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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第一章 (中)

序卷命運之輪第一章命運之輪  摩訶記417年。

  中陸奉青嵐皇朝為天下共主已有三百五十年。皇朝腐朽,如暮之夕陽,垂垂欲墜,難抑諸雄的野心。

  迦南、亞摩、塞琉等南方諸國已有十幾年沒有朝貢。

  被視為邪神后裔而遭到驅逐的貝迦羅人在金微山北面的廣袤冰原與半干旱草原上建立起強大的貝迦帝國。

  天下紛爭不止,戰禍頻生。

  曾經威加海內的青嵐帝國,已是遲遲日暮,然而暮日壯美,青嵐之城仍有著天下皇城的氣度。

  青嵐城北郊,鹿野苑。五靈之塔高高聳立,似與蒼穹相接。

  河邊的鹿群正在飲水,穿著白色長袍的寺修在寺塔間穿梭,深紅色的玫瑰花上,露珠閃閃發光。環繞五靈塔種植的翳云樹的濃蔭里,荊棘鳥開始每天的歌唱。

  四百一十七年前,在同一種地方,面對五位苦修者,降神摩訶首次轉動經輪,將所妙悟的五系秘法傳授給世人;五圣者傳法天下,創立摩訶正教。其后六十年,青嵐帝君檀那琉皈依摩訶正教,集一國之力修建五靈之塔。從此,凡在星辰照耀之處,信仰降神摩訶者皆受祝福,瀆神者皆遭殺戮或放逐。

  鹿野苑建在隆起的一座緩坡上,出鹿野苑,一條由無數塊整飭巨大的青條石鋪成的寬敞大道一直延伸下去,直到與帝都北城的延秀門相連。大道兩側的草坪新綠如菌,偶爾會有野鹿出現在行人的視野里。

  “大人,此次教宗相邀,所為何事?”

  中年人穿著褐色長衫,站在空曠的草坂上,仰望朝陽之下光輝奪目的五靈之塔,感受塔內洶涌澎湃的力量之潮,似乎沒有聽見身后那位青年的詢問。

  這兩人青石道旁邊的柔軟草坪上緩步而行,似乎很享受這難得的片刻靜謐時光。中年人約有四十七八歲,身材高大健碩,面容沉毅,有著長久身處高位而養成的威嚴。他就是被稱為“帝國的柱石”,樞密院左卿大人摩揭伯岑。

  身后那名青年是摩揭伯岑的隨待,名字叫巫彌生。帝國的貴族子弟通常愿意到朝中大臣的門下隨侍,積累仕途上的經驗與資歷。巫彌生是下資巫氏的長子,成為摩揭伯岑的隨侍已有七年,時年二十二歲,有著英俊完美的臉龐,是帝都最杰出的青年武者,年紀輕輕的他卻有常人難及的沉靜,仿佛藏在劍鞘里的名劍,不到必要時候不將鋒芒露出來。

  兩人眼野遠處的青石道上,車馬轔轔,一隊迤邐的車隊正緩緩駛出鹿野苑。待車隊完全出了鹿野苑,巫彌生才驚訝的發現那是由三十六乘精銅戰車組成的車隊,每乘都由兩匹銀角風馬拖拽而行,最前面的那乘銅車卻是套著一頭腋下生翅的高階雷云獸。

  雷云獸緩緩而行,生著暗血色云紋的雙翅斂在腋下,意態靜嫻,絲毫不為圍觀如堵的行人煩躁,然而鼻息如雷,偶爾抬起須髯如虬的巨大頭顱,眼中電光霍霍,駭得行人小腿發顫,紛紛向兩邊避去。

  “旃王子?”巫彌生看著那頭雷云獸,有些驚詫。

  雷云獸長于金微山之北,是創世神話中邪神突烈的座前侍獸之一,虎軀龍首,成年的雷云獸高丈余,腋下生翅,身上長滿青色的鱗甲,可御刀兵。

  這頭雷云獸是貝迦國的朝貢之物,作為最高階的王者荒獸之一,雷云獸有著凡人窺不透的能力所在,摩揭伯岑懷疑貝迦羅人朝貢這頭雷云獸藏著別的目的,以為將它放在帝苑里飼養,當無大礙。但是教宗親自在雷云獸身上施下禁制之術,摩揭伯岑即使心懷疑慮,也不能說出來。

  帝君將這頭雷云獸賜給六子旃。

  旃王子卻將這頭戰獸來拖他那乘華麗無比的銅車。

  “帝君對旃王子的寵愛逾越了常情,未必是好事啊。”摩揭伯岑微微皺著眉頭,與巫彌生離開空曠的草坪,混入青石道邊的人群之中。

  作為未成年的王子,出行車駕動用三十六乘精銅戰車,難免讓人厭他持寵嬌縱。旃王子從鹿野苑出來這件事更讓摩揭伯岑憂慮。

  巫彌生也忍不住壓低聲音問:“教宗這次相邀,難道是跟帝子之位有關?”

