說:“這個熟人,小巫也見過幾次,不過站得比較遠罷了,沒看真切。不說這個,剛剛真嚇我一跳。”說到這里,朝素鳴戈頷首示意,說道,“夜不能眠,與小巫去尋素鳴先生,琴石苦修告訴我,先生在這里,伯岑冒昧了。”

  素鳴戈如果不是早知道衍在峽谷的遭遇,摩揭伯岑這一番惺惺作態,定能讓他心里生出許多好感。

  素鳴戈克制不讓心里的冰冷流露出來:“大人讓他人前來召喚素鳴戈就是。”

  巫彌生端出一張條凳讓摩揭伯岑坐下。

  摩揭伯岑這才再度將目光轉到衍的臉上,說道:“可是十五年前,隨素鳴先生一起來經院的孩子?”

  “素鳴十五年前來經院時,發現這孩子躺在門廊下,這才一并抱入經院來。”

  “過來時,剛好聽到素鳴先生與這孩子說燕云之事,素鳴先生的話句句精辟,自不待言,便是這孩子的話,也叫人驚奇,忍不住在外面偷聽了一會兒,請素鳴先生不到在意。”

  “淺薄之論,難入先生之耳。”

  摩揭伯岑笑道:“廟堂之言,還不及先生精彩。伯岑獲罪于帝君,流徙燕云卻是我自己請求的。勿庸諱言,帝國已非昔日之帝國,迦南國勢日盛,燕云此時成了帝國西南的屏障,只要燕云一日在帝國境內,迦南雖有覬覦之心,卻不會輕易妄動。”雖然與素鳴戈說話,目光卻落在衍的臉上。

  衍見摩揭伯岑望著自己,心神一動,壯著膽子說道:“那不是燕云之地要永遠成為荒涼之地?”

  “這卻未必,燕云地勢要高過伽南西北諸郡,楚布河有水導源,南流進入迦南境內,也是居高臨下,只要帝國好好經營燕云,反而會減輕其他地域的防務。”

  “若是如此,不如破開冰壩,讓楚布河重新流淌在燕云之上?”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十八歲的少年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毫不拘束之感,已是十分的膽識。

  “與羲人修好,冰壩乍開,天湖泄下,燕云荒原之內無人居住,自然不虞洪水滔天。陷迦南西北諸郡于漫野水澤,橫貫迦南國的布列楚河,水量驟增,中游以下河段,將有洪訊,這是帝國良機。然而,帝國勢弱,百余年來,再無哪位帝君有這般的雄志壯志。”

  素鳴戈諤然失色,不知摩揭伯岑為了哪般,竟對少年的衍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摩揭伯岑將凌人的氣勢一斂,望著素鳴戈微微一笑,說道:“素鳴先生在流徙燕云十余載,覺得我說的話可有道理?”

  素鳴戈意不自覺的頷首附和。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說道:“今日已盡興,明日再尋先生釋《摩訶藏律之義。”說著,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素鳴戈驚詫之余,也不敢挽留。

  轉過廊門,摩揭伯岑望著后面跟上來的巫彌生,說道:“小巫只是遠遠看過那人,并沒看過他真切的相貌,也覺得十分熟悉,看來,這孩子真的像極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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