  “帝君年高體衰,膝下王子成群,帝子之位的人選還沒有定下來,便是絕無念想的人此時也會起奢念,暗地里難免波瀾洶涌,我們的教宗大人怎能免俗…”摩揭伯岑還是將心里的疑問壓著沒說出來:教宗怎么會選擇旃王子扶持?

  雷云獸經過摩揭伯岑身邊時,霍然睜開獸目,擰頭掃過路人一眼,稍縱即逝的異常讓它有些煩躁,低吼了一聲,卻換來御者的一通皮鞭。

  摩揭伯岑垂下頭,為雷云獸的敏覺暗暗動容,身為王者荒獸的雷云獸如今卻落在粗俗御者的手中,命運之神的左手真是讓人難是捉摸不透。

  待車駕行遠,摩揭伯岑與巫彌生才繼續往鹿野苑走去。

  五靈之塔下,從各地聚集過來的虔誠苦修們穿著白色長袍,朝著五靈之塔頂禮膜拜;隨著青嵐帝國三百年的擴張,五靈之塔已經取代七大星辰神殿的地位,成為大陸最重要的朝圣地。

  五靈之塔里供奉著摩訶登神之后留下的肉身,虔誠的信仰者認為死后精魂通過肉身法陣的凈化可以直接抵達神界,而無需再入輪回。

  摩揭伯岑的靈識在突破出五靈之塔外層的心靈壁障之后,就感覺到塔內強大的反制力量。且不說鹿野苑里的數百名苦修,單是教宗一人的力量,未必會弱于自己。雖然知道摩訶正教有關靈魂秘法的秘密就在這五靈之塔中,摩揭伯岑稍稍遇到阻礙還是收回靈識,不再窺探五靈之塔的秘密。

  頻毗婆羅是摩訶正教九世教宗,青玉高冠之下,一目炫麗如日,一目陰柔如月,臉上浮現出不亞于最虔誠的苦修者的圣潔。

  摩揭伯岑走進寺塔,頻毗婆羅睜開那雙傳說可以窺視命運之輪的眼睛。

  “左卿大人不愧是天榜中人,命運之輪已超脫小乘衍數,但是我在他人的命運之輪中看到左卿大人的身影,不知左卿大人有沒有興趣聽?”

  天榜強者莫不跟大國命數聯系在一起,不拿生命獻祭,妄想窺破天機!頻毗婆羅的失禮,讓摩揭伯岑心生不悅:“教宗為國之主祭,命運之眼所窺的征兆,應當教喻帝君,匡扶社稷,伯岑怎敢逾越?”

  “這次不是模糊不清的征兆,可是確確實實看到左卿大人立在旃王子的書案之前。”

  摩揭伯岑眉頭隆起,微微搖頭,不作應答。

  “旃王子前夜來問國政,婆羅念他耿忠,遂趁星耀之時,勉強睜開玄機之瞳,這才看到這一幕。”

  八階以及八階以上的秘術,超越了世人對普通秘術的認知范疇,都需要接引星辰之力才能夠施展,又被世人稱為星相術。

  摩揭伯岑猜不透頻毗婆羅真是在玄機之瞳中看到此景,還是拿話來訛他。

  摩揭伯岑可不愿這么輕易就讓教宗看透他的心思,淡淡的說:“這又有何難以理解,帝君每年避暑西都時,讓諸王子輪流監國,旃王子再過兩年就可以參與國政,我身為左卿,未來某日站在旃王子的書案之前,也不足為奇。”

  “左卿大人以為尋常之事能入得了玄機之瞳?”

  “教宗認為應讖之事會是什么?”

  “不要多少時間,左卿大人就會知曉。”

  摩揭伯岑走出鹿野苑,眉頭深鎖:“小巫,你覺得旃王子這人如何?”

  巫彌生驚詫問道:“教宗邀見大人只為旃王子?”

  摩揭伯岑點點頭。

  巫彌生跟隨摩揭伯岑有七年了,不僅贏得他的信任,更得到他的賞識。

  “旃王子年僅十六歲,深得帝君寵愛,朝野早有傳言,說帝君遲遲不立帝子之位,便是在等旃王子成年。總歸只是里坊傳言,在旃王子之外,帝君還有五位成年的王子,他們才是帝君之位最有力的追逐者。拋開這個不論,旃王子的生母身份低微,也是極大的阻礙。”

  摩揭伯岑自言自語:“還有兩年才長大成人,其中不知會發生多少變故。檀那錫陵的威嚴不比往昔,日暮途窮;五位王子都有雄心異志,在朝中各豎旗幟,覬覦帝子之位,再將帝子之位空懸兩年,朝中必將生亂,摩揭家也必需做出選擇了。”

  “大人是想循舊例…”

  “摩揭家的舊例…”摩揭伯岑輕笑起來。帝子爭位,諸多勢力糾纏其中,臨了,幾家歡喜幾家斷頭。摩揭家每每會在這些關鍵時刻變得極其低調,甚至不惜將家族勢力移出帝都,也要避開政治風暴。與別的家族興衰枯榮相比,自青嵐立國,就有摩揭家的身影,檀那琉稱帝之后,摩揭家更是一直位居三大家族之列,從未有衰落的時候。每朝帝君,摩揭家雖然沒有擁立之功,但是登上帝位的新帝們,急于尋找平衡擁立之臣的勢力,那么根深蒂固、看起來又沒有多大野心的摩揭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退出帝都的帝子博弈就是摩揭家的舊例。

  摩揭伯岑眼睛里藏著陰郁,嘴角卻掛著輕蔑的笑:“頻毗婆羅自損命元,妄想窺視帝國的命數。教廷公然支持一位王子,只會讓人懷疑即將面臨另一場宗教戰爭,信仰其他神祗的南方諸國以及北面信仰邪神的貝迦帝國,極可能先發制人發動戰爭。如今只得遵循舊例了…”

  青嵐朝垂垂日暮,已非盛時情景,作為帝國三大家族之一的摩揭家將所有的政治籌碼都押在還未成年、還看不出成人智慧的旃王子身上,是極不明智的行為。單單只是與教廷走了過于親近,也會給摩揭家帶來許多潛在敵對勢力。

  頻毗婆羅所說的應讖之事會在近日內發生,不論其真其假,到時都會發生點什么,等到那時再做拒絕,只怕會將摩揭家推到與教廷對立的位置上去,也會引得帝君不快。

  教廷雖然與帝國一樣,遲遲日暮,不再擁有昔日無上的權勢,但還是帝國最重要的勢力之一,至少帝君還是虔誠的摩訶教徒。可以預見,帝國各方勢力圍繞帝子之位的博弈,將形成巨大的政治漩渦,將日漸不堪的帝國拖到崩潰的邊緣。

  摩揭伯岑微微嘆息,心里的不甘心卻怎么也壓抑不下來。堂堂的帝國左卿,大陸上最具權勢的男子之一,卻要在人生最鼎盛的時期,暫時放棄他所熱衷的權勢,放棄他孜孜不倦追求的名與利。

  摩訶記417年4月,休屠郡言事官歸清樹上書刺諫摩揭家教不嚴,縱容子弟為惡地方,帝君檀那錫陵讓摩揭伯岑上書自辯、約束族中子弟。

  摩揭伯岑在廟堂之上,反誣歸清樹身為休屠郡言事監察官卻有勒索地方大族的嫌疑。

  5月,休屠郡百名平民進入帝都狀告摩揭家子弟為惡地方一事,摩揭伯岑獲罪免官,流徙燕云。

  一輪明月掛出檐角,清光團映,鑒人眉目。鱗次櫛比的屋檐,猶如藏在夜色里的粼粼的千頃湖光。

  左足點及房脊,夷荻斂起身后的雙翅,順勢盤坐下來。

  巫彌生望著漸漸收進夷荻身體里的黛青色影翅,微微出神。在與夷荻相識的最初一段時間里,他每次都不明白雙翼如何就像被吞噬的光一樣消失不見。暗月之翼,多么讓人羨慕的羽人天賦技能,據說只有高階的暗月神殿術士才會施展這種七階秘術。

  過了半晌,巫彌生才想起今日約夷荻出來是要跟他辭行:“大人流徙燕云,我將與他同行,只怕數年不能相見。”

  巫彌生提及摩揭伯岑時的恭敬語氣,讓夷荻生出不屑之情。夷荻對樞密院左卿大人的輕蔑并沒有影響到他與巫彌生之間的友誼。

  “左卿大人向來謹小慎微,這次沖撞帝君,又遭他人刺諫,獲罪遭流徙之刑,不會是他明哲保身之舉吧?”

  巫彌生露出苦笑,都說羽人究極的秘術在于他們的雙眸,夷荻不單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還有一張得理不饒人的嘴巴。

  巫彌生沒有說話,算是默認夷荻的猜測。

  夷荻端詳沉默的巫彌生,笑著說:“你嚴肅起來讓人害怕,不要忘了我是個天賦覺醒的羽人,萬里重山,不過十數日飛渡,我若覺得寂寞,去燕云尋你便是。”

  巫彌生嘆了一口氣,說道:“或許不要多久就能相見,大人正值壯年,怎可以將有為之年隨意拋在荒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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